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东江镇能打。”
“朕知道。”朱由检把账合上,“但朕更要东江镇能听。”
王承恩躬身,“照旧行。”
六月初,海风转向。沿海的票号报上来,今年的海税比去年同期多了一成有余。宁波、福州的来文写得很干,数字干得像石头,敲在谁的心上都硬。
户部拿着这张文书走路都轻了两分,工部趁机把船坞的料多请了两车,兵部则悄悄把一批火器的铸造期往前提了十日。
“海防是兵吃饭的锅。”朱由检把三张文书叠在一起,“锅热了,饭才香。”
宫里传出一道并不显眼的旨意:东江镇兵,秋操按例;辽东边墩,秋点按期;关内马政,秋试按数。三条按,像三根横杆,架住了一整个秋天。
京里的人看热闹的心渐渐淡了一些。茶肆里的话题从毛龙又转回到菜价,粮价,市口的估衣铺又开始吆喝,坊间的说书先生把三分江湖戏换成了两分劝人经。
他们不是忘了,是活着的人总要活着。朝野里的风也不那么尖了,尖的那几股被压在条文里,磨得钝一点。只有一处,始终尖着,辽东的风。那边传来来回两句短话,像两把刀互相抵住刀背。
两边都不肯先把刀尖放软。王承恩从东江镇回程途中,看着海面上翻白的浪花,忽然想起陛下在御案前画的那条线。
他抬手在空中也划了一下,指尖碰到风。风从指缝里穿过,像一条看不见的绳子,拉着他往前。他知道,绳的另一头有人握着,不是袁崇焕,是皇帝。
秋雨还没来,秋战也还没来。宫里把新甲晒在屋脊上,甲片一片片反光;城外的靶场立起新靶,箭尾排得很齐。工部送来两门新炮,黑得发亮,像两头蹲着的小兽。兵部的人摸了摸炮口,笑了一声。
“好炮。”
“好炮也要好人。”王承恩从旁走过,“人心要稳。”
“王公公稳得住东江镇,也稳得住这口炮的心。”兵部的人笑。
“不是我稳,是规矩稳。”王承恩摆摆手。
规矩这个词,在这一年里被说了太多遍,多到有人觉得腻。但也正是这个词,把散乱的东西一根根拢起来。洛阳的商,东江的兵,京里的言,辽东的风,都被它拢住了一半。另一半,留在秋天。
秋天之前的最后一场朝会,雨声在殿外细细地落。朱由检没有让人跪太久,他只说了几句。
“毛文龙案,发下去,让人看。东江镇,照旧行。袁崇焕,不奉诏,记过。记过不是杀,杀也不是解法。朕不怕杀,朕怕杀了之后没人干活。”
“陛下圣明。”有人应。
他摆手,不让人拍他马屁。他的眼睛像一把钩子,从每一张脸上勾过去,又落在空中。他看得见人心的阴影,也看得见人心里的光。他知道,接下来要硬一硬了。不是硬给朝臣看,是硬给辽东看,硬给袁崇焕看。
朝会散时,他叫住魏忠贤。
“忠贤。你记住一句话。朕是为不让更多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