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质询
墙上的钟表指向清晨六点三十七分，窗外青藤市的天色犹如浸湿的宣纸，晕染着未散的雾气和若有若无的晨光。林婉青手指缓慢而有力地敲击着桌面，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档案纸静静横在她眼前，案卷号上的最后几组数字在桌灯下映出干净的倒影。夜色褪去的时分，总是最容易察觉人心的缝隙，却也是雾霭最难剥开的时刻。
她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视线短暂扫过堆叠的文件夹与一旁冒气的咖啡杯。桌面另一端，姜若兰正怔怔地看着窗外，神情里夹杂着些许紧张和期盼。
“姜小姐，你昨晚想到了什么，还是有什么没说出口？”婉青的声音平稳，却盛着一丝隐藏的迫切。
姜若兰低头，捏着衣角，“我昨天想起有个细节……案卷最后一次被调取，我好像听到了一段很短的电话录音。你问过我，我当时没敢讲，全觉得自已是不是多想……”她小心地抬头观察婉青神色，“但那几句话，就是反复在我脑海里回响。像是谁特意——留给后来人的。”
婉青目光一凛，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会不会有人在档案室动了手脚？”
“我不知道。”姜若兰的语气中带着一点动摇，“但那天是下班时间，有人让我签了一份调卷单。我只记得那个人穿灰色风衣，左手食指有个破洞的创可贴。”
门外突然扬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周子薇的身影推门而入。她穿着合身的职业夹克，眼底藏着一夜未合的疲惫，却还是直奔主题：“婉青，晨间我跑去市司法档案中心，按照流程向主管提交了调档申请——结果，他们说相关案卷‘丢失’的内部报告比我们知道的时间还早近十天。”
婉青眼神如刀，“比我们的接手还早？”
“对。”周子薇摊开另一份文件，上头盖着司法公文的钢印，“我查了报告递交与审批批次进度，市法务专员那里有一道高压‘特殊备注’——要求封存一切案卷调阅申请，理由是‘舆论干预风险’。”
空气顿时僵硬了片刻。姜若兰下意识地攥紧了指节。
婉青冷静地分析：“能提前下口风，动用‘舆论干预’为由阻拦案卷，很难不是有备而来。”她敲了敲桌面，看向周子薇，“那内部监控录像呢？你们那边能否调到复制件？”
周子薇摇头，有些无奈：“我办理手续时，档案馆it主管说，因为例行升级，恰好出事那几天监控录像‘硬盘损坏’，已上报技术科。可我翻查此前系统报障记录，并无重大故障申报。”
婉青皱眉道：“例行升级、损坏、舆论干预……所有痕迹正好重合，不是巧合。”
阳光终于爬上玻璃，投下一道微光。就在这时，沈明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昨日未脱的警局制服还留着折痕，神色比平常更显疲惫与压抑，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不悦：“林婉青，你又违规跟进警局内部档案，知不知道这份案卷早已上了重点管控清单？昨晚督导组开会，直接点了你的名。你若再擅自行动，警局有人要你交代。”
婉青回望过去，眼里没有惊慌，反而平添几分咄咄逼人的锋利。“沈副组长，难道连合理咨询都成了越界？还是，现在连查一个丢失的案卷，也会冲击警局的‘形象’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胶着。周子薇立在一旁，压低声音缓和气氛：“明祺，我们都是为查清真相。也许——”
“也许什么？”沈明祺斩断她的话，“你们没在警局待过，不明白现在的压力。督导组和舆情处时刻都盯着。就算怀疑有人篡改监控或内部盗卷，你凭什么怀疑警察先动手？”
“我没有怀疑任何人。”婉青的声音蓦然冷下来，眼神死死锁住沈明祺的脸，“但线索链条断在这里，我不会假装没看见。案卷失踪，倘若有人恶意隐瞒，真相就被永远埋葬了——你愿意吗？”
空气骤然变得凝重。姜若兰低下头，双手无措地交握在一起，仿佛这场对峙能把她彻底吞没。
沈明祺沉默了好一会，脸上的防备渐渐变为疲惫。他捏了捏眉心，语气终是软了下来：“我明白你性子。婉青，可你得学会保护自已。不是所有案子都能赢，警局不是以前的警局，案子也不是以前的案子。”
婉青的嘴角勾起一丝近乎自嘲的笑容，但并未接话。就在此刻，手机屏幕亮起，屏幕上弹出“白俊逸”三个字。
她立刻接通外放，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杂音后，白俊逸压低嗓音，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婉青，昨晚我跟进了旧案被害人家属的动向。你们还记得方裕玲么？案发后她一直消失，昨天在城东职工区出现，被邻居目击。她情绪极度不稳定，凌晨竟然想带着遗物自焚，被巡逻民警拦下来了，抢救时嘴里反复喊一句：‘那不是他让的，都是假的！’”
婉青心中一凛，“假的？”
“警方封锁消息，但我有录音。一会给你发过去。”白俊逸试探道，“你们查到什么线索了？”
沈明祺这时插嘴，略显不耐：“俊逸，这些家属言辞，警局会按正规程序走访。媒l别乱跟进——”
白俊逸在电话那头轻笑，“沈队放心，我不是来抢你们风头。不过婉青，这案子里每个人都很怪异，家属这句话可不止是精神失常那么简单。你再查查档案里有没有遗漏的证物吧。”
婉青沉吟片刻，目光转向姜若兰。“若兰，你想起来的那段电话录音还能找到吗？”
姜若兰咬了咬唇，似乎在下极大的决心。她翻出一只旧手机，屏幕细碎的裂痕透出久远的灰尘气息，“我……其实保存过。那晚我胆子很小，没有上交，只是偷偷录了下来。可我怕会出事，那手机藏在家里抽屉最里面，连家人都不知道。”
婉青眼里闪过赞许，“这段录音或许是突破口。若兰，能把它带来吗？”
姜若兰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却有力：“我回家拿，不会让它消失。婉青姐，我——我想帮你。也该帮帮我自已。”
阳光逐渐盛大，几个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偌大的侦探事务所，氛围骤然收紧，却隐隐透出新的张力。
这一刻，场面突变。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两名身着便服的警员推门而入，神色严肃：“林女士，请配合调查。我们接到举报，你非法获取内部资料，需要随我们回去核查。”
沈明祺眉头一跳，立刻迎了上去，“什么举报？有正式的传唤单吗？”
为首警员冷冷一笑，“程序全套都有。督导组刚下通知，凡涉及旧案相关人员，全部调查备案。”
婉青面无惧色，站起身来，挺直了脊背与沈明祺并肩，“我没让错什么，愿意配合。但提醒你们——关键证物未调查前，谁都没有资格给案件下定论。”
周子薇迅速上前，将一沓刚复印的案卷资料收入袋中，悄悄递给姜若兰。她斜挑眉梢，居中低声道：“按规定，委托律师可全程保障当事人权益。我会去法务署连线，别想暗箱操作。”
“若兰，现在只有你能把录音带来——别让任何人拦下你，”婉青意味深长地望向她，声音里带着信任也有重担，“我们只能靠你了。”
姜若兰小心点头，攥紧文件，紧张却坚定地奔出侦探所大门。
风，裹挟着青藤市黎明那一丝刺骨的清冷，沿着街道急速卷走，仿佛将所有人的命运都牵拉得更加锋利又脆弱。婉青被警员引上警车前，回头一眼——只见周子薇与沈明祺交换了复杂的眼神，白俊逸的短信在手机屏幕上悄然弹出，“录音关键之处我也截取存档，必要时公开。”
一场未列于任何备忘录的风暴，已离临界只差一步。
侦探所内的钟表指向七点整，迷雾未散，却已逼近核心。远处雾气缭绕的城市天际，被朝阳刺出一道模糊的金缕。有人在等待新证物的降临，有人在为警局内部的黑手忙乱，有人悄悄掩埋证据，有人正怀揣希望走出过去。
谜城的迷雾，在众人步步逼近时，也正悄然生出新的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