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袁崇焕的短笛又吹了一次。这一次,不是三声,是两声。两声,退。他不是怯。他是在绕。他要把禁军引到他想见的地方,而不是禁军想守的地方。
他知道京城的巷道,知道哪个胡同的井盖松,哪个墙角的砖松。他来过两次,谢恩与献俘。那两次,他骑在马上,低着头,心里想的不是忠诚,是地势。
祖大寿从旁掠马,“大帅,卢象升的旗!”
远处,灯火成线,刀枪成林,旗面上一个大大的卢字,在火光里一闪一闪。铁蹄的声音,沉、整、齐。他来的比想象快。天雄军调头如风。京营从未有过这样的劲头。
袁崇焕眼角一沉。他知道,这一仗,真的要硬碰硬了,“换阵!佛郎机退,鸟铳散,敢死扯开胡同,甲骑挡卢!”
祖大寿不问,转身就做。命令像石子丢进湖,涟漪一圈圈推开。
白狼那边也看见了那面旗。他吐了口冰水,低声骂了一句,挥手,“快!”
两股人流,在城里狭窄的街道里贴着墙擦肩而过。刀刃碰刀刃,火星四溅。有人倒下,有人站起。血在冰上滑,滑了一地。
袁崇焕在乱中仍旧冷。他看见一个年青的兵扔了铳,扑上去抱住了禁军的腿,把那人往地上一拖,自个儿肚子上挨了三刀,没吭一声。他心里一紧,抬手想指一指,什么也没说。他知道,指了也没用。此刻,语言没用,命有用。
他再次举笛。三声,突。声音穿过夜,像一只鸟冲进了密林。
他赌,对面的人,会迟疑一瞬。也许迟疑,也许没有。赌桌上的筹码,不是银,是人。他赌,对面那位皇帝,会让一条路。他赌的是人心。他一生都在赌人心。这一局,他不退。
后金的马终于穿过了最后一段冰水,蹄子踏在石板上,发出清亮的声响。白狼抹一把脸上的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低声笑,“来了。”
城里,一声沉沉的大鼓,声震屋瓦。那是午门鼓。天雄军到了。
袁崇焕豁然抬头,看见那一片黑压压的影,像山。他忽然觉得身上一轻,像卸了一副看不见的甲。他把笛子放下,转身,对祖大寿,“再往前一步,就不回头了。”
祖大寿笑,“大帅,咱们从来没回过头。”
“好。”袁崇焕握紧了刀柄,眼睛里有火,“走。”
他不是不知道这步的代价。他也不是不知道清君侧四个字会在史书上变成什么样。可那一瞬,他把这些全撂在了脑后。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战鼓。他知道,人生有时候,只剩下一口气。这口气若咽下去,他以后每一口饭都咽不下。他宁可,现在,赌一把。
他抬刀,往前。前面,是火,是铁,是人,是一个帝国心脏的位置。他要去摸一摸,看它跳得有多快。
满城的黑与火对撞到一起,声浪像海。袁崇焕带人一折再折,正绕向东华门,巷口忽然一阵咔嚓脆响,像有人在夜里折断一束干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