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东厂的更夫敲梆敲到一半,梆子从手里滑掉。他弯腰去捡,腰还没直起来,一支短刃就从他耳后穿过。他连叫都没叫出声,倒下的时候,嘴里含着木梆的一角。
另一边,通惠河冰下,有人咬着牙往前趟。冰水冷得像刀,刀片一下一下刮身上的肉。白狼的牙在打颤,手不抖。他知道过了这一段,一切好说。过不了,一切白搭。
城里,鼓声起了,是禁军的鼓,不是民鼓。大鼓一声,十万人醒。宫里,灯火通明,王承恩在殿前跪地请旨,声音不高,“陛下,关宁军有异动。”
朱由检坐直了身子,目光冷如霜。他没有问何处,只是抬手,“召卢象升。”
魏忠贤已经站在廊下,心里一口气憋着。他听见这两个字,心里那口气顺了半寸,立刻又紧半寸,他知道,这是正面撞。
城外,白狼的短笛忽然连吹三声,尖、急、狠。冰面上有一条缝,缝突然裂成一条线。他们脚下的冰板咔嚓一声,白狼一把抓住马鬃,身子向前一扑,整个人贴在马脖子上,马踏空一步,后蹄硬生生蹬在冰边。
白狼的脚已经湿透,牙齿打颤。后面的人硬往前推,把他连人带马挤了上去。再回头,冰下的水黑得像墨。
城门里,袁崇焕站在门牙上,目光穿过混乱,盯着远处的一点。那里是顺天府衙门的屋脊。屋脊再后,是午门。他看到了一条直线,从门牙到午门。直线不是路,路是弯的。他懂,所以他不走直线。他下令,“绕东华门。”
祖大寿扯着嗓子,“绕!”
队列急拐,像一条蛇变了方向。敢死营散开,钻小巷,鸟铳换短刃。车营停,撤,转,往另一面。甲骑留一队,镇住门口,不让禁军回头救门。
袁崇焕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他知道,最难的一步跨出去了。剩下的是血、是汗、是运气,还有一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天,天上没有星,只有薄云。他清清嗓子,第一次把声音抬高。
“清君侧!”
他知道,这三个字会从巷子里弹到屋檐上,再弹到城门外,再弹到城下百姓的耳朵里。有人会拍手,有人会骂,有人会躲到床底下。
他不在乎。他需要的,是城墙上的那几百支弓有一瞬的迟疑。迟疑,就是命。
东厂小旗的耳朵很灵,躲在暗处,听见了。他掏出一块小木牌,划了一道。这一道,意味着一条命,或者一百条。
后金的第一拨骑,已经摸到朝阳门内街。白狼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咧嘴笑。笑得像狼。这一晚,狼与人都在赌。赌对了,天亮的时候,谁的旗子在风里,谁就是赢家。赌错了,旗子会落在血里,像一条湿了的布。
宫里,朱由检站起身,取下墙上的一柄短刀,刀不长,柄上裹着旧丝。那是他在端王府时唯一练过的刀。他把刀放在案上,低声道,“鸣金聚兵,闭宫门,开大明门,放天雄军入。”
王承恩应声,快步退下。
他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夜,“来吧。”
他知道,这一夜,会把许多东西掰断。掰断之后,要么接上新的骨,要么一头栽断。他不怕。他怕的是,城里每一扇门背后的孩子哭。他把手按在刀上,按了一按,像安一个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