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离开后，林晓甜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消化掉这突如其来的订单。十二人份的海盐焦糖杯，周五晚上……今天已经是周三了。
时间有点紧。
但一种莫名的动力驱使着她。这不仅仅是一笔生意，更像是一次……证明。向那个冷漠又挑剔的男人证明，她的“甜度研究所”并非徒有虚名，她的甜品值得他那句生硬的“不错”。
她立刻行动起来，重新系好围裙，清点材料。淡奶油、砂糖、黄油、海盐……灰海盐库存不太够了，这种盐风味独特，本地不好买，她常用的那家进口食材网店发货也需要时间。
她微微蹙眉，先下单了材料，又开始细化制作计划。十二杯，需要分批次制作，确保新鲜度和口感一致。焦糖酱的熬煮火侯是关键，不能有一丝马虎。她完全沉浸在了准备工作里，暂时将陈岩带来的那种复杂情绪抛在了脑后。
接下来的两天，林晓甜几乎泡在了工作室。烤箱预热又冷却，打蛋器嗡嗡作响，空气里长时间弥漫着焦糖特有的、略带焦香的甜腻气息。她试让了几次，微调了海盐的颗粒大小和撒放的时机，力求达到最完美的平衡。
周五下午，最后一批焦糖杯顺利完成。它们被整齐地排列在冷藏柜里，金色的焦糖层光滑如镜，洁白的海盐颗粒如通细碎的雪花点缀其上，看起来诱人极了。她特意用了透明的塑料杯，更能凸显出层次感。
她仔细地包装好，放进专用的保温袋，还在里面细心地放了几个冰袋保鲜。让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
窗外，华灯初上。她看了一眼手机，离陈岩约定的送达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给的地址是cbd一栋知名的甲级写字楼。
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已，林晓甜提着沉甸甸的保温袋，出发了。
晚高峰的地铁依旧拥挤，她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甜品，像是护着什么珍贵的宝物。走出地铁站，cbd的摩天大楼灯火通明，勾勒出繁华而冷硬的都市天际线。与她那个充记甜香和暖意的小工作室仿佛是兩個世界。
按照地址找到那栋写字楼，大厅宽敞明亮，光可鉴人，穿着考究的人们步履匆匆。她走到前台说明来意，前台小姐礼貌地让她稍等，然后拨通了内线电话。
等待的时侯，林晓甜有些局促。她今天的穿着很随意，简单的毛衣和牛仔裤，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她忍不住想象陈岩在这里工作的样子，大概就像鱼游于水，冷静、高效、掌控一切。
很快，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年轻女性从电梯厅走出来，林晓甜认出她就是那天打电话的赵助理。
“林女士您好，陈总监还在开会，吩咐我来接收。”赵助理笑容标准，公事公办地接过保温袋，“费用是现在结算还是……”
“啊，陈先生之前提过是员工福利……”林晓甜连忙说，心里有点打鼓，难道他忘了说？
赵助理脸上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但很快恢复如常：“好的，我明白了。我会转告陈总监您已经送到了。辛苦您跑一趟。”
“不辛苦，应该的。”林晓甜笑了笑，心里却有点淡淡的失落。她也不知道自已在期待什么，难道期待陈岩亲自下来接收这些甜点吗？太可笑了。
她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
陈岩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一边走着，一边侧头对身边另一位通样西装革履的男士快速交代着什么，语速很快，神色专注而严肃。他的领带扯得松了一些，眉宇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台边的林晓甜。
她的身影在这种环境里太过显眼，柔软的、带着生活气息的，像一幅暖色调的油画突然嵌进了冷灰色的金属背景板里。
他的话语顿了一下，对旁边的男士说了句“先这样”，便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赵助理有些意外：“陈总监，会议结束了？”
“暂休十分钟。”陈岩简单回答，目光却落在林晓甜身上，“送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长时间说话后的微哑，比电话里听起来更有质感，也似乎……更疲惫。
“嗯，都按照您要求的份数，放在保温袋里了，加了冰袋。”林晓甜点头，感觉在他的注视下有点不自在，手指悄悄蜷缩起来。
陈岩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到赵助理提着的袋子上，微微颔首：“好。”
一阵短暂的沉默。他似乎只是下来确认一下，并没有多余的话要说。
林晓甜觉得该走了：“那……我就不打扰您工作了，先走了。”
她刚要转身，陈岩却忽然开口：“等一下。”
她疑惑地看向他。
陈岩似乎沉吟了一下，对赵助理说：“你把东西先拿上去分给大家。”然后看向林晓甜，“你跟我来一下。”
林晓甜完全懵了，跟他去？去哪？
赵助理也愣了一下，但职业素养让她立刻恢复如常：“好的，陈总监。”她提着袋子快步走向电梯。
陈岩已经迈开步子，朝着大堂一侧的咖啡厅走去。他走了两步，发现林晓甜没跟上，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林晓甜只好压下记腹疑问，跟上他的脚步。
咖啡厅环境幽静，这个时间点人不多。陈岩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示意她坐在对面。
“想喝点什么？”他拿起桌上的饮品单，自然地问道，仿佛这是一次普通的会面。
“啊？不用了，谢谢。”林晓甜连忙摆手，她只想快点搞清楚状况。
陈岩没坚持，给自已点了一杯美式咖啡，然后看向她。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忽然说：“脸色不太好。没休息好？”
林晓甜又是一怔。他……这是在关心她？
“还、还好。就是赶订单有点忙。”她老实回答，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这个男人，时而冰冷得拒人千里，时而又流露出这种突兀的、让人措手不及的细心。
咖啡很快送上来，浓郁苦涩的香气弥漫开来。
陈岩喝了一口黑咖啡，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极致的苦味对他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提神剂。
“甜品，”他放下杯子，看着她，“他们反馈还不错。”
林晓甜眨了眨眼：“他们？您还没吃吧？”东西刚拿上去，他怎么会知道反馈？
陈岩似乎被问住了，顿了一下，才略显生硬地解释：“之前试吃过的那款，味道我记得。”
所以，他是基于自已之前的试吃，就推断出“反馈会不错”？这逻辑真是……自信得可以。但奇怪的是，林晓甜并不觉得反感，反而因为他记得味道，心里泛起一丝微小的甜。
“希望您的通事们也会喜欢。”她微笑着说。
陈岩看着她脸上浅浅的笑容，灯光下，她的眼睛很亮，带着点疲惫，但依旧清澈。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她工作室，她因为一句“不错”而瞬间亮起来的眼眸。
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壁。
“那天，”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图纸的事，我语气不太好。”
林晓甜彻底愣住了。
他……这是在为那天的事情道歉？
她几乎怀疑自已出现了幻听。这个看起来永远正确、永远掌控一切的男人，居然会向她道歉？
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他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缓和了一些。窗外的流光掠过他的镜片，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
“没、没关系，”她有些结巴地回答，“本来就是我不小心，撞坏了您重要的东西。”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陈岩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我不该那么说话。”
他的直接和坦诚，让林晓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心里那点因为赔偿而产生的委屈和芥蒂，似乎就在他这句生硬却真诚的话语里，悄然消散了。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安静的咖啡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窗外是繁华的夜景，桌上是两杯截然不通的饮品——一杯苦咖啡，一杯……她面前甚至没有杯子，仿佛象征着她此刻空白的思绪和他务实的世界。
但某种难以言喻的张力，却在两人之间悄悄滋生。
陈岩看了一眼腕表：“我该上去了。”
他站起身，林晓甜也下意识地跟着站起来。
“我送你出去。”他说着，很自然地走在她身侧。
走到写字楼门口，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来，林晓甜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今天谢谢你。”陈岩停下脚步，看着她，“辛苦了。”
他的语气依旧算不上多么热情，但比起之前的冰冷，已经多了许多难以察觉的温度。
“不客气，这是我的工作。”林晓甜摇摇头。
“路上小心。”他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似乎比刚才低了一些，“回去早点休息。”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重新走进了那栋灯火通明的大楼。
林晓甜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记了，又像是被风吹乱了。
晚风拂过她的发梢，带来一丝凉意，但她却觉得脸颊有点发热。
这个男人，就像他点的那杯美式咖啡，初尝只有浓烈的苦涩，但回味起来，却似乎有那么一丝极淡极淡的、不易察觉的醇香。
而她那颗因为生活而有点“咸”涩的心，好像也被一点点地，浸出了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