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雾气还未散去，晨光顺着树梢洒落，斑玉坠悄然贴合胸口传来冰凉触感。慕容瑶侧身避开几块湿滑的青石，靴底泥点迸溅，落在垂草之上。在昨夜血雨腥风之后，她的步伐没有一丝迟疑，仿佛这一路流亡早已在心底排练过千万遍。但耳旁的风静止了——树林深处传来细微的窸窣，夹杂着酒香与轻快的歌谣。
她屏息凝神，左手微压腰间斑玉，右掌贴着刀柄。一步步逼近那片灌木丛时，前方突然闪出个瘦高的身影，一身半旧青衫，肩上一柄古怪的折扇，额间碎发零乱，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你瞧什么？这林子难不成是你家开辟的？”
来者眉眼带着些风霜，又难掩生气与洒脱。酒壶晃了一晃，清液斑斑滴落地面。
慕容瑶眼神警惕地收敛，脚步未退：“前方是归隐门边境，昨夜有人在此设伏，你莫要妄动。”
青衫男子眨眨眼，竟是大方坐在青藤石上，叹道：“设伏的多半是你那宗门里的人罢？昨晚林间打斗声，闹得狐狸窝都空了。”
慕容瑶眸色微变，试探性后撤半步，低声道：“你是何人？若与归隐门有旧仇，劝你少言。”
男子哈哈一笑，酒气醇厚，带着葱郁的青草味：“我叫苏离，与你归隐门无冤，与你本人也未谋面，不过昨夜见你救下那白狐，倒是赏了你一眼。”
他的目光坦率，语气却带着漫不经心。慕容瑶未敢放松：“你既知我来自宗门，为何留此不去？”
苏离手指转着折扇，像玩弄即将吐露的秘密：“此山界有伏兵，有人设阵，想必你也是被追杀的，何必装作从容？”
慕容瑶的冷静在寒风中凝练，她并不急于否认。昨夜的血战，她虽得斑玉庇护暂避灾劫，但身后追兵未除，归隐门已将她视作弃子；此刻多一分戒备，就是多一分活路。
苏离瞧她警觉，反倒赞许地挑眉：“枯木逢春，铁树开花，你这样的女子，让山野杂役却能存活下来，让老苏敬你三分。”
他不再装傻，自怀中摸出一枚小巧的黄铜令牌，轻轻晃着，金光黯淡：“你若不嫌弃，咱们便结伴走一程如何？这山以北，是我的行脚地。你若信我，好歹多几条活路。”
慕容瑶微微一顿。她不是轻易信人的性格，却在这男子身上感受到朦胧的真实。昨夜她救下那只雪狐后，林间确有异族徘徊；苏离的出现，似乎也在暗暗印证了她药册上的“异族奇门”记载。
短短片刻，她便让出决断：“苏离，你可愿随我通行，出山之后分道？”
苏离大笑：“这荒野无路，你不嫌我嗜酒成性，便结个酒友罢。”
慕容瑶沉思片刻，把疏离压在冷漠下，却也终究放下警惕。
两人沿着密林走出十余里，枝叶相摩，日色渐浓。苏离一路开着玩笑，讲些江湖旧事，又不忘随手指点行路避开陷阱。他神出鬼没，熟知归隐门周边的地势和藏兵之地，偶尔停步让慕容瑶观察藏兵痕迹，稀疏脚印间微微发白的草茎。
慕容瑶一面警醒，一面暗暗记取下苏离教她的路径和方法。自山门变故之后，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此刻又多了一分安全，也让她心底蓦地生出一丝久违的温度。
午后，林深渐幽，一片碎石溪水横亘前路。苏离眯眼望去，眉头陡然收紧：“小心，前头有阵法。”
慕容瑶顺势伏低身形，眸光如电穿过浮石。“什么阵？”
苏离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讥讽：“归隐门最常用的困魂阵，外面是普通幻阵，里面却混着异族残魄。若靠蛮力闯过去，阵法能够吞人魂魄，叫你十步不回。”
她取下斑玉坠仔细端详，心头一紧：“昨夜有人追杀，想必就是要把我逼入此地。”
苏离拍拍她肩膀，声音低哑：“你信吗？此阵虽然凶险，但有破解之法。只需一物一诀，便可安然渡过。”
慕容瑶不动声色：“你有破解之法？”
“喝酒！不过是借酒劲化魂气。我的奇门遁甲，还能执掌一时。可你需心无杂念。”
他扬了扬酒壶，递来一口。慕容瑶皱眉，但还是接过浅饮，烈液冲口，仿佛吞火。苏离盘膝而坐，口念诡异咒语，指缝翻转，折扇碾过石面，刹那白气升腾。
石缝间青光微微流转，一道裂缝悄然打开。
慕容瑶趁机跃身而过，脚步轻盈如燕。余光中，苏离已然点燃一片细草，白狐倏然窜出，落入她怀中。两人携带兽影回身，幻阵已碎，阴气消退。
苏离见她心神未乱，赞叹道：“好胆识，此阵三分险七分虚，怕的是畏惧。”
慕容瑶微微一笑，却依旧保有理性警惕：“多谢，你刚才助我破阵，必有用意。”
苏离拦住她去路，眉眼中多了几分正色，语气低沉：“慕容瑶，你可知昨夜宗门变故，不仅有人追杀你，还有异族在周边活动？”
慕容瑶沉默须臾，眸光如刀：“我虽不知谁在幕后设局，但这一路流亡，定与归隐门众多权力涉足。我不问你身份，只问你此刻可否为我一臂之力。”
苏离点头：“你若能救我一人，我便助你破局。”
“救谁？”慕容瑶警觉。
苏离回答：“林南小镇，有一老妇，曾为我师——她身染异族之毒，需罕见奇药。这一路，我原本寻此药。昨夜见你能辨草识药，手有斑玉，想请你帮上一忙。”
慕容瑶凝眉思索，斑玉坠隐有波动，仿佛回应此事。她点头：“我自知报恩，你引路，我随你走一遭。”
苏离转忧为喜，领着她下坡。一路穿林折草，时而回头照看慕容瑶，时而低声解析各类毒草奇石。
林南小镇旧巷，塌败的墙根下有一间小巧药铺。老妇脸色灰白，手握断枝，苏离见状不由唤道：“师娘！”
老妇抬眼望来，目光清冷。她见慕容瑶身上所携斑玉，一愣，道：“你从何处得此物？”
慕容瑶不敢怠慢，屈膝行礼：“昨日林间奇遇所得。老妇若需解毒，还请赐教。”
老妇点头：“斑玉能安魂，草药需血魄花与藤心草。”
苏离急道：“藤心草乃山野禁地，血魄花更是归隐门药堂所藏。”
慕容瑶一听，胸中冷笑：“替人设伏，焉知不会失手？归隐门药堂早有人盯上我，我可试一试。”
她不再多言，许下诺言：“半夜前必将藤心草和血魄花带来，否则斑玉归老妇所有。”
老妇神情缓和，低声道：“你若真能取来，我替你布一阵，可保三天内暗中通行。”
苏离喜不自胜，慕容瑶却未放松警觉。她知归隐门内斗未息，药堂戒备森严，一旦入内，便是血战。
当晚，慕容瑶顺着药册记载，悄入药堂。堂中药炉正熏，守卫饶有警觉。她潜入暗处，将斑玉坠悬于香炉上，以灵意勾动药气。片刻后，炉火转为幽蓝。她眼疾手快，抓取藤心草与血魄花，未引注意，纵身而返。
苏离见她安然归来，神情复杂。“你命大，运亦好。”
慕容瑶淡淡道：“你助我破阵，我还你救师。”
老妇取来草药，布下安魂阵。阵法光影如湖水，在墙上浮现。老妇低声吟咒，血魄花染指，把毒气驱逐。她望向慕容瑶，目光竟有些温和：“你此行，危中有机。三天之内，可避归隐门追兵，往西域自保。”
苏离陪着老妇入睡，转身而出，递来酒壶。“你其实不必冒险，归隐门内斗无关你生死。”
慕容瑶接过酒壶，沉声问：“人活一世，不为屈辱而活，不为苟且而生。你若真心结友，便随我通行，上西域寻生机。”
苏离大笑，举壶一饮，摇头大喊：“姑娘，你这命格与我不通，却有几分相似。你的救命之恩，我记下了。上西域，咱们结个生死盟！”
慕容瑶未言笑，眸色静谧，既有刀锋又有温度。她望着苏离的背影，一路低头拾起林间落叶，心底的重重阴云却随那阵法光影渐渐消融。
林南夜色渐浓，风将小镇吹得轻摇。远处归隐门追兵的马蹄声隐约传来，慕容瑶与苏离并肩向西而行，脚步坚定、神色不悔。
路上，苏离偶尔吹哨，引得白狐跃入林间。慕容瑶侧目望去，只见他眉眼间带着孩童般顽皮。她心头微动，知此人虽性格潇洒，但也有一腔热度与通仇。山野之中的夜，仿佛因他们的相识而亮了一分。
两人走出林南小镇，沿溪水再入密林，背后已无故旧、前方风尘未知。慕容瑶之前冷硬的眼神渐渐松动，偶尔与苏离交换一句微笑，江湖风雨中有了可依、可敬的身影。
流亡路漫漫，情深谊重。慕容瑶与苏离的结伴，不是谁的巧合，而是困厄之中惺惺相惜。
他们行至西域边陲，暮色下，归隐门的黑影已然远去，前路却又展开新的一章。
慕容瑶收紧斑玉坠，望向天际薄雾，步履铿锵。她知这路难行，但身旁有苏离相伴，她的命运不再孤单。
未远处的密林深处，风中隐约传来另一阵低语。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通加快步伐，朝着新的未知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