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期订单让“甜度研究所”的运营稳定了不少，林晓甜甚至开始规划添置一台她心心念念的进口烤箱。生活仿佛沿着一条平静而充记甜香的轨道滑行。
她和陈岩之间，似乎也保持着那种微妙而稳定的距离。每周两次通过赵助理交接订单，钱货两清，从无差错。她再也没去过那栋写字楼，他也没有再“顺路”出现过。偶尔，林晓甜看着微信里那个只有转账记录和寥寥数语工作沟通的对话框，会有一瞬间的晃神，那个雨夜车内的暖意和沉默，仿佛只是一个不真切的梦。
直到一个周五的深夜。
手机尖锐的铃声划破了工作室的宁静。林晓甜已经睡下，被吵醒时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下意识地想挂断，推销电话很少这么晚打来。但鬼使神差地，她按了接听。
“喂？”她带着浓重的睡意开口。
电话那头一片嘈杂，背景音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喧哗的人声，还有一个明显喝醉了、大着舌头的男声在反复嚷嚷着什么。
林晓甜的睡意瞬间吓跑了一半。打错了？
就在她准备挂断时，一个压抑着烦躁、异常熟悉却又从未如此……失控的冰冷男声，穿透了那片嘈杂，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地址发给我。立刻。”
是陈岩的声音！
但绝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陈岩。那个永远冷静、克制、语调平稳无波的男人，此刻的声音里浸透了明显的不耐、疲惫，甚至是一丝罕见的……狼狈。
林晓甜彻底清醒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陈……陈先生？”
电话那端似乎顿了一下，嘈杂声小了一些，像是他用手捂住了话筒或是走到了稍微安静点的角落。他的呼吸声有些重，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陌生的紧迫感。
“……林晓甜？”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似乎也愣了一下，但立刻被另一波嘈杂打断，那个醉醺醺的男声更近了，几乎是在吼：“哥！跟我喝！你躲哪儿去了！”
陈岩的声音瞬间变得极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但不是对她：“陈磊，你给我坐下！”
然后，他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对着话筒，语速极快，几乎是在咬牙：“抱歉，打错了。”
“等等！”林晓甜也不知道自已哪来的勇气，急忙叫住他，“你……你没事吧？需要帮忙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他能需要她帮什么忙？她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嘈杂的背景音和他压抑的呼吸声。那个叫“陈磊”的人还在不依不饶地闹腾。
就在林晓甜以为他已经挂了的时侯，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后的妥协，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能帮我叫辆车吗？定位我发你。到……”他似乎报了一个酒吧的名字，声音淹没在一片噪音里，“……接一个人，陈磊，我弟弟。送他到……”他报了一个小区地址，听起来像是某个高档公寓。
信息量有点大，林晓甜脑子飞快转动。陈岩在酒吧，和他那个听起来很不省心的弟弟在一起，他需要叫车把他弟弟送回家？他自已呢？
“好，我马上叫车。”林晓甜没有多问，立刻答应下来。她甚至没有去想为什么他不自已叫车，或者找他的助理。一种莫名的信任和冲动驱使着她。
“……谢谢。”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被噪音吞没，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几秒钟后，微信提示音响起。一个定位地址发了过来，正是本市一家很有名的、以喧嚣著称的夜店。
林晓甜的心跳得飞快，手指有些发抖，立刻在打车软件上输入地址，选择了最快的车型。下单成功后，她把车牌号和司机电话截图，发给了陈岩的微信。
【林晓甜】：车叫好了，车牌号京bxxxx，司机电话138xxxxxxx，大概十分钟后到。跟司机说好了是接一位叫陈磊的先生，送到xx公寓。
她盯着手机屏幕，紧张地等待着。窗外夜色浓重，工作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已过快的心跳声。
几分钟后，屏幕亮起。
【陈岩】：收到。
依旧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但不知为何，林晓甜却能从中读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她握着手机，再也睡不着了。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象着陈岩在那种混乱环境下的样子——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他，被一个醉醺醺的弟弟纠缠，身处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人群之中……那画面太过违和，让她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酸涩感。
原来，那个看起来无所不能、永远掌控局面的男人，也有这样棘手和狼狈的时刻。而他……在那种情况下，竟然把电话误打给了她。
是因为最近通话记录里只有她这个“供应商”吗？还是……
她不敢深想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微信终于又亮了一下。
【陈岩】：人上车了。
林晓甜松了口气。
【林晓甜】：那就好。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敲下一行字：
【林晓甜】：你……还好吗？
这一次，那边沉默了更久。
久到林晓甜以为他不会回复了，准备放下手机时，提示音才再次响起。
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陈岩】：还好。
典型的陈岩式回答。但林晓甜却仿佛能透过这两个字，看到他独自一人坐在喧嚣散尽后的酒吧角落，或许扯开了领带，眉宇间锁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的样子。
她心里那点酸涩感更重了。
【林晓甜】：那就好。早点休息。
她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这次，那边没有再回复。
夜重新恢复了寂静。但林晓甜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她窥见了他冰冷面具下的一丝裂痕，看到了他完美世界之外的麻烦和琐碎。那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只有图纸和咖啡的建筑总监，而是一个也会被家人困扰、也会感到疲惫和无奈的普通男人。
这种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她放下手机，重新躺回床上，却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电话里那喧嚣的噪音和他压抑疲惫的声音。
这一夜，注定无眠。
而城市的另一端，陈岩坐在空无一人的卡座里，看着手机上那几句简短的对话，最后停留在她那句“早点休息”上。周围是服务生收拾残局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酒水和香烟混合的颓靡味道。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闭上眼，眼前却闪过她那双总是带着点担忧和纯粹关心的眼睛。
他为什么会把电话打给她？
通讯录里最近联系人明明是赵助理。
或许是因为，在那一刻极度的烦躁和疲惫中，他潜意识里排斥着让下属看到自已这副公私不分的狼狈模样。而她的号码，恰好躺在最近联系的列表里，代表着工作之外的那一点点……不通。
他睁开眼，再次看向那条信息。
【林晓甜】：你……还好吗？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颗微小的火星，落在他冰封已久的心湖上，发出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滋啦”声响。
他收起手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西装外套，脸上又重新恢复了惯常的冷硬表情，大步向外走去。
只是离开的背影，在空旷的走廊灯光下，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