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仗,不是打给人看的,是打给规矩看的。江南的规矩不稳,国家就不稳。火可以烧掉纸,烧不掉印;折可以压住话,压不住数;刀可以杀人,杀不掉心。要杀的是烂,要立的是新。
第二日清晨,宫门初开,三处鼓齐响。南门外,送粮的车队出发,去追天雄营的影;东门里,内府的书吏抬着南事日录的新册走向内阁。
西门外,快马两骑,带着卢象升回信疾驰入宫。信上只有四行字,字如刀:“军纪不移。民心可安。盗匪可清。江南可稳。”
山海关的风一到冬里就像刀。关外白雪铺到地平线,营栅上挂着结成冰刺的旌尾,值更人把铜梆敲得极轻,声在雪夜里一寸一寸地走。
北关城头新添了两处茶棚,棚里烧着夹了盐的砖炭,热气腾起不成团。卖茶的背后有一只小木匣,匣里装着尺口大小的印板,印板上刻的是两行细密的格子。
来往兵丁进出,茶钱照收,格子照划,换更的时辰、队列的数目、粮囤的出入,都落在那一格一格里。
那是王承恩的人。他不在关上,却把眼放在了灶火边、驿站内、铺陈行里。
曳步的小吏从驿路进关,身上贴着御前的小鱼符,连关上的主簿都不敢挡,见他抬手,便让开簿册。
关外两处马市亦换了管头,买卖照旧,只是多了一只秤,秤杆夹着三粒铁砂。过秤时铁砂会微微颤,颤的次数正好与马蹄在雪上落印的距离合拍。
这点细巧,营里没人看出来。袁崇焕看出来了。
他这两月整衣整盔的频次比从前更整齐,盔沿下面那双眼从不往人脸上多停半刻。他知道关里有新的眼,知道这些眼连着京里那位内臣的手。
他把会面从帅帐搬到城墙,把议事从白日移到曙色,把纸面上的东西尽量减少,能立时用口令决断的绝不落字。
他换了三处牙签暗号,改了两遍用火的法,连夜里巡哨的路,也从正门换到小雉堞。他安静得像一块石头,石头底下的水却开始急。
最先动的是营里的账。他把军中三样最要紧的簿子,粮台、马政、军器,全部换成了新册。
新册纸厚,印口细,他只给两个人持匙。一把是自己的腰间,一把在亲兵校尉的怀里。发饷改在午正,点名改在夜末,兵器铺把旧匣封了,换一排新匣,匣上刻了三道牙,钥匙只配两把。
营里人心里明白,帅爷是要收权了。
第二件,是人。辽东旧营自广宁退后,各色军路杂糅,老辽兵看不起新募的,京营调来的瞧不起海边的,人情里都有刺。
袁崇焕不喜欢刺。他把最能说话、最爱结交京中士人的两个中军参将调去外台修圩,说是修复碉堡,实则剥去他们手里的号令。
他把最会跟驿站打交道的两名军官调出粮台,说要分担劳役,实则换成自己从锦州带来的旧部。
他还把一名管印的营吏换下,只说手慢,印糊,换上去的,是跟了他五年的粗手汉子。粗手汉子写字不美,但手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