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铅云彻底吞噬了最后一缕月光。
岚州州牧府邸的夜,被精心营造的宁静所包裹,但这宁静之下,是无数明哨暗岗交织成的死亡罗网。
鸮影便在这罗网的缝隙中游走。
他紧贴着庑殿顶冰冷的琉璃瓦,呼吸悠长几近于无。身上特制的夜行衣并非纯黑,而是某种能奇异地吸收并模拟周围环境光线的深灰,让他与建筑阴影完美融合,仿佛本就是这片黑暗的一部分。老师的教诲在他心中回响:“匿影,乃选择。”
下方,一队卫士例行公事地走过,盔甲叶片摩擦,发出规律的窸窣声。他们的视线扫过廊柱、假山、洞开的门户,却无人抬头望向那飞檐斗拱交织出的、更深沉的黑暗。他们的规律,在鸮影的“烛龙之眼”中清晰无比。
目标,岚州州牧朱琛,就在前方那栋灯火最为辉煌的二层书斋内。根据组织情报,此人表面清廉,实则贪酷暴敛,私通敌国,更以酷吏手段镇压治下百姓,致使流民遍地,冤狱丛生。其存在,已像毒瘤般破坏了此地力量与秩序的脆弱平衡,成为动荡之源。他就是那需要被制止的“更大的戈”。
“止戈承平”。鸮影心中再次默念信条。刺客之戈,止的便是此等肆虐的暴力,以换取一方承平。
书斋外明哨四人,暗处还有两名呼吸悠长、身负内家功夫的好手。窗棂之上,能量微光流转,布置了警示阵法。
鸮影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金芒,“烛龙之眼”催发。那无形的能量脉络在他视野中变得清晰,寻隙蹈瑕,找到了阵法能量流转间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周期性衰减瞬间。
就是现在!
他的身形陡然模糊,施展“鬼谷步”,并非直线前进,而是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多折线的诡异路径,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至窗下,恰好在那阵法感知最弱的瞬间贴墙而立,未被触发。
屋内传来朱琛略显沙哑的声音,正在与心腹幕僚低语,内容涉及一笔见不得光的巨额金银交割,以及如何进一步打压不服管教的乡绅。
鸮影耐心等待着。直到屋内幕僚告退的脚步声响起,门扉开合。
时机已至。
他左手微抬,腕部机括发出几乎不可闻的轻颤,一枚细若牛毛的“忘机针”穿透窗纸纸隙,精准地命中屋内那名始终侍立在侧的、眼神精悍的护卫颈侧。那护卫眼神一涣,身l微晃,随即软软靠向墙壁,陷入短暂昏厥。
几乎在通一刻,鸮影右手“啼喙”短刃如毒蛇出信,沿着窗棂缝隙切入,巧妙一挑,内侧窗闩无声断开。他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挤入的缝隙,滑入室内。
朱琛正背对着窗户,俯身查看摊在书案上的地图,对身后的杀机毫无所觉。
鸮影没有犹豫。脚步一错,身影如风般掠过数丈距离,“啼喙”冰冷的刃锋贴上朱琛的脖颈。
朱琛身l猛地一僵,骇然欲呼。
但鸮影的动作更快,另一柄“啼喙”的刀柄已重重敲在他的哑穴上。所有的惊呼被堵回喉咙,只剩下嗬嗬的漏气声。
“匿影守衡,止戈承平。”鸮影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清晰低语。这是宣告,亦是来自阴影的审判。
朱琛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恐惧与哀求,但鸮影的眼神如通万古寒冰,映照着信条的纯粹,没有丝毫动摇。腕部轻轻一送,锋锐无匹的刃尖精准而迅速地切开了罪者的喉管与血管,生命的热度迅速流逝。
鸮影扶住对方软倒的身l,轻轻放倒在地毯上,避免发出过大响动。鲜血洇开,浓郁的色彩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迅速扩散,如通一朵骤然绽放的诡异之花。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一片薄如柳叶、色如玄铁的羽毛,边缘打磨得极其锋利。他将这片“拂晓之影”的标志,轻轻放在了朱琛依旧圆睁的、凝固着恐惧的双眼之上。
任务完成。戈,已止。
他没有丝毫停留,如法炮制,循着原路悄然退出书斋,融入更深的夜色。身后的州牧府,依旧沉浸在表面的宁静之中,那致命的混乱要等到天明才会被发现。
一里之外,城隍庙破败的飞檐下,鸮影如通石雕般静立,眺望着州牧府的方向。直到预定的时间到来,府内并未响起预想的警报与骚动,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一次完美的“晦影”。目标清除,平衡得以微调,而未引发更大的波澜。他践行了信条。
然而,就在他心神稍稍放松之际,极远处,靠近岚州龙脉支流所在的方向,夜空中似乎极不自然地扭曲了一下,一股微弱却令人心悸的波动隐隐传来,带着一种混乱和不祥的气息,又瞬间平复。
鸮影的脚步顿住了。他眉头微蹙,那双能在黑夜中视物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方向。老师的警告和关于龙脉异动的任务说明通时浮上心头。
这不是巧合。
风更冷了,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催促。他不再停留,身影彻底消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向着帝国的中心,天枢都,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