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恰似心间明月踏雪归 > 第一章

我与镇国将军萧决,是这上京城里最恨彼此的怨偶。
他恨我用父亲权势,在他挚爱亡故之际,强行嫁给他。
我恨他将所有温情与怀念,都给了牌位上那个叫苏明月的女人。
可宫变那日,他却将我死死护在身后。
用长枪杀出一条血路,将我推上唯一的战马。
乱军中他被长矛贯穿胸膛,却释然一笑:
明月,我终于可以来寻你了。
沈知雪,若有来世,愿我们……再不相遇。
当夜我引颈自刎,血染将军府。
殉的不是这腐朽的王朝,而是他。
再睁眼,我回到十年前。
父亲正拿着一纸婚书,笑道:
知雪,爹为你寻得了世上最好的夫婿。
我看着那婚书上的萧决二字,立刻撕得粉碎。
父亲,这桩婚事,我不要了。
这一世愿你与心间明月,在记忆里得以圆满,岁岁常安宁。
1
父亲沈国公以为自己听错了,捏着那半截婚书的手指都在发颤。
雪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萧决此人,文韬武略,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是爹为你千挑万选的良婿!
我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平静无波。
父亲,女儿不嫁。
前世,我便是听信了这番话,怀着满腔爱意与期待。
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以一道圣旨将他强行捆绑在身边。
我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我以为我的爱能融化他的冰冷。
可我错了。
苏明月的死,带走了萧决所有的七情六欲。
留下的,只是一具名为镇国将军的躯壳。
而我,成了囚禁他灵魂的牢笼。
父亲的怒吼在头顶炸开:你是不是疯了!
为了你这桩婚事,为父铺了多少路,花了多少心血!你现在说不嫁就不嫁
父亲,我抬起头,直视着他。
强扭的瓜不甜。萧将军心有所属,女儿不想误人误己。
心有所属父亲冷笑一声,一个死人罢了!
他萧决能有今天,是我沈家一手提拔,他敢不从
我闭上眼,前世萧决接旨时那双死寂的眼眸,又浮现在眼前。
他是不敢不从。
他用十年的冷漠与憎恶,顺从了这桩婚事。
最后,用一条命,彻底挣脱了。
父亲,女儿心意已决,求父亲成全。我重重叩首。
见我如此坚决,父亲气得将桌上的茶盏挥落在地,拂袖而去。
你就在这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我没有动。
这一跪,是为了我前世的愚蠢。
也是为了与他和他的苏明月,做一场迟来的告别。
不知过了多久,祠堂的门被推开。
我以为是父亲心软了,却看到一个身着素缟的挺拔身影。
是萧决。
他刚从苏明月的葬礼回来,身上还带着未散的寒气与悲怆。
他瘦了很多,下颚线紧绷,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那双曾让京城无数贵女倾慕的星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我,眉头微蹙,眼神里没有波澜。
沈小姐这是何意
前世,他也是这样问我。
那时我站起身,骄傲地扬起下巴,告诉他:萧决,你我即将成婚。
我看到了他眼中瞬间燃起的恨意。
如今我只是低着头,轻声说:我在为苏姑娘祈福。
他身形一僵。
似乎没想到会从我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苏姑娘良善温婉,骤然离世,令人惋惜。
我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只愿她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萧决沉默地站了许久。
他身上的悲伤仿佛化为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整个祠堂。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多谢。
说完,他转身离去,没有再多看我一眼。
我望着他孤寂的背影,缓缓松了口气。
很好,沈知雪。
这一世,你终于没有在他最深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2
我在祠堂跪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父亲终是妥协了。
罢了罢了!你既不愿,为父也不强求。
他疲惫地挥挥手,只是萧决那边,你让我如何交代
父亲只需说,女儿自认德行有亏,配不上萧将军。
父亲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退婚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满京城都当成一个笑话来看。
说我沈家嫡女不知天高地厚,竟连萧决这样的天之骄子都看不上。
也有人说,是我沈知雪善妒,容不下萧决心中有个亡妻,故而使性子退婚。
我一概不理。
小侍女锦儿为我打抱不平:
小姐,您明明是为了萧将军好,为何要背负这些骂名
我笑了笑,没有解释。
前世我占尽了美名,被誉为深明大义、不计前嫌的将军夫人。
可那十年的苦楚,只有我自己知道。
如今这些虚名,我不在乎了。
我只想让萧决,离我,离沈家,离这京城的漩涡,越远越好。
前世宫变,萧决之所以会被围剿,正是因为他沈家女婿的身份。
新帝登基,最忌惮的便是我父亲这等手握重兵的国公。
萧决成了首当其冲的靶子。
这一世,只要他与沈家划清界限,或许就能避开那场死劫。
我开始有意识地疏远他。
宫宴之上,我远远看见他一人独酌,便绕道而行。
他从兵部议事出来,我便提前让马车转入另一条街。
我以为我们之间,本该就这样,成为两条再无交集的平行线。
直到那天,我在御花园的湖边,遇到了他。
他似乎在等人,背对着我,身姿如松。
我正想悄悄溜走,他却忽然转过身。
沈小姐。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但似乎没有了初见时的那种拒人于千里的寒意。
我停下脚步,福了福身。
萧将军。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探究:
听闻前几日,吏部尚书欲将侄女许配与我。
是你向皇后娘娘进言,说我新丧,不宜过早婚配
我心头一跳,确有此事。
吏部尚书是三皇子一派,前世萧决被迫娶我之后。
三皇子一派便视他为眼中钉,处处针对。
我想让他远离这些党争,才多嘴了一句。
举手之劳,将军不必挂怀。
为何他追问,你我婚约已退,我的事,与你何干
我垂下眼帘:只是不忍看苏姑娘尸骨未寒,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想填补她的位置。
我又一次提到了苏明月。
他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
那片死寂的湖面,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
你……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正在这时,一个娇俏的身影跑了过来。
是安阳郡主,皇后的亲侄女,前世也是我的情敌之一。
萧哥哥,我可算找到你了!
安阳郡主亲热地挽住他的手臂,看到我时,眼中闪过一丝敌意。
沈知雪你还敢来纠缠萧哥哥
我懒得与她争辩,转身便要走。
站住!安阳郡主却不依不饶。
婚是你自己退的,现在又做出这副欲拒还迎的样子给谁看真是虚伪!
萧决皱了皱眉,将她的手拉了下来。
郡主,慎言。
他的声音不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安阳郡主愣住了,委屈地跺了跺脚。
萧决没有再理她,而是看向我,说了一句让我始料未及的话。
方才,多谢。
3
我没想到萧决会为了我,当众拂了安阳郡主的面子。
回到府中,我依旧有些心神不宁。
锦儿端来参茶,小心翼翼地问:
小姐,您说萧将军……他是不是对您有些不一样了
我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别胡说。
不一样
怎么可能。
他只是出于礼貌,或许还有一丝对亡故挚爱的维护。
毕竟,我两次帮他,用的都是苏明月的名义。
我告诫自己,不要再自作多情。
这一世,我的目标很明确:让他活下去。
仅此而已。
为了让他彻底脱离京城的泥潭,我开始筹划一件事。
西北边境时有摩擦,朝廷正打算派一位得力干将前往镇守。
前世,这个苦差事落在了另一位老将身上。
但老将年迈,力不从心,导致边境失守。
才有了后来萧决临危受命,以及那场宫变。
这一世,我想把这个机会,给萧决。
虽然西北苦寒,远离繁华,但也能让他远离权斗中心,保全性命。
只是,这件事必须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我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萧决本人,知道是我的安排。
我利用父亲的关系,在兵部悄悄运作。
又托人将西北的地形图、兵力部署分析,匿名送到了萧决的案头。
我相信以他的才智,定能看出这是个建功立业,同时也能避开风头的好机会。
那段时间,我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这件事上。
然而,我没想到,我的这些小动作,还是被他察觉了。
那是一个黄昏,我刚从兵部侍郎府出来,就被一个身影拦住去路。
沈知雪。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站在那里,神色晦暗不明。
那些东西,是你送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
什么东西我不明白将军在说什么。
他向前一步,逼近我。
西北的舆图,蛮族的战法分析,还有……关于三皇子意图在军中安插亲信的消息。
他的声音很沉,一字一句,都敲在我的心上。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被他逼得退到墙角,无路可退。
他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混杂着军人特有的凛冽气息,将我团团包围。
这是十年来,我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我甚至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渺小,又惊慌。
我……我咬住下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忽然伸出手,捏住了我的下巴。
他的指腹粗糙,带着薄茧,力道却很轻。
沈知雪,你退婚,帮我挡掉吏部尚书的亲事,如今又费尽心思为我铺路去西北……
他的黑眸紧紧锁住我,仿佛要将我整个人看穿。
你究竟图什么
图什么
我图你活着。
图你一世顺遂,平安终老。
图你不要再死在我面前,不要再对我说来世再不相遇。
可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能说。
我别开脸,避开他灼人的视线。
我什么都不图。
退婚之事,让你在朝中失了颜面,这算是我沈家给你的补偿。
补偿
他笑了,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自嘲与凉意。
用一个大好前程来补偿沈小姐的补偿,还真是别致。
他松开我,后退一步,恢复了那副冷漠疏离的模样。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我萧决,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尤其是你,沈知雪。
说完,他转身决然离去,背影冷硬如铁。
我靠着墙壁,缓缓滑落在地。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搞砸了。
我以为我在帮他,却不知,我的每一次靠近。
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提醒,提醒他那段被强迫、被施舍的过去。
我的好意,在他看来,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傲慢与控制。
4
那次不欢而散后,萧决果然没有接受去西北的任命。
他主动请缨,去了更南边的漳州,处理一桩棘手的盐枭案。
他是在用行动告诉我,他要走他自己的路。
一条与我沈知雪,与沈家,毫无瓜葛的路。
也好。
漳州虽有风险,但至少远离京城。
我这样安慰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去,上京城风平浪静,仿佛前世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我开始学着为自己而活。
我跟着先生学画,去寺庙听禅,甚至偷偷换上男装,去茶楼听说书。
我渐渐发现,原来没有萧决的世界,也并非那么暗无天日。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还是会想起他。
想起他战死时望向我的眼神,想起他掌心那把为白月光雕的黄杨木梳。
心口,便会传来一阵密密匝匝的疼。
这天,是中秋宫宴。
我本不想去,但父亲说萧决今日会从漳州述职归来,也会参加宫宴。
我便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我只是想,远远地看他一眼。
看看他离开京城这半年,过得好不好。
宴会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我坐在角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
终于,我看到了他。
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面容轮廓愈发坚毅冷峻。
半年不见,他似乎更沉稳了,也更……孤独了。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对周围的寒暄与讨好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地饮酒。
安阳郡主又一次凑了上去,笑靥如花,在他耳边低语。
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回应。
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却飘向了远处,不知在看什么。
我收回目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愁更愁。
沈知雪,你真是没出息。
宴席过半,我借口更衣,离席去了御花园。
月色如水,洒在汉白玉的栏杆上,也洒在我微醺的脸上。
我趴在栏杆上,望着池中自己的倒影,有些恍惚。
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看见萧决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不远处。
他没有看我,而是望着天上的月亮。
今晚的月色,很像那年。他忽然说。
我一怔。
哪年
那年我和明月,也是在这样的月色下,约定了终身。
原来他不是在看月亮,而是在透过月亮,看另一个人。
我自嘲地笑了笑。
是吗那确实是个美好的回忆。
美好他转过头看向我,可这份美好,早就被你亲手打碎了。
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萧将军,过去的事,何必再提。
为何不提他步步紧逼,沈知雪,你敢说你对我,就全无私心
你敢说你退婚,不是因为嫉妒明月,不是因为无法忍受我心里装着另一个人
我没有!我几乎是尖叫出声。
你就有!他抓住我的手腕。
你总是这样,用一副无辜可怜的样子,来掩饰你那份自私又恶毒的占有欲!
你以为你退了婚,我就会感激你我只会觉得你虚伪!
你毁了我的过去,现在又想来掌控我的未来
萧决!我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他的手,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转身就跑,眼泪模糊了视线。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是三皇子。
他扶住我,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关切。
知雪妹妹,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萧决已经追了上来。
他看到我和三皇子站在一起,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原来,是找到新靠山了。我说你怎么突然转了性,肯放过我了。
萧决,你住口!三皇子将我护在身后,怒视着他。
知雪妹妹冰清玉洁,岂容你这般污蔑!
冰清玉洁萧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三殿下怕是被她的外表骗了。这个女人的心,比蛇蝎还毒。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寂静的御花园。
是我打的。
我看着他脸上清晰的五指印,手抖得厉害。
萧决!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可以恨我,可以厌恶我。
但你不能,这样侮辱我!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敢动手。
我也愣住了。
前世十年,我们之间有过无数次争吵。
甚至动过刀剑,可我从未打过他。
他眼中的错愕,渐渐变成滔天的怒火。
好,好得很。
他转身,从侍卫腰间拔出长剑,剑尖直指我的咽喉。
沈知雪,你今日,是想死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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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锋冰冷,抵着我的皮肤。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锋利的剑气,割得我喉咙生疼。
周围的宫人都吓得跪倒在地,三皇子也变了脸色,厉声喝道:
萧决!你疯了!快把剑放下!
萧决却恍若未闻。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那双盛满怒火的眼睛里,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苦与挣扎。
前世,他也曾这样用剑指着我。
那是在我们大婚的第三年,我将他书房里所有关于苏明月的东西都烧了。
他也是这样,拔剑相向,问我想不想死。
那时我怕得要死,哭着求他。
而现在,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躲,也没有求饶。
死了也好。
死在他手上,总好过将来看着他死在别人手上。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
我的平静,似乎比任何反抗都更能激怒他。
他手腕一抖,剑锋便要刺入。
住手!
一声暴喝传来,是皇帝。
他身后跟着我父亲,沈国公的脸色铁青,几乎要滴出水来。
萧决握着剑的手,终是僵住了。
陛下……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萧将军,好大的威风。
在朕的御花园里,持剑威吓国公之女,你想造反吗
萧决垂下眼,收剑入鞘,单膝跪地。
臣,不敢。
你不敢朕看你敢得很!
皇帝怒不可遏,来人,将萧决拖下去,官降三级,廷杖一百,以儆效尤!
廷杖一百
以萧决的身体,这一百杖下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开口:陛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跪倒在地,磕头道:陛下,此事……此事是臣女的错,与萧将军无关。
是臣女言语失当,冲撞了将军,求陛下收回成命!
父亲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
萧决也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皇帝皱了皱眉:知雪,你起来。他都拿剑指着你了,你还为他求情
确实是臣女的错。我坚持道,求陛下开恩。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来的勇气。
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刑。
前世,他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见我态度坚决,皇帝的怒气也消了些,最终挥了挥手。
罢了,看在知雪为你求情的份上,廷杖免了。
但萧决,你即刻,便去城外西山大营,做个守城门的校尉吧!
从镇国将军,到守门校尉。
这无疑是天大的羞辱。
萧决的背脊挺得笔直,没有一丝一毫的弯曲。
臣,领旨谢恩。
他站起身,从我身边走过,没有看我一眼。
那晚之后,萧决就真的去了西山大营。
父亲气得半个月没和我说话。
他说,我把沈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却觉得,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远离朝堂,远离纷争,做一个无名小卒,至少能保住性命。
我以为,他会恨我入骨。
可半个月后,锦儿却从外面带回来一个东西。
是一瓶金疮药。
小姐,这是……萧将军托人送来的。
我愣住了。
打开瓶塞,一股熟悉的药香扑鼻而来。
这是军中特制的金疮药,效果极好。
前世,他每次在战场上受了伤,用的都是这个。
我脖子上被剑锋划出的那道细小伤口,其实早已愈合。
他送这个来,是什么意思
小姐,萧将军还托人带了句话。锦儿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
他说……那晚,是他失态了。
还说……让你……好好照顾自己。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酸涩,又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甜。
他竟然,没有恨我。
6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平静的轨道。
萧决在西山大营,我在国公府。
我们隔着半座京城,再无交集。
我偶尔会从父亲的口中,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说他在西山大营,竟也待得安安分分。
每日操练士卒,巡视城防,做得一丝不苟。
仿佛那个守门校尉的职位,是什么天大的官职一般。
父亲说起他时,总是摇头叹息,说一块好钢就这么废了。
我却觉得心安。
转眼,冬去春来。
天气回暖,京中的贵女们又开始热衷于举办各种诗会、花会。
安阳郡主给我下了帖子,邀我去参加她的生辰宴。
我本不想去,但锦儿说,安阳郡主也给西山大营送了帖子。
小姐,您说萧将军会去吗
我沉默了。
以安阳郡主对他的心思,必然会想方设法让他来。
而以他如今的身份,恐怕也无法拒绝。
我最终还是去了。
依旧是抱着那点可笑的念头,想远远地看他一眼。
宴席设在安阳郡主家的后花园,流水潺潺,百花盛开。
我到的时候,已经很热闹了。
我一眼就看到了萧决。
他换下一身戎装,穿着一件普通的青色长衫,独自坐在最偏僻的角落里。
与周围的喧嚣热闹,格格不入。
他看起来更清瘦了,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安阳郡主像一只花蝴蝶,围在他身边,殷勤地为他布菜倒酒。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
只是垂着眼,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找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默默地喝着茶。
呦,这不是沈大小姐吗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几个平日里与安阳郡主要好的贵女走了过来,语气里满是嘲讽。
听说沈大小姐眼光高,连萧将军都看不上,不知如今,可有寻到更好的如意郎君
人家现在可得意了,把萧将军害得那么惨,自己倒是一身轻松。
我懒得理会她们的冷嘲热讽,起身想走。
站住!
一人拦住了我。
沈知雪,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当初是你假惺惺地为萧将军求情。
才害得他被贬去守城门!你这种女人,真是又毒又虚伪!
我冷冷地看着她:说完了吗说完就让开。
你!那贵女被我的态度激怒,扬手就要打我。
手腕却在半空中被人截住。
是萧决。
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面沉如水。
放手。他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那贵女吓了一跳,讪讪地收回了手。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
安阳郡主也跑了过来,担忧地看着萧决:萧哥哥,你别为了这种人动气。
萧决没有理她,只是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跟我来。他丢下三个字,转身就走。
我犹豫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他带我来到一处僻静的假山后。
她们说的是真的他问。
什么
你当初为我求情,是故意的
他盯着我的眼睛,你想用这种方式,让我记住你的恩情,好让我一辈子都欠着你
我愣住了。
原来,他竟是这样想我的。
原来,我所有的努力,在他看来都只是另一种算计。
心口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
是。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是,我就是故意的。
我就是要让你记住,你的官职,你的前途,都是被我毁掉的。
我就是要让你欠着我,一辈子都还不清。
萧决,你满意了吗
我看到他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那双曾经亮如星辰的眸子,又变回那片死寂的湖。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后退了一步,靠在假山上。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为什么非要这样……
为什么非要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怕一开口,就会泄露出所有的真相和委屈。
我转身,快步离开。
这一次,他没有再追上来。
7
我以为,经过安阳郡主生辰宴那场撕破脸皮的对峙。
我和萧决之间,便再无任何可能了。
他会彻底厌恶我,远离我。
而我,也该彻底死心。
可命运,似乎总喜欢开一些残忍的玩笑。
一个月后,蛮族大举进犯,边关告急。
朝中能带兵打仗的将领,屈指可数。
而最有经验,战功最显赫的,无疑是萧决。
皇帝力排众议,恢复了萧决镇国将军的官职,命他即刻领兵,赶赴边关。
出征前夜,父亲在府中设宴为他饯行。
我称病,没有出席。
我怕看到他,会忍不住失态。
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对着烛火发呆,直到锦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小姐!不好了!萧将军……萧将军他喝醉了,正往我们这边来呢!
我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房门就被人砰的一声推开。
浓烈的酒气,夹杂着夜的寒凉,扑面而来。
萧决站在门口,身形有些摇晃。
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中却是一片骇人的清明。
你们都出去。他哑着嗓子说。
锦儿和其他侍女不敢违抗,都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沈知雪。
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我听不懂的痛楚。
明日,我就要走了。
你……高不高兴
我垂下眼,没有说话。
我这一去,九死一生。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让你看着碍眼了。
你没有碍我的眼。我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没有那你为什么,总是一副恨不得我立刻去死的样子
我没有!
你有!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抵在墙上。
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恨!沈知雪,你到底有多恨我
我被他捏得生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萧决,你放开我!
我不放!他低吼道,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
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想要我死,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就满意了,是不是!
沈知雪,这一世,你为何要退婚!
闻言,我瞳孔骤缩。
原来,重生的不止我一人。
萧决的情绪彻底失控。
前世今生的所有痛苦、怨恨、不解,都在这个夜晚,随着酒精尽数爆发。
他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固执地向我索要一个答案。
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答案。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眼底深藏的绝望。
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
我忽然伸出手,抱住了他。
他僵住了。
整个世界,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我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泪水终于决堤。
萧决……我只是,想放你自由,不想再与你,相看生厌。
我哽咽着,说出我们今生最后一句话。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8
萧决僵硬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
他没有推开我,也没有回应我。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相拥,在寂静的深夜里,听着彼此的心跳。
许久,他才试探性地抬起手,落在我的背上。
轻轻地,拍了拍。
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第二日,他走了。
我没有去送他。
我站在城楼上,看着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消失在天际。
风吹起我的长发,也吹干了我眼角的泪。
萧决,此去经年,山高水远。
你一定要,平安顺遂。
萧决走后,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份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边关的战报,一封封地传回京城。
起初,都是捷报。
萧决用兵如神,势如破竹,打得蛮族节节败退。
京城里,人人都在称颂他的神勇,说他是大周的定海神针。
父亲也常常在我面前,念叨他的好。
雪儿啊,爹当初的眼光,没错吧
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每天都会去寺庙,为他点一盏长明灯,祈求他平安。
然而,战局,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蛮族换了主帅,打法变得异常刁钻狠辣。
我军开始出现伤亡,战线被一点点地推了回来。
朝堂之上,主和派的声音,渐渐压过了主战派。
三皇子一党,更是趁机发难,弹劾萧决指挥不力,致使我军陷入困境。
我看着那些奏折,只觉得满心冰冷。
这些人,前一刻还在为萧决的胜利欢呼。
后一刻,就能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向深渊。
这就是朝堂。
这就是人性。
我开始担心萧决。
我怕他腹背受敌,怕他……会重蹈前世的覆覆。
我动用了沈家所有的关系,为他周旋。
我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换成了粮草和药材,送往前线。
我甚至,亲自写信给三皇子,请求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再为难萧决。
三皇子回信了。
信上只有一句话:
知雪,若你肯嫁我,我便保他一世平安。
我看着那封信,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原来,绕了一圈,我还是要走上这条路。
用一场婚姻,去换一个人的性命。
只是这一次,新郎换了一个人。
9
我答应了三皇子的求亲。
消息传出,满城哗然。
父亲暴跳如雷,他将我关在房间里。
说我若是敢嫁给三皇子,他便没有我这个女儿。
我知道,父亲是在担心我。
如今的太子,虽然平庸,但毕竟是嫡长子,根基深厚。
三皇子虽然得宠,但野心勃勃,树敌太多。
我嫁给他,无异于将整个沈家,都绑在了他的战车上。
前路,凶险万分。
可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为了萧决,我只能赌上一切。
大婚前夜,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身着嫁衣的自己,有些恍惚。
前世,我也是这样,怀着满心的期待与忐忑,等着嫁给萧决。
而今,心如死灰,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小姐。
锦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锦盒。
这是……边关送来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
打开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黄杨木梳。
不是前世那一把。
这一把是全新的,上面还带着木头清新的香气。
梳子雕刻得并不精致,甚至有些笨拙,看得出雕刻者的心不在焉。
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
上面是萧决那熟悉的、苍劲有力的字迹。
只有三个字:赠吾妻。
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赠吾妻……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把我当成他的妻子了
是在我为他挡掉那些明枪暗箭的时候
还是在他出征前夜,我抱着他说你一定要活着回来的时候
亦或是,上一世
锦儿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姐,萧将军他……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您为了他,答应了三皇子的求亲。
他说……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您。
他说,若有来生,他一定……一定……
锦儿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却明白了。
若有来生,他一定,会好好爱我。
我紧紧地攥着那把木梳,指甲嵌入掌心,鲜血淋漓。
萧决……你这个傻子。
我不要你的来生。
我只要你,今生今世,平安顺遂。
10
我还是嫁给了三皇子。
婚礼那天,十里红妆,轰动京城。
我穿着凤冠霞帔,坐在晃晃悠悠的喜轿里,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拜堂的时候,我看到了人群中的父亲。
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他看着我,眼中满是痛心与失望。
对不起,父亲。
女儿不孝。
洞房花烛夜,三皇子揭开我的盖头,笑得春风得意。
知雪,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王妃了。
他想来抱我,我却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的脸色一僵,随即又恢复了笑容。
怎么还在想着你的萧将军
他捏着我的下巴,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仅能保住他的命,还能让他,风风光光地回来。
我闭上眼,任由他将我抱起,走向那张冰冷的婚床。
三皇子没有食言。
在我嫁给他之后,朝堂之上弹劾萧决的声音,果然销声匿迹。
粮草军饷,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
在得到充足的补给后,萧决再次展现出他惊人的军事才能。
他设计伏击,大破蛮族王庭。
活捉了蛮族单于,彻底平定了北境之乱。
半年后,他凯旋归来。
那一日,百姓夹道欢迎,皇帝亲至城门迎接。
他骑在马上,身披铠甲,荣光万丈。
我站在王府的阁楼上,远远地望着他。
他瘦了,也黑了,但那双眼睛,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像淬炼过的星辰。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抬起头,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隔着遥远的距离,我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
但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庇护的守门校尉。
而我,也成了别人的妻子。
我们,终究是走到了永不相见的结局。
后来,太子因谋逆被废。
我的夫君三皇子,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
我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而萧决,依旧是那个战无不胜的镇国将军。
他终身未娶。
他将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了大周的江山社稷。
守着北境,一守,就是一辈子。
我时常会想,如果我没有重生。
如果我还像前世那样,自私地将他捆在身边。
我们的结局,又会是怎样
或许,我们依旧会是那对相看两生厌的怨偶。
依旧会在无尽的争吵与折磨中,耗尽彼此。
然后,在某一个节点,走向覆灭。
如今,他成了国之栋梁,万民敬仰。
我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我们,各自安好。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在我死后,人们整理我的遗物时。
在我用了几十年的梳妆盒暗格里,发现一把早已被摩挲得光滑温润的黄杨木梳。
而远在北境的萧决,听闻我的死讯后,一夜白头。
三日后,他卸甲归田,不知所踪。
有人说,在一个江南小镇上,曾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每日坐在桥头,喃喃自语。
他说,他欠了他的妻子,两辈子的情深。
要用余下的所有岁月,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