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到父皇让我选驸马的那一天。
台下,前世害我毁容囚禁的闺蜜楚瑶和渣男沈墨池,正冲我露出精心算计的微笑。
我的指尖在空中缓缓移动,在他们期待的目光里来回徘徊。
看着楚瑶嘴角僵硬的嫉妒,沈墨池强撑的紧张,我心中冷笑。
这一世,猎手该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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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香炉里龙涎香的气息氤氲不散,熏得我头脑发沉。
我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金丝楠木雕花的床顶,明黄绣凤的绡纱帐幔随风轻动。
不对。
我不是应该被锁在郊外别庄的暗室里,容貌尽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殿下,您醒了贴身宫女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帐外响起,陛下和娘娘都在前殿等着了,今日……可是为您遴选驸马的日子呢。
遴选驸马
我倏然坐起身,冲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明媚鲜妍的脸庞,肌肤光洁,眼波流转,没有那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狰狞可怖的伤疤。
我的指尖颤抖着抚上脸颊。
热的,光滑的。
我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景泰二十年的春天,回到了一切悲剧尚未开始的时候!
前殿丝竹悦耳,人影绰绰。我扶着宫女的手一步步走去,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就是这里。
上一世,我就是在这里,被楚瑶天真撺掇,被沈墨池那双含情眼迷惑,在父皇面前羞怯地指向了他,从此万劫不复。
殿内声音在我出现时静了一瞬。
父皇和母后端坐上位,下方坐着几位青年才俊。其中,穿着崭新青色官袍,面容俊逸,正努力挺直背脊的,不是沈墨池又是谁
他见我看去,立即露出一个自以为风度翩翩的微笑,眼底藏着毫不掩饰的野心。
坐在他稍后方的楚瑶,尚书府的嫡女,我前世视若亲姐妹的闺蜜,今日打扮得格外素净,她朝我俏皮地眨眨眼,一副看我为你挑的人不错吧的模样。
恶心感翻涌而上。
我强行压下,上前行礼。
平身,父皇笑容温和,婉婉,来得正好。今日几位青年才俊都在此,朕与你母后瞧着都是好的,只是不知你的心意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我微微垂首,作出羞涩状,眼波流转,纤纤玉指似无意地抬起。
沈墨池下意识屏住呼吸,嘴角弧度加深。
我的指尖却从他方向轻巧滑过,落向旁边一位将军之子,顿了顿,又移向一位翰林院编修。
每一次停顿,我都能清晰感受到身后楚瑶的呼吸紧了一分,沈墨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寸。我甚至能听到楚瑶手中帕子被绞紧的细微声音。
父皇笑道:哦朕的婉婉这是挑花眼了
我这才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指尖缓缓地、带着些许犹豫地,朝沈墨池的方向点去。
沈墨池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
就在此时,我却哎呀低呼一声,指尖倏地收回,掩唇轻笑:父皇,儿臣……儿臣实在羞涩,难以抉择。何况……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总要多看看品性才是。我的声音娇软,带着小女儿家的任性。
哈哈哈,好好,多看多看!父皇显然被我这般情态取悦,并未强求。
但我这反复的举动,却已足够点燃某些人的情绪。
宴席稍歇,众人移步偏殿。
我故意走在廊下,果然被楚瑶追上。她亲热地挽住我的手臂,声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酸意:婉婉,方才你可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看不上沈公子呢!他可是新科进士,人才又好……
我抽出手臂,拈起一朵芍药,语气漫不经心:是么我瞧着也就那样吧。倒是刘将军家的公子,英武不凡。
楚瑶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刘公子可他是个武夫,哪里懂得体贴人沈公子温文尔雅…
瑶瑶,我忽然凑近她,看着她骤然缩紧的瞳孔,压低声音,你为何总为沈墨池说好话莫非…你自己心仪于他
楚瑶的脸唰一下白了,尖声否认:没有!婉婉你胡说什么!我这是为你好!
我直起身,笑容无辜:开个玩笑嘛,瞧你急的。罢了,我再想想。
说完,我转身就走,留下楚瑶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青白交错。
楚瑶这样子就沉不住气了也怪我蠢上辈子竟然看不出来,好戏还在后面呢。
2
殿内熏香袅袅,我由宫人簇拥着回到自己的宫殿,贴身侍女明月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递上一盏温热的参茶:殿下回来了今日前殿……想必很是热闹吧不知殿下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了
她语气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那眼底一闪而过的急切却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前世,就是这副看似忠厚的模样,骗得我团团转,将许多心事甚至父皇偶尔的询问都透露给她,再由她一字不落地传到楚瑶和沈墨池耳中。
我接过茶盏,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盏盖,垂下眼睫,故意露出一丝小女儿的娇羞态,声音压低,仿佛与她分享秘密:倒是……倒是觉得那新科进士沈墨池,颇有几分才情,人也生得俊朗。
明月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几乎要掩饰不住,她连忙低下头,强压着兴奋道:沈公子确实一表人才,与殿下甚是相配呢!
看她这副恨不得立刻飞去给楚瑶报信的模样,我心中冷笑更甚。
果然,她按捺不住,又凑近了些,声音放得更轻:殿下,方才尚书府的楚小姐托人递了话进来,说先前在廊下是她失态了,请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她知您心情可能不畅,特意邀您明日出宫去逛逛新开的那家‘玲珑阁’,说是来了不少京中最时新的首饰花样,散散心也是好的。
来了。
前世也是如此,楚瑶先是故作大方地道歉,再邀我出宫,看中什么,我便傻乎乎地掏钱买下送她,既全了她的面子,又显得我们姐妹情深,最后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自然都落入了她的妆奁。
我抬起眼,看着明月那双写满算计却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眼睛,微微一笑,笑容温婉无害:瑶瑶不生气便好。正好,本宫也确实想添些新首饰了。你去回话,便说本宫明日准时应约。
明月喜不自禁,连忙应声退下,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次日,马车驶出宫门,直达京城最繁华的街市,玲珑阁门前已是香车宝马云集。
楚瑶早已等在雅间里,见我来,亲亲热热地迎上来挽住我的手臂,笑容比往日更加甜美:婉婉你可来了!快看,这都是新到的款式,我瞧着这支累丝金凤步摇,还有这套红宝石头面,真是精致极了,格外衬你的气质呢!
她拿起一支金光闪耀的步摇,在自己发鬓边比划,眼神却瞟向我,暗示意味十足。
若是前世,我早已笑着让掌柜包起来赠她了。
我今日心情似乎极好,顺着她的话,将店里最贵重、最新颖的首饰点了一堆——东珠耳珰、翡翠玉簪、珊瑚手钏……林林总总,铺满了整个托盘。
楚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看着那些珠宝,又看看我,眼里是掩不住的得意和贪婪。
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躬身问道:殿下,这些都要包起来吗
我点点头:自然。然后仿佛才想起什么,惊讶地看向楚瑶:瑶瑶,你方才不是也说那步摇极好怎不也让掌柜包起来今日既然出来了,合该尽兴才是。
楚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我,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以往,不都是我顺手为她付账的吗
我眨眨眼,神情无辜又自然:瑶瑶你怎么了莫非没带银钱无妨,本宫可以先借予你。说着,我便作势要去取荷包。
不…不用!楚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周围几位同样在挑选首饰的官家小姐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
她骑虎难下,若让我借钱给她,她这尚书府嫡女的脸面往哪搁若是自己付……那支步摇并那头面,价格足以让她肉痛许久!
她咬了咬牙,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怎敢劳烦殿下,我…我自己带了银钱的。她颤抖着手,从荷包里掏出几张银票,递给掌柜,每递出一张,脸色就白一分。
我看着她那副割肉般的表情,心中畅快无比,面上却依旧笑得温和:掌柜的,把本宫的要的都包好,送到宫里去。
我买的首饰,自然由我的宫人付账,清清楚楚。
我拿起其中一支最小巧的玉簪,亲手递给楚瑶:瑶瑶,这个送你,聊表心意,可不许再推辞了。
那玉簪与我买下的那些相比,显得格外寒酸。
楚瑶看着那支玉簪,又看看自己几乎掏空的钱袋和那支价格不菲的步摇,脸上的笑容彻底维持不住了,肌肉抽搐着,眼底涌上屈辱和怒火。
周围几位小姐的窃窃私语声隐隐传来。
咦不是说是楚小姐邀殿下来的吗怎么殿下买了那么多,楚小姐倒自己付账了
看来往日传闻殿下为她一掷千金,也未必是真啊……
瞧她那脸色,怕是心疼坏了吧……
楚瑶再也待不下去,几乎是夺过那支玉簪,胡乱塞进袖子里,声音干涩:多谢殿下赏赐……我、我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先告辞了!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看着她的背影,慢条斯理地抚过托盘里一支冰冷的金簪。
明月站在我身后,脸色也有些发白,眼神闪烁不定。
我回眸看她,笑意浅浅:回宫吧。今日,甚是尽兴。
明月低下头,不敢与我对视,声音微颤:是…殿下。
马车驶回宫墙,我知道,楚瑶此刻定然气急败坏,念此,不禁的开心起来。楚瑶这只是利息,接下来慢慢期待吧。
从玲珑阁回来后的几日,风平浪静,明月也显得格外安静谨慎。
我知道,那日的反击如同一根刺,扎进了她们心里,她们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重新谋划。
但这正合我意。
3
这日,我特意去了父皇的书房。
父皇,我行了礼,便凑到他身边,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儿臣近日在宫中觉得有些闷了。想着春日正好,不如办一场围猎既能让父皇松快松快,也能让京中的青年才俊们一展身手,热闹热闹,岂不好玩
父皇放下朱笔,笑着看我:哦朕的婉婉怎么突然想起要围猎了可是前几日选驸马没看够,还想再瞧瞧
我脸一红,嗔道:父皇尽会取笑儿臣!儿臣只是觉得,光坐在殿里看,哪能看出真本事马背上的功夫,林间的机敏,才见真章呢!
我晃着父皇的胳膊:去嘛去嘛,父皇~您最疼婉婉了!
我是父皇最宠爱的三公主,这点要求他自然不会拒绝。
好好好,父皇朗声笑道,便依你!传旨下去,三日后,西山围场,举办春狩,让各家子弟都好好准备,拔得头筹者,朕重重有赏!
圣旨一下,京城顿时热闹起来。
三日后,西山围场旌旗招展,人马喧腾。
各家儿郎皆换上劲装,跨骏马,佩弓矢,意气风发,都想在陛下和公主面前博个好表现。
我亦是一身火红的骑装,长发高束,英姿飒爽地骑在马上,位于父皇下首,目光扫过场中众人。
沈墨池果然也来了。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显然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强撑着骑在马上,脸色有些难看,却仍努力维持着风度。楚瑶则坐在女眷观席那边,目光时不时瞟向沈墨池,又飞快地看我一眼,眼神复杂。
父皇一声令下,围猎开始。众子弟策马扬鞭,呼啸着冲入林场。
我亦一夹马腹,对父皇笑道:父皇,儿臣也去试试手气!
去吧,小心些,多带些侍卫!父皇叮嘱。
我带着一队侍卫,策马入了林。深入一段后,我借口要独自猎些小玩意,遣散了大部分侍卫,只留下两名心腹和……隐在暗处的暗卫。
根据暗卫提前探查的回禀,我朝着某个方向不紧不慢地行去。
果然,在一处林木稍稀的溪边,看到了那两个身影。
沈墨池和楚瑶。
他们竟避开了众人,在此处私会。沈墨池坐在一块大石上,楚瑶正站在他身旁,两人靠得极近,不知在低语着什么。
真是天赐良机。
我对暗处做了一个极其隐秘的手势。
唏律律——!
沈墨池拴在一旁吃草的马匹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像是被什么狠狠蛰了一下,猛地扬起前蹄,发狂般蹦跳起来,瞬间挣脱了缰绳!
紧接着,楚瑶的马也受了惊,长嘶一声,掉头就朝着林子深处狂奔而去!
啊!楚瑶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下意识想去抓自己的马,却被带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而沈墨池那边更是糟糕,受惊的马匹就在他身边乱蹦乱踢,他惊慌失措地想躲,却行动迟缓!
砰!
一声闷响!
发狂的马蹄狠狠撞在他的腿上,他惨叫一声,剧痛之下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重重摔在溪边的乱石滩上,后脑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当即眼白一翻,晕死过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楚瑶眼睁睁看着沈墨池倒下,自己的马又跑没了影,吓得魂飞魄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时,暗处又是一颗极小石子弹出,精准打在楚瑶的裙摆上。她惊叫一声,摔倒在地,发髻散乱,衣衫也被溪边的泥水沾污,显得狼狈不堪。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无波无澜。
暗卫的身影如鬼魅般再次行动,悄无声息地接近昏迷的沈墨池,在他那条本就重伤的腿关节处,用特殊手法狠狠一捏!
咔嚓——
一声极轻微的骨裂声,淹没在溪水潺潺和楚瑶的啜泣声中。
这条腿,便是华佗再世,也彻底废了。
做完这一切,暗卫悄然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这才不紧不慢地从林间策马而出,手里还提着一只刚刚猎到的肥硕野兔。
看到溪边的景象,我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慌乱:呀!这是怎么了!沈公子瑶瑶
楚瑶见到我,如同见到救命稻草,哭得梨花带雨,语无伦次:婉婉!马…马突然惊了!墨池他…他摔倒了!晕过去了!我的马也跑了……呜呜……
我立刻下马,上前查看,蹙紧眉头:快!快去叫人!通知太医!
我带来的两名心腹侍卫立刻领命而去。
我则蹲下身,看了看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沈墨池,以及他那条以诡异角度弯曲的腿,叹了口气,对楚瑶道:瑶瑶你别怕,侍卫已经去叫人了。你怎么会在此处你不是在观看席上吗你先整理一下衣衫,这般模样,让人看了不好。
楚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狼狈,脸颊涨红,慌忙背过身去整理凌乱的衣裙和头发。
很快,大队人马被侍卫引来,太医也急匆匆赶到。众人看到现场情形,皆是议论纷纷。
七手八脚地将沈墨池抬上担架,太医初步检查后,对着我凝重地摇了摇头:殿下,沈公子腿伤极重,怕是……唉,先抬回去细细诊治吧。
楚瑶哭哭啼啼地跟在担架旁,发髻松散,衣衫褶皱沾泥,哪还有半分尚书府嫡女的仪态。
我翻身上马,提着那只无辜的野兔,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返回主营地。
父皇见我回来,关切地问:婉婉没事吧听说下面出了意外
我将野兔递给宫人,面露些许后怕和惋惜:儿臣无事。只是可惜了,沈公子似乎旧伤未愈,马匹受惊出了意外,摔得颇重,太医说腿可能保不住了。楚小姐也在旁,受了惊吓,模样有些狼狈。
父皇闻言,蹙了蹙眉:竟如此严重罢了,今日围猎便到此为止吧。吩咐下去,好生给沈家小子诊治。
无论是腿伤,还是私会楚瑶,沈墨池在我的驸马人选中算是出局了。
围猎草草结束。
众人散去时,皆在窃窃私语着沈墨池的惨状和楚瑶当时的狼狈情态。
我坐在回宫的马车里,看着窗外流逝的景色。
沈墨池废了。
楚瑶的名声,经此一事,在众人眼中也与沈墨池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且添上了不祥与晦气。
一切,都在朝着我预期的方向发展,很好。
4
围猎结束后,宫中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知晓,沈墨池的重伤和楚瑶的狼狈,绝不会让那两人甘心吃下这个闷亏。他们只会更恨,也更急迫地想要将我拖入泥潭,以挽回他们已然扫地的名声和岌岌可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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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回宫后翌日,侍女明月便越发殷勤地伺候在我身边,眼神闪烁,寻着机会便想凑近说话。
这日,她为我梳妆时,状似无意地轻声叹息:殿下,昨日围猎可真吓人。沈公子那般俊雅的人,竟遭此横祸,腿就这么废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我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簪上一支珠花,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是啊,可惜了。不过,他出事时,楚小姐似乎就在近旁,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他们二人,倒像是情投意合。
我透过铜镜,看到明月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我继续道,声音里带上几分仿佛勘破真相的释然和宽容:或许这便是缘分吧。他既已如此,有楚小姐这般不离不弃,也是他的福气。本宫……倒是真心祝福他们。
明月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惊疑和慌乱,但很快被她压下,她强笑着附和:殿下心善,只是……只是未免太委屈您自己了。
有何委屈我转身,看向她,笑容浅淡,强求不得的,何必执着你说是吗,明月
明月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低下头:殿下说的是。
我知道,我这番真心祝福的话,很快就会通过明月的嘴,一字不差地传到楚瑶和沈墨池耳中。这无异于火上浇油——我的退出和祝福,在他们看来只会是胜利者的炫耀和讽刺,只会让他们更加坚信我必须被彻底毁掉。
鱼儿,该咬钩了。
又过两日,明月寻了个由头,告假出宫探亲。
我早已吩咐下去,两名身手极佳的暗卫如影随形地跟上了她。
果然,明月并未回什么家,而是七拐八绕,悄悄进了一家位置偏僻的茶楼雅间。
雅间内,等待她的,正是脸上还带着病气、眼神却异常阴鸷的沈墨池,以及面覆轻纱、却遮不住眼中怨毒的楚瑶。
暗卫伏在窗外,将他们的密谈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竟说祝福我们虚伪!她这是在嘲笑我们!这是楚瑶尖利的声音。
闭嘴!现在说这些有何用!沈墨池的声音沙哑而暴躁,腿已废了,名声也坏了,必须尽快按计划行事!定国公府的赏花宴是最好的机会!
药准备好了,烈性的‘春风渡’,无色无味,掺入酒水中,任她再警惕也察觉不出。楚瑶的声音带着狠意,到时,你想办法将她引到提前备好的厢房……
明月,沈墨池压低声音,你记住,待药效发作,她与我在房中……事成之时,你便立刻惊慌失措地去寻人,就说公主不见了,最后‘无意’引着众人,尤其是定国公夫人和那些宗室夫人,去到那厢房门口……
明月的声音带着颤抖和犹豫:可是…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楚瑶厉声道,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若办砸了,你知道后果!
是…是…明月怯怯应声。
暗卫将他们的毒计一字不落地记下,悄然返回宫中,禀报于我。
我听完,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赏花宴么自食其果的戏码,我最是喜欢了。
定国公府赏花宴当日,冠盖云集,百花争艳,一派繁华热闹。
我端坐席间,与几位宗室郡主言笑晏晏,眼角余光却留意着明月。她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偷瞄我,又快速低下头。
酒过三巡,宴至酣处。
我瞧见沈墨池的小厮悄悄与明月递了个眼色。明月深吸一口气,端着一杯果酒,步履略显僵硬地向我走来。
殿下,这是府上新酿的梅子酒,清甜不醉人,您尝尝她声音微颤。
我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接过酒杯,宽大的袖袍掩唇,似饮非饮。实则,杯中酒液已悄然倾入袖中暗藏的吸水棉袋里。
片刻后,我抚着额角,作出一副不胜酒力的娇柔模样:这酒后劲似乎不小,本宫有些头晕。
明月立刻上前搀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殿下怕是饮急了,奴婢扶您去厢房歇息片刻。
我顺势将大部分重量靠在她身上,任由她搀扶着,离席而去。
楚瑶在另一席上看着,嘴角勾起得逞的冷笑。
沈墨池也悄然离席。
明月扶着我,并未前往公主规制的休息院落,而是拐向一处更为偏僻的客房。她推开一扇虚掩的房门,将我扶到床边。
殿下您好生歇息,奴婢去给您端碗醒酒汤来。她语气急促,说完便匆匆退了出去,并从外面,轻轻带上了门闩。
我立刻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几乎同时,后窗被无声推开,两名暗卫潜入,手中还拎着一个被黑布罩头、不断挣扎的人!
看那衣衫,正是沈墨池!
暗卫迅速将他扔到床上,扯下黑布,他口中塞着布团,唔唔作响,眼神惊恐万分。暗卫毫不留情,一掌劈在他颈后,他顿时软了下去,不再动弹。
另一名暗卫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些许液体滴入沈墨池口中,又将剩余部分洒在他衣襟和床榻周围。
一股极淡异的甜香弥漫开来。
是足量的春风渡。
走。我低声道。
暗卫携着我,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从后窗离开,迅速隐匿于暗处,朝着女眷们所在的赏花主园潜去。
而我们刚离开不久,另一道身影,被一个伪装成丫鬟的楚瑶心腹,同样扶着,送进了这间厢房。正是被下了药、神智已然昏沉的楚瑶!那心腹丫鬟将她放在昏迷的沈墨池身边,迅速退走,锁好了门。
计划依旧进行,只是,主角换了人。
另一边,明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脸上堆起惊慌失措的表情,跑到定国公夫人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夫人!不好了!我家殿下、我家殿下不见了!奴婢方才去送醒酒汤,厢房里没人!奴婢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定国公夫人闻言蹙眉:三公主不见了可是去园中散步了
不会的!明月急道,殿下饮醉了,怎会独自乱走奴婢……奴婢方才好像听到那边偏僻的客房院落似有异响……她故意引导着。
事关公主清誉,定国公夫人脸色凝重起来,立刻起身:快带路去看看!诸位夫人也一同做个见证,免得有什么误会。
一群身份贵重的女眷们被这突发事件吸引,纷纷好奇地跟着明月和定国公夫人朝着那偏僻院落走去。
越走越偏僻,夫人们脸上也露出疑虑之色。
来到那厢房门外,果然听到里面传来些许令人面红耳赤的暧昧声响。
明月脸上露出惊恐和不敢置信,指着房门,声音发抖:这…这里面…好像有声音…不会…不会……
她故意做出不敢上前、不敢推门的样子,仿佛生怕看到什么可怕的景象。
定国公夫人脸色已然铁青。公主若在她的府上做出这等丑事,整个定国公府都要蒙羞!她厉声道:把门打开!
身后的嬷嬷上前,用力一推,发现门竟从里面闩着!
撞开!定国公夫人怒道。
就在下人们准备撞门之时,一道清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诸位夫人为何都聚在此处可是出了什么趣事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我——三公主李婉婉,正带着两名宫女,好端端地站在人群后方,神情自若,仪容整洁,哪有一丝醉态或狼狈
明月如同见了鬼一般,眼睛骤然瞪大,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手指颤抖地指着我:殿…殿下!您…您怎么会在这里!您不是应该……她猛地意识到失言,慌忙捂住嘴。
定国公夫人也愣住了:殿下您……您无恙
我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本宫方才饮了些酒,有些闷,便去水榭边吹了吹风,醒了醒酒。听闻这边喧闹,便过来看看。这是怎么了我目光扫过那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越发明显的声响,蹙起秀眉,这房里是何人怎如此不知礼数
我的出现,彻底打乱了明月的计划,她僵在原地,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定国公夫人看看我,又看看那房门,脸色变幻莫测,最终化为一声怒喝:给我把门撞开!
砰!
房门被狠狠撞开!
里面的情形顿时一览无余——衣衫凌乱、纠缠在榻上的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骤然分开,露出两张惊慌失措、潮红未退的脸!
不是预料中的三公主,而是神色惊恐扭曲的楚瑶,和刚刚被撞醒、还带着药性、懵懂又骇然的沈墨池!
啊——!楚瑶发出凄厉的尖叫,楚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抓过衣物遮体,尖叫着: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们是被陷害的!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中,一道黑影如风掠过榻边,寒光微闪。
啊——我的脸!楚瑶猛地捂住右颊,指缝间鲜血淋漓!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亘在她曾经娇美的脸蛋上。
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只当是她自己慌乱中撞到了哪里。
沈墨池也彻底清醒,看到门口黑压压一群目瞪口呆的贵妇,又看到身边竟是楚瑶,再看到门口完好无损、冷眼旁观的我,他瞬间明白计划彻底失败,且自身已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脸色死灰,瘫软在床。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意想不到的捉奸场面惊呆了。
明月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面无人色。
我站在众人之前,看着榻上那对丑态百出的男女,看着他们眼中彻底的绝望和恐惧,心中一片冰冷的平静。
楚瑶,沈墨池。
这份我精心为你们准备的大礼,你们可还喜欢
定国公府赏花宴上的惊天丑闻,如同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沈墨池与楚瑶,这对原本一个顶着才子之名、一个顶着尚书嫡女之名的男女,彻底身败名裂,成了全城的笑柄。人们茶余饭后,无不津津乐道着那日捉奸在床的香艳与不堪。
5
马车驶回宫墙,气氛凝重。
我端坐车内,面无表情。明月跪在我脚边,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奴婢是一时糊涂!是楚瑶……是楚小姐她逼我的!她拿捏了奴婢家人的性命……奴婢不敢不从啊殿下!
我垂眸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逼你我轻声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她逼你收受重金逼你一次次将本宫的言行泄露于她逼你在此番恶毒计策中充当帮凶,欲将本宫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明月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惨白如纸,绝望地看着我。
明月,我缓缓道,本宫待你不薄。你却将本宫的信任,践踏至此。
我不再看她,对外面吩咐道:回宫。
回到宫中,我径直去了父皇的书房。
我将今日之事,隐去我暗中布局的部分,只说明月如何被收买,如何引我去偏僻客房,又如何试图带人捉奸,最终却发现是沈墨池与楚瑶自食其果的原委,清晰冷静地禀明。
父皇听完,脸色阴沉得可怕。
好一个背主求荣的奴才!好一个阴狠毒辣的尚书之女!好一个狼心狗肺的沈墨池!父皇猛地一拍御案,龙颜震怒,他们竟敢如此算计朕的女儿!
父皇息怒,我适时地露出些许后怕和委屈,儿臣也是侥幸……若非觉得那果酒味道有些异样,未曾多饮,又觉明月行为鬼祟,心中起疑,临时起意去水榭吹风,只怕今日……身败名裂、无颜见人的,就是儿臣了。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
父皇眼中杀机毕露:来人!
殿前侍卫应声而入。
将宫女明月,拖去慎刑司,杖毙!父皇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告诉慎刑司的人,朕要她死得明白,也让宫里所有奴才都看看,背主是什么下场!
是!侍卫领命,上前拖起已然瘫软如泥、连哭喊都发不出的明月,迅速离去。
我垂着眼,心中并无波澜。明月是必须死的,不仅是惩处,更是立威,彻底清除身边的不安定因素。
接着,父皇又沉声道:传朕旨意!新科进士沈墨池,德行有亏,即日起革去所有功名官职,永不录用!
吏部尚书楚文渊教女无方,纵女行恶,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一月!
旨意很快传出皇宫。
沈墨池刚从定国公府的打击和药效中缓过神,还没来得及思考对策,革职夺功名的圣旨便到了家门口。他接旨后,当场吐血昏厥,彻底成了白身废人。
楚尚书府上,楚文渊接到罚俸思过的旨意,又听闻女儿做出的丑事,气得几乎晕厥。盛怒之下,他当即宣布:我楚家没有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儿!将她从族谱除名!即刻打发出去,是死是活,再与楚家无关!
楚瑶被几个粗使婆子,连同她那点可怜的私房钱,一起扔出了尚书府大门。她脸上疤痕狰狞,名声尽毁,又无家可归,天下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处。
最终,还能去哪里
她只能拖着残破的身子和最后一点希望,找到了同样落魄不堪、蜗居在简陋租来的小屋里的沈墨池。
墨池……我……我们……楚瑶看着躺在床上、脸色灰败、断腿散发着不好气味的沈墨池,泣不成声。
沈墨池看到她,眼中先是闪过一抹极致的厌恶和怨恨,若不是这个蠢女人,计划怎会失败但随即,他看到了她带来的那点微薄的银钱,眼中的怨恨又被一种冰冷的算计所取代。
他现在一无所有,废人一个,还需要这点钱苟延残喘。
他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声音沙哑:瑶瑶……你来了……如今,只剩我们两个了……我们……成亲吧……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宾客祝福,甚至没有像样的仪式。一顶最破旧的小轿,几个临时雇来的吹鼓手,楚瑶便算是嫁入了沈家,成了沈墨池的妻。
锁死了。
两个人真真正正地,锁死在了这泥潭深渊之中。
6
我坐在公主府的花园里,听着暗卫每隔几日便传来的回禀。
沈墨池终日酗酒,稍有不顺便对楚瑶非打即骂,斥骂她是扫把星,毁了他前程。
楚瑶以泪洗面,后悔不迭,与沈墨池对骂厮打,家中碗碟无一完整。
两人为柴米油盐争吵不休,沈墨池逼楚瑶拿出最后首饰变卖,楚瑶不肯,又遭毒打。
楚瑶试图逃跑,被沈墨池抓回,锁在屋内……
我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吹开浮沫。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花园里百花争艳,芬芳馥郁。
你们就在这互相憎恨、互相撕咬、永无宁日的深渊里,慢慢腐烂吧。
而我的人生,我的未来,自是云开月明,万丈光华。那些曾经的阴影,再也无法沾染我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