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不是记忆中上海滩晚风的黏腻,而是某种坚硬的、光滑的、陌生的平面。
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沈清焰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光线刺得她眼眶生疼。
没有阴冷的牢房,没有血腥的铁锈味,没有日军军官狰狞扭曲的脸。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朦胧的白色天花板,中央挂着一盏造型奇特的、从未见过的灯。身下是柔软得过分的床铺,盖在身上的被子轻薄却异常温暖。
这是……哪里
地狱还是天堂
她挣扎着想坐起身,却感觉身体异常沉重酸痛。视线逐渐清晰,她环顾四周,心脏骤然收紧。
房间不大,墙壁雪白,陈设简单却古怪。一个巨大的、镶嵌在墙里的柜子,材质非木非石;一张书桌,上面摆放着一个薄薄的、会发光的黑色板子(她后来才知道那叫手机)和一个扁平的方盒子(电脑显示器);窗户宽大明亮,窗外是林立的高楼,直插云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
吱呀——
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宽松家居服、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端着碗走进来,看见她坐着,愣了一下,随即眉头习惯性地皱起,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哟,大小姐终于醒了发烧躺了两天,还真当自己是旧社会的千金小姐了赶紧的,把粥喝了,然后把碗洗了。地也两天没拖了,脏得像猪窝!
女人把碗往床头柜上一墩,温热的米粥溅出几滴。
沈清焰怔住。
这个女人……是谁她的衣着、发式、言语,都透着一股难以理解的怪异和粗鄙。她口中的旧社会千金小姐……是在说自己
剧烈的、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猛地涌入脑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上。
疼痛,眩晕。
半晌,她终于明白过来。
她,沈清焰,抗日志士,已于1943年惨死于日军宪兵司令部的地下刑讯室。
而现在,她重生了。
重生在一个同样名叫沈清焰的十七岁少女身上。时间是二十一世纪,一个她无法想象的、光怪陆离的新时代。这个少女,是这座城市里一个普通甚至窘迫的高中生,而她刚才看到的女人,是她如今的母亲,王春娟。
前世的她,是上海滩沈氏家族的掌上明珠,父亲开明爱国,母亲温柔贤淑,她自幼饱读诗书,精通多国语言,虽身处乱世,却从未失去过尊严与温暖。
而这一世……
发什么呆还不快点!王春娟的催促声打断她的思绪,语气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一天天的磨磨蹭蹭,学习学习不行,干活干活不利索,生你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还不如你弟一根手指头金贵!
又是弟弟。
记忆碎片再次翻涌,勾勒出这个家庭清晰而冰冷的轮廓:重男轻女的父母,一个被宠上天、只会索取的儿子,还有一个像透明人、承担所有家务和怒火的女儿——就是她现在的身份。
妈……她下意识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试探。这个称呼让她舌尖发苦。
别叫我妈!赶紧起来干活!王春娟白了她一眼,转身出了房间,嘴里还嘟囔着,真是欠了你的,赔钱货……
房间里安静下来。
沈清焰,或者说,融合了两世记忆的沈清焰,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这不是梦。
她真的活过来了,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屈辱的方式。
二十二岁的壮烈牺牲,换来的竟是十七岁的忍气吞声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落在床头那碗清可见底的米粥上,又扫过这间狭小却堆满弟弟杂物的闺房。
家国仇恨未雪,她岂能困于这方寸之地,受此磋磨
就在这时,客厅传来父母压低的、却异常清晰的谈话声,夹杂着难以抑制的焦虑和一丝……诡异的兴奋
……是真的吗顾氏集团的顾总……他真那么说是父亲沈国明的声音。
千真万确!老刘牵的线,说顾总在一次酒会上偶然看到过清焰的照片,就……就看上了!说只要清焰愿意嫁过去,我们家那点债务,他随手就能填上!还能给我们介绍新项目!王春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
嫁过去可清焰才十七……还在上学……
上学有什么用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不就是浪费钱!现在有个天大的机会摆眼前!顾家啊!那是真正的豪门!指头缝里漏点都够我们吃几辈子了!她还有什么不愿意的这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是……
没有可是!沈国明我告诉你,厂子要是没了,我们全家都得去喝西北风!你儿子以后拿什么买房娶媳妇现在好不容易有根救命稻草,必须抓住!她必须嫁!
唉……那……等她放学回来,我跟她说说……
说什么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轮得到她不同意明天我就带她去见顾总!
门外的对话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将沈清焰刚刚重获新生的世界,切割得支离破碎。
照片看上嫁人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怒火从心底喷涌而出,几乎要将她吞噬。
前世,她为守护家国机密,坦然赴死。
今生,竟要像一件货物般,被所谓的父母明码标价,用来换取家族的苟延残喘
炽热的火焰在她眼底无声燃烧。
那火焰,来自黄浦江畔不屈的英魂,来自刑架上未曾熄灭的信念。
她缓缓下床,走到那碗米粥前。
然后,伸出手,稳稳地端起了它。
温度透过碗壁传来,却暖不了她此刻冰封的心。
命运弄人强权压迫
无论是七十年前的日寇,还是七十年后的至亲与豪强,休想再让她低头半分。
这一世,她的人生,只能由她自己主宰。
谁也别想,再将她当作可以随意交换的筹码。
碗,在她手中端稳,如同她此刻坚定不移的意志。
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去,但属于沈清焰的战斗,刚刚开始。
客厅里的空气凝固了。
沈国明和王春娟脸上的兴奋和算计还没完全褪去,就被沈清焰这平地惊雷般的一句话砸得粉碎。
王春娟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反了你了!
沈清焰站在房间门口,身形因为高烧初愈和营养不良还有些单薄,但背脊挺得笔直。她目光平静地扫过父母惊怒交加的脸,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掷地有声:我说,我拒绝。我不会嫁给那个顾衍琛。
由不得你拒绝!王春娟几步冲过来,手指几乎要戳到沈清焰的鼻子上,你知道顾家是什么人家吗你知道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吗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我们全家也能得救!你凭什么拒绝
福气沈清焰轻轻重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那眼神透出的凉意,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少女该有的,用我的自由和未来,去换一场交易,换取你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牺牲我’换来的利益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你!王春娟被噎得满脸通红,扬手就要打。
沈清焰没有躲,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没有畏惧,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看得王春娟心里莫名一怵,扬起的巴掌愣是没敢落下来。
清焰,沈国明皱着眉上前,试图拿出父亲的威严,语气却带着心虚,家里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厂子都快没了,欠了一屁股债。顾总……顾总他年轻有为,你跟了他不会吃亏的。女孩子嘛,最终不都是要嫁人的,能嫁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
然后呢沈清焰打断他,目光锐利,像你们一样,把女儿卖个好价钱,然后继续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等着下一次危机,再去卖谁卖弟弟吗
沈国明被堵得哑口无言,脸一阵红一阵白。
什么叫卖!我们是为你着想!王春娟缓过劲来,叉着腰骂道,你不嫁好啊!有本事你别吃家里的别喝家里的!你的学费、生活费,从今天起一分都没有!我看你硬气到什么时候!
还有高考王春娟像是找到了拿捏她的法子,冷笑一声,我看你也别考了!就你这成绩,考也是浪费钱!明天我就去给你办退学,跟你表姐去厂里打工,早点赚钱贴补家里才是正经!
前世,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各国领事夫人周旋亦能不卑不亢。而今,竟被逼辍学打工
沈清焰心头的火越烧越旺,但那火焰被她死死压在心里,淬炼成更坚硬的冰。
高考,我一定会参加。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大学,我也一定会上。我的未来,不是你们用来交易的筹码,更不会毁在你们手里。
钱,我自己赚。学,我自己上。
她说完,不再看父母那两张因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脸,转身拿起沙发上自己那洗得发白的旧书包,径直走向门口。
你去哪!你给我回来!王春娟在她身后气急败坏地尖叫。
沈清焰脚步未停,拉开门,夕阳的光辉洒了她一身。
去打工,赚我的学费和资料费。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屋内所有的咒骂和咆哮。
***
*
***
打工的生活远比想象中艰辛。她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找了个小时工的活儿,时薪微薄,每天放学要站四个小时,摇冰摇得手臂酸麻,还要应对各种挑剔的顾客。
父母果然断了她的所有经济来源。甚至故意不做她的晚饭,将家里的零食锁起来。她每天靠着奶茶店报废的(但其实还能吃的)点心和自己偷偷买的最便宜的馒头充饥。
她把这些都忍了下来。
晚上回到家,还要面对满屋子的狼藉和弟弟故意弄脏的地板。她沉默地打扫,然后在父母和弟弟看电视剧的吵闹声中,蜷缩在书桌一角,就着一盏昏暗的台灯,拼命啃着课本和习题集。
那些数理化知识对她来说是全新的、晦涩的,但前世培养出的强大学习能力和逻辑思维发挥了作用。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知识。尤其是历史,看着课本上记载的那段她亲身经历过的、浴血奋战的岁月最终走向胜利,她常常热泪盈眶,却又充满了力量。
这力量支撑着她,不被眼前的苦难压垮。
而另一边,顾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顾衍琛听完助理关于沈家最新情况的汇报,俊美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寒霜。
拒绝了他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指尖轻轻敲击红木桌面的动作,暴露了他的不悦。
是。沈小姐态度非常坚决。沈家夫妇似乎……完全无法左右她。助理小心翼翼地回答。
无法左右顾衍琛嗤笑一声,眼底掠过一丝偏执的暗光,看来是筹码不够重。
他得不到的,从来没有。更何况是一个他第一次见面(虽然只是在照片上)就产生强烈占有欲的女人。那种感觉来得突兀却猛烈,让他只想将她牢牢锁在身边。
他错误地将沈清焰的傲骨,理解成了沈家待价而沽的手段。
既然他们觉得还能挣扎,顾衍琛冷冷开口,语气如同下达一场商业并购的指令,那就让他们彻底认清现实。断掉沈家剩下的所有供货渠道,和昌隆的那个合作案,把报价压到成本价以下。我要他们三天之内,跪着来求我。
***
*
***
顾衍琛的打压如同雷霆骤降。
沈家的最后希望彻底破灭。供应商纷纷解约,仅存的项目利润被压榨殆尽,银行催债的电话响个不停。
家里愁云惨淡,摔东西和互相指责的声音成了主旋律。
都是你!生的好女儿!要是她早点答应,我们家早就得救了!沈国明对着王春娟咆哮。
怪我你怎么不去死!没用的东西,连自己女儿都管不住!
战火最终毫无意外地烧到沈清焰身上。
你看看!你看看!家里都要破产了!你弟弟明年上私立高中的钱都没着落!你还在那看什么破书!王春娟冲进房间,一把抢过沈清焰正在刷题的试卷,撕得粉碎!
纸张碎裂的声音刺耳无比。
沈清焰看着地上飘落的纸屑,缓缓抬起头。她没有哭闹,甚至没有太大的表情波动,只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是结了冰的湖面,冷得吓人。
撕完了她淡淡地问,撕完了出去,我要休息。
她这种毫不反抗的冷漠,反而更激怒了王春娟。
休息家都要没了你还想休息!我告诉你沈清焰,你不嫁给顾总,就是想逼死我们全家!你就是个冷血的白眼狼!
正在这时,沈清焰那便宜弟弟沈耀祖叼着冰淇淋晃进来,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姐,顾总多有钱啊,你嫁过去就是豪门太太,有什么不愿意的装什么清高啊。
沈清焰的目光终于动了动,落在沈耀祖身上,只一眼,那冰锥般的视线就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
我的婚姻,不是用来填你们无底洞的。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王春娟,明明比对方瘦弱,气势却陡然压了过去,你们破产,是因为你们无能,是因为你们只会把希望寄托在卖女儿上。与我何干
你……你……王春娟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沈国明骂骂咧咧地去开门,下一秒,声音戛然而止,变得无比谄媚:顾……顾总!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顾衍琛穿着一身昂贵的高定西装,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口,无视了点头哈腰的沈国明,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房间里的沈清焰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她。
照片上的她已然清丽,但真人却更令人惊艳。尤其是那双眼睛,沉静、倔强、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洞明,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
他心中那股强烈的占有欲更盛。
他走进逼仄的客厅,如同帝王巡幸自己的领地,目光始终锁着沈清焰。
看来,沈小姐遇到了点麻烦他开口,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感,我说过,嫁给我,沈家的一切问题,我都能解决。
沈国明和王春娟在一旁疯狂点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沈清焰。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沈清焰看着这个用商业手段将她家庭逼入绝境的男人,他英俊、强大,自以为能掌控一切。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淡,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疏离。
顾总,她开口,声音清晰,一字一句,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敲打在顾衍琛那从未被忤逆过的自尊心上,你的金钱和权势,很了不起吗
顾衍琛眉心微蹙。
我不需要你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证明你的能力,更不需要,用我的婚姻来换取你那可笑的怜悯。
她抬起手,指向门口。
现在,请你离开我家。
我沈清焰的人生,就算烂在泥里,也轮不到你来插手。
话音落下,满室死寂。
沈国明和王春娟面如死灰。
顾衍琛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无比难看。他盯着她,像是要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彻底看穿。
而沈清焰已经转过身,重新坐回书桌前,拿起另一本习题集,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
但她的背脊,挺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直。
桌角,一本摊开的旧笔记本上,露出一行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那是她深夜彷徨时,用以锚定灵魂的信念——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那是她两世为人,永不熄灭的炽焰。
高考考场,寂静无声,只有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
沈清焰坐在靠窗的位置,神情专注而平静。面前的试卷,对别人而言是战场,对她而言,却是通往自由的阶梯。
理科综合,尤其是物理和化学,对她这个前世文科见长的大小姐本是最大挑战。但那几个月地狱般的啃读和刷题,加上她超强的领悟力、逻辑思维和前世培养出的极致专注,早已将那些公式定理融会贯通。笔下流畅,思路清晰得惊人。
而当语文试卷发下,看到那篇关于家国情怀与个人选择的材料作文,以及古文诗词鉴赏时,她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家国情怀谁能比为国捐躯的她更懂
笔下文字如有神助,融合了两世灵魂的深刻感悟磅礴而出,既有穿越历史的厚重,又有立足当下的锐气,字里行间皆是风骨与力量。那篇作文,她不仅是在答题,更是在与七十年前的自己对话,在与千千万万不屈的灵魂共鸣。
古文鉴赏,那些佶屈聱牙的篇章,于她而言如同昨日读过的闲书,信手拈来,理解透彻至极。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人潮涌出考场,或兴奋或沮丧。
沈清焰安静地走出来,深吸了一口校外自由的空气。阳光有些刺眼,她却觉得无比畅快。
身后,是几个同班女生叽叽喳喳的对答案声。
最后那道物理大题你解出来了吗太难了!
完了完了,我感觉我这次考砸了!
一个女生看到沈清焰,用手肘碰了碰同伴,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惯常的轻蔑:问她干嘛她每次模拟考都吊车尾,能有什么正确答案估计题都没做完吧。
沈清焰仿佛没听见,径直走向公交站。夏风拂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沉静却蕴含锋芒的眼眸。
她的战场,从来不在这些无聊的口舌之争上。
等待放榜的日子,沈家气氛降至冰点。
破产清算的通知已经送达,家里值钱的东西陆续被搬走抵债。沈国明和王春娟整日唉声叹气,对着沈清焰更是没有好脸色,各种冷嘲热讽从未间断。
考完了考完了就赶紧去找工作!还真指望能考上大学做梦!王春娟一边收拾着所剩无几的碗筷,一边骂骂咧咧。
沈耀祖在一旁玩着快要被收走的游戏机,头也不抬地附和:就是,浪费钱。
沈清焰充耳不闻,她在网上查好了申请助学贷款和贫困生补助的流程,又联系了大学城附近的暑期短工,为自己离开做最后的准备。她像一株在巨石压迫下默默积蓄力量的野草,只待时机,便要破石而出,迎向阳光。
放榜日。
沈清焰一个人去了学校。但公告栏前早已被记者和看热闹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因为今年本市的理科状元,竟爆出了一个惊天大冷门!
校长和班主任被记者围着,脸上是难以置信却又无比激动的红光。
出来了出来了!省排名前100名单公布了!有人大喊一声!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沈清焰没有去挤,她直接看向学校为庆祝而拉起的巨大红色横幅——
热烈祝贺我校沈清焰同学以总分728分的优异成绩荣获本省理科状元!
名列全省第三!
巨大的横幅鲜艳夺目,她的名字高悬其上,耀眼无比。
刚才那几个嘲笑她的女生彻底傻眼了,张着嘴,看着横幅,又看看不远处一脸平静的沈清焰,脸上火辣辣的,如同被当众连扇了几十个耳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全省第三……728分!这、这怎么可能!
她……她不是……
状元……我们学校出状元了!还是全省探花!
记者们敏锐地发现了正主,瞬间长枪短炮围了过来。
沈清焰同学,恭喜你!能分享一下你的学习心得吗
听说你的家庭条件比较特殊,你是如何克服困难取得这样卓越的成绩的
沈清焰被闪光灯包围,却依旧从容。她只对着镜头,清晰而平静地说了一句话:知识改变命运,奋斗成就未来。感谢所有苦难,磨砺我心志。
说完,她礼貌地拨开人群,没有接受更多采访,转身离开。留下一个清绝又强大的背影,和无数惊叹与议论。
录取通知书几乎是踩着点送到的。
烫金的京师大学校徽,以及材料科学与工程系的专业名称,熠熠生辉。
当快递员将那份沉甸甸的信封递到沈清焰手中时,旁边的王春娟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眼中猛地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状元!全省第三!老天爷啊!我就知道我女儿有出息!她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把就想抢过通知书,快!快给妈看看!这下好了!这下彻底有救了!你是状元!顾总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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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沈清焰并没有松开通知书,而是用另一只手,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平静地递到王春娟面前。
那是一份《断绝经济关系及未来责任划分协议》。
签了它。沈清焰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甚至带着一丝嘲讽,大学所有费用,我自己解决。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你们儿子的未来,你们自己的养老,都与我无关。当然,你们现在也可以不签,拿着‘状元父母’的名头去捞点好处。
她顿了顿,眼神冰冷刺骨。
但我会立刻联系媒体,公布你们是如何重男轻女,如何在我高考前逼我嫁人换利益,如何断我生计的。看看是你们能捞到的多,还是吐出来的多。
王春娟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扭曲,变得惨白。沈国明也吓得一哆嗦。他们毫不怀疑,这个脱胎换骨的女儿绝对说得出做得到!她如今是省状元,名声在外,媒体必然偏向她!
最终,在那份沈清焰找律所模板拟好的协议上,沈国明颤抖着手,签下了名字。
沈清焰仔细收好协议副本,仿佛那是她的解放证书。
然后,她拖着那个早已收拾好的、瘪瘪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家门。
没有告别,没有回头。身后的喧嚣、悔恨或咒骂,都已与她无关。
京师大学,学术的圣殿,也是她新的起点。
在这里,她是光芒万丈的省状元,是导师眼中的瑰宝。材料科学,这个选择并非偶然。前世她见过国家因工业落后而挨打,今生,她愿将热血洒于实验室,铸国之重器。
她惊人的专注力、逻辑思维和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很快在强手如林的学院里脱颖而出。她泡图书馆、钻实验室的时间是最长的,提出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甚至能挑战一些固有思路。
导师极其欣赏她的天赋与刻苦,破例让大一新生就进入核心课题组,参与前沿项目的基础研究。她严谨的态度、对数据的敏感和偶尔提出的惊人见解,让师兄师姐们都刮目相看,不敢小觑。
国家级奖学金、学术新星称号接踵而至。她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灰头土脸的沈清焰,她是京师大学里最耀眼的新星之一,独立、优秀、目光坚定,未来无限。
期间,顾衍琛不是没有试图靠近。
他曾以捐赠人的身份来学校参加典礼,目光在台下人群中精准地锁定了她。她却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一眼,如同看一个普通的来宾,然后继续低头看手中的学术资料。
他曾通过校方想赞助她所在的课题组,却被她率先察觉,直接找到导师,冷静陈述:科学研究需要纯粹的环境,我们应该依靠项目本身的价值和国家的支持。接受带有明确个人目的的巨额商业赞助,恐会影响团队的独立性和学术声誉。导师深以为然,婉拒了那笔数额惊人的好意。
他甚至在一次高端学术峰会结束后,拦住了作为学生志愿者参会的她。
沈清焰。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复杂。眼前的少女,自信从容,光芒四射,那种立足于学术殿堂的底气和她自身散发出的智慧魅力,让他第一次感到自惭形秽。他那些引以为傲的财富和手段,在她面前显得如此庸俗和可笑。
过去的事……我很抱歉。我能否……他想弥补,却发现无从下手。
顾先生,她打断他,疏离而礼貌,称呼已从顾总变为更显距离的顾先生,我们的人生轨迹完全不同。你的商业帝国很好,但我的理想在实验室,在国家需要的领域。请不要让无关的人和事,打扰我的科研环境。
她说完,微微颔首,转身走向一群正在讨论学术问题的教授和同学之中,与他们自然交谈起来,神态专注而认真。
顾衍琛被彻底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与学者们侃侃而谈的侧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亲手推开并试图摧毁的,是怎样一颗注定要翱翔于九天之上的星辰。
强烈的悔恨和失落攥紧了他的心脏。
而他,连仰望的资格,似乎都早已失去了。
沈清焰走在梧桐蔽日的校园小道上,抱着刚从实验室出来的数据报告。
夕阳的余晖为她镀上一层金边。
她的路,才刚开始。
她的炽焰,将为国家而燃,光耀寰宇,而非困于方寸之地的爱恨纠缠。
四年时光,弹指而过。
京师大学的毕业典礼隆重而盛大。沈清焰作为材料科学与工程系的优秀毕业生代表,身着学士服,站在礼堂璀璨的灯光下。
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没有激昂的语调,没有浮夸的辞藻,她只是平静地讲述着自己对材料科学的理解,对国家关键领域卡脖子技术的忧患,以及当代青年学子的责任与担当。她的声音清晰沉稳,目光扫过台下,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睿智与坚定。
……或许有人会选择更轻松、更富足的道路。但总有人要仰望星空,也总有人要俯身耕耘于那些看似枯燥却至关重要的基础领域。我选择后者。因为我深知,大国之重器,始于毫末之材。这,便是我的理想,也是我对这个时代最好的回应。
台下静默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许多老教授眼中泛起欣慰的泪光。他们在这个年轻女孩身上,看到了早已远去的、名为理想与报国的火种,正熊熊燃烧。
顾衍琛坐在校董席上,目光复杂地追随着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身影。他看着她从容不迫,听着她掷地有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而胀痛。
他拥有庞大的商业帝国,能轻易搅动资本市场,却无法拥有她片刻的注目。她的话语,她的理想,她的世界,离他如此遥远,远到他所有的财富和权势都失去了意义。
他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她的高度。
毕业典礼结束,无数顶尖企业的人力总监捧着天价的offer,希望能签下这位才华横溢的省状元、科研新星。
沈同学,我们公司可以提供首席材料工程师的职位,年薪千万起步,配股!
沈小姐,我们研究院在美国硅谷,可以提供最顶尖的实验设备和全球最好的科研环境!
清焰,考虑一下我们吧,任何条件都可以谈!
面对这些令人艳羡的机会,沈清焰只是礼貌地一一回绝,笑容温和却不容动摇。
抱歉,我已经有了决定。
她的决定,震惊了所有人,却又在情理之中——她拒绝了所有海外和高薪邀请,选择加入了地处西北、条件相对艰苦的国家高等材料研究院,直接参与一项关于高端芯片关键制备材料的绝密级重点攻关项目。
消息传出,业界哗然。有人赞叹她的家国情怀,有人暗笑她不懂享受人生。
只有沈清焰自己知道,这个选择,是她两世灵魂最终的归宿与共鸣。前世的她,为守护情报而死;今生的她,愿为铸就国之盾牌而生。实验室里的每一个数据,每一次尝试,都是在为这个她深爱的国家,增添一份底气。
与此同时,失去了最后利用价值(联姻)和潜在吸血对象(沈清焰)的沈家,早已在顾衍琛停止打压(因觉得毫无意义)后迅速衰败,那点家底很快消耗殆尽,最终宣告破产。
沈国明和王春娟拖着不多的行李,和那个被宠废了、整天怨天尤人的儿子沈耀祖,租住在一个破旧的老小区里,靠着打零工和微薄的退休金勉强维生。
一天,沈耀祖刷手机时,突然尖叫起来:爸!妈!你们快看!电视上那个……是不是沈清焰!
破旧的二手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一档科技纪录片,介绍国家在关键材料领域的突破。镜头里,沈清焰穿着白大褂,站在洁净实验室中,正专注地向几位领导模样的人讲解着什么。她神态自信,举止从容,眼神锐利而充满智慧。
字幕上打着:国家高等材料研究院青年科学家
沈清焰。
真的是她……她真的……王春娟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电视里那个她几乎认不出来的、光芒万丈的女儿。
沈国明看着屏幕上沉稳优秀的沈清焰,再看看身边只会抱怨、连份正经工作都找不到的儿子,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如果他们当初没有那样逼她……
如果他们对女儿能有对儿子十分之一的好……
那么现在,他们本可以住着大房子,享受着众人的羡慕,以科学家父母的身份安享晚年……
可惜,没有如果。
王春娟猛地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我的女儿啊……我那有出息的女儿啊……本来该享福的……都被我们作没了啊!!
沈耀祖烦躁地踹了一脚桌子:哭什么哭!她现在这么有钱有名,就不管我们了白眼狼!我去找她要钱!
你敢!沈国明猛地吼道,声音嘶哑,那份协议……是我们亲手签的!我们没养过她,没供过她!我们有什么脸去找她!让她看我们的笑话吗!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王春娟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他们只能在逼仄的出租屋里,透过小小的电视屏幕,眼睁睁看着那个被他们亲手推开、亲手毁掉的女儿,一步步走向他们永远无法想象的、辉煌灿烂的人生。
这种日复一日的悔恨,比贫穷更让他们痛苦百万倍。
顾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顾衍琛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繁华。电视静音播放着同样的新闻画面,沈清焰的身影一闪而过。
助理悄声汇报完沈家如今的惨状,小心翼翼地问:顾总,需要……对沈家再做点什么吗他以为是老板余怒未消。
顾衍琛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苍凉:不必了。
他挥了挥手,让助理出去。
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人。他拿起桌上一个密封的档案袋,里面是他这些年断断续续查到的、关于她前世零星的、难以置信却又莫名契合的碎片信息——那些她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对那段历史的深刻理解,以及那股刻在骨子里的风骨与决绝。
他曾经以为的欲擒故纵,原来是真的宁死不屈。
他曾经以为的清高,原来是真正的志存高远。
他以为自己动用商业手段是掌控,却不知那是对她人格和理想的最大侮辱。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件美丽的附庸,而是一个能与他在灵魂上并肩同行的人。可他最初就用最错误的方式,将她越推越远,直至永世无法相交。
沈清焰……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指尖划过电视屏幕上她冷静的侧颜。
他错过了。
不是错过了一个让他心动的女人。
而是错过了一个时代。
一个本该由他仰望,却因他的愚蠢和傲慢而彻底失之交臂的、璀璨星辰的时代。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那份沉重的档案袋锁进抽屉最深处,也将那份汹涌的爱意、蚀骨的悔恨与无尽的遗憾,永远尘封心底。
他终其一生,都将活在她光芒照耀不到的阴影里,孤独地守着他的商业帝国,咀嚼着自己种下的苦果。
西北,广袤的戈壁滩上,国家高等材料研究院。
夜深了,大部分实验室的灯都已熄灭。
只有一间实验室,依旧灯火通明。
沈清焰和她的团队成员们紧盯着屏幕上最后的数据流。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又兴奋的气息。
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失败了上百次之后……
成功了……一个研究员声音颤抖着说。
数据完美!性能参数全部达标!我们成功了!
短暂的寂静后,实验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有人激动地跳起来,有人互相拥抱,有人喜极而泣。
沈清焰没有欢呼,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实验台前,看着那枚在特殊环境下闪烁着微光的、指甲盖大小的新型材料样品。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器皿,眼中水光一闪而逝,嘴角却缓缓扬起,露出一抹无比绚烂、无比释然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成功的喜悦,有奋斗的满足,更有……夙愿得偿的安然。
窗外,一颗明亮的星辰划过戈壁滩寂寥的夜空,留下璀璨的痕迹,与她实验室内闪耀的成果交相辉映。
两世的烽火与尘埃,个人的爱恨与纠葛,在这一刻,俱已成灰,随风散去。
唯有她心中那团为家国而燃的炽焰,长明不灭,光耀千秋。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