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可纲低声,“粮呢?”
“粮走秦皇道。”袁崇焕把第三张路图展开,“洛河驿、滦州驿,夜里过,白天避。沿途驿丞都是旧人,能用。若拦,就打一顿,别杀。杀了出花样。”
李九成插话,“马蹄换铁掌?还是草靴?”
“铁掌跑不快,草靴噤声,先草靴,入城前换铁掌。”他像在自言自语,“先软后硬。”
祖大寿问,“旗号?”
袁崇焕把手伸进袖子里,捏紧了一下,“清君侧。”
三个字吐出,他心里有一种冷森森的痛快。他知道他是在赌。他也知道,赌桌对面坐的是谁,一个比天启更清醒的皇帝,一个手里握着东厂、锦衣、内阁、太后的皇帝。
软的没用,硬的未必有用。但他这辈子,总要有一回不是被人抬着走的路。
他吩咐何可纲,“传檄文草就。第一句写奉天承运,第二句写清君侧,第三句写剪阉党,正国法。把魏忠贤写进去。写得狠点。王承恩不要写,留一线。”
何可纲唔了一声,“阉党两个字,读书人爱看。”
“读书人爱看,就让他们看。让他们看,看出个口风来。”他轻轻敲桌,“天下读书人不爱皇帝,爱天下大义。给他们大义,他们才肯借半点口舌。”
他回身,从墙上取下一捆小旗子,旗面绣关宁铁骑四个字。这四个字,他曾以为会被写进正史。如今他不确定了。他把旗子放回去,手停在半空,指腹划过布面的粗糙。
夜深一更,密会开始。都督府西厢一间小屋,炉火低低。屋里除了他,只有两人,一个是辽商皮货行的掌柜,一个是蒙古部落里有名的牙郎。两人入屋便跪,跪得很实。袁崇焕用眼角打量,心里有数,银子使足了。
“照约定走榆关外线。”他淡淡开口,“驮队走散,驮子不散。驮皮里换铅,驮盐里藏铅弹。驮马路上,不许喊价。过了滦水,白鹘旗见。”
蒙古牙郎点头,嗓音粗,“旗子三面二十步,白鹘在上。若见三面两白鹘,便是诈旗。”
袁崇焕嗯了一声,“皇太极那边,收银先收五万,不许多拿。多拿,割他的手。”他停了一瞬,“你们也记着,别吃多。吃多了,肚子要破。”
两人连连称是。
他又写了一封小信,封面写白狼。白狼是代号,是皇太极身边一个汉人通事。信里只有九个字:甲申夜,喜峰口,风向西南。最后加一行:清君侧,勿伤百姓。
写完,他用火漆封好,递给辽商掌柜,“三日内出关。”
辽商掌柜双手接了,额头汗微微冒。
第二日,营中操演。火器营分三列,每列三百,鸟铳配发,人手两支,铳后背一支,换装不至于手忙脚乱。佛郎机以抬炮为主,不走重炮。
车营改用短轴,前挂小盾,后藏三尺矛。甲骑披半甲,前胸加一层旧皮甲垫震。敢死营三百人,腰系白巾,短刃入袖,不许大喊,近身杀。
他走在队列前,脚步极稳。喊口令的不是他,是一个嗓音粗哑的千总。但他走过,所有人的背都直了一直。那背直得像一根刚出炉的铁。铁不是刀,刀要磨,铁要锤。他知道还差一锤。
“换阵!”千总嘶吼。鸟铳前半跪,后半站,交替射击。佛郎机抬炮往前,咣一声,后坐,抬,走,停,再打。车营像一条黑色的蛇,蜿蜒掩护前推。
敢死营不动,像一滩幽暗的水。等到千总忽然回头一指,敢死营无声拔刀,前冲三十步,刀光一闪,又无声退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