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心里一动。天机子的每一步都踩在关键点上。这人不是在说话，是在布刀线。
朱由检也看出来了。他把下一句话压到最稳，“好。先做盐道。其余，依次。”
天机子微笑，没有多话，像一笔账划了勾。他把那只油纸包轻轻往回推，手指擦过纸角，发出极细的一声。
“还有一桩，给你个提醒。你的许显纯，手狠，眼也狠。但他的人里有两只眼，是我早年安进去的。不是坏人，识我手势。”
“你要整肃，就趁这两日。不然，明日之后，他们会被人借口拿掉，我就失了两只用惯的眼。”
王承恩心里一惊，忽觉背脊上汗意一冒即干。朱由检不动，目光只微微斜过去半寸，然后又收回。
他终究还是把最后一句封口的话说了出来，像把赌桌上的筹码推进去，又把袖子里那把刀横在手背。
“好。朕允你赌约。冯保与张居正，事成之后，再议。先看你的手段，先看你的证。”
天机子轻轻点头，像是对一个对手表示礼貌的致意，“那就请看。”
他的身形往后退半步，像是要告退，又像更深地站进灯影。他望着朱由检，眼底那点锋终于彻底收起，只留下一个平的、淡的、又难以捉摸的笑。
“陛下，你今天敢来，我敬。你敢赌，我也敬。我们都是拿命做筹的人。只是我拿的是我这条命，你拿的是天下。赢了，你是明主。输了，你也还是明主。不同的是，你的心会更冷，我的墓会更深。”
他说完这句，像把这盏灯看了一眼，又没看，转身，衣角一摆。
朱由检站在原地不动，直到那抹青影退进暗处，直到殿门口有极轻的一声土屑落地。他才开口，声音极轻，却清得像刀刃，“退。”
王承恩会意，向门外做了一个手势。许显纯那边的木梆仍旧不响，神机营火门的红芯一收一展，像一条吐息的蛇。
朱由检转身，迈出门槛时脚下的灰又落了一线，像一道极细的雪。他没有回头，袖中的小铃没有响。夜色在门外等他，冷，清，硬。
出了门，他才把声音慢慢压到胸口里，吩咐一连串的事，语速不快，字字有着落，“王承恩，木牌收好。册子送入内阁，不许抄，温体仁亲阅，抄出要点，分三份。”
“东厂即刻封两淮黄二之库，锦衣卫只押人，不动刑。将刘三、冯石暗押入南营军纪司，三日后再提审。”
“今夜里，五军都督府暗发令箭，北营调百人往都察院护衙，明日午时之前，若有争执，先护文案，不护人。兵部、工部、中书房各送一纸询驳，问漕运旧案中安神二字。”
“许显纯回营先点簿册，查内卫里近三年的新头目名单，按天机子所言，识手势的两人，先收，不问，只隔离。明日之后再处。”
“再记，段敬言，票号秋八，吴淞黄家，琥珀安神。三处三人，三日内见首尾。”
王承恩一一应下。他知道陛下已经把夜色切成了几片，每一片都有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