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谨记。”
他说完,抬步回殿。殿外的雨忽然密了一层,像有人在天上又添了两瓢水。雨里,宫墙红得很静,瓦当滴水,滴得有数。所有的步子,都在这个雨里踩出了节拍。
与袁崇焕的决战,已经不可避免。
夜深,乾清宫偏殿不点大灯,只在四角各置一盏宫烛。窗外雨声细密,檐下水线像一串串银线垂落。殿内铺了新席,御案上摊着一幅边关军图,墨色正沉。
朱由检缓缓抬手,指节在军图上的山海关位置轻轻叩了两下,声音不重,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钉在那一点上。
“诸位,坐下说。”
温体仁行礼,衣襟不乱,眼神沉稳;卢象升抱拳,目光朗朗,气息像刀锋;王承恩垂手侍立,记事的竹牍已经备好;魏忠贤退半步,眼皮低垂,像一只收起利爪的老狐狸。
“今日不讲虚话。”朱由检语气平平,“只讲怎么做,怎么赢。”
温体仁起身一步,低声道:“陛下,臣以为,以计取之,不可强攻。”
“为什么?”朱由检盯着他。
“袁崇焕手握关宁、锦义三路精兵,骨干多是宁远旧部,人心向他。”温体仁把指尖落在军图的宁远、锦州上。
“强攻,先乱的不是他,是边防。第二,他斩毛文龙,实则借刀去尾,自此海路、商路与军路并行,东江镇虽稳在王承恩手里,可袁在陆上仍握刀柄。第三,后金在北,虎视不去。陛下若此时拔刀内向,外兵未必不乘虚而来。”
“还有呢?”朱由检追问。
“臣更忧人心。”温体仁语速不快,“朝中好名者多,借此可以举口为矛。若一声强拿,疏如雨下。此风一起,兵无心,民无心,商无心。臣以为,先恩后威,先给他一杯甜酒,麻住他的舌,再用法度抽他的牙。称他三功,犒他三军,给他台阶,再暗拆他台阶的脚。”
卢象升忍不住前踏一步,拱手朗声:“陛下,臣以为,速战速决。夜长梦多,久拖则变。”
“讲。”朱由检看着他。
“袁崇焕此人,敢战,亦善布势,但他的势,建在三处:兵、饷、名。”
卢象升伸出三指,“兵者,人心所向;饷者,粮械所系;名者,朝论所托。兵可以夺,饷可以断,名可以毁。”
“臣主张借秋操之名,命他入京述职,车驾未出,先封其要地,赵率教接锦州,满桂驻蓟州,内外断他臂膀;再命天雄军自洛阳北抟,分旗改号,日行夜伏,三旬可至。秦良玉川军就地训练,秋后北上为援。如此雷霆一击,短兵下绳,他若顺,法度系之;他若逆,军令拿之。”
温体仁微微侧首,压低声音:“卢公之谋,快,但险。兵锋一动,关外皆动。后金若借风南下,谁当其锋?若大同、宣府有失,谁担其责?臣不惧担责,但不愿让天下担险。”
卢象升也不避锋芒,拱手直言:“温公言之有理。臣也不是求快而忘险。只是此时已非棋局上慢慢落子,袁已拒诏三次,疏中自立我字为先。若再迟,边军识他不识朝。”
殿内气息更紧,烛焰轻颤。朱由检没有急着拍板,他把视线从两人之间移向王承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