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轮子卡在石子路上。
发出刺耳的噪音。
养母李娟的脸冷得像冰。
秦玄,你成年了。
我们家养不起闲人。
赶紧走。
门在我身后砰地关上。
震得我耳膜嗡嗡响。
我拎着箱子。
里面只有几件旧衣服。
还有一张高中毕业证。
太阳很毒。
晒得我头皮发烫。
口袋里只有二十三块五毛。
是我暑假帮小卖部搬货攒的。
全被翻出来了。
李娟说我吃她的喝她的。
学费就当还债。
我不明白。
昨天她还说我是好女儿。
今天就成了闲人。
可能因为张叔的儿子要结婚了。
他家看中了我的房间。
说要当婚房。
张叔是李娟的新相好。
我拖着箱子往前走。
不知道该去哪。
火车站人多得像沙丁鱼罐头。
汗味混着泡面味。
熏得人头晕。
我买了最便宜的站票。
目的地是邻省一个听说工厂多的城市。
火车哐当哐当开了七个小时。
我站得小腿抽筋。
终于在天黑时到了。
城市很大。
灯光亮得晃眼。
我找了个最便宜的招待所。
一晚上三十块。
房间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
被子有股霉味。
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第一次感到害怕。
第二天一早我就出去找工作。
一家家问。
餐馆,便利店,服装店。
招人吗
有经验吗
没有。
那不行。
被拒绝了十几次。
中午只啃了一个馒头。
下午走到一家连锁火锅店门口。
玻璃门上贴着招聘启事。
招服务员。
包吃包住。
我推门进去。
经理是个胖胖的女人。
姓王。
她上下打量我。
多大了
刚满十八。
能干累活吗
能。
先试用三天。
没工资。
合格了再说。
我点头。
只要有地方住。
有饭吃。
宿舍在火锅店后面巷子的居民楼里。
六人间。
架子床。
我的床靠门。
冷风直往里灌。
同屋的都是服务员。
她们好奇地看我。
新来的
嗯。
叫什么
秦玄。
名字怪好听的。
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凑过来。
我叫陈薇。
以后我罩你。
她咧嘴笑。
露出一颗虎牙。
我鼻子有点酸。
火锅店生意火爆。
从早忙到晚。
我的工作是传菜。
不锈钢托盘沉得要命。
装了锅底更重。
第一天我就摔了一跤。
滚烫的辣油泼在我小腿上。
火辣辣地疼。
王经理冲过来骂。
毛手毛脚的!
你知道这锅底多贵吗!
扣你三天工资!
我咬着嘴唇没吭声。
陈薇偷偷拿来牙膏。
帮我涂在烫伤的地方。
凉的,能止痛。
她小声说。
别理王胖子,她更年期。
晚上躺在上铺。
小腿一阵阵抽痛。
宿舍里有人打呼噜。
有人磨牙。
我盯着天花板上一块水渍。
形状像只鸟。
突然想起小时候。
李娟难得对我好过一次。
给我买了个小鸟形状的糖画。
我舍不得吃。
攥在手里。
化了。
糖浆黏糊糊地沾了一手。
她骂我败家。
现在连糖画都没了。
眼泪无声地流进枕头里。
试用期最后一天。
来了桌难缠的客人。
非要我送果盘。
说店里有活动。
其实根本没有。
我解释。
带头的男人突然拍桌子。
叫你们经理来!
王经理点头哈腰。
转身就把火撒我头上。
顾客就是上帝!
让你送就送!
不想干滚蛋!
果盘成本从工资里扣。
我端着果盘送过去。
手有点抖。
男人斜眼看我。
早这么听话多好。
他同伴哄笑。
陈薇在远处对我使眼色。
让我忍。
发工资那天。
薄薄几张钞票。
扣掉摔碎的盘子。
泼掉的锅底。
赔罪的果盘。
到手只有六百块。
陈薇气得跳脚。
王胖子太黑了!
你去找她理论!
我摇摇头。
有工作就不错了。
我需要钱。
需要住的地方。
没资格硬气。
我在火锅店干了三个月。
烫伤的地方留了疤。
小腿上一块暗红色。
像地图上的岛屿。
陈薇总说。
玄子,你跟我们不一样。
你看书的眼神。
像要把字吃进去。
确实。
我捡了客人落下的旧杂志。
休息时就躲在更衣室看。
有个栏目介绍免费图书馆。
离火锅店五站路。
休息日。
我坐公交去了。
很大。
很安静。
阳光透过玻璃顶照下来。
书架像森林。
我贪婪地呼吸着油墨味。
手指划过书脊。
像触摸另一个世界。
办了借书证。
一次能借三本。
回宿舍的路上。
我抱着书。
像抱着宝贝。
周末人多。
我端着麻辣锅底。
手心全是汗。
让让!小心烫!
有人突然从旁边过道冲出来。
撞在我身上。
托盘猛地倾斜。
滚烫的红油泼出去。
大部分浇在我手臂上。
小半溅到旁边一位女士身上。
她穿着米白色的套装。
惊呼一声。
我顾不上疼。
慌忙拿毛巾去擦她衣服。
对不起!对不起!
领班冲过来。
对着我吼。
你怎么回事!
又对那位女士鞠躬。
女士对不起!衣服我们赔!
女士摆摆手。
眉头微蹙。
没关系。
她目光落在我手臂上。
红肿一片。
你的手...
先处理一下。
王经理也跑过来。
看到女士的脸。
突然变得恭敬。
林...林董
您怎么来了
女士没理她。
看着我的手臂。
有烫伤膏吗
王经理点头哈腰。
有有有!小秦快去处理!
她推了我一把。
更衣室。
陈薇帮我涂药膏。
嘶...轻点。
活该!叫你小心点!陈薇骂我,手却更轻了,那女人来头不小
王胖子叫她林董。
林氏集团那个林董
陈薇瞪大眼,我的天!你泼到财神爷了!
我苦笑。
手臂火辣辣地疼。
心想工作肯定保不住了。
王经理推门进来。
脸色奇怪。
小秦,林董叫你过去。
单独。
小包厢里。
只有我和她。
桌上放着烫伤膏。
她指了指椅子。
坐。
我站着没动。
林董,对不起,衣服...
衣服不重要。她打断我,目光落在我脸上,你叫什么名字
秦玄。
秦玄...她低声重复,眼神复杂,你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
她沉默了一下。
刚才的烫伤,严重吗
还好。
给我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
卷起袖子。
小臂红肿,起了水泡。
她眉头皱紧。
这怎么行。
王经理!她提高声音。
王胖子立刻推门进来。
林董
这孩子需要去医院。
现在,立刻。
王经理忙不迭点头。
好好好!我马上安排车!
我慌了。
不用!真的不用!
医药费我付不起。
林董站起来。
费用我出。
她语气不容置疑。
我送你去。
我愣住了。
王经理拼命给我使眼色。
医院急诊室。
消毒水味道刺鼻。
医生处理伤口。
清洗,上药,包扎。
我疼得额头冒汗。
林董一直站在旁边。
眉头就没松开过。
护士递过缴费单。
林董看也没看就签了字。
谢谢您...我小声说,钱我会还的...
她看着我。
眼神很深。
秦玄。
嗯
你左耳后面。
是不是有颗小痣
我下意识摸了摸耳后。
是...有一颗。
很隐蔽。
平时头发盖着。
很少有人注意。
她呼吸似乎停顿了一下。
目光像穿透了我。
在寻找什么。
走出医院。
天已经黑了。
她让司机开车。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林董...
地址。
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
我报了火锅店宿舍的地址。
车里很安静。
皮革和淡淡的香水味。
她一直没说话。
看着窗外飞逝的灯光。
侧脸线条柔和。
下车时。
她递给我一张名片。
纯白色。
只有一个名字。
林珮。
一串手写数字。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
如果...有什么困难。
打给我。
我捏着名片。
像捏着一块滚烫的炭。
谢谢林董...
车子无声地滑入夜色。
宿舍炸开了锅。
林氏集团董事长亲自送你回来
玄子你走大运了!
她是不是要招你去当助理
陈薇兴奋地晃着我没受伤的胳膊。
我摇头。
她只是好心。
王经理对我的态度也变了。
不再呼来喝去。
甚至让我休息两天。
伤养好了再来。
我躺在宿舍床上。
手臂包着纱布。
隐隐作痛。
掏出那张名片。
林珮。
字迹纤细有力。
她看我的眼神。
不止是同情。
像在确认什么。
我摸到耳后那颗小痣。
心里有什么东西。
轻轻动了一下。
几天后。
手臂刚结痂。
一个陌生号码打到宿舍座机。
找我的。
男人声音沉稳。
秦玄小姐吗
我是林董的助理,姓周。
林董想请您来一趟公司。
方便吗
我捏着话筒。
手心出汗。
...有什么事吗
林董想当面和您谈。
车已经在楼下了。
我走到窗边。
楼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低调。
但很贵的样子。
车开进市中心。
最高那栋玻璃大厦。
林氏集团。
周助理带我上楼。
顶层。
办公室大得能跑马。
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
林珮站在窗前。
转过身。
来了。
手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林董。
她示意我坐下。
别紧张。
今天找你,是想问你一些问题。
我点点头。
你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不是。我摇头,养父母带大的。
他们叫什么
养父去世了。养母叫李娟。
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他们...对你好吗
我想起那个滚动的行李箱。
石子路的噪音。
他们养大了我。
我回答得很谨慎。
她看着我。
那种目光又来了。
像要剥开一层层伪装。
秦玄。
她深吸一口气。
你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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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一块玉
我心脏猛地一跳。
从贴身的旧衣服口袋里。
摸出一样东西。
用红线拴着。
一块很小的玉。
水滴形状。
温润通透。
边缘有个小小的磕痕。
是这个吗
李娟翻我行李时。
嫌它不值钱。
扔还给我。
带着晦气。
她说那是捡到我时挂在我脖子上的。
林珮看到那块玉的瞬间。
脸唰地白了。
她伸出手。
指尖颤抖。
轻轻碰了一下玉。
又猛地缩回去。
像是怕碰碎它。
边缘...是不是摔过
我小时候不小心...
在水泥地上。她喃喃接上我的话。
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眶涌出。
大颗大颗。
砸在光洁的桌面上。
她捂住嘴。
肩膀剧烈地抖动。
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周助理默默递上纸巾。
我僵在原地。
手里捏着那块温热的玉。
一个荒谬的念头。
像闪电劈开黑夜。
林珮哭了很久。
才慢慢平复。
她擦干眼泪。
眼睛红肿。
却紧紧抓住我的手。
力气大得吓人。
秦玄...
我可能...是你妈妈。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耳朵里嗡嗡作响。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声音哽咽,这块玉,是我亲手挂在你脖子上的!
那个小缺口,是你一岁时,从婴儿床爬出来摔的!
你耳后的小痣...
她颤抖着抚摸我耳后。
你出生时,护士都说是福气痣...
还有...你右边脚踝内侧。
是不是有块浅红色的胎记
像一片小花瓣
我猛地缩回脚。
脚踝藏在袜子里。
没人见过。
除了李娟。
小时候她给我洗澡时总嫌丑。
证据...需要证据。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林珮点头。
对,证据。
现在就去医院。
做亲子鉴定。
她眼神炽热。
像抓住救命稻草。
采血室。
针头刺进皮肤。
我几乎没感觉。
脑子还是懵的。
林珮一直握着我的手。
很凉。
她的司机送我回宿舍。
结果出来前...
她欲言又止。
照顾好自己。
有事一定打给我。
车子开走。
我站在楼下。
手里捏着取报告的凭证。
三天后。
命运揭晓。
三天。
像三年。
火锅店的工作心不在焉。
又摔了一个盘子。
王经理破天荒没骂我。
眼神闪烁。
小秦啊...以后发达了,别忘了王姐...
消息传得真快。
陈薇整天围着我转。
玄子!你要真是林家千金,我就给你当保镖!
我扯了扯嘴角。
笑不出来。
夜里睁着眼。
看天花板上的水渍。
那只鸟的轮廓模糊了。
如果是真的...
李娟为什么抛弃我
林珮为什么弄丢我
无数个问题在脑子里打架。
第三天下午。
周助理的电话来了。
结果出来了。
林董想亲自和您说。
车在楼下。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我几乎是被周助理半扶着走进办公室。
林珮站在巨大的办公桌后。
手里捏着几张纸。
看到我。
她快步走过来。
眼圈通红。
嘴角却向上扬着。
像哭又像笑。
她把手里的报告递给我。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秦玄...
我的女儿...
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薄薄的几页纸。
像有千斤重。
那些复杂的术语和数据。
我只看懂最后一行加粗的结论。
【累积亲权指数(CPI)为
1.2358
×
10^9】
【亲权概率(RCP)大于99.99%】
【支持林珮是秦玄的生物学母亲。】
视线瞬间模糊。
滚烫的液体涌出来。
滴在报告上。
洇开一小片深色。
她张开手臂。
紧紧地。
紧紧地抱住我。
那么用力。
像要把我嵌进骨头里。
温暖的,带着淡淡香气的怀抱。
和梦里模糊的影子重叠。
我僵硬的身体。
一点一点软化。
额头抵着她的肩膀。
终于哭出声。
像个迷路太久的孩子。
找到了归途。
她带我回家。
真正的家。
车开进一片安静的别墅区。
树荫浓密。
像另一个世界。
大门打开。
一个男人冲了出来。
头发有点乱。
穿着家居服。
看到我。
脚步猛地刹住。
眼睛瞪得极大。
像见鬼一样。
佩佩...这...
林珮挽住我的胳膊。
声音带着骄傲的哭腔。
老秦!看看!看看这是谁!
男人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
秦振海。
林氏集团真正的掌舵人。
他一步步走近。
嘴唇哆嗦着。
眼神在我脸上贪婪地扫过。
像...太像了...
眼睛像佩佩...鼻子像我...
他伸出手。
想碰我的脸。
又缩回去。
像个手足无措的大男孩。
孩子...
我是爸爸。
对不起...
他眼圈迅速红了。
巨大的愧疚和喜悦淹没了他。
一个中年男人的眼泪。
砸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
悄无声息。
走进客厅。
水晶灯亮得晃眼。
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年轻男人。
翘着二郎腿。
手里转着车钥匙。
看到我。
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哟。
这就是我那流落民间的‘妹妹’
语气轻佻。
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林珮立刻沉下脸。
秦霄!
怎么说话的!
这是你亲妹妹!秦玄!
秦霄。
我生物学上的哥哥。
他慢悠悠站起来。
比我高一个头。
目光像扫描仪。
从上到下。
行吧。
欢迎回家。
妹妹。
他伸出手。
我犹豫了一下。
握上去。
他的手干燥有力。
带着薄茧。
眼神深处。
却是一片冰冷的疏离。
甚至...
一丝敌意
我的房间在二楼。
一整层。
比火锅店宿舍楼还大。
有独立的衣帽间。
带露台的浴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花园。
衣帽间挂满了新衣服。
标签都没拆。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风格。
都买了点。
林珮像个急于补偿的孩子。
以后慢慢挑。
缺什么告诉妈妈。
妈妈。
这个词。
第一次从舌尖滚过。
带着陌生的甜意。
谢谢...妈。
她眼睛又湿了。
摸摸我的头。
傻孩子。
跟妈妈说什么谢。
晚餐丰盛得吓人。
长条餐桌摆满了碗碟。
佣人安静地上菜。
秦振海不停给我夹菜。
多吃点!
看你瘦的!
这个虾好!空运来的!
碗里堆成小山。
秦霄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
忽然开口。
听说你之前在火锅店打工
端盘子
语气随意。
却像根刺。
林珮立刻瞪他。
秦霄!
怎么了秦霄挑眉,关心妹妹不行
他转向我。
端盘子好玩吗
跟咱家佣人比,谁更累
空气瞬间凝固。
秦振海重重放下筷子。
你给我闭嘴!
林珮气得脸色发白。
向妹妹道歉!
秦霄耸耸肩。
开个玩笑嘛。
妹妹不会这么小气吧
他看着我。
眼神挑衅。
我放下筷子。
直视他。
端盘子是体力活。
但靠自己吃饭。
不丢人。
声音不大。
清晰。
秦霄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林珮轻轻握住我的手。
玄玄说得对。
靠自己,比什么都强。
秦振海哼了一声。
以后谁敢再提火锅店的事!
别怪我翻脸!
一顿饭。
吃得暗流汹涌。
夜里。
我躺在柔软得像云的大床上。
失眠了。
太安静。
听不到陈薇的呼噜。
也没有隔壁床翻身的声音。
只有空调微弱的气流声。
像在真空里。
我起身。
光脚踩在地毯上。
走到露台。
月光很好。
花园里树影婆娑。
楼下传来压低的争吵声。
是秦霄。
爸!妈!你们疯了吗
亲子鉴定也可能是假的!
她早不出现晚不出现!
偏偏在爷爷快不行的时候冒出来!
不就是冲着家产来的!
林珮的声音带着怒气。
秦霄!那是你亲妹妹!
她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
不许你这么说她!
苦秦霄冷笑,谁知道是不是苦肉计!
砰!似乎是杯子砸碎的声音。
秦振海的低吼传来。
滚!你给我滚出去!
脚步声远去。
摔门声。
夜风有点凉。
我抱紧手臂。
看着地上拉长的影子。
豪门团宠
也许没那么简单。
第二天早餐。
气氛僵硬。
秦霄没出现。
林珮小心翼翼。
玄玄,别理你哥。
他混账惯了。
以后妈妈收拾他。
秦振海塞给我一张卡。
拿着!
想买什么买什么!
别省!
我推回去。
我有手有脚。
能自己赚钱。
林珮眼圈又红了。
好孩子...
但这是爸爸妈妈的心意。
拿着吧。
我最终还是接了。
沉甸甸的。
周助理带我去办转学手续。
本地最好的私立大学。
林珮安排的。
你高中成绩很好。
耽误了可惜。
学校那边都打点好了。
我坐在车里。
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突然开口。
周助理。
我当年...是怎么丢的
车子似乎顿了一下。
周助理从后视镜看我。
眼神复杂。
大小姐...
这事,还是让林董亲自告诉您比较好。
我只知道一点。
您不到两岁。
在商场儿童乐园。
人太多...
保姆一转身...
您就不见了。
林董...差点疯了。
找了快二十年...
他没再说下去。
我靠回椅背。
闭上眼。
不到两岁。
商场。
儿童乐园。
碎片一样的画面。
没有任何记忆。
大学生活很平静。
也很疏离。
同学知道我的身份。
眼神各异。
有好奇。
有羡慕。
更多的是小心翼翼的距离。
我独来独往。
上课,图书馆,回家。
秦霄偶尔在车库偶遇我。
哟,好学生回来了
没和同学出去嗨
林家大小姐这么不合群
我懒得理他。
直接上楼。
他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脸色更臭。
平静很快被打破。
一个周末。
林珮带我参加慈善晚宴。
别紧张。
露个脸就行。
她给我选了件淡蓝色长裙。
请人做了头发。
镜子里的人。
陌生又熟悉。
眉眼间。
依稀有林珮的影子。
也有秦振海的轮廓。
原来血缘。
真的骗不了人。
晚宴衣香鬓影。
水晶灯流光溢彩。
林珮挽着我。
向每一个人介绍。
这是我女儿,秦玄。
刚找回来。
骄傲,又心酸。
众人目光聚焦。
惊讶,审视,讨好。
我努力挺直脊背。
手心全是汗。
一个穿着酒红色礼服的女人走过来。
笑容夸张。
哎哟!佩佩!这就是你那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女儿
可真是缘分!
她亲热地拉住我的手。
孩子,受苦了!
以后有什么需要,跟阿姨说!
她手上硕大的钻戒硌得我生疼。
林珮淡淡抽回我的手。
玄玄,这是陈阿姨。
陈董的夫人。
陈阿姨
我猛地想起。
李娟的新相好。
张叔。
好像就在什么陈董的工地上干活
世界真小。
陈阿姨还在喋喋不休。
听说孩子之前吃了不少苦
哎哟!在那种小地方...
听说还端过盘子
音量不大不小。
刚好让周围一圈人听见。
无数道目光射过来。
像探照灯。
林珮脸色瞬间冷下来。
秦振海大步走过来。
护在我身前。
陈夫人。
我女儿靠自己的双手吃饭。
堂堂正正。
没什么不能提的。
倒是某些人。
靠祖荫吃饭。
还挑三拣四。
他眼神锐利如刀。
扫过旁边看热闹的秦霄。
秦霄脸色一僵。
陈阿姨讪讪地笑。
是是是...秦董说得对...
人群识趣地散开。
林珮紧紧握住我的手。
玄玄,别往心里去。
我摇摇头。
没有。
她说的是事实。
但那是以前。
我抬起头。
看着林珮担忧的眼睛。
以后不会了。
我会让自己配得上‘林家女儿’这个身份。
林珮的眼泪又涌上来。
用力点头。
好!好!
晚宴风波后。
秦霄的敌意收敛了些。
但依旧冷淡。
真正的考验。
在一个月后。
秦家老爷子。
我的亲爷爷。
病危了。
医院顶层VIP病房。
气氛凝重。
老爷子躺在病床上。
瘦得脱了形。
插着管子。
医生说。
就这两天了。
秦振海和林珮守在床边。
眼睛红肿。
秦霄靠着墙。
脸色阴沉。
看到我。
眼神像刀子。
满意了
你一来,爷爷就...
秦霄!林珮厉声喝止,出去!
秦霄摔门而去。
我走到床边。
看着老人枯槁的脸。
第一次见。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心里堵得慌。
林珮握着老爷子的手。
哽咽着。
爸...您看看...
这是玄玄...我们找到她了...
您孙女...
老爷子眼皮动了动。
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浑浊的目光。
吃力地转向我。
嘴唇颤抖着。
似乎想说什么。
却只有微弱的气流声。
我弯下腰。
凑近他。
听到极轻的两个字。
...回...来...好...
枯瘦的手。
极其缓慢地抬起一点。
似乎想碰碰我。
我主动伸出手。
握住那只冰凉的手。
像握住一把枯枝。
爷爷。
我在。
他的手指。
在我手背上。
极其轻微地。
点了一下。
像叹息。
又像放下心。
浑浊的眼睛。
慢慢合上。
心电监护仪上。
刺耳的直线音划破死寂。
他走了。
带着一丝微弱的慰藉。
病房里爆发出压抑的哭声。
我站在原地。
握着他残留一点余温的手。
第一次。
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亲人。
泪流满面。
葬礼肃穆。
黑白照片上的老人。
眼神威严。
秦家亲朋齐聚。
我被林珮紧紧带在身边。
介绍给每一个重要的家族成员。
这是玄玄。
爸临走前,认下了。
她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坚定。
秦霄作为长孙。
全程冷着脸。
接受亲友的慰问。
轮到我时。
一个远房表姑拉着我的手。
假惺惺地抹眼泪。
可怜的孩子...
流落在外这么久...
现在好了,苦尽甘来!
老爷子在天有灵,也安慰了...
秦霄突然在旁边冷笑一声。
声音不高不低。
刚好让周围一圈人听见。
安慰
爷爷要是不受刺激。
说不定能多撑几天!
所有人的目光。
齐刷刷射向我。
空气瞬间冻结。
林珮猛地转身。
扬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狠狠甩在秦霄脸上。
全场死寂。
秦霄捂着脸。
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母亲。
眼里布满血丝。
林珮浑身发抖。
指着他。
秦霄!
你给我听好了!
玄玄是你亲妹妹!
是秦家血脉!
谁再敢说一句!
别怪我不认人!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在偌大的灵堂回荡。
掷地有声。
秦振海站在一旁。
脸色铁青。
没说话。
默认了妻子的决绝。
那记耳光。
像一道分水岭。
彻底划清了界限。
也打懵了所有蠢蠢欲动的心思。
秦霄死死瞪着我。
眼神像淬了毒。
最终。
什么也没说。
转身冲出了灵堂。
葬礼后。
秦家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秦霄搬了出去。
林珮大病一场。
秦振海公司医院两头跑。
焦头烂额。
我看着空荡荡的大房子。
像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佣人看我的眼神。
也多了复杂的同情。
大小姐...喝汤吗
夫人让给您炖的。
我摇摇头。
不用了。
我出去走走。
不知不觉。
走到了火锅店那条街。
熟悉的麻辣味飘出来。
我站在马路对面。
看着玻璃窗里忙碌的身影。
陈薇端着一大摞碗。
脚步飞快。
她看到了我。
愣了一下。
随即咧开嘴。
用力挥手。
用口型喊。
玄子!
我笑了。
也挥挥手。
她放下碗跑出来。
满头大汗。
真是你呀!
我还以为眼花了!
她上下打量我。
乖乖!这裙子!得几千块吧
大小姐就是不一样了!
我拉她到旁边奶茶店。
点了两杯最贵的。
少来。
我还是我。
陈薇吸溜着奶茶。
那是!你烧成灰我都认得!
不过...她压低声音,你那个便宜哥哥,没再欺负你吧
没有。
那就好!陈薇松了口气,又叹气,豪门也不好混啊...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那个林董...哦不,你妈,前几天派人来找过我。
啊
给了我一个大红包!陈薇比划着,还问我你以前的事。
问得可细了。
她哭了...
陈薇声音低下来。
玄子,她是真疼你。
我看得出来。
我咬着吸管。
嗯了一声。
心里某个地方。
慢慢变得柔软。
林珮出院那天。
我亲自下厨。
在她的小厨房。
做了几道菜。
清炒时蔬。
蒸了一条鱼。
熬了小米粥。
很简单。
周助理扶着林珮下楼。
她看到桌上的菜。
愣住了。
你...做的
嗯。我扶她坐下,不知道合不合胃口。
她拿起筷子。
手还有点抖。
夹了一点青菜。
放进嘴里。
慢慢嚼着。
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
砸进碗里。
好吃...
玄玄做的...都好吃...
她一边哭。
一边笑。
像个孩子。
秦振海回来。
看到这一幕。
眼眶也红了。
他尝了一口鱼。
嗯!真鲜!
我女儿手艺真好!
他掏出手机。
对着桌上的菜。
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
发到家族群里。
配文。
【女儿做的!香!】
群里死寂。
只有秦霄的头像。
孤零零地显示已退出群聊。
林珮擦擦眼泪。
握住我的手。
玄玄...
下个月你生日。
妈妈想给你办个宴会。
正式把你介绍给大家。
好吗
我想拒绝。
太张扬。
但看到她期盼的眼神。
还有大病初愈的憔悴。
点了点头。
好。
生日宴空前盛大。
包下了整个五星级酒店宴会厅。
名流云集。
衣香鬓影。
林珮和秦振海全程陪在我身边。
向所有人宣告。
秦家失而复得的明珠。
秦霄来了。
西装革履。
面无表情。
像个旁观者。
远远站着。
拒绝融入。
林珮想叫他。
我轻轻拉住她。
妈,算了。
随他吧。
林珮叹了口气。
拍拍我的手。
委屈你了。
宴会高潮。
灯光暗下。
巨大的三层蛋糕推出来。
烛光摇曳。
所有人唱生日歌。
林珮和秦振海站在我两边。
许愿吧,宝贝。林珮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闭上眼。
烛光在眼皮上跳动。
火锅店滚烫的油。
宿舍发霉的被子。
石子路上卡住的行李箱...
然后是被拥抱的温暖。
医院鉴定报告的白纸黑字。
病房里爷爷枯瘦的手...
最后。
是林珮含泪的笑。
秦振海笨拙的拍照。
我睁开眼。
吹灭蜡烛。
掌声雷动。
灯光亮起。
林珮递给我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看看。
我打开。
里面不是珠宝。
是一把钥匙。
黄铜的。
很旧。
上面挂着一个褪色的塑料小熊。
这是...
你小时候的玩具。林珮声音哽咽,一直锁在你婴儿房的抽屉里。
妈妈每天擦一遍...
想着你会回来...
我拿起钥匙。
冰凉。
又带着岁月的暖。
秦振海也递过来一个信封。
爸爸的礼物。
我拆开。
是两份股权转让书。
一份是他名下林氏集团5%的股份。
另一份。
是爷爷遗嘱的补充附件。
将他持有的8%家族基金股权。
指定转给了我。
生效日期。
是昨天。
我猛地抬头。
爸!这太...
拿着!秦振海斩钉截铁,该是你的!
谁也抢不走!
他目光扫过人群边缘的秦霄。
带着警告。
秦霄死死盯着我。
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又像燃尽的灰。
宴会尾声。
我去休息室透气。
露台。
夜风吹散酒意。
身后响起脚步声。
秦霄。
他靠着门框。
手里晃着一杯酒。
恭喜啊。
秦家正牌大小姐。
一步登天。
股份,家产,爸妈的愧疚...
全到手了。
手段真高。
我转过身。
看着他。
秦霄。
我从没想要跟你抢什么。
他嗤笑。
抢
你用得着抢吗
你一回来!
爷爷死了!
爸妈眼里只有你!
连股份都...
他声音哽住。
灌了一大口酒。
眼神痛苦又愤怒。
我算什么
当了二十多年的继承人!
像个傻子!
你知道外面现在怎么说吗
说我是冒牌货!
说秦家要易主了!
他一步步逼近。
秦玄。
你凭什么
就凭你流落在外
凭你端过盘子
凭你那点可怜的...
够了!
我打断他。
声音不大。
却异常清晰。
秦霄。
你失去的。
从来不是继承权。
你失去的。
是爸妈的信任。
是你自己的心。
他僵住。
像被钉在原地。
我看着他眼底翻涌的痛苦和迷茫。
放软了语气。
哥。
这个家。
容得下两个人。
只要你愿意回来。
他猛地一震。
像被这个称呼烫到。
手里的酒杯。
啪嗒。
掉在地上。
碎裂。
猩红的酒液。
蜿蜒流淌。
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他死死盯着我。
看了很久。
久到夜风都凉了。
最终。
什么也没说。
转身。
踉跄着离开。
背影融进宴会厅辉煌的灯火里。
单薄。
又倔强。
林珮和秦振海找到我。
一脸担忧。
玄玄,秦霄是不是又...
没有。我摇摇头,他走了。
林珮叹气。
这孩子...
从小被惯坏了...
你别往心里去...
我挽住她的胳膊。
妈。
他会想通的。
给他点时间。
秦振海重重哼了一声。
随他去!
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话虽狠。
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忧虑。
我岔开话题。
爸,妈。
我想继续上学。
念完大学。
林珮立刻说。
当然!必须念!
想出国深造也行!
妈妈支持!
我笑了。
不出国。
就在这儿。
周末回家吃饭。
我给你们做。
秦振海眼睛一亮。
那敢情好!
我让周助理帮你安排!
要最好的专业!
灯光暗下。
舞曲悠扬。
秦振海难得地。
向林珮伸出手。
夫人。
跳支舞
林珮嗔他一眼。
老不正经...
手却递了过去。
两人滑入舞池。
灯光流转。
映着他们不再年轻却依旧般配的身影。
笑意温柔。
我靠在露台栏杆上。
夜风吹动裙摆。
远处城市灯火璀璨。
像一片倒悬的星河。
喧闹的宴会。
温暖的父母。
冰冷的哥哥。
沉甸甸的股份文件...
还有口袋里那把小小的铜钥匙。
所有的一切。
真实得不再像梦。
那些被弃养的日子。
像褪色的旧照片。
封存在记忆深处。
成为脚下坚实的土壤。
撑着我。
向上生长。
玄玄!
林珮在舞池中笑着喊我。
过来!
陪妈妈跳舞!
我应声。
提起裙摆。
步入那片温暖的光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