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瓷娃娃里的裂痕
宴会的喧嚣像一层厚厚的暖绒,包裹着每一个光影交错的角落。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洒在衣香鬓影的宾客身上,勾勒出一幅浮华至极的画面。林晚站在其中,却觉得自己像是个误入华丽橱窗的局外人。
她挽着沈逾的手臂,唇角扬着恰到好处的弧度,不多一分,不少一毫。这是沈逾要求的角度,他说这样最像她。
沈总,沈太太,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一个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举着酒杯过来,目光在林晚脸上停留片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打量。
沈逾淡淡颔首,唇角扯出一个算不上笑意的弧度:张总过奖。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隔着昂贵的西装面料,林晚却能感觉到那下面是冰冷的疏离。她像个人形挂件,依附在他身边,履行着作为沈太太的职责——更准确地说,是作为苏晴替身的职责。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名贵香水和酒液混合的味道,林晚却总能清晰地分辨出自己身上这一种。前调是清冷的雪松,中调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鸢尾花甜,后调则是沉稳的琥珀。这是苏晴最常用的牌子,也是沈逾指定她必须用的味道。
他曾在她第一次喷错自己惯用的、带着果香的香水时,毫不留情地捏着她的手腕,将她拖到浴室,打开花洒,用冷水冲刷她的脖颈和锁骨,直到那错误的味道彻底消失。水很冷,他眼神更冷: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你该用什么。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忘过。
累了沈逾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丝毫关切,更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的状态。
林晚立刻摇头,唇角弧度上扬得更加标准:不累。
她不能累,不能出错。一点点不合时宜的疲惫,都可能被解读为不像她。苏晴是永远精力充沛、光芒万丈的。
一位侍者端着酒盘经过,沈逾自然地取下一杯香槟,却没有喝,而是递到林晚手中,同时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三点钟方向,宏源的李总和他的太太,去打个招呼。记得,晴晴上次和他们聊得很愉快,关于苏富比那场拍卖。
他又叫她晴晴。
在外人听来,或许是亲昵的爱称。只有林晚知道,这是一个冰冷的提示,提醒她此刻应该扮演的是谁。他从未在情动时叫过她的名字,偶尔在深夜,他抱着她,意乱情迷间,唇齿间溢出的,也是那个名字——晴晴。
每一次,都像是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扎进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久而久之,那里早已千疮百孔,麻木到感觉不到疼了,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钝感。
林晚接过酒杯,指尖微微发凉。她深吸一口气,调动起所有关于苏晴的记忆——那些她看了无数次的视频和访谈,努力模仿着苏晴走路的姿态、微笑时眼尾微微下弯的弧度、与人交谈时语速不紧不慢的腔调。
她朝着李总夫妇走去,裙摆摇曳,步步生莲。她谈论着那场拍卖会,语气轻快而见识不俗,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苏晴特有的、被娇养出来的天真与优越感。
李太太拉着她的手,笑得亲切:沈太太真是每次见都这么光彩照人,和沈总感情又好,真是羡煞我们了。
林晚笑着回应,心里却一片荒芜。光彩照人不过是精心涂抹的油彩。感情好更是天大的笑话。
她扮演得很成功,成功到沈逾投过来的目光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满意。这对她来说,就是最高的嘉奖了——看,你学她学得很像。
宴会终于接近尾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林晚觉得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硬得快要失去知觉。回到别墅,厚重的雕花大门在她身后关上,瞬间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也抽空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
玄关的灯冰冷地亮着,照得大理石地面一片惨白。
沈逾脱下西装外套,随手递给旁边的佣人,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朝书房走去,只丢下一句:明天晴晴会打电话来,你注意接听,她可能会问起宴会的事。
他的语气平常得像是在吩咐下属准备一份文件。
林晚站在空荡荡的玄关,看着他消失在书房门后的背影,缓缓蹲下身,抱住了自己。昂贵的礼服裙裾铺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朵骤然枯萎的花。
他总是这样,在她好不容易完成一场精疲力尽的表演后,用最轻描淡写的方式,提醒她这一切的意义——为了另一个女人。
为什么就因为苏晴是那个他爱而不得、远走国外的白月光,而她林晚,只是恰好有着几分相似的眉眼,可以用来暂解相思的赝品
她回到卧室,卸了妆,走进浴室。热水冲刷在身上,却带不走那股浸入骨髓的寒冷。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脸,清冷,苍白,眼角眉梢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曾经也有人说过她长得很有味道,像空谷幽兰。可现在,这张脸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模仿另一个人。
她用力搓着皮肤,几乎要搓掉一层皮,试图洗掉那令人作呕的、属于苏晴的香水味。可那味道仿佛已经腌入了她的骨髓,怎么都去不掉。
就像她作为替身的命运。
穿上睡衣,她却毫无睡意。鬼使神差地,她走出了卧室,来到了书房门口。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沈逾大概已经去休息了。她很少进入他的书房,那里是他的绝对领域,充斥着不容侵犯的冷漠气息。
但今晚,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推开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走了进去。书房里弥漫着雪茄和旧书的味道,沉重而压抑。她的心跳得有些快,像一个闯入禁地的贼。
她走到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桌面。忽然,指尖碰到一个冰凉的小物件——是一把很小的黄铜钥匙,藏在笔筒的后面。
她愣了一下。沈逾的书桌抽屉都是电子锁或者密码锁,怎么会有这样一把古老的钥匙
她的目光落在书桌最下方的一个小抽屉上。那个抽屉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与其他现代风格的抽屉格格不入。她蹲下身,试着将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她的呼吸骤然屏住。
抽屉里没有文件,没有商业机密,只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打开了盒子。
里面并不是她预想中的珠宝或怀表,而是一叠保存得极好的照片。
最上面一张,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笑靥如花的少女,坐在一架三角钢琴前,颈项微扬,像一只骄傲的天鹅。那是十几岁的苏晴,青春逼人,眼神清澈明亮,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粹快乐。
林晚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一张张翻看下去,全是苏晴。不同年龄,不同场合,笑的,沉思的,弹琴的,参加舞会的……沈逾竟然如此珍藏着她的一切。
照片下面,压着几张泛黄的旧报纸剪报。
她的目光落在最上面那一张上。日期是七年前。巨大的黑色标题因为年代久远和折叠,部分字迹有些模糊,但关键信息依然刺眼——
……天才钢琴少女林……意外陨落,车祸重伤恐终结职业生涯……
旁边的配图是一个模糊的少女侧影,坐在钢琴前,聚光灯打在她身上。

她的姓氏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但随即一种更深的悲凉和愤怒席卷了她。
是了,苏晴也弹钢琴,也是年少成名。这报道肯定是写苏晴的,林字大概是排版错误,或者是指的别的什么,音乐会地点颁奖礼名称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沈逾连这种报道都如此珍重地收藏着,可见他对苏晴用情至深。
而他娶她,看着她,触碰她,无一不是在透过她,怀念着剪报里这个意外陨落的天才少女。
她算什么一个承载着别人人生的容器,一个没有灵魂的仿制品。
巨大的屈辱和绝望瞬间将她吞没。她死死攥着那张泛黄的报纸,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原来不止是模仿,她甚至还在替代着对方人生中最悲惨、最值得他心疼的时刻。他看她的时候,是不是总在想象苏晴当年所承受的痛苦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灯光大亮,刺得林晚眼睛生疼。
沈逾站在门口,穿着睡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她手中拿着的那张旧报纸上,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骇人。
谁准你动我的东西!他的声音像是淬了冰,带着暴风雨来临前的恐怖平静。
林晚被他眼中的狠戾吓得后退一步,手中的剪报飘落在地。
沈逾大步上前,一把捡起剪报,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那珍重的姿态再次刺痛了林晚的眼。他将剪报放回盒子,锁回抽屉,然后才转向她,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
看来是我最近对你太宽容了,让你忘了自己的本分。他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林晚下意识地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冷的书架,无路可退。
你就这么好奇她这么想窥探我和她之间的事他的语气充满了讥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模仿得再像,你也永远变不成她!
这句话,如同最终审判,彻底击碎了她心底最后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妄想。
心底那根紧绷了多年的弦,砰地一声断了。屈辱、愤怒、不甘、长达数年的压抑和痛苦,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毫无畏惧地迎上他冰冷的视线,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尖锐:是!我是模仿她!因为我就是你买来的一个替身,一个玩意儿!可沈逾,你看清楚了,我是林晚!不是你的苏晴!你就算把我变成她的影子,她也永远不会回来爱你!
话音未落,沈逾猛地抬手。
林晚下意识地闭上眼,以为巴掌会落下。
但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手指攥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里面有滔天的怒火,有难以置信的痛苦,还有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近乎绝望的挣扎。
最终,他猛地放下手,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冰冷僵硬的背影。
滚出去。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暴戾。
林晚靠着书架,浑身都在发抖。她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刚才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只剩下无尽的冰凉和空洞。
她慢慢地直起身,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一步一步地挪出了书房。
回到冰冷的卧室,她反锁上门,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毯上。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
她没有哭,只是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然后,她慢慢地收拢手指,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
一丝冰冷的、从未有过的恨意,如同毒藤,悄然从心底最深的裂缝里滋生出来,迅速蔓延缠绕。
沈逾,你会后悔的。
她在心里,一字一顿地,无声地说道。
2
淬毒的微笑
清晨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切割出一道锐利的光柱,尘埃在光中无声飞舞。
林晚坐在梳妆台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眼底有一夜未眠的青黑,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她的眼神却不再是昨夜的空洞和绝望,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她拿起粉底液,仔细地遮盖掉所有疲惫的痕迹。然后,是眼线、睫毛膏、腮红……每一步都完成得一丝不苟,精致得像是在打造一件武器。最后,她拿起那瓶名为雪雾鸢尾的香水,面无表情地喷在腕间和耳后。
清冷的香气弥漫开来,不再是昨日的枷锁,而是她今日的战甲。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默默承受屈辱的林晚。从今天起,她是苏晴最完美的模仿者,也是藏在完美假面之下,淬了剧毒的复仇者。
沈逾正在餐厅用早餐。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阅读着财经报纸,侧脸线条冷硬,仿佛昨夜书房里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林晚穿着苏晴最常穿的米白色针织长裙,步履轻盈地走过去,唇角扬起,是练习了无数遍的、苏晴式的温柔浅笑:早上好,逾哥哥。
她听到这个称呼从他唇中吐出过无数次,在电话里,在梦里。这是独属于他对苏晴的亲昵。
沈逾拿着报纸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审视这突如其来的顺从和模仿。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她甚至主动拿起银质咖啡壶,为他续杯,动作优雅,带着苏晴特有的、被娇宠出来的自然姿态。
昨晚睡得好吗她轻声问,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不多一分,不少一毫,完全符合一个试图讨好丈夫的替身该有的表现。
沈逾的目光更深了些,里面翻涌着林晚看不懂的情绪。他最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回报纸,但林晚注意到,他之后再也没有翻过页。
一种冰冷的快意在她心底蔓延。很好,他开始注意了,开始疑惑了。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将模仿发挥到了极致。
她不再需要沈逾提醒,就主动换上了苏晴偏爱的穿衣风格,将黑长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甚至说话时尾音那一点点娇嗲的拖长,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她不再流露出任何属于自己的情绪。没有委屈,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她就像一个最投入的演员,彻底沉浸在了苏晴这个角色里。
沈逾的反应越来越奇怪。
他有时会看着她完美的表演,眼神变得异常幽深复杂,甚至会突然打断她,语气烦躁地让她别学了。可当她真的流露出一点点属于林晚本身的茫然时,他的脸色又会瞬间沉下去,周遭的气压低得吓人。
他似乎在透过她,急切地寻找着什么,却又在她无限接近那个幻影时,粗暴地喊停。
这种反复无常,更像是一种折磨。但林晚只是垂下眼睫,恭敬地说一声对不起,是我没做好,然后将那副假面戴得更牢。
她需要他的放心,需要他放松警惕。
机会很快来了。一天傍晚,沈逾在书房处理公务,他的私人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似乎有些棘手的事情需要立刻处理,他拿着手机走向阳台,书房门没有关严。
林晚正端着一杯他惯喝的黑咖啡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她清晰地听到他压低的、却难掩烦躁的声音。
……宏源的那个项目底线不能再让……对,李总那边你亲自去谈,告诉他,上次拍卖会我太太回来还夸他夫人有眼光,希望这次合作也能这么愉快……
拍卖会。李总夫人。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冰凉。他甚至在谈生意时,都不忘利用苏晴的影响力。
但紧接着,一种冰冷的算计取代了心痛。她屏住呼吸,将身体贴近门缝,努力捕捉着每一个零碎的词语:百分之七……股权……底线……西郊地块……
这些零散的信息,像破碎的拼图,在她脑海中飞速组合。
几分钟后,沈逾讲完电话,推开阳台门走回来,看到端着咖啡站在门口的林晚,他眼神一凛: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晚立刻扬起无懈可击的笑容,将咖啡递过去:刚煮好的咖啡。听到你在打电话,就没打扰。她的表情坦然又无辜,完全是一个等待丈夫的、体贴的妻子。
沈逾审视地看了她几秒,最终接过了咖啡,没再说什么。
但林晚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她需要更快行动。
她想起了一个人——陈默。一家新兴科技公司的CEO,几年前曾被沈逾以极其残酷的商业手段打压至几乎破产,父亲因此一病不起。在一个商业论坛上,他曾看着沈逾的背影,对身边人冷冷地说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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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林晚利用一次独自外出的机会,用公共电话亭的电话卡(她早已准备好)联系了陈默。她没有表明真实身份,只说是能提供沈逾核心商业情报的人,约他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私人画廊见面。
画廊深处,灯光幽暗。陈默看着眼前这个用丝巾和墨镜遮住大半张脸、却气质不凡的女人,眼中充满警惕:我凭什么相信你
林晚摘下墨镜,露出那双清冷的眼睛,以及眼角眉梢刻意模仿出的、苏晴式的傲慢:就凭我是他身边最了解他,也最恨他的人。她将一张纸条推过去,上面写着沈逾对宏源项目设定的价格底线和想要换取的核心条件。
陈默看着那张纸条,脸色骤变。这些信息极其机密,绝非外人能得知。他死死盯着林晚:你想要什么
我不要钱。林晚的声音冰冷而平静,我要你在他最志得意满、以为能拿下西郊地块的时候,狠狠给他一刀。我要他尝尝从云端跌落,最重要东西被人夺走的滋味。
陈默眼中闪过震惊和一丝兴奋,他沉吟片刻,最终伸出手:合作愉快,……神秘的女士。
林晚没有握他的手,重新戴上了墨镜:有需要时,我会联系你。
离开画廊,坐回沈家派来的车里,林晚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冰冷而有力地跳动。原来复仇的第一步,踏出去之后,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坠入黑暗的空茫。
但她没有回头路了。
几天后,沈逾带她参加一个慈善拍卖晚宴。苏晴也会出席——这是她回国后第一次公开亮相。
宴会厅比上一次更加奢华热闹。苏晴果然众星捧月,她一袭烈焰红裙,顾盼生辉,与沈逾站在一起时,郎才女貌,引得无数人赞叹艳羡。
林晚穿着沈逾为她挑选的、与苏晴风格相近却稍显逊色的淡紫色长裙,安静地站在稍远的地方,扮演着黯淡的陪衬。她看到苏晴自然地挽住沈逾的手臂,在他耳边低语,沈逾微微侧头听着,唇角带着罕见的柔和弧度。
那画面刺眼得让她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微笑。
沈太太,一个优雅又带着几分虚伪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林晚回头,是之前宴会见过的几位名媛。其中一位掩口轻笑,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沈逾和苏晴的方向,苏小姐真是越来越有风采了,和沈总站在一起,真是般配得像一幅画,你说是不是
另一位附和:是啊,有些人啊,学得再像,东施效颦罢了。正主回来了,替身就该有替身的自觉,早点让位才好。
尖刻的话语像细细的针,扎在她早已麻木的神经上。林晚端着香槟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但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夺目,甚至比苏晴的笑容更加完美无瑕,她轻轻抿了一口酒,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那几位名媛听清:模仿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逾哥哥喜欢的就是我这个人,至于像谁不像谁,那都是外人的看法。只要他觉得好,不就行了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强撑面子,但那笃定的语气和毫无破绽的笑容,反而让那几位名媛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林晚不再看她们,转身走向洗手间。
关上隔间的门,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她对着抽水马桶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但很快就被她狠狠擦去。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微红、脸色苍白的自己,深吸一口气,拿出粉饼仔细补妆,将一切情绪重新掩盖在那张完美假面之下。
补好妆,她拉开门,却意外地在洗手台前看到了苏晴。
苏晴正对着镜子补口红,从镜子里看到她,动作未停,只是红唇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林小姐,刚才表现得很不错嘛,差点连我都以为逾是真的疼你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卑微和讨好的笑容:苏小姐说笑了,我怎么能和您比。逾哥哥心里始终只有您一个。
苏晴满意地笑了,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像在审视一件物品:有自知之明就好。好好扮演你的角色,也许还能多得几天安稳日子。她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恶意的警告,别动不该动的心思,否则,我能让你怎么来的,就怎么滚出去。
说完,她拍了拍林晚的肩膀,像拂去一粒灰尘,然后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地走了出去。
林晚站在原地,肩膀被拍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副卑微顺从的模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但很快,那恶心被一种更冰冷的决心取代。
她拿出手机,屏幕幽光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她飞快地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那个唯一的号码。
计划开始。目标:西郊地块。我要在他最志得意满的时候,让他一无所有。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抬起头,看向镜中那个眼底只剩下冰冷恨意的女人。
淬了毒的微笑,在她唇角缓缓绽开。
3
碎裂的假面
西郊地块的竞标日临近,沈逾变得异常忙碌,但那种忙碌里透着一种志在必得的锐气。书房里的灯常常亮到深夜,他周身散发的压迫感也愈发强烈。
林晚安静地扮演着她的角色,像一只蛰伏的蜘蛛,隐藏在精心编织的网后,等待着猎物撞上来的那一刻。她与陈默的通讯极其谨慎,只通过一次性的加密邮件传递最关键的信息。她知道沈逾的警惕性很高,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前功尽弃。
这天下午,苏晴不请自来。
她像回自己家一样自然,径直走进客厅,将价值不菲的手包随意放在沙发上,目光挑剔地扫过客厅的布置,最后落在正在插花的林晚身上。
逾哥哥呢她语气亲昵又理所当然,仿佛林晚只是个管家或佣人。
林晚放下手中的白色百合——苏晴最喜欢的花。她转过身,脸上立刻堆起那种练习了千百遍的、带着一丝讨好和卑微的笑容:苏小姐,逾哥哥还在公司忙。您要喝点什么我让佣人准备。
苏晴上下打量着她,特别是她身上那件与自己风格相似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嗤笑一声:学得倒是越来越用心了。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她踱步过来,手指划过花瓶边缘,有些东西,骨子里没有,再怎么装也装不出来。
林晚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的冰冷,声音依旧温顺:苏小姐说的是。我怎么能和您比。
苏晴似乎很享受这种碾压式的优越感。她在沙发上坐下,姿态优雅,说出来的话却像毒蛇的信子:听说逾哥哥最近在忙西郊那块地真是的,那么拼干嘛,我们苏家一句话的事,还不是轻轻松松……
林晚的心猛地一紧,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崇拜:逾哥哥很厉害的,他说一定能拿下的。
当然能拿下。苏晴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和得意,毕竟,有些‘旧账’也该清算了,不是吗当年那场意外……总得有人付出代价。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林晚一眼。
林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意外什么意外是指苏晴钢琴生涯可能遭遇过的、被她忽略的挫折还是……别的她强迫自己不要露出任何异样,只是附和地笑了笑。
苏晴似乎觉得无趣,又炫耀了几句沈逾如何为她一掷千金、如何对她有求必应,才施施然离开。
她的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晚心中激起层层不安的涟漪。沈逾和苏晴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她不知道的、更深层次的联结,关乎代价,关乎旧账。这让她原本清晰的复仇计划,蒙上了一层不确定的阴影。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竞标前夜,沈逾回来得很晚,身上带着浓重的烟酒气,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胜券在握的光芒。他甚至难得地主动对林晚说了话,虽然内容依旧冰冷:明天晚上老宅有家宴,爷爷想见见晴晴,你也去。打扮得体点,别给我丢人。
老宅。爷爷。沈家那位说一不二的大家长。林晚只在婚礼上见过他一次,那位老人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而这次家宴,主角显然是苏晴。她林晚,依旧是那个用来衬托正主光辉的、可有可无的背景板。
也好,就让他在他最志得意满、最接近幸福顶点的时候,跌落下来。当着他最在乎的家人的面。
第二天晚上,沈家老宅。
气氛庄重而压抑。古老的宅邸,红木家具,价值连城的古董,以及端坐正位、不怒自威的沈老爷子,都让人喘不过气。
苏晴无疑是全场焦点。她穿着香奈儿的限量套装,言谈举止大方得体,既能哄得老爷子露出罕见笑意,又能与沈逾的其他亲戚谈笑风生,俨然已是内定的沈家未来女主人。
林晚则安静地坐在角落,穿着沈逾为她挑选的、不会出错但也绝不会抢风头的藕色长裙,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能感受到那些或怜悯、或轻视、或好奇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像细密的针尖。
席间,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才艺上。一位婶婶笑着对苏晴说:早就听说苏小姐钢琴弹得极好,当年可是拿过国际大奖的,今天难得聚在一起,不知有没有耳福欣赏一下
苏晴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林晚,然后看向沈逾,语气娇嗔:逾哥哥,你看这……
沈逾端着酒杯,唇角微勾:爷爷也想听吧
沈老爷子缓缓点头。
苏晴这才起身,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走向客厅那架昂贵的斯坦威钢琴。她落座,指尖落下,流畅优美的音符倾泻而出,是她当年一战成名的肖邦夜曲。
技艺娴熟,情感饱满,无可挑剔。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苏晴在掌声中微笑颔首,目光投向林晚,带着一丝挑衅。
好啊,真好!沈老爷子显然很高兴,他看向林晚,语气随意得像是指派一个佣人,晚晚也学过几年吧也去弹一曲,助助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林晚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期待,只有看戏的玩味。谁都知道,正主珠玉在前,替身再如何模仿,也是自取其辱。
沈逾的脸色几不可查地沉了一下,但并未出声阻止。
林晚的心沉入谷底。她感到一种巨大的屈辱。她不是戏子,不是用来取悦他们、并被拿来与苏晴比较的工具!
但当她抬起头,接触到沈逾那双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时,一股破罐破摔的狠劲突然涌了上来。
他不是要她学吗他不是要她像吗
好,她就像给他看!像到极致!像到以假乱真!
她站起身,脸上挂着温顺柔和的微笑,走到钢琴前,在苏晴刚刚让开的位置坐下。苏晴回到沈逾身边,几乎依偎在他身侧,唇角带着胜利者的弧度。
林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这些年来,每一个被强迫反复观看苏晴演奏视频的日夜,每一个被要求模仿她指法、她神态的瞬间。
她的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
同样的曲子,肖邦的夜曲。
开始的段落,她弹得几乎和苏晴一模一样,连细微的处理方式都别无二致。台下有些人已经露出讥诮的表情——看,模仿得再像,也是拾人牙慧。
沈逾的眉头紧紧皱起,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然而,进入中段后,林晚的琴风陡然一变!
不再是苏晴那种精致优雅、却略显程式化的表达,而是注入了一种深刻而痛苦的情感!那琴声变得缠绵悱恻,哀婉凄怆,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委屈、绝望和压抑的愤怒!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抠出来的,带着血和泪,撞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那不再是模仿!
那是属于林晚自己的、被压抑了多年的灵魂的呐喊!她借着苏晴的曲子,弹奏着自己的痛苦!
满座皆惊。窃窃私语声消失了,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那个沉浸在音乐中、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女人。
苏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变得难看无比。
沈逾的脸色在琴声转变的瞬间骤然变得惨白!他猛地站直了身体,眼神不再是冷漠和审视,而是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恐惧的慌乱!
够了!他突然暴喝一声,声音嘶哑破裂,如同受伤的野兽。
琴声戛然而止。
林晚的手指还悬在琴键上,微微颤抖。她抬起头,看向失态的沈逾,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看,你也会失控吗是因为我玷污了你心中白月光的圣曲吗
客厅里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沈逾死死地盯着林晚,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有愤怒,有恐慌,甚至有……痛苦他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掼在地上!
啪!清脆的碎裂声吓得所有人心头一跳。
谁准你弹这首曲子!他几步冲到钢琴前,抓住林晚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的眼睛赤红,低吼声从齿缝里挤出来,谁准你弹的!!
林晚被他骇人的模样吓住了,手腕剧痛,但心底那股恨意支撑着她。她苍白着脸,却故意露出一个带着泪意的、破碎的笑:不是你……一直希望我像她吗我弹得不好吗逾哥哥
这一声逾哥哥,在此刻听起来充满了无尽的讽刺。
沈逾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神混乱而狂乱,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景象。他后退一步,呼吸粗重,不再看任何人,踉跄着转身,几乎是从宴会现场逃离。
留下满厅目瞪口呆的宾客,脸色铁青的沈老爷子,神情怨毒的苏晴,以及站在原地、手腕红肿、心中却一片冰凉又滚烫的林晚。
家宴不欢而散。
回到别墅,林晚将自己反锁在客房。她的心脏仍在狂跳,沈逾刚才那疯狂而痛苦的眼神不断在她眼前闪现。
那不对劲。
那不仅仅是愤怒。那更像是……一种被触及了最痛禁忌的反应。
为什么只是一首曲子而已就算她弹得超越了苏晴,他也不该是那种反应。
夜深人静,她听到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然后是踉跄的脚步声和佣人低低的惊呼。沈逾回来了,而且喝得烂醉。
脚步声跌跌撞撞地上楼,停在了她的房门外。
沉重的呼吸声隔着门板传来。然后,是钥匙胡乱插进锁孔的声音。
门被猛地推开。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沈逾站在门口,头发凌乱,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扯得歪斜,眼睛通红,里面充斥着酒意和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近乎崩溃的痛苦。
他一步步走进来,像个失控的巨人,阴影将林晚完全笼罩。
为什么……他声音沙哑模糊,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种深切的绝望,为什么要弹那首曲子……为什么偏偏是那首……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他疯狂地摇晃着她,像是要从她嘴里逼问出一个答案,你回来……是不是为了报复我!是不是!
林晚被他摇得头晕目眩,恐惧和恨意交织:放开我!沈逾!你疯了!
我是疯了!他低吼着,眼神狂乱地在她脸上搜寻,仿佛想找出什么痕迹,七年了……我每一天都在……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学她……为什么……
他的话语混乱不堪,逻辑不清,但那份痛苦却真实得骇人。
混乱中,他撕扯着她的睡衣,动作粗暴,仿佛想要确认什么。
林晚拼命挣扎,指甲在他手臂上划出血痕。
嘶啦——一声,她睡衣的肩带被扯断,领口滑落,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其下方一片白皙的肌肤。
就在那里,锁骨下方一寸左右的位置,有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月牙形的旧疤痕。
沈逾所有的动作,在这一瞬间,猛地停住了。
他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疤痕,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
狂乱、愤怒、醉意……所有情绪如同潮水般从他脸上褪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无法置信的震惊和……恐惧
他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最恐怖的东西。
他的手指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道疤痕,却又像怕被烫伤一样缩回。
酒意似乎彻底醒了,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目光从那道疤痕缓缓移到林晚惊惶失措的脸上。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翻天覆地的剧震和一种彻底的了然与绝望。
……怎么会……他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破碎不堪,……是你
说完这三个字,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身体晃了晃,直接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毯上,昏睡过去。
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林晚剧烈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她瘫软在床边,拉紧破碎的衣襟,遮住那道她自己都几乎忘记存在的旧疤——那是小时候贪玩爬树摔下来被树枝划伤留下的。
她看着地上昏睡不醒、眉头紧锁、即使失去意识也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的沈逾,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他昏迷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怎么会是你
什么意思
哪个你
他透过她,到底看到了谁
巨大的疑云和一种莫名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4
倒转的真相
冰冷的月光洒在地毯上,映照着沈逾昏睡的侧脸。他眉头紧锁,即使在无意识中,痛苦也如同刻印般深嵌在他的眉宇之间。
林晚蜷缩在床边,破碎的睡衣堪堪遮体,身体仍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沈逾昏迷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诘问。
……怎么会是你
哪个你
这问题像一枚烧红的钩子,拖拽出她深埋心底的所有疑团。他撕扯她衣服时那疯狂寻找什么的姿态,他看到疤痕时那见鬼般的震惊,还有他之前所有矛盾的行为——逼她模仿,又在模仿得太像时暴怒……
一个荒谬又惊人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混沌的脑海。
她猛地站起身,甚至顾不上换衣服,只胡乱抓过一件外套披上,像一缕幽魂般冲出客房,直奔二楼的书房。
那个抽屉!那个装着苏晴照片和泛黄剪报的抽屉!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她冲进书房,啪地打开灯,刺眼的光线让她瞬间眯起了眼。她扑到书桌前,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把黄铜钥匙。
咔哒。
锁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那个承载着她所有痛苦源头的抽屉。
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静静躺在那里。她打开它,掠过最上面那些苏晴笑靥如花的照片,直接抓住那几张泛黄的旧报纸。
这一次,她不再只看模糊的标题和照片。她将它们全部拿出来,在冰冷的灯光下,屏住呼吸,一字一句地,读着那七年前的报道。
巨大的黑色标题,因为她的颤抖而微微晃动,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天才钢琴少女林晚车祸重伤,职业生涯恐终结】
【林家独女遭遇严重事故,疑与商业纠纷有关】
林晚
林晚!
她的目光猛地钉死在那个名字上。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轰然沸腾,冲上头顶,让她一阵剧烈的眩晕。
她不是林晚吗那个父母双亡、在孤儿院长大、偶然被沈逾选中成为替身的孤女林晚
报道旁边的配图,虽然模糊,但那个坐在钢琴前、脖颈微扬的少女侧影……那眉眼的轮廓,那专注的神态……
是她。
尽管青涩,尽管模糊,但那确确实实是年少时的她!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她颤抖着手,看向报道的详细内容。
……年仅十六岁的钢琴天才林晚,于昨晚归家途中遭遇严重车祸,车辆失控撞向护栏,司机当场死亡,林晚重伤昏迷,全身多处骨折,头部遭受重创……据悉,林晚刚在国际青少年钢琴大赛中斩获金奖,被誉为国内古典乐坛最有希望的新星……此次意外恐令其璀璨生涯戛然而止……事故原因仍在调查,不排除人为可能……
……林氏集团近期正与苏氏集团就西郊一块重要地皮展开激烈竞争,有传言称此次意外或与此有关……
零碎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动的蜂群,猛地炸开,疯狂地撞击着她疼痛欲裂的脑袋——
刺眼的远光灯!尖锐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巨响!剧痛!无边无际的黑暗!
还有……一双温柔的手,在她练琴疲惫时轻轻按摩她的肩膀……一个宽阔的背影,在音乐厅后台给她一个鼓励的拥抱……盛大的舞台上,聚光灯打下,台下掌声雷动,她微笑着鞠躬……
那些被她归咎于孤儿院贫瘠想象或是看电视得来的模糊印象,原来……原来都是她自己的!是她被剥夺、被遗忘的人生!
车祸……失忆……林家独女……西郊地皮……苏氏集团……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几张泛黄的报纸疯狂地吸附、拼凑!
她不是替身!
她从来就不是苏晴的替身!
沈逾珍藏的、凝视的、透过她在疯狂寻找的,从来都是她林晚自己!那个曾经光芒万丈、却骤然陨落的林晚!
那首他禁止她弹奏的曲子……那是她当年获奖的曲目!是只属于她林晚的荣光!他不准她碰,不是怕她玷污苏晴的圣曲,而是他无法承受!无法承受这鲜明的提示,提示着他没能保护好她,提示着她因他而遭受的厄运!提示着他只能面对一个失去了灵魂和记忆的空壳!
呵……呵呵……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比哭更难听的笑声,眼泪却疯狂奔涌,瞬间模糊了视线。
多么可笑!多么荒唐!
她恨了这么久,怨了这么久,处心积虑想要报复的男人,竟然是一直在透过她这具空洞的皮囊,绝望地爱着、守着、痛苦着那个真正的她!
而她,却一心想要毁了他!
她想起自己递给陈默的那些情报,关于西郊地块的底线……那原本属于林家的东西!她正在帮着仇人,去打击那个可能一直在试图为她守住家业、为她复仇的男人!
无边的寒意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之前的恨意更要刺骨千倍万倍!
她必须知道全部真相!现在!立刻!
她像疯了一样冲出书房,甚至来不及换下破碎的睡衣,只在外套的遮掩下,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冲出别墅大门。凌晨的寒风如同刀子刮在她脸上,她却毫无知觉。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一个地址——沈逾的私人医生,陈医生的诊所。她曾偶然听到沈逾的秘书提过,陈医生似乎负责沈逾的某些特殊健康状况。
她必须找到他!他是唯一可能知道内情的人!
凌晨的诊所一片黑暗。林晚不顾一切地用力拍打着玻璃门,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传出老远。
许久,二楼的一扇窗户亮起灯。一个穿着睡袍、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打开窗户,警惕地向下看:谁!
陈医生!是我!林晚!她抬起头,脸上泪水纵横,眼神却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和决绝,告诉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否则我现在就死在你门口!
陈医生看清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尤其是她破碎的衣衫和惨烈绝望的神情。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你从后门进来,小声点。
十分钟后,林晚坐在陈医生诊所温暖的办公室里,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却依旧冷得浑身发抖。
陈医生看着她,眼神复杂,充满了怜悯和一丝无奈:沈先生吩咐过,绝对不能让你知道……
告诉我!林晚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和强硬,我有权知道!那是我的的人生!我的记忆!
陈医生沉默了很久,最终缓缓开口: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刹车系统被人动了手脚。目标很明确,就是你,或者你父亲林董事长。你父亲当时因临时会议逃过一劫,而你……
他顿了顿,声音沉重:你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大脑受损,失去了几乎所有记忆,关于你的家庭,你的过去,你的钢琴……只剩下一些最基本的生活本能。身体也多处重伤,修养了很长时间。
当时林氏集团因为董事长痛失爱女、一蹶不振,又遭遇不明势力的疯狂打压,很快濒临破产。而苏氏集团,则顺势拿下了西郊地块,迅速崛起。
沈先生……他和你,其实算是青梅竹马。他比你大几岁,一直看着你长大。那场车祸后,他像变了一个人。他坚信是苏家下的黑手,但苦于没有证据。他一边暗中调查,一边……接手了岌岌可危的林氏,把它并入了沈氏集团旗下,实际上是在替你守住你父亲的心血。
苏家并不放心,一直在试探。苏晴……她似乎一直爱慕沈先生,但也可能知道些什么内情。她成了苏家试探的棋子,也可能是监视沈先生的眼线。
沈先生为了保护你,让你远离苏家的视线,不得不制造一个假象。他抹去了你所有的过去,给你安排了一个孤女的身份,然后……把你放在身边,对外宣称,你只是他找来的、一个酷似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苏晴的替身。
陈医生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只有这样,苏家才会觉得你无足轻重,才不会对你再次下手。他让你模仿苏晴,一方面是为了坐实替身的身份,另一方面……或许也是他一种痛苦而扭曲的寄托。他每天看着你,看着你活着,却不再是那个他记忆里闪闪发光的女孩,他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他对你所有的冷漠、严苛,甚至……伤害,都是为了做给苏家看,让他们相信你真的只是个替身。他必须在苏晴面前表演,表演他对你的不在意,表演他对苏晴的‘旧情难忘’……这七年,他一直在钢丝上行走。
林晚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所有的冷漠是保护,所有的伤害是伪装,所有的替身羞辱,都是他自戕般地为她筑起的血色堡垒!
她想起他酒醉后的痛苦呓语,想起他看着她弹琴时那恐慌暴怒的眼神,想起他看到疤痕时那如同世界崩塌般的震惊——他认出了她!不是通过记忆,而是通过那个身体上的印记!他或许一直在怀疑,在试探,却因为她的失忆和替身的身份设定,不敢相认!直到那道疤痕,击碎了他所有的伪装和自欺!
而她……她都做了些什么
她恨他,怨他,处心积虑地报复他,甚至将关乎林家旧日仇怨的西郊地块情报,亲手递给了……可能是仇家的一方
陈默……她猛地抓住陈医生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陈默是谁!他和苏家有没有关系!
陈医生愣了一下,脸色微变:陈默你说的是那个几年前被沈先生收购了公司的陈家的儿子他……他母亲那边,好像和苏家是远亲……沈先生当年收购他家公司,手段确实比较激进,但也是因为陈家当时和苏家走得很近,疑似参与了某些对林氏不利的行动……
砰的一声,林晚手中的水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温热的水溅湿了她的裤脚,她却只觉得彻骨的寒冷。
她完了。
她不仅误会了他,报复了他,甚至可能……成了仇人的帮凶。
巨大的悔恨、绝望和自我厌恶,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5
以爱为名的终局
冰冷,刺骨的冰冷。
仿佛沉在漆黑的海底,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窒息感如影随形。林晚的意识在无尽的寒渊中飘荡,那些纷乱残酷的真相碎片,如同锋利的水晶,不断切割着她的神经。
……晚晚
……醒醒……
遥远的声音,像是隔了厚厚的玻璃,焦急而模糊。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光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洁白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气味。
然后,她看到了他。
沈逾。
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紧紧交握抵在额前。他穿着昨天那件皱巴巴的衬衫,西装外套随意扔在一边,头发凌乱,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种极度疲惫后的颓败和……恐惧。
听到她细微的动静,他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后怕,以及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紧张。那层一直以来覆盖在他身上的冰冷盔甲,彻底碎裂脱落,露出了底下最真实、也是最脆弱的内核。
你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医生!医生!他猛地站起身就要去叫医生,动作慌乱得完全失了平日的沉稳。
沈逾。林晚开口,声音微弱干涩。
仅仅两个字,就让他瞬间定在原地,背脊僵硬。
她看着他宽厚却微微佝偻的背影,千头万绪堵在心口,酸涩、悔恨、心痛、茫然……最终只化作一个简单的问题,却重若千钧:……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她
为什么宁愿承受她的恨意,也要选择最残忍的方式保护她
为什么独自背负这一切整整七年
沈逾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被质问的恼怒,只有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疲惫。他走到床边,却没有坐下,只是站着,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告诉你什么他扯了扯嘴角,弧度苦涩至极,告诉你那场差点要了你命的车祸可能是我商业上的对手所为告诉你你的人生是被蓄意摧毁的告诉你你失去了一切,连记忆都破碎不堪
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无能为力的痛楚:那时的你,刚刚从漫长的昏迷和复健中挣扎过来,脆弱得像一张纸。告诉你真相,除了让你陷入恐惧和仇恨,再次崩溃之外,有什么用
我能做的,只有把你藏起来。他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藏在‘沈逾的替身情人’这个最侮辱你、却也最安全的身份下面。苏家才会觉得你毫无价值,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他睁开眼,目光沉痛地落在她脸上:我知道你恨我,晚晚。每一天,你看我的每一个眼神,都像刀子在割我的肉。但我宁愿你恨我,活得像个没心没肺的替身,也不想你记起一切,活在痛苦和危险里。
模仿苏晴……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煎熬,是为了让苏家相信,也是为了……让我自己相信。相信你只是像她,而不是……而不是我弄丢了的那个女孩。我每天都在扮演,扮演一个冷血的、迷恋前任的混蛋,演得我自己都快信了。
直到昨夜,那道疤痕,击碎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林晚听着,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枕套。原来她那些自以为是的恨意和报复,在他七年的隐忍与痛苦面前,渺小得可笑,又可悲得可怜。
西郊地块……她哽咽着,几乎无法成言,我……我把情报给了陈默……他可能和苏家……
沈逾的脸色白了一瞬,但很快又趋于一种死寂的平静。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昨天你昏迷后,陈默那边已经开始动作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林晚:那怎么办!你会不会……破产一无所有被她亲手推入深渊
别怕。沈逾打断她,声音竟奇异地带上了一丝沉稳的力量,我早有准备。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从你开始暗中联系他,我就有所察觉。
林晚猛地一震。
你的变化太突然,太完美。他苦涩地笑了笑,我了解你,晚晚。即使失去了记忆,骨子里的倔强和骄傲不会变。你突然变得那么‘乖’,那么像……我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我加强了防范,所有你可能接触到的信息,都做了处理。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陈默拿到的‘底线’,是假的。那是一个陷阱。这一次,不仅是他,连同他背后可能存在的苏家,都会付出代价。
林晚怔住了,原来她自以为隐秘的复仇,从一开始就在他的注视之下。他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歧途,却因为无法言说的苦衷,不能阻止,只能暗中布局,甚至将计就计。
这认知让她无地自容。
对不起……沈逾……对不起……她泣不成声,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沈逾终于在她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他的掌心温暖而粗糙,带着细微的颤抖。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他凝视着她,眼中是浓烈的悔恨和深切的痛楚,我用最糟糕的方式伤害了你七年。晚晚,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打破了室内脆弱而悲伤的氛围。
苏晴站在门口,依旧光彩照人,但脸上精心修饰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眼底的阴沉和怒气。她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色冷硬的男人,显然是苏家的人。
真是感人至深啊,沈逾。苏晴鼓着掌走进来,声音甜腻却淬着毒,演了七年的情深义重,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吧可惜啊,戏终究是戏,该落幕了。
她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林晚,充满了鄙夷和恨意:这个废物居然想起来了还是你终于装不下去了为了这么个早就该死的废物,你要和我们苏家撕破脸
沈逾缓缓站起身,将林晚护在身后。他周身的气势瞬间变了,从刚才的脆弱疲惫变得冷硬锋利,如同出鞘的利剑。
苏晴,苏家。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七年前的那场车祸,是你们做的。
不是疑问,是陈述。
苏晴脸色微变,随即冷笑:沈逾,说话要讲证据!你以为随便设个圈套,坑陈默那个蠢货一把,就能赖到我们苏家头上
陈默只是开胃菜。沈逾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苏晴,你以为我这七年,只是在陪你们玩游戏吗
他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
一段清晰的录音在病房里响起——
【……西郊那块地当初就不该留活口!要不是林家的丫头命大……现在倒好,沈逾那小子看起来是被迷住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借着由头查旧账……】一个略显苍老阴沉的男人声音。
【爸,你放心,沈逾他不敢。他宝贝那个替身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弱点太明显了。这次让陈默去碰碰他的底线,正好……】这是苏晴的声音!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苏晴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身后的两个男人也瞬间绷紧了身体,手摸向了腰间。
这份原件,以及我这七年来收集的所有关于苏氏集团非法竞争、甚至涉嫌买凶伤人的证据,沈逾的声音平静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已经在我律师和几位信得过的朋友手里。如果我今天不能安全离开这里,或者林晚再受到任何一丝一毫的伤害,这些证据会立刻出现在检察院和各大媒体的桌上。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彻底慌了神的苏晴:苏家,完了。
你!苏晴气得浑身发抖,美丽的五官扭曲狰狞,沈逾!你为了这个贱人!你竟然……
滚。沈逾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威压。
苏晴还想说什么,但她身后的一个男人拉住了她,低声急促地说了句什么。苏晴狠狠瞪了林晚一眼,那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最终却只能不甘地、狼狈地带着人匆匆离去。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紧绷的气氛骤然松弛。
沈逾背对着林晚,肩膀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林晚这才看到,他后心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刚才的镇定自若、运筹帷幄,或许也是一场表演,一场赌上一切的豪赌。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脱力后的苍白,但眼神却清亮了许多,那沉积了七年的阴霾,似乎终于透进了一丝光亮。
他走到床边,重新坐下,深深地看着林晚。
都结束了,晚晚。他轻声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对不起,用错了方式,让你痛苦了这么久。以后……不会再有了。
林晚望着他,望着这个她恨过、怨过,如今却只剩下无尽心痛和复杂情感的男人。
七年错位的人生,七年沉重的保护,七年相互折磨的误解。
伤痕还在,痛楚未消。遗忘的岁月无法追回,造成的伤害无法抹去。
爱能愈合伤口,却抹不去疤痕。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了他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指尖冰凉,触碰到的皮肤却温暖真实。
他们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洒进来,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温暖而明亮。
窗外,天亮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