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朔二年四月,武国公府的海棠开得如云似霞,粉白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却衬得府里的气氛格外沉郁。
武棠记周岁这天,抓周的红绸刚铺好,小家伙就被母亲裹在厚厚的锦被里抱出来。她比通龄孩子瘦小许多,嘴唇总泛着淡淡的粉紫,被放在桌上时,也只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瞅着头顶的海棠花,连伸伸手的力气都欠奉。
“棠儿不怕,娘在呢。”国公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里藏着一年来没断过的忧虑。这一年,汤药几乎没离过武棠的口,可她的呼吸依旧浅促,稍微哭闹两声就喘得厉害。
武祯今年三岁,穿着粉嘟嘟的袄子,凑在桌边想碰妹妹的小手,却被母亲轻轻按住:“祯儿轻点,妹妹怕疼。”她便乖乖缩回手,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小声说:“妹妹要快快好起来,祯儿把糖给你吃。”
武瑶光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指尖又掐紧了帕子。这一年她遍访名医,甚至悄悄潜入太医院偷看过医案,得到的答案却始终如一——妹妹的身子,撑不过二十岁。
正想着,管家匆匆进来,脸色发白:“大小姐,宫里来人了,清华嬷嬷带着懿旨……”
武瑶光心里一紧,快步迎出去。花厅里,清华嬷嬷捧着明黄的懿旨站在中央,见武家人进来,立刻敛了神色:“武国公府接旨——”
一家人连忙跪下,武国公将妻女护在身后,心沉得像坠了铅。
“奉天承运,太后诏曰:武国公之女武棠,命格孱弱,需借皇家气运温养方得顺遂。今特将其接入宫中,由哀家亲养,封长乐郡主,赐居长乐宫偏殿。另,其姐武祯,性资纯良,特封为清和郡主,随妹入宫为三公主伴读,赐居长乐宫侧殿。钦此。”
“什么?!”武国公猛地抬头,声音都在发颤,“太后要把祯儿也带走?她才三岁!棠儿身子弱,祯儿又年幼,怎能离了爹娘?”
清华嬷嬷收起懿旨,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国公爷莫急,太后也是一片慈心。清和郡主陪着妹妹,既能解小郡主的思乡之苦,也能沾沾皇家福气,岂不是两全其美?再说,太后已下旨,封二位小郡主为清和、长乐,这是多大的恩典啊。”
“恩典?”国公夫人抱着武棠,泪水瞬间涌了出来,“祯儿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我身边,她晚上还要娘讲故事才能睡着……”
武祯似懂非懂地看着哭泣的母亲,又看看严肃的父亲,小手抓住母亲的衣角:“娘,祯儿不怕,祯儿可以照顾妹妹。”她仰起小脸,对着清华嬷嬷大声说:“我会给妹妹喂药,会给她盖被子,我不惹麻烦。”
这话一出,国公夫人哭得更凶,武瑶光也红了眼眶——这孩子才三岁,却已懂得要护着妹妹。
武瑶光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嬷嬷,两位妹妹年幼,尤其是棠儿,每日需得按时服药,饮食也有诸多忌讳。能否容我们准备半日?让她们娘再好好抱抱,我也给她们收拾些常用的物件和药材。”
清华嬷嬷看了眼日头,点头道:“也罢,老奴就在府里侯着,午时前须得启程。”
进了内室,国公夫人抱着两个女儿泣不成声:“这是要剜我的心啊……两个孩子都要被带走,太后到底想让什么?”
武国公拳头捏得咯咯响,却只能压低声音:“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先应下来。瑶光,你去给祯儿收拾东西,多带些她爱吃的蜜饯,还有她睡觉抱的兔子玩偶。棠儿的药不能断,你亲自清点,每种都写明用法。”
武瑶光点头应下,转身去翻箱倒柜。她给武祯装了记记一匣子蜜饯,又把那只洗得发白的兔子玩偶塞进行囊;给武棠准备的药箱里,除了常用的汤药,还有张医令新配的护心丸,她甚至把自已攒的平安符也分了两个,一个塞进武祯怀里,一个系在武棠的襁褓上。
“姐姐,”武祯拉着她的衣角,小声问,“宫里有海棠花吗?妹妹喜欢看。”
武瑶光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宫里定有更美的花。祯儿要记住,到了宫里要听嬷嬷的话,但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去。要是有人欺负你和妹妹,就记在心里,等姐姐去看你们时告诉姐姐。”
武祯似懂非懂地点头,把平安符塞进妹妹的襁褓:“这个给妹妹,姐姐说这个能保平安。”
午时一到,内侍们已在门外等侯。武国公抱着武棠,国公夫人牵着武祯,一步步往外走。武祯紧紧攥着兔子玩偶,时不时回头看母亲,却硬是没哭。走到门口时,她忽然挣脱母亲的手,跑到武瑶光面前,踮起脚尖在她耳边说:“姐姐,我会看好妹妹,你要快点来接我们哦。”
武瑶光用力点头,看着她小跑着回到母亲身边,小小的身影透着一股不属于年龄的坚定。
马车缓缓驶离武国公府,武祯掀开窗帘,挥着小手喊:“爹爹娘亲再见,姐姐再见!”武棠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在襁褓里动了动,小手指抓住了武祯的衣角。
武国公夫妇站在门口,望着马车消失在巷口,泪水终于决堤。武瑶光站在海棠树下,望着飘落的花瓣,心里默念:祯儿,棠儿,等着姐姐,姐姐一定会想办法接你们回家。
宫里的路,再难走,她们姐妹三个,也要相互扶持着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