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主理的世纪大案开庭前夜,他在办公室和被告的女儿颠鸾倒凤。
我站在门外。
耳边是他压抑的喘息,眼前是来给他送醒酒汤的助理。
原来这便是他所谓的为正义扫清障碍。
可笑的是,他曾指着胸口的纹身对我说,这是正义的天平,一端是他,另一端是我。
我曾信以为真。
甚至为了他,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
如今,天平塌了。
我死在了他与情人的面前。
他抱着我的遗物,一夜白头。
1.
我回到家,玄关的声控灯没有亮。
坏了有一阵子了。
我摸黑换了鞋,把自己摔进客厅的沙发里。
鼻尖萦绕着一股陌生的甜香,和陆昭办公室里那股味道一模一样。
是那个被告女儿身上的香水味。
这味道,已经侵入了我跟陆昭的家。
我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门外助理那张震惊又同情的脸。
她认识我。
她是陆昭的助理,跟了他三年。
她什么都知道。
所以,只有我是个傻子。
午夜的钟声敲响,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陆昭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酒气和深夜的寒意,径直走到我面前,弯腰抱住我。
抱歉,小晚,今晚的庆功宴实在推不掉。
他的声音疲惫中透着意气风发。
他赢了。
用一种我从不知道的方式。
我没有动,任由他抱着。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发顶,轻轻蹭了蹭。
怎么不开灯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开灯。
我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开。
我的声音很哑。
他顿了一下,顺从地收回手,在我身边坐下。
黑暗中,他身上的酒气更浓了,混杂着那股甜腻的香水味。
案子结束了,接下来可以好好陪你。
他握住我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温度。
我升职了,检察长的位置。
小晚,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我们
我差点笑出声。
我抬眼,在昏暗中描摹他的轮廓。
他还是那张正义凛然的脸。
谁能想到,这张脸的主人,会在象征法律尊严的办公室里,做着最肮脏的交易。
陆昭。
我轻轻开口。
嗯
你胸口的纹身,还在吗
他愣住了。
随即,他轻笑一声,拉过我的手,按在他心口的位置。
当然在。
天平的一端是我,另一端是你,永远不会变。
他说得那么笃定,那么深情。
我却心口绞痛。
他的衬衫领口,有一抹不属于我的口红印。
他的脖颈上,有一道新鲜的抓痕。
这些,在黑暗里,他以为我都看不见。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是医院发来的信息。
【舒晚女士,您的检查报告已出,情况不太乐观,请尽快来医院复诊。】
我盯着那行字,眼前阵阵发黑。
陆昭凑过来看。
谁啊
我迅速摁灭屏幕。
垃圾短信。
第二天,我独自去了医院。
医生把一沓报告推到我面前,表情沉重。
舒小姐,是遗传性心脏病,已经到了晚期。
你的心脏正在快速衰竭,药物已经很难起作用了。
我平静地听着。
我还有多久
医生叹了口气。
如果不进行心脏移植,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
我走出诊室,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明亮得刺眼。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为了陆昭,放弃了我的健康,我的事业,我的一切。
最后,连我的命也要搭进去。
回到家时,陆昭还没回来。
我看着我们玄关柜上并排充电的两只手机,是同款,连手机壳都是情侣款。
一个念头疯长。
2.
我拿起他的手机,将自己的放回了原位。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条微信消息弹出来。
备注是小甜心。
昭哥,昨晚你好厉害,人家现在还腿软呢。
我爸说想请你吃饭,今晚老地方见
一条语音紧随其后,我手抖着点开。
女人娇媚甜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等你哦,我的大英雄。
我死死攥着手机,指甲掐进掌心。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冲进洗手间,趴在洗手池上剧烈地干呕。
什么都吐不出来。
最后,喉咙一甜,一口血咳在了雪白的池子里。
殷红的,触目惊心。
我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忽然笑了。
陆昭。
你想让我死。
我偏不。
我不会让你和那个女人,心安理得地踩着我的尸骨,享受荣华富贵。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开始冷静地安排我的后事。
我把我名下的所有资产,包括父母留给我的一套老宅,全部折现。
一部分,我匿名捐给了一个专门为冤案受害者提供法律援助的基金会。
另一部分,我存入了一张不记名的银行卡。
我把我所有和陆昭有关的东西,都打包收进了箱子里。
我们的合照,他送我的礼物,我为他织的围巾。
整整三大箱。
我没有扔,也没有烧。
我把它们寄存在了城郊的一个仓库里,租期十年。
做完这一切,家里空荡荡的。
仿佛陆昭这个人,从未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
晚上,陆昭回来了。
他没有发现家里的任何变化。
他甚至没有发现,餐桌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他爱吃的糖醋排骨了。
他脱下外套,从背后抱住我。
小晚,对不起,这阵子太忙了。
等我忙完这阵子,我们就去冰岛看极光,好不好
他语气里的深情和愧疚,演得天衣无缝。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脸上那副自我感动的表情。
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
陆昭,你爱我吗
我轻声问。
他抱得更紧了。
爱,当然爱。
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你。
我笑了。
是吗
那你为什么,要在办公室里,和别的女人上床
他抱着我的手臂一僵。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
然后,我听到他叹了口气。
小晚,你都知道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那是为了办案。
那个被告,罪大恶极,但他女儿手上有关键证据。
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换取正义。
他说得那么坦然,那么理直气壮。
仿佛他不是在出轨,而是在为国捐躯。
所以,你和她上床,是为了正义
我的声音颤抖。
是。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小晚,你要理解我。
在这个位置上,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陆昭,你真是个天生的演员。
不去拿奥斯卡,真是屈才了。
3.
我提出了分手。
陆昭不同意。
他猩红着眼,死死抓住我的手腕。
舒晚,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为你付出了多少,你忘了吗
为了这个家,为了我的事业,我牺牲了多少
他开始细数他的功绩。
他如何在酒局上为了拉关系喝到胃出血。
他如何为了一个案子几天几夜不合眼。
他如何拒绝了上司女儿的示好,只因为他心里有我。
每一件,都说得感天动地。
每一件,都像是在控诉我的无情无义。
我冷冷地看着他。
陆昭,你喝到胃出血,是因为你想往上爬。
你几天不合眼,是因为你想赢。
你拒绝别人,只是因为那个人的家世,不如被告的女儿有利用价值。
你从来都不是为了我,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我的话,像一把刀,插进了他伪善的心脏。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舒晚,你变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甩开他的手。
是,我变了。
被你逼的。
我回了房间,锁上了门。
他没有再来敲门。
我知道,他去找他的小甜心了。
因为我闻到了,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又来了。
我的心脏开始抽痛,一阵阵的发紧,呼吸也变得困难。
我摸索着从抽屉里拿出药瓶,抖着手倒出几粒药,胡乱塞进嘴里。
药效上来,疼痛渐渐缓解。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我想起了傅砚辞。
他查到的东西,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陆昭这些年,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和多名案件相关人保持不正当关系。
他手上的每一份功绩,几乎都沾着肮脏的交易。
而我,就是他用来装点门面的,那个贤内助的牌坊。
傅砚辞问我,打算怎么做。
我说,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我要让他亲手打碎他引以为傲的一切。
手机亮了一下。
是傅砚辞发来的消息。
【他今晚会带那个女人回家。】
我看着那行字,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想起上次在法律圈的聚会上,他隔着人群,不经意地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给傅砚辞回了消息。
【学长,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帮我办一件事。】
【把我的骨灰,磨成粉,做成鱼食。】
【送给陆昭,喂他那塘得奖的锦鲤。】
【告诉他,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他‘为正义扫清障碍’。】
发完这条消息,我删除了所有的聊天记录。
然后,我换上了一件陆昭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我的死亡,和他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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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陆昭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
他身后,跟着那个被告的女儿。
女人穿着性感的吊带裙,身上披着陆昭的外套,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一样靠在陆昭身上。
昭哥,你家好大啊。
女人的声音娇滴滴的,带着几分炫耀。
陆昭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
喜欢吗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他说着,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我。
他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女人也看到了我,她脸上的得意和炫耀,变成了错愕和挑衅。
她故意往陆昭怀里缩了缩,用一种宣示主权的姿态看着我。
我没有看她。
我的目光,一直落在陆昭的脸上。
我看着他从僵硬,到慌乱,再到恼羞成怒。
舒晚,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仿佛我才是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笑了。
陆昭,这是我的家,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边的女人不耐烦了。
她推了推陆昭。
昭哥,她是谁啊
陆昭没有回答。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慢慢地站起身,向他走去。
每走一步,我的心口就疼得更厉害一分。
我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我抬起手,轻轻地抚上他胸口的纹身。
陆昭,你的天平,塌了。
我说完这句话,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倒下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陆昭惊恐万状的脸。
他疯了一样地冲过来,抱住我。
小晚!小晚!
他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恐惧和绝望。
他抱着我,不停地摇晃。
你醒醒!你别吓我!
我能感觉到,我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我看到他身后的女人,吓得花容失色,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我看到陆昭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
他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脸上,滚烫。
原来,他也会哭。
原来,他也会怕。
可是,太晚了。
陆昭,这场戏,该落幕了。
我在他怀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我听到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声音,真好听。
我死了。
但我的意识,却还清醒着。
我像一个幽灵,飘在半空中。
看着陆昭抱着我,大脑一片空白,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他只是机械地给我做着心肺复苏,一遍又一遍地叫我的名字。
小晚,你醒醒……
他的声音干涩而破碎。
直到我的身体彻底冰冷,再无丝毫温度。
救护车来了。
医护人员冲进来,看到客厅里的情景,都愣住了。
他们想把我从陆昭怀里接过去。
别碰她!
陆昭猛地抬头,双眼猩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死死地抱着我,不让任何人碰。
他的愤怒里,夹杂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5.
最后,他们只能强行把他和我分开。
我被抬上了担架。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看到他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目光呆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我凑近了听。
小晚,别走……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我冷冷地看着他。
陆昭,现在知道错了
晚了。
在医院,医生宣布了我的死亡。
心源性猝死。
陆昭像一具行尸走肉,被他父母搀扶着。
他妈妈指着我的尸体,破口大骂。
这个丧门星!克夫短命的玩意儿!死了还要拖累我们家!陆昭我告诉你,要不是她像个寄生虫一样拖着你,你早就不止今天这个位置了!你看看你现在为了这么个只会花钱的女人,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大好的前途全毁了!
陆昭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就在这时,傅砚辞来了。
他带着两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我们是受舒晚小姐生前委托,来处理她的后事。
傅砚辞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他把文件递给陆昭的父亲。
那是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遗体捐赠和处理委托书。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我死后,我的遗体由他们全权处理,任何人不得干涉。
陆昭的父亲看完,气得浑身发抖。
荒唐!简直是荒唐!
陆昭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冲到傅砚辞面前,抓住他的衣领。
她在哪你把我的小晚带到哪里去了
傅砚辞冷冷地看着他。
陆先生,请你放尊重点。
舒晚已经不是你的‘小晚’了。
从你背叛她的那一刻起,她就跟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傅砚辞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陆昭的心里。
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我的尸体,被那两个黑衣人抬走了。
陆昭疯了一样地追了出去。
他拍打着车门,嘶吼着。
把她还给我!把我的小晚还给我!
车子绝尘而去。
他追着车跑了很远,直到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我飘在空中,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几天后,一个精致的盒子,被送到了陆昭的家里。
盒子里,是磨成粉末的我的骨灰。
还有一张卡片。
上面写着:特级锦鲤饲料,祝您的‘正义’,万古长存。
陆昭看着那个盒子,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没有哭,也没有喊。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行字,颤抖着手,摸向胸口,那滚烫的天平纹身仿佛在灼烧他的皮肉,烙印着永世的罪。
他忽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站起来,疯了一样砸了家里所有东西,碎片划破他的手也浑然不觉。
他父母死死地拉住了他。
他挣脱开,冲到院子里,却在鱼塘边停下了。
他没有举起石凳。
他只是跪在塘边,看着那些无知无觉、追逐着他手指的锦鲤。
眼前浮现出锦鲤争食的幻象,每一条鱼都长着我的脸,对他无声地笑着。
小晚……我错了……
他口中喃喃,一拳狠狠地砸在地上,血肉模糊。
他没有再咆哮,只是跪在那里,像一尊被绝望侵蚀的石像,直到力竭昏倒。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陆昭,这只是开始。
你的报应,还在后头。
6.
傅砚辞的动作很快。
一篇名为《正义的代价》的深度报道,在网络上迅速发酵。
报道里,没有指名道姓。
但所有的细节,都指向了新晋的检察长,陆昭。
文章详细地描述了一个青年才俊,如何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利用感情,玩弄法律。
文章还配了几张模糊的照片。
一张,是陆昭深夜从一个女人的公寓里出来。
一张,是他和那个女人在车里亲热。
还有一张,是他胸口那个天平的纹身。
文章的最后,附上了一份匿名的捐款记录。
捐款人,是我。
捐款的数额,是我所有的财产。
受捐的机构,是那个专门为冤案受害者提供援助的基金会。
一石激起千层浪。
网络上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个青年才俊到底是谁。
很快,就有人扒出了陆昭的身份。
他的照片,他的履历,他和我之间的关系,全都被公之于众。
舆论瞬间反转。
昨天,他还是人人敬仰的正义化身。
今天,他就成了人人唾弃的伪君子、渣男。
纪委很快介入调查。
陆昭被停职了。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见任何人。
傅砚辞去见了他。
我跟着傅砚辞,一起进了那个曾经是我的家的地方。
家里一片狼藉。
陆昭坐在沙发上,胡子拉碴,形容枯槁。
他看到傅砚辞,眼睛里闪过几分恨意。
是你做的
傅砚辞没有回答。
他把一份文件,扔在陆昭面前。
这是舒晚让我交给你的。
陆昭颤抖着手,打开文件。
里面,是他这些年利用职务之便,与多名案件相关人保持不正当关系,甚至将案件内部信息泄露给利益方以换取支持的全部证据。
铁证如山。
她早就知道了
陆昭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是。
傅砚辞说。
她都知道,但她什么都没说。
她还在等你回头。
可是你呢
你在她重病的时候,带着别的女人回家,逼死了她。
陆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那些证据,突然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报应,这都是我的报应……
他喃喃自语。
傅砚辞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丝毫同情。
陆昭,你毁了她的一生。
现在,轮到你了。
傅砚辞走后,陆昭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坐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他站起身,走进了院子。
他打开了那个装着我骨灰的盒子。
然后,一把一把地,把我的骨灰,撒进了那个他最心爱的鱼塘里。
那些五彩斑斓的锦鲤,蜂拥而上。
争抢着,吞食着我的骨灰。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一片平静。
陆昭,你终于,还是亲手,把我喂了你的鱼。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我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要被撕裂。
但我内心深处那股刻骨的恨意和不甘,却像一道闪电,骤然将我拽入了无尽的黑暗。
7.
我以为我会就此消散,但那股力量却狠狠地将我砸向了一个同样冰冷的躯壳。
一个溺水的女孩。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撞进了她的身体里。
我重生了。
重生在一个叫林溪的女孩身上。
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身体。
胸口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密的刺痛,那是属于舒晚的心脏病的幻痛。
我花了一周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舒晚,变成了林溪。
林溪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
她只有一个姑姑,把她送到医院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我成了孤儿。
也好。
了无牵挂。
出院后,我用林溪留下的一点积蓄,在城中村租了一个小单间。
我开始找工作。
林溪的记忆告诉我,她对国画极有天赋,只是因家境所困,从未能真正投入。
如今,这份天赋成了我唯一的依仗。
我把她的画作,整理了一下,投给了几家画廊。
很快,我就收到了一个面试通知。
是一家名为砚台轩的画廊。
面试我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儒雅的中年男人。
他看了我的画,赞不绝口。
林小姐,你的画,很有灵气。
特别是这幅《枯荷听雨》,意境深远,笔法老道,完全不像一个刚毕业的学生的画。
我笑了笑。
谢谢。
他当场拍板,录用了我。
我成了砚台轩的一名签约画师。
上班的第一天,我在画廊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傅砚辞。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正在和人交谈。
他是这家画廊的老板。
我愣住了。
世界这么小吗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朝我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在我脸上一扫而过,没有停留。
他不认识我。
也对。
我现在是林溪,不是舒晚。
我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失落。
下班的时候,下起了大雨。
我没有带伞,被困在了画廊门口。
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了我面前。
车窗降下,是傅砚辞。
上车,我送你。
他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温润。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车里很安静。
只有雨刷刮过玻璃的声音。
你住在哪里
他问。
我报了地址。
他愣了一下。
城中村
嗯。
他没有再说什么。
车子开到巷子口,就开不进去了。
我下了车。
谢谢你,傅总。
不客气。
我转身要走,他突然叫住了我。
林溪。
我回头。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
你的画,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我心头一震。
是吗
嗯。
他点了点头。
她也喜欢画荷花。而且,总会在叶脉的末端,用淡墨点上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点。
她说,那是荷花的眼泪。
我眼眶瞬间泛红。
我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失态。
不好意思,傅总,我该回去了。
我狼狈地跑进了雨里。
我没有看到,身后的傅砚辞,看着我的背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8.
我的画,在砚台轩卖得很好。
特别是那幅《枯荷听雨》,被一个神秘买家,以高价买走了。
我渐渐在圈子里,有了一点小名气。
画廊为我举办了一个小型的个人画展。
画展那天,来了很多人。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我最不想看到的人。
陆昭。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头发白了一半,眼窝深陷,看起来像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
他没有被判刑。
傅砚辞收集的证据足以让他因作风问题和违纪被开除公职,身败名裂,但在最关键的受贿罪上,始终缺少一锤定音的链条,够不上刑事立案的标准。
他现在,只是一个无业游民。
他站在我的画前,看了很久。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幅《枯荷听雨》上,脸色一寸寸变得惨白。
那画中的枯败、萧瑟和无尽的怨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朝我走了过来,脚步虚浮,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的眼睛里,是震惊,是恐惧,是翻江倒海的悔恨。
这画里折断的荷叶茎,为什么缺了一笔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心里一紧。
那是我俩之间的一个秘密,我说过,那是留给他的位置,如今空了。
我强作镇定。
先生,这是我的创作习惯。
他却不肯罢休,一把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不,你就是她。
你的画,你的灵魂,都是她的!
舒晚,是你,对不对
他的情绪很激动,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
傅砚辞走了过来,把我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这位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
傅砚辞把我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陆昭。
陆昭却像是没看到他一样,眼睛还是一直盯着我。
小晚,我知道是你。
你回来了,你回来找我报仇了。
你打我吧,骂我吧,只要你能解气。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也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下跪。
我看着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样子,心里没有任何快感。
只有无尽的厌恶。
他胸口的天平,如今只称量着他自己的悔恨与罪孽,与我无关了。
先生,我再说一遍,你认错人了。
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什么舒晚。
请你不要在这里,影响我的画展。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陆昭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不,你就是她……
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小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想来拉我的脚。
我后退了一步。
保安!
傅砚辞喊了一声。
两个保安跑了过来,把陆昭架了出去。
他还在不停地挣扎,嘶吼。
舒晚!你别走!你听我解释!
画展被他搅得一团糟。
傅砚辞遣散了宾客,画廊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惊魂未定,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我的左手手腕。
9.
傅砚辞递给我一杯热水。
吓到了
我摇了摇头。
谢谢你,傅总。
他看着我,目光落在我刚刚下意识抚摸过的左手手腕上。
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画,我就在怀疑。
他声音很轻。
那种画风,那种意境,太像了。
尤其是那幅《枯荷听雨》,那片荷叶上,有我熟悉的‘眼泪’。
还有你刚刚的动作,紧张时抚摸左手腕。
这个习惯,你大学时就有了。
他叹了口气,目光里满是心疼和笃定。
舒晚,欢迎回来。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向傅砚辞,坦白了一切。
从我发现陆昭出轨,到我设计死亡,再到我重生为林溪。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他才开口。
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透着心疼。
泪水决堤而出。
这么多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泪水,倾泻而出。
他没有安慰我,只是默默地递给我纸巾。
等我哭够了,他才说。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陆昭已经身败名裂了,我的仇,也算报了。
可是,我还是不开心。
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傅砚辞看着我。
那就画出来。
把你心里的空,把你所有的情绪,都画出来。
画画,是你的救赎。
他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我心里的迷雾。
是啊。
我还有画。
我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没日没夜地画。
我画我第一次见到陆昭的样子。
他穿着白衬衫,站在阳光下,笑得像个孩子。
我画他向我求婚的样子。
他单膝跪地,举着戒指,眼神里满是深情。
我画我们一起布置新家的样子。
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我们的欢声笑语。
然后,我画他办公室里那张凌乱的沙发。
画他脖子上那道刺眼的抓痕。
画他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样子。
最后,我画那个鱼塘。
画那些五彩斑斓的锦鲤,在水里游来游去。
它们的嘴里,仿佛还残留着我的骨灰。
我把这组画,命名为《天平》。
画完最后一笔,我整个人都虚脱了。
我看着满屋子的画,突然就释然了。
我把这些画,都烧了。
连同我的过去,一起,烧成了灰烬。
从今天起,我只是林溪。
和舒晚,和陆昭,再无瓜葛。
我创作了一幅新的作品。
画的是一片废墟。
废墟之上,开出了一朵小小的,洁白的野花。
我给它取名,《新生》。
这幅画,被送去参加了全国青年美术大赛。
毫无意外地,拿了金奖。
颁奖典礼上,我作为获奖代表,上台发言。
我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站在聚光灯下。
台下,坐着很多人。
我看到了傅砚辞。
他坐在第一排,微笑着看着我。
我也看到了陆昭。
10.
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像个幽灵。
主持人问我,我的创作灵感是什么。
我拿着奖杯,看着台下的陆昭,一字一句地说。
我的灵感,来源于一场死亡。
死亡,并不意味着结束。
它也可以是,新生的开始。
我要感谢那场死亡,是它,让我看清了人性的丑陋和虚伪。
也是它,让我找到了真正的自我。
从今以后,我将为自己而活,为艺术而活。
我说完,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看到陆昭,在掌声中,缓缓地站起身,然后,落寞地离去。
他的背影佝偻苍老。
颁奖典礼结束后,傅砚辞在后台等我。
他手里拿着一束向日葵。
恭喜你,林溪。
我接过花,笑了。
谢谢。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些许期待。
那,我可以追求你吗
我愣住了。
我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良久,我才开口。
傅砚辞,我不想再做谁的天平了。
我只想做我自己。
他笑了。
好。
我等了你这么久,不差这一点时间。舒晚,你值得所有最好的,包括一个只属于你自己的未来。
我们并肩走出大厅。
外面,阳光正好。
而陆昭,听说在那之后,彻底疯了。
但傅砚辞没让他就这么疯下去。
纪委对他的调查,因为我匿名提交的那份证据,从作风问题,升级到了刑事案件。
他被捕了。
他父母的公司,也因为偷税漏税,被查封,偌大的家业,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庭审那天,我去了。
他穿着囚服,头发花白,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
看到我,他没有激动,只是露出一抹惨笑,隔着人群,对我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我输了’。
最终,他因受贿罪、泄露国家秘密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
听说,他在监狱里,唯一的娱乐,就是看新闻。
他会指着电视上偶尔出现的我的身影,对狱友说:看,那是我妻子,她是最厉害的画家。
没人信他,只当他是个彻底疯了的骗子。
他将在高墙之内,日复一日地,看着我走向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光明。
这比死,是更残忍的惩罚。
而这些,都与我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