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海的女儿重生版 > 第一章


被巨浪吞噬化作泡沫那一刻,我才看透所谓爱情不过是人类编写的童话。

重生归来,我回到救起落水王子的前夜。

这次我准时赴约救人,却在他动心那一刻抽身离去:救命之恩,拿你王冠上的珍珠来换。

用那颗珍珠向海巫换来双腿后,我径直走向皇家海军指挥部。

当王子疯狂寻访神秘救命恩人时,我已掌控整片海域的航海图。

后来他跪在我脚边哀求:只要你留下,我愿献上整个王国。

我扬帆起航时轻笑:我要的从来不是一滴水,而是整片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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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涩的海水挤压着肺腑最后的空气,意识像被撕碎的帆,散入无尽的、嘶吼的黑暗。那曾让我痴迷的金色阳光,在头顶的水面碎成无数颤抖的光斑,越来越远,越来越冷。剧烈的疼痛之后,是一种诡异的轻盈,我的身体分崩离析,化作无数虚无的泡沫,向上飘升,奔赴那场为另一个人的婚礼献上的、愚蠢的死亡赞礼。

不过是人类编写的、裹着蜜糖的毒药童话。是用哑嗓和每一步剧痛换来的、一厢情愿的幻影。是泡沫,阳光下绚烂一瞬,旋即破灭。
……
猛地睁开眼。
冰冷的、熟悉的海水包裹着我,并非记忆里最后那彻骨的寒冷与撕裂,而是属于深海人鱼特有的、被抚慰的凉意。细碎的白沙擦过我的尾鳍,珊瑚丛散发着幽微的光。我在这里,在我的宫殿,我的床榻。
我摆动尾鳍,强健有力的肌肉记忆瞬间苏醒,推动我在水中轻盈转身。不是泡沫,不是虚无,是真实存在的、拥有力量的血肉。
公主,您醒了侍女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从殿外传来,您昨日似乎心神不宁。
昨日哪一个昨日
我游出寝宫,穿过摇曳的海草森林,向上,不断向上。远处,那片暗沉的海域——那片我命运第一次转折的海域,平静得可怕。不,不是平静,是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记忆疯狂倒灌,与眼前的景象严丝合缝。
是那一天。我救起他的前夜。
我重生了。回到了这场灾难的开端。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不再是前世那为他加速、为他悸动的频率,而是充满了冷硬的、金属般的决意。重来一次,真好。这一次,我不会再变成泡沫。
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那场风暴会如期而至,那艘华丽的船会裂开,那个尊贵的人会坠入海中。
而我,依然会去。
为什么不呢
我微微勾起唇角,冰蓝色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我会去救他。但这一次,不是为了那可笑的、一眼万年的爱情。是为了收取报酬,是为了……斩断前世所有纠葛的伊始,让他也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爱上一世整整三百个日夜的期盼、等待、行走在刀尖的痛楚、失去声音的绝望,早已将那点虚妄的爱恋消磨得一干二净,连渣滓都不剩。这一世,我的目标不再是陆地上那一方狭窄的宫廷,而是整片海洋,以及海洋之外,那更为广阔的星辰大海。
征服它。用力量,用智慧,而不是用眼泪和牺牲。
……
第二日,风暴如约而至,狂怒地撕扯着海面。巨浪如山崩,雷霆炸响,漆黑的云层仿佛要压垮整个世界。
我潜伏在翻涌的浊流之下,强健的银色尾鳍破开暗流,稳定地保持着速度与方向。目光穿透动荡的海水,精准地锁定了那个从碎裂甲板上坠落的、穿着华贵的人类男子。
他挣扎着,金色的头发在海水中如同枯萎的海草,生命的气息正快速从他体内流失。
就是现在。
我如一道银箭般射向他,避开他无意识挥舞的手臂,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前世初次触碰他肌肤时的颤栗与羞怯。我的手臂冷静地穿过他的腋下,拖着他,以一种最高效、最节省体力的方式,破开波浪,向着记忆里那片最近的海岸线游去。
他的身体很沉,但我的力量足以应对。我的呼吸平稳,心中计算的,是潮汐的方向与速度,是避免被岸边人类发现的路径。
终于,抵达了那片细白的沙滩。海浪温柔地拍打着岸边。我将他拖上湿沙,让他半侧着身。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精准。
晨曦的第一缕金光刺破云层,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的确是一张足以令前世的我神魂颠倒的脸孔,深刻,英俊,即使昏迷也透着一种养尊处优的贵气。
我冷冷地注视着。就是这张脸,这个身份,让我献出了所有,最终化为乌有。
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喉间发出模糊的呻吟,似乎即将醒来。
就是此刻。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张脸,心中再无涟漪。转身,银色的尾鳍在浅水处划出一道优雅而决绝的弧线,激起细碎的水花,在晨曦中如同碎裂的钻石。
他恰好艰难地睁开眼,朦胧的视线里,恰好捕捉到那一抹沉入深蓝的、非人的、绝美的背影,和那在浅金阳光下一闪而逝的、梦幻般的银色尾鳍。
等……他嘶哑地开口,海水呛咳出来,挣扎着想抬起手,却只能无力地垂下。
我听到了他微弱的声音,但没有回头。身体彻底没入冰凉的海水,那才是我的世界。深海的暗流拥抱了我,迅速带走沙滩上最后一丝痕迹。
救命之恩,殿下。
你拿什么来还
……
我没有远离。潜伏在礁石之后,冰冷的目光掠过海面,看着他被早起的渔民发现,看着那些穿着王室制服的卫兵惊慌失措地赶来,将他簇拥着带走。喧闹,忙乱,充满了人类世界的烟火与嘈杂。
与我无关了。
我转身,向着深海最幽暗的峡谷游去。那里,住着那位连父王都忌惮三分的海巫。这一次,我不是去乞求一份虚无缥缈的爱情,而是去谈一笔交易。
海巫的洞穴依旧散发着不祥与腐朽的气息,扭曲的水草像毒蛇般缠绕在入口。她蠕动着滑腻的触须,从阴影中现身,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我,似乎有些惊讶我的再次到来,更惊讶于我眼底那片深沉的、不见底的平静。
啊……尊贵的小公主。她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摩擦,我闻到了……渴望的味道。这次,您想要什么又是一剂为爱牺牲的魔药
我想要一双腿。我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打断了她带着嘲弄的试探,和上次一样。但这次,我不需要那些关于‘真爱’的附加条件。
海巫愣了一下,触须停止了蠕动。
我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魔药带来的痛苦,我会承受。走路如同踩在刀尖,我可以忍耐。失去声音,无关紧要。我不需要用它来歌唱或诉说爱语。
我向前逼近一步,迫人的气势让周围游弋的畸形生物都悄然退避。我只需要它足够稳定,能让我长时间留在陆地,能支撑我做任何事,而不是像一个易碎的泡泡,把命运系于一个男人的真心之上。作为交换……
我注视着她错愕的眼睛,提出了早已想好的条件:我知道你一直想要父王宝库最深处的那个黑珊瑚匣子。我可以替你拿来。或者……
我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洞悉她所有秘密的淡然:你更想要西海域那片充斥着沉船亡魂的遗弃之地的管辖权我未来或许可以帮你得到它。
海巫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死死盯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我。眼前的我,不再是那个为爱昏头、可以随意拿捏哄骗的小人鱼公主。
沉默了许久,洞穴里只有水泡咕噜的声音。她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褪去了那层虚假的谄媚,多了一丝谨慎的权衡:……有趣的提议。稳定存在的双腿,代价同样巨大。痛苦不会减少,甚至……因为失去魔法的‘美好愿景’加持,可能会更清晰。你真的想好了
当然。我没有丝毫犹豫,但我还有一个额外的条件。除了你应得的报酬,我救下的那个王子,他王冠上镶嵌的最大那颗珍珠——那是来自我们深海人鱼王国的珍宝,本该属于我族。你必须帮我拿到它,作为此次交易的一部分。
海巫嘶嘶地笑了,带着一种全新的、近乎欣赏的恶意:那颗珍珠啊……确实蕴含着古老的海之力。你要它做什么
那是我的事。我冷淡回应,你只需回答,交易,是否成立
……成立。海巫蠕动着,取出一瓶闪烁着不祥紫光的药剂,喝下它,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珍珠……三日内,会送到你指定的地方。记住你的承诺,小公主。现在的你,比那个恋爱脑的蠢货有趣多了。
我接过那瓶冰冷的药剂,指尖没有颤抖。仰头,一饮而尽。
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而来,从尾椎猛烈爆开,仿佛每一片鳞片都被硬生生撬下,骨骼被碾碎重组。我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痛苦比起化作泡沫时的绝望,这算什么。
比起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举行婚礼,自己却一步步走向死亡,这又算什么!
剧烈的痛苦中,我感受到我的银色鱼尾正在褪去,分化,重塑……最终,化为一双属于人类女子的、苍白而修长的腿。
我虚弱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尝试移动。脚尖触地的刹那,尖锐的疼痛直冲头顶,像真的踩在了密密麻麻的刀尖之上。
很好。
这疼痛会时刻提醒我,脚下的路,每一步,都是为了征服,而非乞讨。
……
三日后。
我穿着一袭用坚韧海藻和不知名沉船丝绸粗糙缝制的墨绿色长裙,遮住了那双仍带着微妙不适应的新腿,出现在海巫指定的偏僻海湾。一枚散发着柔和光晕、足有鸽卵大小的完美珍珠,静静躺在潮湿的岩石上,内部仿佛有深海流动。
我拾起它。指尖传来微弱的海之力共鸣。
转身,我没有走向王宫的方向去打探那位救命恩人的消息,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这片他国度的土地。
我径直走向了港口附近,那片戒备森严、象征着人类海洋权力核心的皇家海军指挥部。海风带来咸腥的气息和船只的汽笛声。
我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碎刃上,疼痛钻心。但我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没有任何表情。
指挥部厚重的橡木大门前,卫兵拦住了我这个衣着古怪、行踪突兀的陌生女子。
站住!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我停下脚步,抬起眼。阳光照在我苍白却毫无惧色的脸上,冰蓝色的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
我举起手中那枚蕴含着海洋力量的珍珠,它的光华在日光下流转,仿佛有生命般呼吸。
声音因魔药的效果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与力量:
我有一笔交易,想和能做主的人谈谈。
关于……如何让你们成为这片海域真正的主人。
卫兵的手按在剑柄上,警惕地打量着我。我的衣着确实与这严谨的、充满男性阳刚气息的场合格格不入——粗糙海藻与陈旧丝绸缝制的墨绿长裙,赤着双足,皮肤苍白得不像常受日照的人,尤其是那双眼睛,他们后来形容,像是把整个最寒冷的深海都浓缩在了里面。
交易为首的卫兵嗤笑一声,带着居高临下的嘲讽,女人,你找错地方了。集市在那边。他粗鲁地指了指港口的方向。
钻心的疼痛从脚底蔓延而上,但我脸上的肌肉没有一丝抽动。我只是缓缓将举着珍珠的手向前再递了一寸。日光下,那鸽卵大小的珍珠内部,流光骤然变得浓郁,仿佛有活着的星云在其中旋转,一种低沉悦耳的嗡鸣极细微地散开,带着难以言喻的、来自极深之海的压迫感。
卫兵们的嗤笑僵在脸上,他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按着剑柄的手收紧,眼神里染上惊疑。那并非他们熟知的任何宝石或珍宝的光芒,那里面有什么东西,直击人类对深海洋底最原始的敬畏与恐惧。
这不是请求。我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像冰冷的刀锋刮过他们的鼓膜,告诉你们的长官,来自深渊的智慧,能让他,让这个国家,彻底掌控眼前这片海。他只有一次机会。
或许是我的语气太过肯定,或许是那珍珠的异象太过诡奇,为首的卫兵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犹豫了片刻,终于对旁边一个年轻士兵低声喝道:去禀报劳伦斯大人!快!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海风卷着咸腥味吹拂着我散落的长发。我站在那里,像一枚钉入土地的冰冷钉子,无视周围投来的各样目光,也无视脚下那把把尖刀持续切割的剧痛。这痛楚让我清醒,让我记住每一步的代价。
沉重的橡木大门再次打开,一个穿着笔挺深蓝海军制服、肩章闪耀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久居上位的审慎和打量。他先是扫了一眼卫兵,然后目光落在我身上,最后,定格在我手中那枚非凡的珍珠上。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我是劳伦斯海军上将,他的声音沉稳,带着公事公办的调子,你说有交易要谈关于这片海域
一个能让皇家海军航线扩张三倍,让海盗与敌对国舰队无所遁形的交易。我直视着他,毫不避讳他那能令大部分下属胆寒的视线,就在这里谈还是说,指挥部的决策室,连听取一个提议的胆量都没有
劳伦斯上将的眉头蹙起。我的直接和大胆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珍珠,那里面的光华似乎随着海波的节奏明灭。
片刻沉默后,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尽管姿态依旧保留着高度的戒备。希望你的提议,配得上你的自信。请。
我迈开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但我走得很稳,速度均匀,裙摆拂过指挥部冰冷光滑的石地板,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
指挥部内部充满了忙碌的气息,军官、文书员抱着文件匆匆来往,墙上是巨大的海域图和舰队模型。我的出现引来无数惊诧、好奇、甚至轻蔑的目光,但我浑然未觉,只是跟着劳伦斯上将,走进一间有着隔音木镶壁的严肃书房。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现在,你可以说了。劳伦斯上将没有请我坐下,他自己站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双手撑在桌面上,形成一种压迫的姿态。你那颗珍珠,以及你的……提议。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海域图前。这是人类绘制的海图,粗糙,模糊,充满了大片大片的空白和标注着危险未知的区域,甚至有些岛屿的位置都谬以千里。
我抬起手,苍白的手指精准地点在了一片被标注为幽灵涡流,永不可航的墨黑色区域。
这里,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不是涡流,底下是一条罕见稳定的深海暖流通道。每年只有第二个月圆之夜起,连续七天,海面会异常平静,足够一支舰队悄无声息地通过,直插敌国腹地。
劳伦斯上将的呼吸骤然一停。
我的手指滑动,点向另一片标注着富饶渔场的蔚蓝区域。
这里。水下三百米处有密集的暗礁群,形如獠牙。下一次大潮汐,也就是十五天后,会彻底暴露出来。如果你们的捕鱼船队像以往一样大规模进入……结果可想而知。
上将的脸色变了,之前的审视和怀疑被巨大的震惊所取代。这些是海军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牺牲不少探员都未能精确掌握的绝对机密!他甚至无法立刻判断我所言是真是假,但我的语气、我的姿态,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像水是湿的那样简单的事实。
你……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干涩。
一个能给你们带来真正海洋权柄的人。我终于转过身,面对他,将那颗珍珠轻轻放在他的书桌上。珍珠脱离我的手,光芒似乎微微内敛,但那份沉重的、源自深海的灵压依旧弥漫在空气中。这只是见面礼。证明我有这个资格。
我迎着他震惊未褪的目光,继续用那平板无波的声音砸下更重的筹码:我可以为你们提供最精确的海图,标注出每一道暗流、每一片暗礁、每一处隐藏的补给港和埋伏点。我可以预测未来三个月的极端天气,精确到哪一天、哪一片海域会有风暴,等级如何。我还可以告诉你们,如何利用某些深海洋流,让你们的战舰速度提升三成。
劳伦斯上将死死盯着我,仿佛想从我脸上找出任何欺诈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一片冰冷的深海。
条件他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他知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眼前这个神秘女人带来的,将是足以颠覆整个王国海军乃至世界海洋格局的力量!代价必然惊人。
我要一个身份。我说,皇家海军首席海洋顾问。独立的办公间,最高权限调阅所有海军档案和海图的权利。直接向你,或国王负责。我只提供信息和策略,不参与你们的军事决策和内部斗争。
还有,我补充道,目光落在那颗珍珠上,这颗珍珠,在我需要的时候,要还给我。它对我来说,有别样的意义。
劳伦斯上将沉默了。书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他在权衡,在判断这巨大诱惑背后可能存在的致命陷阱。
我如何相信你他最终问道,声音沉重。
验证它。我看向窗外繁忙的港口,关于那片‘富饶渔场’下的獠牙暗礁。你们可以立刻派最快的侦察小船,带上最好的测深员,在我指定的坐标点去探查。十五天后,你们自然会看到结果。在这之前,我可以留在这里。
我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睛再次对上他的视线。
但上将,机会只有一次。海洋的秘密,我只卖给有魄力接收的人。如果你不要,总会有人要。比如……正对你们虎视眈眈的邻国
这是赤裸裸的、却又无法抗拒的阳谋。
劳伦斯上将的脸色变幻数次,最终,他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好!他断然道,眼中闪过一丝赌徒般的锐光,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证明!如果你说谎……后面威胁的话语他没有说出口,但杀意已然弥漫。
我微微颔首,仿佛没听出那未尽的威胁:明智的选择。现在,请给我纸笔,我标注出侦察小队需要验证的精确坐标。
当我坐下,忍着脚踝处传来的尖锐刺痛,用依然有些僵硬的手指握住羽毛笔,在精细的海图纸上画出那条致命的礁石线时,劳伦斯上将站在我身后,看着那流畅精准如同印刷般的线条,眼神彻底变了。
他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引入了一条怎样危险的深海人鱼。
但我知道。
我的征服,从这间充斥着羊皮纸、墨水和新旧木材味道的海军指挥部,正式开始了。
而另一边,王宫深处。
刚刚从落水惊惶中恢复过来的艾德里安王子,正对着一众战战兢兢的画师,烦躁地描述着那个晨曦中的幻影。
银色……对,像是月光的颜色,但又更亮……尾巴!我发誓我看到了尾巴的轮廓!还有她的眼睛……我没看清,但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感觉,很冷,非常遥远……
他描述的词语破碎而混乱,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焦灼和……迷恋。那个救了他又瞬间消失的神秘存在,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心里。
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把她找出来!王子对着侍卫长低吼,惯常的温和优雅荡然无存,她一定就在附近的海域!派出所有能派的船!
殿下,侍卫长硬着头皮回应,劳伦斯上将那边以近期有重要海军行动为由,拒绝调拨大部分战舰用于……
海军行动王子猛地转身,俊朗的脸上是因挫败而生的怒意,还有什么比找到我的救命恩人更重要!
他不懂,那种强烈的、几乎是本能般的吸引和随之而来的空虚感从何而来。他只知道,他必须找到她。
而在他为那晨曦中的惊鸿一瞥而辗转反侧时,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他疯狂想要寻找的救命恩人,已经用他王冠上最璀璨的那颗珍珠,换来了踏入人类世界权力的第一块基石,并且,正冷静地在他国家的海军心脏地带,绘制着通往她野心的第一张蓝图。

那早已是上一世焚尽的泡沫了。
劳伦斯上将的效率很高。或许是我给出的坐标太过精确,语气太过笃定,又或许是那颗珍珠散发出的非人气息让他宁可信其有。侦察小船当天下午就悄然离港,带着最老练的测深员和我的指令。
三天后,小船返回。带队的军官面色苍白,甚至来不及换上正式军服,就径直冲进了劳伦斯上将的办公室,连门都忘了敲。我当时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翻阅着指挥部存档的、错误百出的旧海图,用一支削尖的炭笔冷静地标注着谬误。
上将!军官的声音因激动和后怕而颤抖,是真的!那片海域下面……上帝,全是锯齿般的暗礁!最深的地方离水面不到十米!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我们的船队开进去……
劳伦斯上将猛地从地图上抬起头,脸色陡变。他接过军官呈上的测绘草图,上面清晰勾勒出那片狰狞的水下獠牙,与我随手画出的那条线几乎分毫不差!
他挥退了仍在发抖的军官,办公室内陷入死寂。他再次看向我时,眼神里的最后一丝怀疑彻底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警惕和巨大贪婪的灼热。
皇家海军首席海洋顾问。
我的身份在当天下午就得到了正式确认。消息在指挥部高层引起轩然大波,但劳伦斯上将用绝对的权威和那份刚刚验证过的、足以避免一场巨大灾难的功绩压下了所有异议。一间位置绝佳、可俯瞰整个军港的办公室分配给了我,权限令牌也送到了我手中。
我不关心那些暗地里的打量和窃窃私语。我的脚依旧疼痛,每一步都提醒着我此行的目的。我搬进了那间办公室,带来的唯一私人物品,是那颗暂时放在劳伦斯上将那里保管的珍珠。
工作迅速展开。我提供的海图精确得令人发指,标注出的新航线更短、更安全、更隐蔽。我预测的风暴一次次应验,精准得像在宣读既定的命运。海军舰队的行动效率因我而飙升,损失骤减,几次针对海盗的清剿行动因利用了神秘的洋流和天气而大获全胜。
我的影响力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却无孔不入地渗透进皇家海军的每一个毛孔。我从不止于提供信息。我开始参与规划,提出战略。我指出某个岛礁是建立前沿哨站的绝佳位置,点明某条看似平静的海峡实则可以利用潮汐设下致命埋伏。
劳伦斯上将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复杂。他依赖我,近乎贪婪地汲取着我带来的巨大优势,使王国海军力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但他也愈发清晰地意识到,我是一柄他无法完全掌控的双刃利剑。他试图探究我的来历,但所有调查都石沉大海,我只像是从海里直接走出来的一样。
他当然查不到。我是从更深的地方来的。
期间,我不是没听到过王宫那边的消息。
艾德里安王子近乎魔怔地寻找着他晨曦中的女神。他派出的船只一无所获,这让他变得愈发焦躁和阴郁。他甚至亲自乘船到我当初离开的那片海岸线徘徊,对着大海呼喊,得到的只有海浪的空洞回响。
有一次,在海军的一次庆典宴会上,我远远见到了他。他瘦了些,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郁结,金色的头发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他心不在焉地与官员们应酬,眼神却时常飘向窗外的大海,带着一种病态的执念。
劳伦斯上将低声对我介绍:那就是艾德里安王子。最近似乎……情绪不太稳定。一直在寻找什么海里的人。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显然认为王子是在为虚无缥缈的传说浪费时间,远不如我带来的实际利益重要。
我端起一杯清水(我从不碰人类的酒),隔着人群,冷漠地瞥了那个方向一眼。
他似乎感应到什么,猛地转过头,视线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我。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亮了一瞬,像是看到了某种熟悉的影子,但随即又陷入更大的困惑。我今天的装束是利落的深蓝色海军顾问制服,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与他记忆中那个晨曦微光中朦胧、梦幻、带着非人美感的海中精灵截然不同。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走过来,但被一位大臣拦下交谈。等他再抬头寻找时,我已经转过身,正与劳伦斯上将冷静地分析着新式战舰的龙骨吃水问题,留给他一个冷漠疏离的侧影。
他爱而不得的痛苦,于我而言,不过是背景音里一段微不足道的杂音。我的海洋版图,正在快速扩展。
一年后。我的名声已不再局限于海军内部。深海的魔女、海洋先知——他们在背后这样叫我。我主导绘制的全新海图覆盖了已知世界的所有大洋,甚至包含了许多从未被人类记录的秘境。王国的海军舰队在我的指引下所向披靡,掌控了全球最重要的航道,财富和力量如潮水般涌入这个原本只是中等强权的王国。
我站在指挥部顶层的露台上,俯瞰着下方如织的舰船。我的腿早已习惯了那持续的疼痛,甚至开始享受这种清晰的、提醒我保持清醒的知觉。权力是比爱情更醇厚的美酒,但我不沉醉,我只汲取它的力量。
劳伦斯上将站在我身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陛下希望为您举行一场授勋仪式,授予您公爵爵位。您想要的,远不止这些,对吗他不再把我当成一个简单的顾问,而是一个平等的、甚至需要忌惮的合作伙伴。
爵位我轻轻摇头,海风吹拂着我的发丝,上将,你知道我从不在意那些虚名。
那您想要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无垠的大海。我想要的是彻底征服这片孕育我又毁灭过我的蓝色疆域,是星辰大海之下的绝对话语权。
时机很快到了。
王国最大的旗舰,海王号举行下水首航仪式,将开辟一条通往全新大陆的史诗级航线,这条航线完全由我规划。国王和整个王室都将出席,包括那位依旧郁郁寡欢的艾德里安王子。
仪式盛大空前。港口人山人海,旌旗招展。
我作为首席顾问,自然是核心人物。当我出现在高台上时,吸引了所有目光——好奇的、敬畏的、嫉妒的。我穿着一身银灰色的定制礼服,样式简洁至极,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我的目光扫过下方庞大的舰队,如同女王巡视她的疆土。
艾德里安王子就站在国王身边。他看到我时,身体猛地一震。这一年,他从未停止寻找,也无数次听过我的名字和传闻,但或许是潜意识里的抗拒,他从未将那个冷酷强大的魔女顾问,与他心中皎洁如月、救他性命的海中精灵联系起来。
直到此刻。
距离如此之近。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那双冰蓝色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阳光落在我的头发上,折射出的光泽与他记忆深处那惊鸿一瞥的银色光影缓慢重叠。
不是容貌,不是衣着,是一种更深层的、源自灵魂的冰冷气息。
是他!
无数个日夜的思念、困惑、渴望和求之不得的痛苦在这一瞬间轰然爆发,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仪式正在进行,国王正要发表讲话。
艾德里安王子却猛地推开身前的人,踉跄着冲到我面前。在一片惊愕的寂静中,在万千臣民和外国使节的注视下,他竟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哗然之声骤起!侍卫要冲上来,却被国王一个震惊的手势拦住。
王子仰着头,俊朗的面容因激动而扭曲,碧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疯狂的哀求,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是您……真的是您!我知道是您!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为什么为什么救了我又离开我找您找得好苦!求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只要您留下,只要您看着我,我什么都可以给您!我的财富,我的忠诚,甚至……甚至这个王国的继承权!我愿意献上整个王国,只求您别再看那片海!看看我!
全场死寂。只有海鸥的鸣叫和海风的呼啸。
国王脸色铁青。劳伦斯上将目瞪口呆。民众们捂住了嘴,不敢相信眼前这骇人听闻、有辱王室尊严的一幕。
我低下头,看着跪在我脚边、卑微如尘埃的王子,看着这个前世我倾尽所有去爱却最终将我推向死亡的男人。
心中,没有波澜,没有恨意,甚至没有快感。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平静的虚无。
我微微弯下腰,靠近他,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冰冷彻骨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殿下,你还不明白吗
我救你,只是一场交易。而我要的报酬,从来不是你的爱,也不是你的王国。
我直起身,不再看他瞬间惨白如纸、信仰彻底崩塌的脸,目光越过他,投向脚下那艘巨大的、等待启航的海王号,投向更远方那蔚蓝的、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
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穿透海风,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丝轻蔑的、无需掩饰的轻笑:
我要的,从来不是一滴水,
而是整片海洋。
说完,我不再理会身后死寂的港口和瘫软在地的王子,也无视了国王和上将惊骇的目光。我迈开脚步,踩着那依旧如刀尖般疼痛的步伐,却稳如磐石,一步一步,走下高台,走向那艘等待我的旗舰。
水手们为我放下舷梯,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我登上了海王号的甲板,海风猛烈,吹得我衣袂猎猎作响。
起航!
我的命令简洁有力。
锚链哗啦啦收起,巨帆缓缓升腾,饱胀着风的力量。
舰队,跟随着海王号,缓缓驶离港口,驶向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广阔无垠的大海。
我没有回头。
岸上的喧嚣、王子的绝望、人类的权柄……一切都如退潮般远去。
我的征程,是星辰大海。
而脚下这片深蓝,只是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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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沫早已消散在上一世的阳光里。
这一世,我是征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