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岁这年,在儿子李伟的婚宴上,我像个隐形的保姆。
亲家母当众将我亲手缝制的锦被扔在地上,说晦气。
我丈夫李建军,为了他那点可怜的面子,一言不发。
我儿子李伟,搂着他那尊贵的新娘,甚至没看我一眼。
后来我才知道,那床被子的用料是早已停产的云锦,一寸千金。
不过都无所谓了。
等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出来的时候,这一切都成了个不好笑的笑话。
1
一场名为家的漫长凌迟
我叫温秀兰,五十岁了。
在我儿子李伟的婚礼上,我得到的唯一任务,是去后厨盯紧上菜的顺序。
这是我的儿媳,张萌,在敬茶前,当着所有亲戚的面,笑着对我说的。
阿姨,您受累了,前厅人多眼杂,您去后面帮忙看着点,我们才放心。
她语气温柔,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针。
周围的亲戚们跟着附和。
是啊秀兰,你做事我们放心。
小萌就是贴心,知道你喜欢在后面清净。
我丈夫李建军,穿着他那身为了婚礼新买的名牌西装,正忙着和张萌的父亲谈笑风生,他递给我一个眼神,里面全是警告。
不要丢人。
我读懂了。
我这一辈子,都在读他的眼神。
于是我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走向了那道隔开宾客与油烟的门。
身上这件灰色的衬衫,还是我五年前买的,袖口都洗得毛了边。
李建军说,我穿这么朴素,是勤俭持家的美德。
我知道,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在我身上花一分多余的钱。
后厨里人声鼎沸,热气蒸腾。
我找了个角落站着,看着厨师们像打仗一样地忙碌。
油烟味呛得我有些想咳嗽。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李伟发来的微信。
妈,红包准备好了吗等会儿司仪要的,别给我丢脸。
我看着那行字,心里最后一点温度也熄灭了。
他只关心红包,不关心他妈妈是不是一个人躲在厨房里。
我回了一个嗯字。
红包我早就准备好了,用一张红纸包着,里面是我存了小半年的私房钱。
一共六千六百六十六。
是我从李建军每天给的菜钱里,一块、五块地省下来的。
李建军不知道这笔钱。
他要是知道了,大概又要骂我藏私心。
婚宴开始,我从后厨出来,悄悄地坐在最角落,离主桌最远的位置。
这一桌,都是些沾亲带故,但关系不那么近的远房亲戚。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arct察的鄙夷。
我习惯了。
司仪在台上热情洋溢地走着流程。
当他说到有请新郎母亲上台为新人送上祝福时,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了全场的焦点。
我抱着那床我亲手缝制的锦被,一步步走上台。
灯光太亮了,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把被子递过去,小声说:祝你们,白头偕老。
李伟接都沒接。
张萌脸上那完美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看了一眼那床红底金线的被子,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妈,这都什么年代了,您怎么还送这种东西
她的声音不大,但通过话筒,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台下瞬间安静了。
然后,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和哄笑声。
天哪,那被面也太土了吧
就是,跟我奶奶那时候用的一样。
李总家这么有钱,怎么婆婆出手这么寒酸
李建军的脸,隔着十几米我都能感觉到,已经黑成了锅底。
我抱着被子,站在台上,像个被公开审判的罪犯。
手脚冰凉,无处安放。
这被子是我亲手缝的,料子很好的……
我的解释苍白无力,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亲手缝的张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阿姨,您的一番心意我们心领了,但这种东西,我们年轻人真的用不上。
晦气。
她身边的伴娘,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小声地补了一句。
张萌听到了,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她突然伸手,一把将我怀里的被子扯了过去。
力气很大,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哎呀,没拿稳。
她手一松,那床我熬了好几个通宵,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锦被,就这么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
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没人要的枯叶。
2
最后一根稻草
张萌镶满水钻的红色高跟鞋,不偏不倚,正好踩在了被面的金凤凰上。
那只我用了三种金线,绣了半个月的凤凰,瞬间就沾染了肮脏的尘土。
不好意思啊,妈。
张萌嘴里说着抱歉,脸上却没有一丝歉意。
她甚至还轻轻地碾了碾。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听不到台下的哄笑,也看不到李建军那快要杀人的目光。
我只看得到那只被踩在脚下的凤凰。
它好像在哭。
我也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场无声的凌迟里,一点一点地碎掉了。
我什么都没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那床被子。
我甚至还伸出手,仔细地拍了拍那个鞋印。
拍不干净了。
就像我这千疮百孔的人生。
我抱着被子,没有回座位,而是转身,一步一步地,走下了舞台,走出了这个金碧辉煌却让我窒息的地方。
身后,司仪在尴尬地打着圆场。
我们的阿姨真是太爱孩子了,用这种最淳朴的方式表达着祝福……
音乐重新响起。
欢声笑语再次充满了整个大厅。
好像我这个主角的离场,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没人叫住我。
没人追出来。
也好。
这场演了五十年的独角戏,是时候落幕了。
我在酒店外面的花坛边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才回家。
家里空无一人。
李建大军和李伟大概是陪着他们尊贵的新娘,不知道在哪里快活。
也好,省得心烦。
我收拾了几件自己的旧衣服,把那床被踩脏的锦被叠好,放进行李箱。
然后,我开始找我的身份证和户口本。
李建军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锁在他书房的保险柜里。
密码我不知道。
我找了一根铁丝,蹲在保险柜前,像个笨拙的小偷。
我试了很久。
李建军的生日,李伟的生日,结婚纪念日……
都不对。
最后,我鬼使神差地,输入了张萌的生日。
滴的一声,保险柜开了。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很好笑。
原来,在这个家里,一个刚过门的儿媳,都比我这个付出了半辈子的妻子重要。
我拿出我的证件,没拿走保险柜里任何一张钞票,一克黄金。
我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甚至还把他们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都洗好晾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
大概是,想给我这半辈子的保姆生涯,画上一个尽职尽责的句号吧。
做完这一切,我拉着我的小行李箱,离开了这个我住了二十多年的家。
没有一丝留恋。
我用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租了一间最便宜的地下室。
没有窗户,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霉味。
但很安静。
我开始找工作。
五十岁的年纪,没学历,没技能,像一张被社会丢弃的废纸。
我处处碰壁。
最后,只能在一家小餐馆里当洗碗工。
一天十二个小时,每个月两千块钱。
那天,餐馆里人特别多。
我从中午一直忙到晚上,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晚上十点多,我端着一摞刚洗好的盘子,准备放进消毒柜。
突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
眼前一黑。
手里的盘子再也拿不稳。
哗啦——
碎了一地。
老板娘冲过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个老东西!长没长眼睛!还想不想干了!
这个月的工资别要了!滚蛋!
我站在一地狼藉的瓷片中间,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这辈子,好像总是在被人骂。
以前是李建军,现在是陌生人。
我累了。
真的累了。
我默默地脱下身上的围裙,转身就走。
走出餐馆,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才感觉到心脏在一阵阵地抽痛。
我扶着墙,慢慢地蹲了下去。
我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我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一束刺眼的车灯照在了我身上。
一辆黑色的,我叫不出牌子的车,停在了我的面前。
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很精干的男人下了车,快步向我走来。
请问,是温秀兰女士吗
他的声音,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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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一扇通往异世界的大门
我被带到了一家看起来就很贵的私立医院。
那个自称叫林德的律师,替我办好了一切手续。
我做了全身检查。
抽血的时候,我看着自己那因为常年做家务而粗糙无比的手臂,和护士那白皙细腻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医生说我没什么大病,就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加上心情郁结,导致的心肌缺血。
好好休养,吃点好的,就行了。
我听着,觉得有些讽刺。
好好休养吃点好的
我拿什么休养,拿什么吃
林德替我支付了所有的费用,然后把我带到了一间安静的VIP病房。
温女士,请您先在这里好好休息。
有些事情,我想和您谈一谈。
他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表情很严肃。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叠资料,和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温女士,您认识照片上的这个女人吗
我接过来。
照片上的女人很美,穿着一身得体的旗袍,眉眼弯弯,气质温婉。
我看着她的脸,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和我年轻的时候,有点像。
林德点点头。
她叫苏婉,是我的委托人,顾正雄先生的亡妻。
五十年前,苏婉女士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生下了一个女儿,但因为当时医院管理混乱,发生了一场火灾,导致婴儿错抱。
顾先生和顾夫人抱回家的,是另一个孩子。
而他们自己的亲生女儿,却不知所踪。
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我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又觉得那太过荒诞,不敢去想。
顾先生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他失散的女儿。
前段时间,我们得到消息,五十年前那场事故中,另一个被错抱的孩子,就是您的养父母的儿子。
而您,是在那场事故后不久,被他们从福利院领养的。
林
an
德看着我,一字一句,像在投下一颗颗重磅炸弹。
我们有理由怀疑,您,就是顾先生和苏婉女士的亲生女儿。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会是什么豪门的女儿
我的人生剧本,明明是苦情戏,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离奇的都市传说
这需要科学的验证。
林德似乎看穿了我的震惊和怀疑。
我们已经提取了您的血液样本,和顾先生的DNA进行比对。
结果,很快就会出来。
他把那叠资料推到我面前。
在结果出来之前,您可以先看看这些。
这是顾家的资料,也是您……原本应该拥有的人生。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那叠资料。
顾家,本市最大的商业帝国之一。
产业遍布地产、金融、科技……
我的父亲,顾正雄,是这个帝国的掌舵人。
我还有两个亲哥哥。
大哥顾卫国,子承父业,是集团现任的总裁。
二哥顾卫军,没走商路,从了政,年纪轻轻已经是市里的重要领导。
我看着那些照片。
他们一家人,出席各种高端场合,谈笑风生,光芒万丈。
那才是一个真正的家。
而我呢
我这五十年,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鼻头一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不是因为激动,也不是因为委屈。
我只是觉得,命运这个东西,真的太会捉弄人了。
它把我的人生,活生生地开成了一个天大的、不好笑的玩笑。
4
一个句号,一个开始
我在医院里住了三天。
这三天,我过得比过去二十年加起来还要好。
单人病房,有专门的护工照顾。
一日三餐,是营养师精心搭配的药膳。
我甚至还看了一场电影,在病房的超大屏幕上。
我的人生,好像被人按下了快进键,从黑白默片,一下子跳到了IMAX巨幕电影。
这期间,李建军给我打过无数个电话。
我一个都没接。
我没什么想跟他说的。
第三天上午,林德来了。
他带着一份文件,和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头发花白却精神矍据的老人。
老人穿着一身手工缝制的中山装,拄着一根沉木拐杖,眼神锐利,不怒自威。
但他看到我的时候,那份威严瞬间就崩塌了。
他的眼睛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结果出来了。
林德把一份DNA鉴定报告放在我的床头柜上。
温秀兰女士,不,顾静兰小姐,您确实是顾正雄先生的亲生女儿。
那个老人,我的亲生父亲,顾正雄,再也忍不住了。
他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老泪纵横。
孩子……我的孩子……
爸爸对不起你……
让你受苦了……
他的手很温暖,很粗糙,充满了岁月和力量。
我被他握着,五十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亲情的温度。
我没有哭。
我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
都过去了。
我说。
是啊,都过去了。
温秀兰已经死在了那家小餐馆的门口。
现在活着的,是顾静兰。
当天,我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我没有回那个潮湿的地下室。
我跟着父亲,回到了顾家。
那是一座我只在电视里见过的中式庄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比李伟结婚的那个酒店还要气派一百倍。
我的两个哥哥,顾卫国和顾卫军,已经等在了门口。
他们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居高位,气度不凡。
但看到我的时候,都像个孩子一样,眼圈红了。
大哥顾卫国走过来,想给我一个拥抱,又有些不敢。
妹妹……欢迎回家。
二哥顾卫军是个更内敛的人,他只是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以后,有我们在,没人再敢欺负你。
我被他们迎进门。
整个顾家,所有的佣人、管家,都站成两排,齐声向我鞠躬。
欢迎大小姐回家!
那阵仗,像是电视剧里演的皇家仪仗。
我有些不适应。
但我也知道,从今天起,这就是我的生活。
父亲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将顾氏集团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转到我的名下。
并且,他把他名下所有的不动产,都加上了我的名字。
大哥和二哥没有任何异议。
他们只是觉得,这还远远不够补偿我这五十年来受的苦。
我一夜之间,从一个身无分文的洗碗工,变成了身价千亿的豪门大小姐。
这个转变太快了。
快得让我觉得像一场梦。
但银行卡里那一长串的零,和律师送来的一大堆产权证明,都在提醒我。
这不是梦。
这是真的。
我的报复,或者说,清算,可以开始了。
5
你跪下的样子,真丑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给李建军发了条短信。
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带上证件,办离婚。
他几乎是秒回。
静兰!不要啊!我们谈谈!你听我解释!
后面还跟着一大堆求饶和忏悔的话。
我没看,直接把手机关了。
没什么好谈的,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们之间,早就完了。
第二天,我换上了一身大哥特意为我定制的香奈儿套装,坐着二哥派来的红旗轿车,准时到了民政局。
李建军和李伟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李建军穿着他那身皱巴巴的婚宴西装,头发油腻,眼窝深陷,一夜之间好像老了二十岁。
李伟站在他旁边,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看到我从那辆气派的红旗车上下来,整个人都傻了。
李建军看到我,眼睛一亮,像看到了救星,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静兰!静兰!
我身后的两个黑衣保镖,伸手一拦,像两堵墙,把他挡在了三米之外。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尴尬又难堪。
我们进去吧,我时间很宝贵。
我的声音很冷,不带一丝感情。
我甚至都懒得看他一眼,径直走进了民政局。
办手续的时候,李建军的手一直在抖,几次都签不上自己的名字。
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催促着。
他最后几乎是用画押的方式,才签好了字。
拿到那本绿色的离婚证时,我心里一片平静。
像完成了一件早就该做,却一直拖着没做的工作。
一身轻松。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阳光正好。
李建军突然噗通一声,当着所有路人的面,跪在了我的面前。
静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抱着我的小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复婚吧!
我不能没有你啊!
我低头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曾经爱过,也曾经恨过的男人。
看着他现在这副卑微到尘埃里的样子。
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感。
只觉得……恶心。
李建军,你演给谁看呢
我说。
你不是不能没有我,你是不能没有顾家大小姐这个身份带给你的荣华富贵。
当初你为了面子,任由你儿媳羞辱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能没有我
当初你怀疑我出轨,骂我不要脸,要跟我离婚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能没有我
现在,你跪在这里,不觉得很丑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戳进他的心脏。
他被我说得面如死灰,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只能像个复读机一样,不停地说着我错了。
妈……
一直沉默的李伟,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您就原谅爸吧,他也是一时糊涂。
我们毕竟是一家人,您不能这么狠心……
我转头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
一家人
我笑了。
在我被张萌踩在脚底下的时候,你这个当丈夫的,当儿子的,在哪里
在我没钱看病,饿得在街上晕倒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现在,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我面前,跟我提‘一家人’这三个字
李伟被我问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从今天起,你我母子缘分已尽。
以后在外面,别说你是我儿子。
我丢不起那个人。
我甩开李建军的手,在保镖的护送下,坐上了车。
车子开走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看到。
李建军还跪在地上,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狗。
李伟站在他身边,茫然四顾,像个迷路的孩子。
真没意思。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6
清算,才刚刚开始
回到顾家,二哥顾卫军正在客厅等我。
他给我泡了一杯茶。
都办妥了
嗯。
心里……还难受吗他问得很小心。
我摇摇头。
不难受,就是觉得没意思。
二哥笑了。
没意思就对了,跟那种人置气,不值得。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你好好休息,学学插花,画画,或者去环游世界,怎么开心怎么来。
清算这种脏活,不该由你来做。
我看着二哥,心里一暖。
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我这辈子,都是在保护别人,照顾别人。
现在,终于有人把我当成需要被保护的妹妹了。
二哥的动作很快。
或者说,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李建军那家小破公司,本就经不起查。
偷税漏税,拖欠工人工资,产品质量不合格……
一桩桩一件件,都被翻了出来。
没过一个星期,税务局、工商局、质监局,就联合上门查封了。
银行也上门催债。
李建军的公司,瞬间倒塌。
他不仅破了产,还背上了几百万的债务。
他名下的房子,车子,全都被法院强制拍卖。
一夜之间,他从一个还算体面的小老板,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他想找我。
但他连顾家的大门都进不来。
他想找李伟。
可李伟,也被他自己的麻烦缠得焦头烂额。
张萌,那个精明的女人,在看到李家大势已去的第一时间,就提出了离婚。
她不仅要离婚,还要李伟净身出户。
她手里有李伟婚内出轨的证据。
李伟为了不让事情闹大,只能签字。
他被张萌从他们那套婚房里,像扔垃圾一样地扔了出来。
他来找我。
在我住的庄园门口,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我一次都没有出去看他。
最后,是二哥叫人把他赶走的。
让他自己去工地上搬砖,什么时候能养活自己了,再来谈别的。
二哥的话很绝情,但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有些人,不让他尝尝生活的苦,他永远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李建军和李伟的下场,很快就传遍了我们过去那个小圈子。
所有人都说我心狠手辣。
说我一朝得势,就翻脸不认人。
我听了,只是笑笑。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我不在乎。
我只知道,我的人生,不能再被那些烂人烂事拖累了。
我得往前看。
7
破碎的,不只是镜子
张萌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虽然和李伟离了婚,保住了自己的婚前财产。
但她的名声,在圈子里彻底臭了。
谁都知道她嫌贫爱富,在婆家落难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踹了丈夫。
她的父母,那对曾经在我面前趾高气昂的亲家,也成了笑柄。
他们想挽回。
他们带着张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想来拜访我。
被顾家的管家,客气又强硬地挡在了门外。
不好意思,我们大小姐不想见客。
他们不死心。
想通过我二哥的关系。
结果,二哥直接让人通知了他们单位的领导。
张萌的父亲,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务员,因为家风不正,被停了职。
这下,他们彻底老实了。
据说,张萌后来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二婚富商。
富商脾气不好,还有家暴倾向。
她在那个家里,过得连个保姆都不如。
这些,都是我后来听说的。
听到的时候,我正在我的小院子里,给我的兰花浇水。
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因果报应,如此而已。
我卖掉了父亲给我的市中心那套大平层。
我不喜欢住在那么高的地方,空荡荡的,没人气。
我在郊区买了一座带院子的小房子。
院子里,我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
我还收养了一只流浪猫。
日子过得很慢,很安静。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看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这里。
是李伟。
他瘦了,也黑了。
穿着一身满是灰尘的工装,手上全是老茧。
看起来,是真的在工地上吃了不少苦。
他站在院子门口,不敢进来。
只是远远地看着我。
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悔恨,还有一丝……渴望。
妈……
他开口,声音嘶哑。
我放下手里的书,看着他。
我没说话。
我……我错了。
他低着头,声音很小。
我现在在工地上干活,我知道挣钱不容易了。
我也知道……我以前有多混蛋。
对不起。
他哭了。
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心里,不是没有触动。
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是我曾经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
可是……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粘不起来了。
回去吧。
我开口,声音很平静。
你能知道自己错了,就好。
以后,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
我们……就这样吧。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妈,您……您还是不肯原G谅我吗
我摇摇头。
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
是我累了。
我不想再和我过去的人生,有任何牵扯了。
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我说完,转身回了屋,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后,听着院子外,他那压抑的、渐行渐远的哭声。
我没有再开门。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各自安好。
或许,是对我们所有人,最好的结局。
8
我只是,温秀兰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湖水。
我开始学习很多我年轻时想学,却没有机会学的东西。
我报了老年大学的书法班和国画班。
我的字写得不好,画也画得不像样。
但老师和同学们都对我很好。
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和蔼可亲,有点内向的温同学。
我很喜欢这个称呼。
温秀兰。
这个名字,陪伴了我五十年。
它承载了我所有的苦难,也见证了我所有的卑微。
我曾经一度很讨厌这个名字。
但现在,我不了。
顾静兰这个名字,太重了。
它代表着财富、地位、和责任。
而温秀兰,它只代表我自己。
一个普通的,想安安稳稳过完下半生的女人。
那天,我去我们以前住的那个老小区附近买菜。
鬼使神差地,我走到了那栋熟悉的楼下。
我们曾经的家,在三楼。
阳台上,没有晾任何衣服。
窗户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我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单元门口走了出来。
是李建军。
他比我上次见到他时,更加落魄了。
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身上那件破棉袄,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手里提着一个蛇皮袋,里面装着一些捡来的瓶子和纸壳。
他好像也看到了我。
他浑身一僵,愣在了原地。
我们隔着几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他的眼神,不再有当初的悔恨和祈求。
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死灰般的平静。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对方几十秒。
然后,他默默地转过身,拖着他的蛇皮袋,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小区的深处。
我看着他那佝偻的背影,忽然觉得。
我好像,连恨都恨不起来了。
这个人,这个毁了我半辈子的人。
现在,也只是一个在时间的洪流里,挣扎求生的可怜虫罢了。
就这么回事吧。
我转身,离开了这个承载了我太多回忆的地方。
再也没有回头。
我用父亲给我的钱,和我自己的股份分红,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
专门帮助那些在婚姻中遭遇不幸,想要开始新生活的女性。
基金会的名字,就叫静兰新生。
我希望,她们每一个人,都能像兰花一样,在绝境中,安静地,重新绽放。
我没有出现在台前。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专业的人去打理。
我还是那个喜欢在院子里种花,喜欢去老年大学上课的温秀兰。
偶尔,大哥二哥会带着他们的孩子来看我。
我们会一起在院子里喝茶,聊天。
他们会跟我讲公司里,官场上的趣事。
我会跟他们讲,我今天又新学了哪个字,画了一幅什么样的画。
阳光透过葡萄架,洒在我们身上。
暖洋洋的。
我觉得,我这辈子,好像也……挺圆满的。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人,总得往前看。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