震耳欲聋的音乐还在礼堂里轰鸣,鼓点一下下砸在我的胸腔上。
不是共鸣,是警告。
紧贴着皮肤,藏在衣服下的那个冰冷小盒子,突然发出尖锐又急促的滴滴滴声。
像催命符。
我低头,手指有些发颤地摸到它。
小小的屏幕上,刺眼的红色数字跳动着:10%。
心脏起搏器电量告急。
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顺着脊椎往下爬。
别慌,梁佳仪,你有准备。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口那阵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闷痛。
手伸向放在脚边的书包,拉开拉链,精准地摸向内侧那个专门放备用电源的隔层。
指尖触到的,却不是熟悉的、带着医用标识的硬质方块。
而是一个轻飘飘、塑料感十足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
一个粉色的、廉价的充电宝。
上面可怜兮兮地亮着一格电。
嗡的一声,脑子一片空白。
我的医用电源呢
那个能支撑我脆弱心脏持续跳动、救命的玩意儿,去哪了
找什么呢这么慌
周逸杰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不耐烦。
他正举着手机,镜头对着舞台,屏幕里是那个穿着亮片抹胸短裙、在聚光灯下旋转跳跃的新生代表,薛雨萱。
我猛地扭头看他,声音都在抖:我的电源!医用电源!你动我包了
他这才把视线从舞台上挪开,瞥了我手里的充电宝一眼,表情没有丝毫意外。
哦,你说那个啊。
他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晚饭吃什么。
萱萱的伴奏播放器突然没电了,急得要哭。我看你那个电源挺大,功率足,就借给她应个急。
他甚至还笑了笑,带着点看我多机智的得意。
你先用这个充电宝顶一下呗,凑合一下。
凑合
我看着他这张曾经让我觉得无比英俊、此刻却无比陌生的脸。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凑合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心脏被攥紧的痛楚。
周逸杰!那点电量够干什么我的起搏器没电,心脏就停了!我会死的!你懂不懂什么叫死!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喉咙。
我甩开他试图搭过来的手,挣扎着要站起来。
必须离开这里!
必须找到电源!
或者,叫救护车!
手机刚掏出来,还没解锁,手腕就被他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
力道大得骨头都在呻吟。
你干什么!他压低声音,脸色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愠怒。
萱萱是新生代表,演砸了多丢人会被全院笑话的!你这当学姐的,就不能体谅一下,让让学妹
他居然在跟我谈让
让什么
让出我的命,去成全她一场表演的完美落幕
荒谬感像重锤砸在胸口。
心脏猛地一抽,那阵闷痛瞬间尖锐起来,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我疼得弯下腰,大口喘气。
我的命……重要……还是她的演出……重要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他却像没听见,或者根本不在乎。
我查过资料的!他语气笃定,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理性。
这种起搏器都有应急电池!撑个十几二十分钟没问题!你就是自私!一点小事就闹得鸡飞狗跳,扫大家的兴!
自私
我自私
为了替他挡下那个从脚手架上砸落的沉重测绘仪,我的胸腔被尖锐的金属部件刺穿。
在ICU里,医生和死神搏斗了整整十三个小时。
才勉强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代价是,我脆弱的心脏需要这个外置的起搏器辅助,才能维持基本的跳动。
需要随身携带救命的电源和药物。
需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活着。
这一切,在他眼里,成了自私和矫情
心口那阵慌闷的抽疼越来越剧烈,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胡乱抓挠。
视野开始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不行了……
真的不行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我用尽最后一丝清醒,手指颤抖着,摸向脖子上挂着的一个不起眼的银色小圆钮。
那是我爸,在我手术后,红着眼睛,亲手给我戴上的。
佳仪,任何时候,任何情况,只要你按下去,爸爸一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你身边!
他说这话时,肩膀上的将星在病房的灯光下,闪着沉重而坚定的光。
我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按了下去!
嘀——
一声短促但穿透力极强的蜂鸣,从我颈间响起。
你干什么!
周逸杰被这声音惊得猛地回头,看到我手指还按在那个小圆钮上,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就是借你个破电源用用!这点屁事也值得报警!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又惊又怒。
话音未落,他猛地伸手,一把扯断了我脖子上的细链!
那个小小的银色警报器,被他攥在手里。
他甚至没给我任何呼救的机会。
下一秒,他手臂一扬,做出了一个极其熟悉的、他平时在篮球场上最得意的动作。
手腕发力,手指一弹。
呜呼!三分球!
他吹了声口哨,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戏谑和炫耀,朝着几米开外那个半满的垃圾桶,用力一掷!
银色的小圆点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精准地落入了散发着食物残渣和饮料甜腻气味的黑暗桶底。
哐当一声轻响。
像是我心脏沉入冰窟的声音。
滴滴滴——!
起搏器的警报声更加凄厉,屏幕上,红色的10%开始闪烁,数字似乎在跳动。
9%8%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
我挣扎着想扑过去,想从那个肮脏的垃圾桶里,捞出我唯一的求救希望。
别闹了!
周逸杰不耐烦地一把将我按回座位上。
力道之大,让我后背重重撞在坚硬的椅背上,眼前金星乱冒。
装什么装你平时活蹦乱跳的,哪像个病人就撑几分钟能死啊
他俯视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厌烦和不信任。
省点力气吧,别吵着大家看表演!
舞台上的音乐还在继续,薛雨萱的舞姿赢得了阵阵掌声和口哨。
聚光灯下,她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而我,在昏暗的观众席角落,像一条搁浅在泥泞里、即将窒息的鱼。
心脏每一次艰难的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黏腻冰冷。
如果不是……暑期实践……替你挡下……那个测绘仪……我死死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我的心脏……怎么会……被刺破
那十三个小时……ICU……手术……还有……这一个月的起搏器……
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周逸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一丝极快掠过的愧意。
但下一秒,就被更响亮的起搏器警报声和他自己的烦躁盖过。
你能不能让它闭嘴!他烦躁地低吼,眉头拧成了疙瘩。
萱萱好好的表演,全被你这破机器的噪音毁了!
噪音
催命的警报声,是我生命倒计时的读秒。
在他听来,只是打扰他欣赏心上人表演的噪音
心,彻底凉透了。
比胸腔里那个正在衰竭的器官还要冷。
我看着他。
看着他重新举起手机,镜头贪婪地追逐着舞台上那个青春靓丽的身影。
看着他嘴角不自觉扬起的、专注而欣赏的笑意。
相恋两年。
七百多个日夜。
我跑遍全城为他找竞赛零件,熬通宵陪他搭模型,手指磨出血泡也不吭声。
我凌晨五点起床为他占图书馆座位,整理厚厚的错题集,连自己的毕业设计都搁置一旁。
就在不久前,我还用身体替他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
我以为那是爱。
是付出。
是值得。
原来,只换来他此刻轻飘飘的一句自私。
和亲手将我推向深渊的冷漠。
滴——滴——滴——
警报声越来越急促,屏幕上的数字,清晰地跳到了:6%。
窒息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眼前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扭曲。
有坐在前排的同学似乎被这持续不断的警报声惊扰,疑惑地回头张望。
佳仪姐你……你心脏没事吧看着脸色好差……
那同学的声音带着关切。
救……我……我用尽全身力气,从几乎无法张开的嘴唇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
声音微弱得像蚊蚋。
她好着呢!
周逸杰的声音立刻盖过了我,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人心的轻松。
他甚至伸手,状似亲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制。
她天天熬夜到十二点,早上五点就起,连着几个月都这样,身体棒着呢!哪那么脆弱
他对着那个同学,也像是对着周围所有可能投来目光的人,大声地、笃定地说。
跟我闹脾气演戏呢!甭理她!看表演看表演!
他挥挥手,像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那个同学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周逸杰笃定的表情,又看了看舞台上精彩的表演,最终还是转回了头。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熄灭了。
绝望像冰冷的墨汁,彻底浸透了我。
心跳变得极其诡异。
时而像失控的鼓点疯狂擂动,震得我头晕目眩。
时而又像疲惫的老人,步履蹒跚,几乎要停下脚步。
每一次搏动的间隙,都伴随着溺水般的窒息和尖锐的刺痛。
冷汗像开了闸的洪水,从额头、鬓角、后背疯狂涌出。
身体里的力气被迅速抽空,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困难。
我……没演……我艰难地喘息着,嘴唇被自己咬破,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
你……摸……我的脉搏……
我用尽残存的意志,试图抬起一点点手臂。
像举起千斤重担。
可是,握住我手腕的,不是周逸杰。
是一只涂着鲜艳钻蓝色指甲油、冰凉滑腻的手。
薛雨萱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台。
她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带着舞台上的光晕和淡淡的香水味,蹲在了我面前。
脸上,是那种人畜无害的、甜美到极致的笑容。
可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像淬了毒的玻璃珠,冰冷,毫无温度。
学姐~她的声音甜得发腻,钻进我的耳朵里,却让我浑身汗毛倒竖。
像被毒蛇的信子舔过。
我替学长给你把把脉吧
她说着,冰凉的手指就搭上了我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手腕。
走……开!我用尽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抗拒。
她仿佛没听见。
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带着甜美的笑意,凑近我的耳边。
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
近得能看清她眼底深处那毫不掩饰的恶意。
梁佳仪,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在嘶嘶吐信,只有我能听见。
你真的很不识相。
根本配不上逸杰哥,还死皮赖脸地占着他。
她的手指,看似轻柔地搭在我的腕动脉上。
你说……
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我现在要是突然喊一声,说你想打我……
逸杰哥,是会信你,还是信我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
那只涂着钻蓝色指甲油的手指,猛地用力!
尖锐的指甲,像冰冷的刀片,狠狠掐进了我手腕内侧最脆弱的皮肤!
精准地,死死地,按在了我的腕动脉上!
呃——!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和窒息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从手腕窜遍全身!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眼前瞬间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只剩下无数疯狂闪烁的金星!
四肢百骸传来剧烈的麻木和抽搐!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疯狂地、失控地、想要冲破胸腔般剧烈搏动!
濒死!
那种冰冷、黑暗、急速下坠的濒死感,像潮水般将我彻底淹没!
求生的本能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我猛地抬脚,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眼前那张带着恶毒笑容的脸踹去!
然而,我的脚甚至还没碰到她的一片衣角——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从薛雨萱口中爆发出来!
她整个人像被巨大的力量击中,捂着肚子,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姿势,向后倒去!
好痛啊!我的肚子!我的肋骨!好像断掉了!
她蜷缩在地上,眼泪瞬间涌出,哭得梨花带雨,撕心裂肺。
梁佳仪!你他妈疯了吧!
周逸杰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猛地扑过来,狠狠一把将我推开!
巨大的力量让我完全无法抵抗。
后背砰的一声,重重撞在身后冰冷坚硬的金属椅角上!
尖锐的剧痛瞬间从脊椎炸开!
眼前彻底一黑!
剧烈的撞击让我几乎晕厥过去,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只能像破败的风箱一样,徒劳地、痛苦地倒抽着冷气。
心脏在刚才那致命的按压和此刻的撞击下,彻底乱了章法。
警报声微弱地、断断续续地响着。
屏幕上,那刺目的红色数字,跳到了:3%。
萱萱!萱萱你怎么样周逸杰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心疼,他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起哭得浑身颤抖的薛雨萱。
学长……我好痛……学姐她……她为什么踹我……薛雨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控诉着,身体虚弱地靠在周逸杰怀里。
别怕!有我在!周逸杰搂着她,猛地抬头,那双喷火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充满了暴怒和厌恶。
装什么死!起来!给萱萱道歉!立刻!马上!
他抬脚,毫不留情地踹在我无力垂落的小腿上。
力道不轻。
疼痛让我蜷缩了一下。
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上了一圈看热闹的同学。
指指点点。
窃窃私语。
像无数根针,扎在我身上。
天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平时看着梁学姐挺温柔的,怎么嫉妒起来这么狠啊
太可怕了,当众踹学妹这得有多大仇
就是啊,学妹都疼哭了,她还一声不吭装死,想蒙混过关吗
真是败坏我们学院的风气!给新同学留下多坏的印象啊!
那些议论声,像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
心脏的剧痛和窒息感稍稍缓和了一点点,但警报声依旧像丧钟在敲。
我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扫过那些或鄙夷、或好奇、或冷漠的脸。
最后,落在周逸杰和他怀里那个柔弱无助的薛雨萱身上。
是……她……我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
掐我……手腕……
什么周逸杰没听清,或者根本不想听。
学姐!
薛雨萱却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清晰地盖过了我。
她高高举起那只被我踹到之前,还死死掐着我动脉的手腕。
白皙的手腕内侧,赫然出现了一道刺目的、深红色的掐痕!
我只是看你心脏不舒服,想帮你按按穴位缓解一下啊!
她哭喊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学姐!我都已经让步了,你为什么还要掐我!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不高兴了你说,我改还不行吗!
她哭得情真意切,委屈至极。
瞬间,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指责,像聚光灯一样,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梁佳仪!
周逸杰的怒吼几乎要掀翻礼堂的顶棚。
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眼神像要喷出火来,烧死我。
你太让我失望了!太恶毒了!
我刚才还担心你是不是真的心脏难受,一直盯着节目表数时间,想着表演一结束就送你去医院!
结果呢!
他指着薛雨萱手腕上那道红痕,手指都在颤抖。
你他妈还有力气踹人!还有力气掐人!
装!你接着装啊!
我看你就是纯粹的小心眼!见不得比你年轻漂亮的学妹出风头!故意找茬欺负人!
他室友的声音在一旁火上浇油:
导员过来了!导员!
赶紧的,把这闹事的轰出去吧!真他妈倒胃口,影响大家看表演!
就是,装病博同情,还动手打人,什么玩意儿!
起搏器再次发出尖锐的滴滴声。
屏幕上,那猩红的数字,跳到了:1%。
像最后的审判。
死亡的阴影,浓重得化不开。
我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视线开始模糊,涣散。
不行……
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死在这些冷漠和污蔑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屈辱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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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抖着伸出手,死死拽住了离我最近的一个男同学的裤脚。
求……求你……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声。
我……心脏……起搏器……没电了……
帮我……拿个……电源……求……
我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那个男同学,是我同班同学,平时见面还会打招呼。
他低头看着我抓着他裤脚的手,又看了看我惨白如纸、冷汗淋漓的脸。
眼神里,有瞬间的犹豫。
但下一秒,他看到了薛雨萱手腕上的红痕,看到了周逸杰愤怒的脸,看到了周围同学鄙夷的目光。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
像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甩开了我的手。
佳仪,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惋惜和看透。
别演戏了。
没看你把学妹踹得现在还疼着呢吗掐得那么狠,印子都出来了。
他摇着头。
想靠卖惨混过去是不可能的。听我一句劝,认个错,道个歉,这事就算了吧。
他的手,垂落了。
我的心,也彻底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冰冷。
死寂。
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眼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落。
是泪吗
还是……绝望
滴————————
一声拉长的、无比凄厉的蜂鸣,从胸口的起搏器里发出!
然后,屏幕上的红光,彻底熄灭了。
1%的电量,耗尽了。
心脏,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动力的老旧机器。
猛地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痉挛!
然后……
砰……砰……
沉重地,艰难地,跳动了两下。
接着……
彻底。
停滞了。
世界,瞬间安静了。
所有的声音——音乐、议论、指责、哭泣——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胸腔里,一片死寂。
冰冷的窒息感,像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口鼻。
眼前,是无边无际、急速蔓延的黑暗。
身体变得很轻,很轻。
像一片羽毛,要飘起来。
又像被无形的巨石压着,沉向冰冷的海底。
嘴角,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涌出。
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是血吗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急速下坠。
最后残存的画面,是周逸杰那张写满厌恶和愤怒的脸。
还有薛雨萱依偎在他怀里,那双透过泪光、看向我的、带着冰冷得意和嘲弄的眼睛。
呵……
就这样了吗
真不甘心啊……
爸……
对不起……
女儿……好像……撑不住了……
头,无力地,缓缓垂下。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瞬——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礼堂那两扇厚重的、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难以想象的巨力,猛地撞开!
巨大的声响,瞬间压过了舞台上所有的音乐和喧嚣!
整个礼堂,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灯光,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声音,都凝固了。
刺目的白光,从洞开的大门汹涌而入!
逆着光,一个高大、挺拔、如同山岳般的身影,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笔挺的、带着肩章的军装!
步伐沉重、迅疾,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踏碎了满地的霓虹光影!
放开我女儿!!!
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裂!
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足以撕裂一切的铁血与威严!
瞬间席卷了整个死寂的礼堂!
紧随他身后,是几名抬着担架、穿着白大褂、动作迅捷如风的医生!
他们目标明确,如同最精准的箭头,直直地朝着我瘫倒的位置,狂奔而来!
患者起搏器失电!心脏骤停!确认!
冲在最前面的医生,只看了一眼,就发出了急促而清晰的指令!
立刻心肺复苏!准备除颤仪!
肾上腺素!快!
建立静脉通道!氧气!
一连串冰冷、专业、却带着强大生命力量的指令,在死寂的礼堂里炸响!
像投入死水中的巨石!
周逸杰僵住了。
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
脸上的愤怒和厌恶还凝固着,但底色已经变成了无法置信的惨白。
他身边的薛雨萱,身体猛地一抖。
那双刚刚还盛满得意和泪水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惊恐。
她下意识地想往人群里缩,想把自己藏起来。
那只涂着钻蓝色指甲油、刚刚还死死掐着我动脉的手,此刻正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让开!都让开!
医生们迅速清开我周围的人。
我被小心地平放在冰冷的地面上。
有人用力按压我的胸腔。
每一次按压,都带来骨头摩擦般的剧痛,却又像黑暗中的灯塔,微弱地牵引着即将消散的意识。
充电!除颤仪准备!
200焦耳!清场!
砰!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我的身体!
四肢百骸猛地一抽!
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眼前刺目的白光疯狂闪烁!
混沌的意识,被这狂暴的力量,硬生生从无边的黑暗深渊里,拽回了一丝!
咳……
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猛地从喉咙里呛了出来!
我剧烈地咳嗽着,半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白光让我视线模糊。
只能看到一个穿着笔挺军装、肩章上星光闪烁的、无比熟悉的身影,正半跪在我身边。
他宽厚、布满老茧的大手,正小心翼翼地、无比轻柔地,擦拭着我脸上黏腻冰冷的汗水和……不知是谁泼的奶茶污渍。
动作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佳仪……佳仪……能听到爸爸说话吗
他的声音,不再是刚才那雷霆般的怒吼。
而是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破碎的颤抖。
像一头受伤的雄狮,在舔舐幼崽的伤口。
心脏……感觉怎么样难受就跟爸爸说……别怕……爸爸在……
他接过护士递来的水杯,用棉签沾着温热的淡盐水,一点一点,湿润我干裂出血的嘴唇。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
我努力聚焦视线,看清了父亲那张写满了心疼、愤怒和劫后余生的脸。
也看清了他身后,那几张熟悉的面孔——是军区总院心外科的主任和护士长,曾叔叔和王阿姨。
爸……我喉咙嘶哑,几乎发不出声音。
我……没事……我用尽力气,想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嘴角却僵硬得扯不动。
谢谢……曾叔……王姨……目光转向那两位熟悉的医生护士,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王阿姨红着眼眶,轻轻揉了揉我汗湿凌乱的头发。
傻孩子……
父亲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坐起来一点,让我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臂弯里。
那是我从小就觉得最安全、最可靠的港湾。
爸……我缓了口气,心脏残余的刺痛还在提醒我刚才的凶险。
视线扫过周围。
院长张帆正擦着额头的冷汗,陪着僵硬的笑脸。
辅导员孙平脸色惨白如纸,缩在人群后面,恨不得原地消失。
周逸杰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眼神空洞,嘴唇哆嗦。
薛雨萱则像受惊的兔子,缩在墙角,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那些刚才还对我指指点点、扔奶茶杯的同学,此刻都噤若寒蝉,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茫然和……一丝后怕
爸……我深吸一口气,心脏的抽痛让我蹙眉,但声音却异常清晰和坚定。
我没踹她。
更没掐她。
全是她自导自演!
我的目光,像冰冷的刀子,直直刺向墙角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查监控!
查她身上有没有我的脚印和指纹!
还有……
我艰难地抬起手,指向我那个被扔在座位下的书包。
那个充电宝……就在我包里……根本……就是没电的!
我想用……也用不了!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现场死寂的空气里。
父亲搂着我的手臂猛地收紧。
我能感受到他胸膛里压抑的、即将爆发的火山。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经历过战火洗礼、此刻却因女儿受伤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院长,扫过辅导员,最后,如同实质的刀锋,落在周逸杰和薛雨萱身上。
老李。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交给你了。
张院长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场面话。
周逸杰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挥舞着手臂,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慌乱而变得尖利刺耳。
雨萱被踹得肋骨都快断了!疼得都站不起来!这还能是假的!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看向刚刚赶到的警察。
警察同志!你们不能因为她爸是领导,就偏听偏信啊!要讲证据!讲事实!
薛雨萱也像是被他的话提醒了,立刻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呻吟。
哎哟……好痛……学姐……你怎么能这样冤枉我……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我,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
学姐,你是学生会的干部,你肯定知道……这礼堂的监控,都是对着舞台和大门的……
我们坐的那个角落……根本拍不到啊!
她抽泣着,显得无比委屈和天真。
大家都看到你踹我掐我了……就算……就算提不出纹路,也不等于没发生呀!
她说着,还虚弱地晃了晃手腕上那道红痕。
我……我一个刚来读大学的乡下丫头……什么都不懂……哪懂这些……人情世故……算计呢
她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被学姐恶意欺凌、无力反抗的小白花。
一个女老师脸上露出不忍,上前一步,对我父亲说:
这位……首长,我知道您心疼女儿,可小薛这孩子……刚入学,看着就单纯,怎么会自己伤害自己,还去陷害佳仪呢
是啊是啊,另一个老师也附和道,这又不是演电视剧。佳仪这不也醒过来了吗要不……先送她回去好好休养身体要紧!
至于他们几个孩子之间的事……咱们再慢慢商量,找个和解的办法嘛!
和解
父亲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瞬间刺破了那虚伪的和稀泥。
他缓缓站起身,军装笔挺,肩章上的将星在礼堂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威严的光芒。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经历过真正生死考验的压迫感。
压得那几个想和稀泥的老师瞬间噤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们,父亲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那几个老师,扫过院长,最后落在周逸杰和薛雨萱身上。
只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就默认我女儿有错
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受害者有罪论了!
他的质问,掷地有声,在寂静的礼堂里回荡。
没人敢回答。
父亲不再看他们,而是转向一直沉默着、指挥手下警员在现场仔细勘查的李队长。
老李。
李队长立刻上前一步,立正:首长!
父亲从军装内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看起来像老式翻盖手机、但明显更厚重精密的设备。
正是那个被周逸杰当成报警器扔进垃圾桶的银色小圆钮的接收终端。
把里面的录音,放给他们听。
父亲的声音冰冷。
让他们听听,什么叫‘人情世故’,什么叫‘算计’!
李队长双手接过那个设备,神情严肃。
他熟练地操作了几下,连接上了一个便携式的小型扩音器。
然后,按下了播放键。
滋啦……一阵轻微的电流杂音后。
一个经过专业降噪处理、却依旧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死寂的礼堂里,骤然响起!
【学姐,我替学长给你把把脉吧】(薛雨萱甜腻的声音)
【梁佳仪,你真的很不识相,根本配不上逸杰哥还占着他。】(薛雨萱压低的声音,冰冷恶毒)
【你说,我现在喊一声,逸杰哥会偏向你还是偏向我】(薛雨萱带着恶意的低语)
【呃——!】(我痛苦的闷哼)
【啊!好痛!】(薛雨萱突然拔高的、夸张的惨叫)
【梁佳仪你疯了吧!当着这么多同学欺负学妹】(周逸杰愤怒的吼叫)
【学长,我肋骨好痛,好像断掉了一样!学姐是嫌弃我吗那也不必踹我呀!】(薛雨萱带着哭腔的控诉)
【别装死了!起来跟萱萱道歉!】(周逸杰的呵斥)
【学姐,我只是想帮你按按穴位缓解一下,你不要冤枉我呀!是不是我哪做的不好,惹你不高兴了我改还不行嘛!】(薛雨萱委屈的辩解)
【梁佳仪你太让我失望了,我还担心你心脏难受,一直盯着节目表数时间,没想到你力气大的能踹人,根本就是在装病!】(周逸杰的结论)
【辅导员走过来了!等下直接把她轰出去吧,真是倒胃口,影响大家看表演!】(周逸杰室友的煽风点火)
【起搏器真的没电了,我必须充电,否则心跳过缓会没命的!求你,帮我拿个电源来!】(我绝望的哀求)
【佳仪,别演戏了,没看你踹得学妹现在还疼呢吗想靠卖惨混过去是不可能的,还不如早点认错。】(同学冷漠的劝告)
……
录音还在继续播放。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周逸杰、薛雨萱,以及那些刚才附和、指责、冷漠旁观的每一个人脸上!
周逸杰的脸色,从惨白变成了死灰。
他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被旁边的警察一把架住。
薛雨萱则像被剥光了所有伪装的画皮,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她死死地捂着脸,不敢看任何人。
刚才还为她仗义执言的女老师,此刻脸色涨红,羞愧地低下了头。
张院长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变成了猪肝色。
他猛地转身,手指颤抖地指着周逸杰和薛雨萱,气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你……你们……你们两个……
我们A大!百年名校!怎么……怎么会有你们这样……心肠歹毒的学生!!
偷用人家心脏起搏器的医用电源!恶意阻挠急救!这是拿同学的性命当儿戏!当儿戏啊!!
还敢欺骗老师!颠倒黑白!当学校是你们家开的戏台子吗!
周逸杰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喃喃:不可能……怎么会……有录音……
薛雨萱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神却飞快地转动着,充满了狡黠和求生欲。
电源……电源是周学长借给我的!
她声音尖利,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慌乱。
他说……他说学姐是装病!是故意找茬!我……我信了!我以为他们情侣之间更了解……
她捂着脸,哭得更大声,仿佛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我只是……只是想借个充电宝……谁知道……谁知道学长他……他偷拿了学姐的医用电源呢我……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心脏起搏器啊!
她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我是有错……我错在不该轻信别人……不该烂好心……
她抬起泪眼,看向我父亲的方向,努力做出真诚的样子。
早知道……早知道佳仪学姐不是装病……我肯定……第一时间就帮她叫救护车了!真的!叔叔您相信我!
周逸杰被她这颠倒黑白、反咬一口的操作惊呆了!
他猛地挣扎起来,目眦欲裂地瞪着薛雨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薛雨萱!你他妈放屁!!
他嘶吼着,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我误会佳仪装病!还不是因为你说!你说你奶奶心脏病发作都是直接晕倒的!说佳仪看着根本不像!
你还私自换了佳仪的救命药!把她的药换成了你的破维生素!耽误了她自救!!
薛雨萱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尖声反驳:
我想我奶奶了!随口说了一句!谁知道你会当真!会误会学姐!
维生素!我是好心送给学姐补身体的!那么贵!我自己都舍不得吃!
她指着周逸杰,哭得更加委屈。
明明是你!是你逼着学姐吃下去的!才刺激到学姐心脏的!是你!!
你他妈血口喷人!!周逸杰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扑过去撕了她。
够了!
李队长一声厉喝,打断了这场狗咬狗的闹剧。
他厌恶地看了一眼还在互相攀咬的两人,挥了挥手。
先把周逸杰带回去!分开审讯!
两个警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还在挣扎怒骂的周逸杰。
薛雨萱看着周逸杰被带走,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眼神闪烁,脚步悄悄地向人群边缘挪动。
想跑
我靠在父亲怀里,冷冷地看着她的小动作。
心脏还在隐隐作痛,但意识已经完全清醒。
爸,我轻轻拽了拽父亲的衣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
还有她。
薛雨萱。
在我心脏紊乱、濒临停跳的时候,她恶意按压我的腕动脉,试图加速我的死亡。
起搏器的实时监测数据,应该有记录。
薛雨萱的身体猛地一僵!
像被瞬间冻住。
她猛地转过头,脸上血色尽褪,尖声反驳:
学姐!你……你别乱说!你刚才心脏不舒服,数据肯定都是乱的!怎么能证明是我……
我手腕上,我打断她,平静地、缓缓地抬起那只被她狠狠掐过的手腕。
虽然被擦拭过,但手腕内侧靠近动脉的位置,依旧残留着几道清晰的、深红色的半月形掐痕。
甚至能隐约看到指甲边缘留下的细微破皮。
应该有她的指纹。
还有,我的目光落在她那只此刻正下意识蜷缩起来、试图藏起指甲的手上。
她这种方形的、钻蓝色的美甲印。
对一下,就知道了。
我的声音很轻。
却像重锤,狠狠砸在薛雨萱的心上!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双手背到身后,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恐和慌乱。
父亲眼中的怒火,瞬间达到了顶点!
他示意旁边的医生:配合警察同志!立刻调取那个时间点起搏器的所有生命体征数据!进行指印初步比对!
医生立刻点头,拿出随身设备开始操作。
我冷冷地注视着薛雨萱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
你以为,躲在背后挑唆别人。
仗着没有监控,栽赃陷害。
就没有证据了吗
你的指纹。
你的指甲。
还有你亲口说出的那些恶毒的话……
都在这里。
一样,都跑不掉。
薛雨萱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看着警察拿着取证工具走向她,看着医生在调取数据,看着周围所有人那鄙夷、震惊、厌恶的目光……
她终于崩溃了。
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啊!!她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带走!
李队长不再给她任何表演的机会,声音冰冷,一锤定音。
证据确凿!周逸杰、薛雨萱,涉嫌故意伤害、非法拘禁、阻碍救援!全部带回局里,分开审讯!
两名女警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牢牢地控制住了还在哭喊挣扎的薛雨萱。
我没有!放开我!不是我!是周逸杰!都是他!!薛雨萱的尖叫在礼堂里回荡,充满了绝望。
一旁被警察押着、正走向门口的周逸杰,听到薛雨萱这最后的背叛,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扭过头,那双曾经让我觉得深情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死死地、不甘心地看向我。
佳仪!!
他嘶吼着我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最后一丝侥幸的哀求。
我是你男朋友啊!我们在一起两年了!你帮我说句话!求你了!
你那么爱我!你舍不得看我去坐牢的!对不对!
我是被薛雨萱那个贱人骗了!蒙蔽了!我怎么可能真的想害你!
他挣扎着,试图摆脱警察的钳制,朝我的方向扑来。
我们私下和解!好不好佳仪!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就这一次!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恳求。
我靠在父亲温暖坚实的臂弯里。
手,轻轻抚上心口。
那里,起搏器已经重新连接了医生带来的应急电源,正稳定地、有力地工作着。
砰……砰……砰……
规律的心跳,隔着胸腔,清晰地传递到掌心。
那么真实。
那么有力。
就在不久前,它曾濒临彻底的死寂。
而将我推向那深渊边缘的,正是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爱我、求我原谅的男人。
我抬起眼,看向他。
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
只有一片冰冷的、彻底的平静。
像看一个陌生人。
你将我的生死。
排在薛雨萱的演出后面的时候。
心里,有想过我吗
我的声音很轻,很平静。
却清晰地传到了他耳中。
周逸杰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张着嘴,似乎想辩解什么。
你没有。
我替他回答了。
我已经说过分手了。
就在你关掉我拨打120的手机之前。
你当时……
我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大概满心都放在,如何阻止我求救,如何维护薛雨萱的‘完美演出’上吧
我凭什么……
要一个伤害我。
甚至纵容别人一起伤害我的……
男朋友呢
我看着他瞬间惨白如纸、彻底绝望的脸。
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最后的判决:
周逸杰。
你,不配。
父亲心疼地揽紧了我的肩膀,温暖的大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无声的安慰和支持。
周逸杰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魂魄。
他不再挣扎,任由警察将他向外拖去。
就在即将被拖出大门的那一刻,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
我是周氏集团的继承人!!
他嘶声力竭地吼叫着,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
我爸是周振邦!我要见我爸爸!你们不能带我走!不能!!
警察牢牢地按住他用力扭动的身体,声音平静无波,带着职业的冷漠:
放心。到了局里,我们会依法通知你的家属。
周逸杰最后的嘶吼被拖拽着,消失在了门外刺眼的光线里。
薛雨萱也被女警押着,哭哭啼啼、失魂落魄地走了。
礼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压抑到极点的气氛。
父亲的目光,缓缓移向那个一直试图降低存在感、此刻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辅导员——孙平。
张院长。
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
我差点忘了。
还没完。
张院长一个激灵,连忙看向父亲,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首长,您说……
父亲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锁定在孙平身上。
没听错的话。
刚才,这位孙老师。
在明知我女儿心脏不适、急需救助的情况下。
不仅不施以援手。
反而,想将她关进后台‘禁闭’
父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
而且。
父亲顿了顿,语气更加森寒。
我女儿梁佳仪,是抗战英烈梁国栋同志的孙女!
后天,就是英烈纪念日!她还要作为英烈后辈代表,去参加庄重的纪念活动,为她的爷爷献花!
你们!
父亲的目光扫过张院长,最终落在面无人色的孙平身上。
私自囚禁英烈后辈!
妄图妨碍重大纪念活动!
甚至,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公然侮辱英烈后辈‘癔症’、‘不配’!
是何居心!
这顶帽子,你们A大,戴得起吗!
轰——!
父亲的话,如同九天惊雷,在张院长和所有在场的校领导、老师头顶炸响!
张院长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猛地转头,看向已经抖如筛糠的孙平,眼中喷出熊熊怒火!
孙平!!
张院长的怒吼响彻礼堂。
你身为辅导员!玩忽职守!违背师德!颠倒黑白!助纣为虐!
从现在起!立刻停职!接受学校纪委的全面调查!!
孙平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父亲看着张院长,点了点头,语气稍微缓和,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院长,我相信贵校会秉公处理此事。
包括那些不明真相、却火上浇油、恶意中伤我女儿的学生。
我不放心女儿的身体,先带她去医院,做全面检查。
张院长连连点头,额头上的冷汗就没停过。
应该的!应该的!首长您放心!我们一定严肃处理!绝不姑息!给您和梁同学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一边说着,一边赶紧招呼其他老师,去安抚现场学生,压下那些偷偷录像的手机。
父亲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地扶着我。
在医生护士的簇拥下,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了这片差点吞噬我生命的、光怪陆离的礼堂。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熟悉又刺鼻。
做完了一系列详尽的检查,确认心脏在及时抢救和重新供电后,暂时脱离了危险,我被安排住院观察输液。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药物作用下,我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时,窗外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
妈妈温暖的手,正紧紧握着我的手。
她眼睛红肿,显然哭了很久。
佳仪……看到我醒来,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俯身轻轻抱住我。
吓死妈妈了……还疼不疼心口还闷吗
妈妈身上熟悉而安心的味道,让我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我摇摇头,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不疼了妈妈,真的,我没事了。
想到后天的活动,我连忙问:应该……不影响明天去给爷爷献花吧
妈妈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拍了下我的额头。
你这孩子!真让你爸说中了,一睁眼就操心这个!
她替我掖了掖被角。
放心吧,医生说了,你恢复得不错,观察一天,明天下午就能出院。
献花仪式在后天上午,来得及。等你出院,妈妈陪你去现场彩排。
我松了口气,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和期待。
我现在感觉就很好!真的!我们……
我作势要掀被子下床。
躺好!妈妈板起脸,语气不容置疑,我去叫护士来给你量体温。
她起身,走向病房门口。
手刚搭上门把手。
门,却从外面被推开了。
门口站着几个陌生人。
为首的是一个保养得宜、衣着华贵、浑身散发着我很贵气息的中年女人。
手里捧着一大束包装精美的百合花。
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西装、拎着几个印着奢侈品logo大礼盒的保镖。
是周逸杰的母亲。
她旁边,站着一对衣着普通、甚至有些寒酸的中年夫妇,脸上带着局促不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
是薛雨萱的父母。
佳仪妈妈,是吗周母脸上堆起一个极其热络、甚至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快步走了进来。
我们是专程来给佳仪道歉的!
她不由分说,就把那束巨大的百合花塞到了刚转过身来的妈妈怀里。
然后,目标明确地朝我病床走来。
佳仪啊!她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关切。
好点了吗哎哟,看看这小脸,白的……可心疼死阿姨了!
她不由分说地就握住了我放在被子外的手,用力拍了拍。
阿姨给你带了好多补品!都是进口的!对心脏特别好!你可得好好养着!
她身后的保镖立刻把几个沉甸甸的礼盒放在床头柜上。
周母脸上笑容更盛,带着一种我们很熟的亲昵。
逸杰在家啊,天天念叨你!说你温柔体贴,学习又好,懂事得不得了!
有你这么好的女朋友,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阿姨啊,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就盼着你毕业了,早点嫁过来,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她自顾自地说着,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误会。
妈妈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被周母握着的手,将怀里的花束轻轻放在一边的椅子上。
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平静却带着疏离:
周太太,您太客气了。
不过,我女儿福薄。
可没有要害她性命的男朋友,和未来婆婆。
这些礼物,您还是拿回去吧。
我们,消受不起。
周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又堆了起来,带着一种急切的恳求。
哎呀,佳仪妈妈!您千万别这么说!
她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带着哭腔。
我儿子……他是一时糊涂!被那个小狐狸精给蒙蔽了!猪油蒙了心啊!
他现在真的知道错了!在局子里哭得不成样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替他来求佳仪原谅!
她说着,眼泪还真挤出来几滴。
您就看在两个孩子过去的情分上……大人有大量……饶他这一次吧
我保证!保证让他以后加倍对佳仪好!补偿她!好不好
一旁的薛母(薛雨萱的母亲)听着周母一口一个小狐狸精、小贱人,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此刻再也忍不住,眼睛一瞪,叉着腰就嚷开了:
你骂谁狐狸精呢!你嘴巴放干净点!
她转向我,语气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委屈和要求。
丫头!我女儿才十八岁!刚成年!懂什么呀!
她就是年纪小,不懂事!跟同学打打闹闹,不小心失手了而已!
她又不是主犯!就是被你那个男朋友拖累的!
薛母的声音又尖又利。
你行行好!高抬贵手!饶她一次吧!啊她还是个孩子啊!这要是判了刑,一辈子就毁了啊!
她说着,还试图去拉我的手,被我妈妈不动声色地挡开了。
周母一听,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也顾不上哭了,指着薛母就骂:
你放屁!明明是你女儿心术不正!勾引我儿子!挑拨离间!才害得我儿子一时糊涂!
佳仪!你别听她胡说!逸杰他才是受害者!他是被那个小贱人给骗了!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越说越激动,看着病床上沉默的我,竟然双腿一弯,作势就要跪下来!
阿姨求求你了!佳仪!
妈妈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她的胳膊,没让她真的跪下去。
周太太!你这是干什么!起来!
周母顺势抓住妈妈的手臂,哭天抢地:
佳仪妈妈!求求您了!您劝劝佳仪!签个谅解书吧!
阿姨也不怕您笑话……他爸……他爸在外面……有……有私生子啊!
她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要是逸杰真去坐牢……留下案底……他这辈子……就全完了啊!周家……就再没他的位置了!
我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看着周母为了儿子前途的哭求。
看着薛母为了女儿不懂事的辩解。
看着她们各自心怀鬼胎的表演。
心底,一片冰凉。
原来如此。
薛雨萱为什么处心积虑地针对我,说我配不上周逸杰。
为什么在生死关头,还要用那么恶毒的手段。
不过是为了那点可笑的家产。
为了踩着我的尸体,爬上她想要的位置。
不惜,用我的命,做她的垫脚石。
我深吸了一口气。
病房里刺鼻的香水味、百合花香、还有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我看着周母那张写满恳求和算计的脸。
阿姨。
我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我无法原谅。
一个,在生死关头,将我的性命视如草芥的人。
无论,他是‘一时糊涂’。
还是,她‘处心积虑’。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如果不是我命大。
如果不是我爸及时赶到。
此刻……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周母,扫过薛母。
你们,根本不会站在这里。
向我‘道歉’。
不是吗
周母拼命摇头,眼泪飞溅。
不是的!佳仪!不是这样的!
她急切地想要辩解,搜肠刮肚地寻找能打动我的证据。
逸杰……逸杰他是真的喜欢你!爱你的!
他那么努力准备考研……就是想考到你保送的那所顶尖大学去!他想离你近一点!
他还……还偷偷定制了戒指!想在你生日的时候求婚!给你一个惊喜!
他让家里的阿姨专门去学做川菜!就因为你爱吃辣!
他让我收拾了一间客房!完全按照你喜欢的风格布置的!就等着请你来家里做客了!
佳仪!你看!他心里全是你啊!他就是一时鬼迷心窍!被那个贱人骗了!
你饶过他这一次!就这一次!阿姨求你了!阿姨保证!让他以后加倍补偿你!把你当公主一样宠着!好不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泛起一丝细微的、迟来的酸楚。
毕竟。
是真心实意地爱过两年。
那些跑遍全城找零件的焦灼。
那些通宵搭模型的疲惫。
那些凌晨五点图书馆的寒冷。
那些为他挡下危险时的毫不犹豫……
七百多个日夜的点点滴滴,像褪色的老电影,在眼前飞快闪过。
最终,都化作了此刻的一声,无声的叹息。
和心口那抹残余的、真实的刺痛。
阿姨。
我垂下眼帘,避开了她充满期盼的目光。
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不好意思。
我做不到。
做不到原谅一个,差点杀死我的人。
砰!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薛父(薛雨萱的父亲),猛地一巴掌拍在床头柜上!
震得上面的水杯都跳了一下。
他一脸横肉,眼神凶狠地瞪着我。
还求她干什么!
他对着周母吼道,唾沫星子乱飞。
我看她就是故意的!仗着有个当官的爹,故意刁难人!把人往死路上逼!
薛母也立刻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扯开嗓子就嚎哭起来:
我那苦命的女儿啊!刚考上大学!还没享一天福呢!就摊上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同学!
这是要断送她的前程!断送她一辈子啊!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
她哭嚎的声音又尖又利,穿透力极强。
立刻引来了走廊里其他病人和家属好奇的探头张望。
大家快来看看啊!评评理啊!
薛母见有人看,嚎得更起劲了。
她啥事没有!躺在这装可怜!我女儿却被她送进大牢了!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啊!心肠太毒了——
妈妈脸色一沉,立刻挡在我身前,隔绝了那些探究的目光。
住口!
妈妈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怎么不跟大家说说,你女儿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私自偷用我女儿救命的医用电源!
偷换她心脏急救的药片!
在她心脏快停跳的时候,恶意按压她的动脉要害!
阻拦她叫救护车!
还自伤自残,栽赃陷害!
差点害死我女儿!
现在证据确凿,不知悔改,还敢在这里颠倒黑白,撒泼打滚!
妈妈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字字清晰,句句诛心!
薛母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老脸涨得通红,眼神慌乱地躲闪着。
周围看热闹的人,目光瞬间从好奇变成了鄙夷和愤怒。
天啊!这么恶毒
偷人家心脏病人的救命电源这不是杀人吗
还换药按动脉我的天!这小姑娘心肠也太黑了!
活该被抓!判她都不冤!
就是!还有脸来闹呸!
议论声像针一样刺向薛家父母。
我冷冷地看着坐在地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薛母。
人情味
是讲给有人性的人的。
你女儿,连条活路都没想给我留。
你有时间在这里撒泼。
不如,多去收容所看看她。
毕竟……
我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进了监狱,你想看,也看不到了。
你!薛父气得脸色铁青,扬起手似乎想冲过来。
干什么!
训练有素的医院保安及时赶到,厉声呵斥。
在围观人群一片活该、不要脸、赶紧轰出去的指责声中,保安毫不客气地将哭嚎的薛母、骂骂咧咧的薛父,以及还在试图恳求的周母和她那两个拎着礼盒的保镖,全部请出了病房。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比连续考了三天试还要累。
应付这些心怀鬼胎、各怀目的的人,比面对最难的课题还要耗费心神。
妈妈重新坐回床边,递给我一杯温水。
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都过去了,佳仪。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恶人,终会得到他们应得的报应。
而我的女儿……
她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怜爱和骄傲。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的未来,一定会更加光明,更加美好。
我靠在妈妈怀里,感受着这份劫后余生的温暖和安宁。
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
……
英烈纪念日。
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却不刺眼。
庄严肃穆的烈士陵园里,松柏苍翠,气氛凝重。
我穿着一身素净整洁的衣服,胸前别着一朵洁白的小花。
手里,捧着一束精心挑选的、带着露珠的白色菊花。
脚步,踏在干净的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走过车水马龙、繁华喧嚣的都市街道。
路过琳琅满目、充满生机的店铺橱窗。
我睁大眼睛,贪婪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这和平、安宁、充满活力的景象。
爷爷。
您看到了吗
这就是您和您的战友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盛世。
我走到爷爷的墓碑前。
黑色的花岗岩墓碑上,镌刻着爷爷的名字和生卒年月,还有一枚鲜红的五角星。
照片上的爷爷,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眼神坚毅,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仿佛在看着我。
我端端正正地,弯下腰,将手中的白菊,轻轻地、郑重地放在墓碑前。
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像爷爷眼中,曾见过的,对未来的期许。
我站直身体,抬起手,向着墓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泪水,无声地滑落。
不是悲伤。
是骄傲。
是思念。
是告慰。
爷爷。
放心吧。
您用生命守护的山河,如今无恙。
您用热血浇灌的土地,如今繁花似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