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狒狒新娘 > 第一章

一座腐朽的婚礼教堂里住着蛾摩拉的新娘:
一只穿着腐烂蕾丝婚纱的活体狒狒骨架。
留下祭品,新娘的头骨会抽动。
你的愿望将会被实现......
但几天后,一群无毛、恶臭的猴子入侵了你的家。
它们看起来像腐烂的人类婴儿。
它们带来了工具。
它们开始重新装修以匹配新娘的教堂。
01
我咳出一口带血的浓痰,吐在墙角发黑的油毡上。
这就是矿上二十年留给我的纪念品,医生说的文绉绉——矽肺三期。
小满皱着鼻子,把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叠好塞进她的破书包里。
爸,我去上班了。
她声音很轻,带着点疲惫。
才十六,本该在学校里念书,脸蛋儿该是光亮的,不是现在这样,眼底下总挂着抹不掉的青。
粉红鬣狗,耗子嘴开的脱衣舞厅。
小满在那做夜班清洁工,从午夜到清晨。
为了她那个该死的大学梦,
为了攒那笔对我们来说像天文数字的学费。
我他妈恨透了自己这没用的肺,也恨透了那个臭气熏天的地方。
可小满咬着牙说:爸,脏钱也是钱,我不偷不抢。
那天晚上出奇的闷。
我躺在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听着破风扇徒劳地搅动黏稠的空气,咳得胸腔像要裂开。
眼皮跳得厉害,心口也堵得慌。
手机是旧的,信号时断时续,半夜突然像抽风一样震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
接起来,背景音是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和女人的尖叫,
电话那边是一个沙哑的公鸭嗓,是耗子嘴那个跟班豁牙:
老狗你他妈赶紧滚来‘鬣狗’后巷!你闺女出事了!
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
我跌跌撞撞冲出门,肺像破风箱一样呼哧作响,不管不顾地往镇子那头跑。
后巷比前街更脏,恶臭的垃圾堆,油腻的污水坑。
惨白的应急灯照着几个人影。
耗子嘴穿着件花里胡哨的丝绸衬衫,腆着肚子,叼着雪茄,脸上那几颗镶金的门牙在灯光下闪着贼光。
他旁边站着豁牙和另外两个膀大腰圆的打手。
小满被他们围在中间,像个受惊的小兽,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她脚下扔着个开了锁的小储物柜。
老狗,你养的好闺女!耗子嘴吐着烟圈,油腻的声音透着假惺惺的惋惜。
胆儿够肥啊,敢在老子的地盘藏‘货’!
豁牙上前一步,粗暴地拽开小满攥紧的手。
一个用透明封口袋装着的小半包白色粉末掉了出来,落在油腻的水泥地上。
人赃并获!柜子里搜出来的!
不是我的!小满哭喊出来,声音尖利得破了音,爸!真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是谁放进去的!他们冤枉我!
耗子嘴嘿嘿一笑,金牙晃眼。
冤枉这么多兄弟都看着呢!报警她这年纪,藏这么多‘冰’,够进去蹲到人老珠黄了!老狗,你也不想你闺女这辈子毁了吧
我攥紧拳头,指甲抠进掌心,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我盯着耗子嘴那双浑浊发黄、闪着算计光的小眼睛,知道这是个套,一个该死的、早就下好的套!清洁工的储物柜,钥匙谁都能搞到。
你想怎样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好说,耗子嘴弹了弹烟灰,小年轻不懂事嘛。帮我送几次‘外卖’,抵了她这次的‘过错’。既往不咎,怎么样
不!小满猛地抬头,眼神里是绝望的倔强,我不干!死也不干!
耗子嘴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像毒蛇一样阴冷。
他慢悠悠走到小满面前,粗糙的手指抬起她下巴:
小丫头片子,还挺硬气老子给你脸了不干这个他猛地一甩手,小满踉跄着差点摔倒。那你就得干点别的了!‘粉红鬣狗’缺个新鲜小妞儿,我看你这脸蛋儿,能卖个好价钱!
畜生!我怒吼着要扑上去,豁牙和另一个打手立刻死死扭住我的胳膊,把我按在冰冷的墙上,粗糙的砖石刮着我的脸。
我徒劳地挣扎,肺里火烧火燎,只能嘶吼。
我不卖!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像把刀子扎进我心里,你杀了我吧!
耗子嘴被彻底激怒了。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豁嘴!让她尝尝‘甜头’!给她‘开开眼’!
豁牙狞笑着,从兜里掏出一个一次性的塑料注射器,另一只手拿出一个小药瓶,动作麻利地抽吸着。
那管子里透明的液体在应急灯下闪着冰冷的光。
小满惊恐地瞪大眼睛,转身想跑,被另外两个打手死死抓住胳膊按在地上。
她的哭喊和挣扎被捂住,变成了闷在喉咙里的呜咽。
不......爸......救我......
我只能看到她因极度恐惧而睁大的眼睛,泪水汹涌而出。
豁牙揪起她的胳膊,粗暴地撸起袖子。
冰凉的针尖刺破皮肤,那管致命的东西被狠狠推了进去。
耗子嘴蹲下来,看着小满在惊恐和药物冲击下开始剧烈抽搐、翻白眼,嘴角溢出白沫。
他拍拍她的脸,语气冷酷得像冰:不识抬举的东西。扔警局门口去,让条子看看这‘嗑嗨了’的下场。记得在她身上再撒点‘料’。
打手们像拖麻袋一样拖起小满还在痉挛的身体,消失在黑暗的巷子深处。
我被豁牙他们像扔垃圾一样推搡开,摔倒在地上,沾了一身腥臭的污水。
我挣扎着想爬起去追,肺像要炸开,咳得蜷缩成一团,只能眼睁睁看着车灯亮起又远去,载着我唯一的光。
天快亮的时候,我去警局。
远远就看见门口围着几个人指指点点。
冰冷的台阶上,小满蜷缩在那里,像个被丢弃的破烂玩偶。
头发凌乱,脸上残留着泪痕和呕吐物,手臂上还留着那个新鲜的针眼。
她身体已经冷了,硬了。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打着哈欠走出来,拿着文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又一个嗑药嗑死的。通知家属来领吧。
他看都没多看一眼台阶上的尸体。
我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碎玻璃上。
跪下来,用袖子使劲擦她额头上的字迹,擦得皮肤发红、破皮。
我脱下自己那件最厚实、还算干净的旧外套,裹住她冰冷僵硬的身体,像裹住一个襁褓里的婴儿。
我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闻不到一点她以前用的便宜洗发水味儿,只有呕吐物和死亡的气息。我喉咙里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肺里的每一次抽气都带着铁锈和血腥味。
但此刻,这点痛算个屁。
耗子嘴那张镶着金牙的烂脸、豁牙推针管的狞笑、警察冷漠的脸......在我脑子里烧成一片血红。
我慢慢抬起头,望向警局对面那个象征着小镇污秽中心的粉红鬣狗霓虹招牌。
那光,红得像血,也像地狱的火苗。
不他妈是你死,
就是我活。
02
山里的寒气像冰锥子扎进肺里,我咳出一口带黑灰的痰,肋骨扯着疼。
小满的薄棺材刚入土,黄土还没盖严实,那三个杂碎就来了。
黄毛,豁牙,还有个瘦得像麻杆,耗子嘴手下专干埋汰事的崽种。
他们没说话,就是笑,那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漏风的嗤笑。
一桶腥臭发黑的红油漆泼在簇新的墓碑上,婊子两个油漆字顺着石面往下淌,像血泪。
我抄起铁锹扑过去,肺里火烧火燎,眼前发黑。
他们灵得像耗子,躲开了。
我拼尽全身力气和他们扭打在一起,豁出去半条命从豁牙脖子上扯下来一个大金牙,我也被他们打得躺在地上。
那金牙是耗子嘴赏给他的,他挂在脖子上用来证明老大对他的恩宠。
他们大笑着钻进破车跑了。
我跪在女儿的坟前,墓碑上的红漆往下滴,砸在冻土上,像一个个不会愈合的血洞。
婊子我十六岁的囡囡,只是想挣个干净钱去读书!
冰冷的恨意混着油漆的刺鼻味儿,堵死了喉咙。
就在那一刻,老矿工疤脸喝醉后说的胡话,突然像淬了火的钉子扎进我脑子里:
......北边老林子里头......废了不知多少年的婚礼堂......邪性!里面供着个狒狒骨头架子,披着烂婚纱......说是‘蛾摩拉的新娘’......活腻歪的,拿血食去许愿......灵得很......代价也他妈大…
代价
去他妈的代价!
耗子嘴必须死得比我囡囡惨一万倍!
我翻出半瓶劣质玉米威士忌,灌下去,火辣辣地压住肺里的咳喘。
背上一捆粗麻绳,塞了把豁口的匕首,带上耗子嘴那颗带血的、从豁牙脖子上硬扯下来的金牙——狗杂种镶了满嘴金,就这颗门牙最大,沾着豁牙被我揍出来的鼻血。
天蒙蒙亮,我拖着灌了铅的腿往北边钻。
没有路。只有比人还高的铁杉、扭曲的橡树,和纠缠不清的藤蔓荆棘。
腐烂的落叶堆在下面,一脚踩下去,能陷到大腿根,冰冷的腐殖质汁水灌进胶鞋。
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尖锐的哨音,喉咙里全是铁锈味儿。汗水糊住眼睛,荆棘撕开衣服,在胳膊上、脸上划出道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林子里死寂,只有我粗重得像拉锯的喘息,还有偶尔响起的、不知名野兽的短促嚎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凭着疤脸模糊的描述和矿工对山势走向那点残存的直觉,我像头快累死的骡子,在密不透风的绿海里挣扎了两天一夜。
带的干粮啃完了,渴了就嚼带水的藤蔓,苦涩的汁液刺激着干裂的喉咙。
第三天下午,林子豁开一道口子,像被巨斧劈开。
废墟就在那儿。
不是什么正经教堂,就是个小破木头房子,歪斜着杵在一片洼地里,半边屋顶塌了,露出黑黢黢的椽子,像被剥了皮的肋骨。
空气里有股味儿,木头过度腐烂的霉味儿混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淡到几乎闻不见的腥甜,像铁锈泡在变质蜂蜜里。
推开那扇嘎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门。
里面更暗。
腐烂的地板踩上去软绵绵的,随时可能塌陷。四处散落着朽坏的木条和碎玻璃。
正前方,一个小小的台子,像个被遗忘的戏台。
它就站在那儿。
一副巨大的狒狒骨架。惨白,泛着陈年骨殖那种不健康的黄。骨头粗大得惊人,尤其是那对臂骨,长得不成比例,垂在身体两侧。空洞的眼眶里,嵌着两颗东西。
不是骨头,是某种深色的、浑浊的玻璃珠子,此刻死寂地对着门口的我。它头上,歪歪斜斜地罩着一块破烂不堪的织物,勉强能看出曾经是白色的,残留着几点暗褐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蕾丝边烂成了絮状,垂下来。它身上还套着半件同样朽烂的、看不出原色的纱裙,几根肋骨戳破了布料。
这就是蛾摩拉的新娘。
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地底渗上来,缠绕着我的脚踝。绝望和恨意像滚开的水在胸腔里沸腾,压过了恐惧和肺部的剧痛。
我踉跄着冲上那吱呀作响的破台子,每一步都感觉地板在呻吟。腐烂的木头味和那股腥甜气更浓了。
掏出那颗金牙。耗子嘴的标志,权力的狗屎象征,还沾着他马仔的血。
我把它狠狠攥在手心,棱角硌得生疼。
听着!烂骨头架子!我的声音嘶哑破裂,在死寂的破屋里撞出回响,震得灰尘簌簌往下掉。
肺撕裂般地疼,但我不管了,把所有的怨毒都吼出来:
给我弄死耗子嘴!弄死那个栽赃我闺女、逼死她的杂种!
我用尽全身力气,像要把毕生的恨都砸出去,把沾着血的金牙狠狠摔向狒狒骨架脚下的祭坛,一个用几块烂砖堆起来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小平台。
我要他死!口水混着血沫喷溅出来,让他那根作孽的玩意儿!塞进他妈的汽车排气管里!点火!给我把他烧成灰!魂飞魄散!听见没有!魂飞魄散!
吼声在空洞的教堂里回荡,然后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沉、更重。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骨头摩擦声,从那副巨大的骨架里传出来。
它那颗深陷在肋骨里的、狭长的头骨,极其缓慢地、带着令人牙酸的骨节摩擦声,向下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那对浑浊的、深色的玻璃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某种粘稠的液体在内部缓缓转动了一下。
然后,死死地锁定了站在祭坛前、喘得像破风箱的我。
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我的天灵盖。
03
消息是豁牙送来的。
这小子吓破了胆,裤裆湿了一片,连滚带爬冲进我那个快散架的破门,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
死...死…死了!耗子嘴…他妈的…死…死透透的了!
他那豁口的牙直打颤,口水混着眼泪鼻涕一起淌。
废车场深处。
耗子嘴那辆喷了金漆、骚包得不得了的改装皮卡屁股后面,围满了人又不敢靠太近。
风里飘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焦糊肉味,混着汽油和铁锈的腥气,闻一口能把人胃从喉咙里顶出来。那杂种像条被钉死的死狗,光着下半个身子,撅着腚。
皮卡车头撞瘪了,驾驶座上全是喷溅状的、半凝固的暗红血迹。
有人手贱,估计是豁牙这种想拍马屁的蠢货,按了启动键。引擎突突响了几下,排气管喷出一股裹着火星的浓烟,那塞在管口的东西瞬间被点着了,腾起一小簇蓝幽幽的火苗,发出滋滋的声响,焦臭味儿猛地炸开,顶得围观的人一阵干呕后退。
耗子嘴那张横肉脸凝固在极致的恐惧和痛苦里,眼珠子鼓得像要爆开,舌头吐得老长,发紫发黑。
真他妈是魂飞魄散!
一股滚烫的东西猛地冲上我天灵盖,烧得眼前血红一片。
我喉咙里嗬嗬两声,是笑,又不像笑,像野兽在嚎。
痛快!他妈的痛快!
那玩意儿塞排气管点火......灵了!
那骨头架子真他妈灵!
疤脸还对我说过什么代价很大......
呵呵,不重要了。
大仇已报,我的命都可以随时被拿去!
回到我那狗窝一样的铁皮房,天已经擦黑。
门轴生锈,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呻吟。
屋里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混杂着角落里堆着的空酒瓶散发出的残余发酵气息。
没开灯,我把自己摔在那张咯吱作响、露出海绵的破沙发上。
黑暗像冰冷的潮水涌上来,裹住身体,也暂时裹住了脑子里那些翻腾的东西:小满墓碑上淋漓的红漆,狒狒骨架上那对浑浊的玻璃眼珠,还有耗子嘴烤焦的身体......
接下来的几天,死寂。
没有欢呼,没有解脱,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带着血腥气的疲惫。
我像个被抽掉筋的人偶,在铁皮屋里游荡。白天蒙头大睡,晚上被肺里的哨音和骨头缝里的冷疼折磨醒,就对着窗外的黑暗发呆。
第四天晚上,风特别大。吹得外面堆着的废铁皮哗啦啦响,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窗户糊着的破塑料布被撕扯得呼啦啦鼓噪。
我蜷在沙发里,裹着发霉的毯子,听着风声,眼皮沉重。肺里的疼痛似乎也麻木了些。
就在这时。
咔嚓!哐当——!
不是风声。
是木头断裂的脆响,就在我头顶上方!
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砸在屋顶上!整间铁皮屋都猛地一震,灰尘簌簌地从天花板的缝隙里筛落下来,迷了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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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一声更尖锐、更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炸响。
是窗户!
那扇对着后巷、用几块破木板和铁皮勉强钉死的窗户!
一股带着浓烈腥锈味的恶风,像刚从屠宰场捞出来的烂肉和废机油搅在一起,猛地灌了进来!
黑暗的窗口,一个东西撞碎了外面钉着的木板和铁皮,带着无数碎屑和灰尘,像颗炮弹般砸了进来!
咚!
沉重地落在地板上,激起更大一片灰尘。
我的眼睛被灰尘刺激得流泪,心脏像被冰锥刺穿,瞬间停跳!
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我看清了那不速之客的模样。
它没有毛。
全身覆盖着一层湿漉漉、皱巴巴的暗红色皮肤,像是被整个剥了皮又在水里泡烂了。皮肤下的筋络是诡异的紫黑色,虬结扭曲,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搏动,像活物。它佝偻着背,四肢着地,像人又像野兽。那颗光秃秃的脑袋上顶着几块没烂干净的皮肉,没有鼻子,只有两个黑黢黢的窟窿,一张咧到耳根的大嘴暴露着参差不齐的、沾着粘液的黄牙。
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混合着浓重的铁锈味,正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瞬间就填满了整个屋子。
它手里,攥着一件东西。锈迹斑斑,沾满了深褐色的污垢,形状扭曲狰狞......是一把断了一半的钢锯!锯齿磨损得参差不齐,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着钝光。
它那两个黑窟窿一样的鼻孔抽动着,猛地转向我蜷缩的沙发方向。
没有眼珠的深洞,死死盯住了我。
它喉咙里发出呃呃…咔咔的怪响,像破风箱里塞满了沙砾。
没等我抄起靠在墙边的铁锹,又是砰砰几声闷响,另外两个几乎一模一样、散发着同样恶臭的玩意儿,直接从屋顶腐朽的木板缝里硬挤了下来,砸得灰尘和木屑簌簌往下掉。
一个拎着锈迹斑斑的管钳,一个空着手,但那十根手指头又长又尖,指甲乌黑弯曲,刮在墙上就是一道深沟。
它们没半点犹豫,喉咙里滚动着含混不清的咕噜声,像一群饿疯了的鬣狗看到腐肉,直接扑了上来。
锈锯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劈头盖脸砍来,羊角锤砸得地上火星直冒,管钳直戳我小腹,那爪子更是疯了似的往我脸上脖子上招呼。腥臭的铁锈味、腐肉味和它们嘴里喷出的、像死老鼠一样的臭气,熏得我肺管子生疼,眼前发黑。
我挥舞着铁锹,死命格挡,铁锹刃砍在它们身上,像砍进了又韧又滑的烂轮胎,发出噗噗的闷响,带起一块块粘腻的皮肉,但那紫黑色的筋肉硬得邪门,根本伤不到骨头。它们不知道疼,被打退了又涌上来,力气大得吓人。屋子本来就小,它们挤进来,简直连转身都难。我肺里的老毛病被这恶臭和剧烈动作一激,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金星乱冒,动作慢了半拍。
刺啦!
锈蚀的锯刃擦着我胳膊过去,带飞一块皮肉,血立刻涌了出来,火辣辣地疼。
剧痛反而激起了凶性。
我不管不顾,趁着那拿锯的怪物一击落空,身体前倾的瞬间,把全身力气都压上去,抡圆了铁锹,钢口最硬的锹尖,照准它那烂葫芦似的脑袋,像劈柴一样狠狠劈了下去!
噗嗤——!
手感很怪,像砸碎了一个灌满泥浆的破皮球。那颗烂脑袋瞬间瘪下去一大块,粘稠的、散发着浓烈铁腥和腐臭的暗紫色浆液,混合着一些灰白色的糊状物,猛地从破口处喷溅出来,糊了我一脸一身,又腥又黏又冰。
那怪物抽搐了一下,像截烂木头一样轰然倒地。
它腹腔被这剧烈的冲击震开了口子,一团黏糊糊、冒着热气、颜色像沥青混着猪下水的东西从破开的肚子里滑了出来,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恶臭瞬间浓郁了十倍。
在这摊令人作呕的秽物中间,一个硬质的小方块反射着昏暗的灯光。
一个深蓝色的塑料名牌,大概两指宽,上面沾满了恶心的黏液和污血。我用铁锹尖把它挑出来一点,在它破烂的工装裤上蹭了两下。
粉红鬣狗·清洁部·小满
那几个白色的字,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我的眼睛。
这是我闺女小满在耗子嘴那狗屁舞厅工作服上别着的工牌!她死的那晚还戴着!
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底板。
代价来了。
这他妈的报应,就他妈捆在我囡囡的血债上!
04
小满的脸在我脑子里一闪,就被更猛烈的腥风扑灭了。
那两只没脑袋的怪物根本没停,喉咙里嗬嗬的怪响带着狂躁,锈迹斑斑的管钳和乌黑的爪子劈头盖脸砸过来。
没了领头那只,它们动作更疯更乱,但力气一点没小。管钳砸在刚才挡刀的旧木桌上,咔嚓一声,厚实的桌面直接裂开个大口子。
我拖着灌了铅的腿往后猛退,肺里火辣辣地扯着疼,后背撞上冰冷的土墙,震得墙灰簌簌往下掉。
豁口的匕首刚才砍豁了,铁锹也卷了刃,只能当棍子抡。砸在它们紫黑色、筋络暴凸的胳膊上,噗噗闷响,留下个凹坑,皮肉翻开,流出暗紫色的粘浆,它们晃都不晃一下。羊角锤带着风擦着我太阳穴砸在墙上,咚一声闷响,砸进去半寸深。那爪子刮过来,我躲得快,只撕开了衣襟,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杀不完!
它们不知道疼,不知道累,像从地狱排污口里源源不断冒上来的秽物。
我刚磕开砸向面门的管钳,另一个家伙已经弓着腰,用那对畸形粗壮的手臂,抡起锈蚀的伐木大锯。
不是砍我,而是狠狠砸向屋子中央那块早就朽烂变色的松木地板!
哐!咔嚓——!
木屑和积年的陈腐灰尘猛地炸开。
那厚实的地板根本禁不住这狂猛的力道,像层脆饼干一样碎裂、塌陷下去一大片,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散发着浓烈土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阴冷霉味的地基空洞。
灰尘呛得我直咳嗽,眼睛被迷得生疼。
但那塌陷的地洞深处,借着破窗户透进来的惨淡光,我看到了东西。
骨头。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小的骨头,很多,白森森的,不是那种陈年发黄的枯骨,是透着一种惨淡的、新鲜的白色,像刚被流水冲刷过一样,凌乱地堆叠在夯实的黑土和碎石基座上。
小小的头骨,细弱的肋骨,纤细的臂骨和腿骨......全是孩童的。
一股寒意,比刚才看到工牌时更刺骨、更沉甸甸的寒意,从那个黑洞洞的缺口里涌出来,裹住了我的腿脚。
疤脸醉醺醺提过一嘴的往事,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眼:......你太爷......当年修这条街......管着赈灾粮款......心黑啊......那钱......喂了这地基了......没爹没妈的小崽子......弄来......填了桩子......死了干净......邪乎着呢…
这间我住了二十年的破屋子,它底下埋的,是当年被太爷弄死的流浪儿的骨头!
耗子嘴那杂种弄死我闺女小满,把她当垃圾一样扔了!
太爷弄死这些孩子,把他们当石头一样垫了房基!
报应!这他妈的报应,原来早就埋在这儿了!根子烂透了!
还没等我从那堆惨白的小骨头里回过神,那两个怪物喉咙里的咕噜声变了调,像是某种扭曲的兴奋。
它们不再疯狂攻击我,反而扑向那个破开的地洞口。那个拿锈锯的,把锯子一扔,用那对粗壮畸形的手臂,直接从一堆碎骨里扒拉出几根细小的腿骨和臂骨,动作透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认真。
它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通往里屋走廊的那段木头栏杆,那栏杆是老木头做的,早就糟朽得不成样子。
它用蛮力把一根小孩的腿骨硬生生戳进了栏杆一根断裂的缝隙里,然后又拿起一根细胳膊骨,歪歪扭扭地绑在另一根栏杆柱子上,像是在模仿某种......装饰一个扭曲的、令人作呕的、对教堂彩窗或雕花的亵渎。
另一个空手的怪物则直接撞开厨房那扇摇摇晃晃的破木门。
紧接着,一阵尖锐刺耳、撕扯耳膜的声音猛地炸响!
滋啦——!!!
是电锯!那种汽油动力链锯疯狂旋转的轰鸣!
锈蚀的锯齿高速啃噬着木头的声音,疯狂撕扯着空气,盖过了一切!
木屑像暴风雪一样从厨房门里喷涌出来。
它在拆墙!拆厨房那堵承重墙!
我踉跄着冲到厨房门口,浓烈的汽油味混合着腐臭味扑面而来。
那怪物背对着我,双足岔开,像个拙劣的木匠,双手稳稳握着那把不知从哪弄来的、沾满黑红污垢的电锯。锯齿疯狂旋转,发出刺耳的尖叫,狠狠啃进厨房和客厅之间那堵厚实的土坯承重墙里!土块和里面的碎石、烂草筋混合着被飞速切碎、抛飞。
灰尘弥漫,整个破屋子都在随之震动,屋顶的朽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几根支撑屋顶的粗木房梁被震得吱呀作响,那堵墙被硬生生锯开一个大豁口,边缘参差不齐,碎石木屑掉了一地。
怪物停了电锯,屋里瞬间只剩下它粗重的喘息和电锯马达冷却的咔咔声。
它把电锯随手丢在地上,转身走向墙角一堆它刚才拖进来的、血淋淋的东西。
是松鼠。
至少有十来只,刚死的。
脖子被扭断了,或者脑袋被砸烂了,皮毛上沾满粘稠的血和泥浆。
它用那乌黑弯曲的爪子,捡起一只还在滴血的松鼠,扯下一段生锈的粗铁丝,极其熟练地把松鼠的腿和铁丝拧在一起。
一只,又一只......很快,它手里多了一串滴着血水的、毛茸茸的肉串。
它拖着这串东西,走到刚锯开的巨大墙洞前,把铁丝狠狠扎进墙洞边缘的土坯里,悬吊起来。
一串,又一串......血滴顺着僵硬的松鼠尸体滴落,在灰尘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暗红色圆点。
一个用血肉和死亡拼凑的、扭曲的祭坛雏形,取代了那堵支撑房子的墙,堵在了豁口上。
客厅中央,那个最先摔进来的怪物,喉咙里呃呃低吼着,像在完成某种神圣的指令。
它用那双布满粘液的烂手,在地上扒拉着。
扒拉的不是泥土,而是屋外带进来的烂泥、腐败的落叶、几坨还冒着热气的野狗屎,混合着地上掉落的墙皮碎末和刚才那只死怪物喷溅出来的、半凝固的暗紫色秽物。
它用这团恶臭熏天的混合物,在客厅塌陷的地板边缘,像小孩堆沙堡一样,笨拙却专注地垒砌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歪歪扭扭的锥形土堆。
最后,它停下动作,那只烂手伸进自己身上裂开的皮肉缝隙里,掏摸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搅动声后,它掏出了一样东西。
金灿灿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耗子嘴那颗带血的大门牙!
它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虔诚的颤抖,把这颗象征着一切罪恶开端的金牙,轻轻安放在那堆混合着秽物和烂泥的土堆最顶端。
就在那颗金牙落定的瞬间,屋子里陡然一静,连那两个还在忙碌的怪物都停下了动作。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像沉甸甸的湿透裹尸布,猛地从地板下那个堆满童骸的破洞、从血淋淋的松鼠祭坛、从那颗供奉在秽物上的金牙里蔓延出来,瞬间包裹了整个屋子。
空气变得粘稠,带着铁锈、腐肉、泥土和血腥混合成的、令人窒息的恶臭。墙壁和地板仿佛在无声地渗着冰冷的汗珠。
我意识到,这不是人待的地方了。
它被别的东西占了,生根了。
05
那颗金牙在秽物堆上闪着妖异的油光。屋子里的空气沉得像水银,粘在皮肤上又冰又腻。沉甸甸的恶臭带着铁锈、腐肉、血腥和泥土的混合味儿,压得人喘不过气。地板下那个童骨坑像个冰窟窿,嗖嗖往外冒着阴气,冻得我脚底板发麻。
三个怪物停下了所有动作,像烂泥塑的雕像杵在那儿,但它们那没了眼皮、只剩窟窿的眼窝全朝着我。
不是看,是钉,带着一种死物般的贪婪。
跑!
这念头刚冒出来,身体还没动,它们就动了。
没有之前的狂乱扑咬。
那个拿羊角锤的怪物,拖着步子,一步一步,像送葬的,径直朝我逼过来。
另外两个左右散开,封死了门和窗户的方向。喉咙里没了那种咕噜声,死寂一片,只有它们沉重的脚步踩在朽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像骨头在磨擦。
压迫感像铁箍一样勒住胸口。
我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土墙,卷了刃的铁锹挡在身前,手心里全是冷汗,滑得快要握不住。
它们逼得极紧,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腥腐恶臭直冲脑门。拿羊角锤的怪物离我不到三步,那只烂手慢慢抬起,锈迹斑斑的锤头晃动着,对准了我的脸。
不能死在这儿!不能像耗子嘴一样烂掉!他妈的根源!在太爷身上!
疤脸提过,太爷死前疯疯癫癫,把自己锁在西屋炕底下那个腌酸菜的破坛子里,抱着本脏东西不撒手。4
那坛子!就在我身后土炕的塌陷角落里!
求生的蛮力猛地炸开。
我发一声喊,不是冲怪物,是冲着自己快僵掉的腿。
身体像被抽了一鞭子的瘸驴,猛地往侧面一扑,铁锹胡乱朝挡路的怪物腿上一扫,不管打没打中,借着那股反冲的劲儿,几乎是连滚带爬,撞翻了炕头堆着的破烂被褥,扑向炕角那个盖着厚厚一层灰、半埋在塌陷土砖里的黑陶酸菜坛子。
坛子冰凉、油腻,一股子几十年没散干净的酸腐气。
我像疯狗刨洞,指甲都掀翻了,拼命扒拉开压在上面的碎砖烂泥,坛口被一块破油毡布和粗麻绳死死捆着。身后腥风扑来,我能感觉到那只羊角锤带起的风砸向我后脑勺!来不及了!
噗!
锤子砸进我旁边的土炕,深陷进去,震得我半边身子都麻了。我不管不顾,抓住那粗麻绳,用全身力气死命一拽!
嘎嘣!
麻绳断了。油毡布被扯开。
一股浓烈的、带着土腥和某种陈年腥臊的恶臭猛地从坛口喷出来,顶得我差点闭过气。坛子里黑乎乎的,我手伸进去胡乱一掏,摸到的东西让我头皮瞬间炸开,滑腻腻的,像浸透了油的烂皮革,带着一股死肉放了百年的阴冷。
是本册子。
硬皮封面,但那皮子绝不是牛皮猪皮。
颜色暗红发黑,纹理粗砺得硌手,摸上去有种诡异的弹性,像是...风干的人皮。册子边缘被啃过,缺了几块。
翻开,里面的纸张是粗糙的草纸,发黄发脆,爬满了深褐色的霉斑和干涸发黑、像血迹的污渍。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霉味、血腥、土腥和难以形容的动物骚臭扑面而来。纸页间甚至簌簌掉下几根细小的、白色的蛆壳。
字写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是太爷的手迹:九月十六...天大旱...赈灾银到了...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堆在库房里...像座小山...心痒...痒得睡不着...
我手指哆嗦着,眼睛被那恶臭熏得刺痛流泪,拼命往下扫。后面几页字迹更潦草、更癫狂,透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成了!成了!黄大仙显灵了!它要吃‘新娘子’!要‘人样’的!抓不着黄花闺女...风险太大...西郊乱葬岗...挖了具刚下葬的女尸...臭了...烂了...黄大仙嫌脏...不吃...吐了老子一脸黑水...
翻页的手指黏上了恶心的粘腻感。
...黄大仙...它...它要活的!还要穿白的!他妈的...老子豁出去了!...城西野猴山...蹲了三天...套了只最肥的母狒狒...毛长...屁股红得晃眼...像不像个新娘子...像!真他妈的像!...
...教堂!对!那洋庙!洋鬼子的神...压得住!...老子半夜翻墙进去...撬了储藏室...嘿!真他妈有!一件洋婆子穿过的白纱裙子...旧是旧...够白!...给那母狒狒套上!...畜生劲儿大...抓了我好几道...血淋淋的...值!...
...钉!往死里钉!...那教堂十字架...最高!最显眼!...铁钉子...三寸长...从它那红屁股中间...噗嗤!...穿过去!钉死在十字架横梁上!...脚爪子...手爪子...全他妈钉穿!...叫!叫得真惨!像他妈女人哭!...黄大仙满意了!...风里都是它咯咯的笑声...
刚看到钉死在十字架那几个字,一股冰冷坚硬的触感狠狠抵在了我的左眼球上!
是锤子!
羊角锤那锈蚀冰冷的尖端!死死抵在我的眼皮上,只要再往前送一点点,就能像扎破鱼泡一样扎爆我的眼珠子!
滑腻的锈腥味钻进鼻孔。我浑身肌肉瞬间绷死,血都凉了,汗毛根根倒竖,后颈的皮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动。眼球在压力下传来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恐惧。
那本恶心的皮册子啪嗒掉在腿边,翻开着。
就在锤尖抵住眼球的瞬间,册子这页的底部,一幅潦草的、用黑红墨水画的草图,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滋啦一声烫进了我的脑海!
图分两半。左边画的,就是刚才看到的:一只被剥了皮的、血肉模糊的狒狒骨架,套在一件破烂的白纱裙子里,扭曲地钉在一个歪斜的十字架上,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蛾摩拉新娘。
右边画的,是一个人。
不是完整的。
是剥皮的步骤!
步骤旁边还有密密麻麻、蝇头小字般的注释。画得极其精细,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冷静:如何从后颈下刀,顺着脊椎一路剖开皮肉,像剥兔子皮一样,小心翼翼地将整张皮完整地剥下来,不能破一点口子......剥下的皮还带着湿漉漉的热气......
旁边另一幅小图:如何将这还冒着热气的人皮,趁热绷紧在另一副粗壮的、带着筋络残肉的狒狒骨架上......
旁边标注:狒骨需壮硕雄体,取其蛮野之力......最后,那副披着人皮的狒狒骨架,被同样扭曲地钉在另一个十字架上,与那新娘相对。
标题是:新郎......
抵在眼球上的冰冷锤尖,图里剥皮的锋利刀刃,太爷日记里母狒狒凄厉的惨叫,小满沾血的工牌......所有的点,瞬间连成了一条冰冷粘腻的血肉之线!
我他妈不是什么复仇者!
我就是祭坛上最后那口活牲!是新娘要的新郎!
那张皮......绷在狒狒骨头架子上......就是我的下场!
06
趁着那怪物被我踹了一个趔趄,我手脚并用,像条被打断脊梁的狗,拖着半边发麻的身体,朝着墙角那个黑黢黢、被破麻袋盖着的地窖口死命爬去。
另外两个怪物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像启动的破引擎,沉重的脚步踏着朽木地板追来,震得头顶房梁灰土簌簌往下掉。那柄锈蚀的管钳带着风声砸在我刚才趴过的位置,咔嚓一声,碎木飞溅。
近了!就两步!我扑到地窖口的破麻袋上,不顾一切地往下拱。
盖子没锁,是几块钉在一起的破木板,轻飘飘的。
我肩膀死命撞上去,哗啦一声,连人带盖子一起砸进了地窖口的黑暗里。
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和霉菌的寒气瞬间包裹上来。
高度只有半人深,像个埋死人的浅坑。坑底角落,一个裹着厚厚油布的方形东西硬邦邦地硌在腿边。
疤脸!是疤脸那老矿工偷偷塞给我的硬货!他说是矿上淘汰的烈性炸药,雷管引信都他妈裹在一起!
油布冰凉粗糙,我像抓住救命稻草,死命把它往怀里拖。
地窖口的光线被堵住了。
两个怪物粗壮的身影挤在洞口,腐烂的头颅低下来,那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坑底的我。喉咙里的咕噜声带着残忍的耐心。拿羊角锤的怪物慢吞吞爬下来,沉重的身体砸在坑底,震得我牙齿发酸。
它没立刻动手,反而朝留在上面的同伴含混地嘶吼了一声。
上面那个怪物喉咙里发出一串怪异的、像呜咽又像摩擦的音节。它没下来,转身走向客厅中央那堆供奉着金牙的秽物祭坛。另外两个围过去的怪物,动作不再是之前的狂暴,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肃穆。
它们围成一圈,那个最先下来的怪物,烂手伸向祭坛后面阴影里,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团颜色黯淡、沾满污渍的碎花布!
碎花布!那纹路......那陈旧的褪色......像针一样扎进我眼底!
是小满!
是我囡囡刚出生时,她娘亲手缝的贴身小襁褓!
她娘死得早,最后是我亲手把囡囡沾满血污的小衣裳、这襁褓、连同其他遗物,一起塞进灶膛烧了的!烧了!烧成灰了!
那怪物极其小心地,甚至带着点虔诚的颤抖,用那对沾满泥垢和秽物的烂手,轻轻捧起那团碎花布,像捧着什么圣物。它慢慢掀开一角。
里面裹着一小段东西,干瘪,扭曲,颜色像放了百年的老树根,黑黄发硬,只有指甲盖那么长一小截。
脐带!
是我囡囡的脐带!当年剪下来,太婆说留着压箱底能保佑孩子平安!
后来......后来囡囡没了,东西也不知所踪......
那截干枯发黑的脐带残段,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穿了我的脑子!
那襁褓和脐带明明烧了!烧成了灰!它们怎么......它们怎么......!它们不仅索债!它们在玩!在耍!在把老子心里最后一点念想、最后一点没烂完的肉,掏出来,踩在烂泥狗屎里,还他妈笑嘻嘻地递给我看!
呃......啊......!声音堵在喉咙里,不是哭,不是嚎,是心被整个挖出来碾碎的、漏气的嘶响。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眼前发黑,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忘了。
什么炸药,什么反抗,全他妈空了。
就剩那团碎花布,那截黑枯的脐带,在那烂爪子托着的秽物祭坛上,晃啊晃。
就在我魂儿都飘起来的空当,剧痛!
骨头碎裂的闷响!像一柄烧红的大铁锤狠狠砸在我左膝盖上!
是那个爬下地窖的怪物!它一直等着这一刻!
手里的羊角锤带着全身的重量,结结实实砸了下来!
咔嚓!
腿猛地一软,剧痛像高压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膝盖骨碎了!
我能感觉到碎骨碴子刺破皮肉,钻心的疼!整个人瘫倒在冰冷的地窖泥地上,血和冷汗瞬间浸透了裤腿。
剧痛!冰冷的剧痛!反倒像一盆掺着冰碴子的脏水,把我那飘出去的魂儿又狠狠砸回了这具烂皮囊里!
死!都他妈死!老子烂在这!你们也别想好!
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被这口毒火烧了出来。
我像条被踩住脖子的疯狗,猛地翻身,用还能动的右胳膊,不管不顾地死命撕扯怀里油布的结。油布又厚又韧,手指甲都崩开了,血糊糊的。
终于撕开了口子!一股浓烈的、刺鼻的硝石和硫磺的辛辣味猛地冲出来。
里面是四根用防水油纸紧紧捆在一起的圆柱体,灰扑扑的,像粗大的炮仗。一根缠着电线的雷管塞在最中间那根炸药的顶部。
我伸手摸向腰间那个油腻的扁铁壶。私酿的闷倒驴,六十多度,平时喝一口都烧嗓子眼。
壶盖拧开,浓烈刺鼻的酒气混着地窖的霉味,呛得人头晕。
我咬着牙,把壶嘴对着炸药捆上那截短短的、捻在一起的灰白色引信,死命地浇!带着浓重酒味的高度透明液体,哗啦啦淋透了引信,迅速渗透进捻紧的纸芯里,在冰冷的炸药表面淌开,浓烈的酒气瞬间盖过了硝石味。
引信必须够湿!必须烧得慢!烧得稳!老子要亲眼看着这狗窝上天!
酒壶扔开,另一只手哆嗦着,从贴胸的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张唯一的小满照片。
照片是囡囡六岁时在镇上照相馆拍的,穿着小花裙子,笑得眼睛弯弯的。照片边角早就磨得发白起毛,带着体温。
我把照片死死按在淋满了酒、滑腻冰冷的炸药捆上,用掌心压着。
冰凉的炸药外壳隔着薄薄的照片,硌着皮肉。
囡......囡......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沙子,声音嘶哑得不成调,爸......爸给你......放个......大的......烟花......看好了......
划火柴。
第一根,嚓,灭了。
洞口的怪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喉咙里的咕噜声变得焦躁,那个捧着小满襁褓的怪物手顿住了。
第二根,嚓,火苗一跳,映亮了它凑近地窖口的烂脸窟窿。
火苗凑近那截被烈酒浇透的引信。
滋——
一股混着酒气和硫磺味的青烟猛地冒起!灰白色的引信瞬间爆开一小团金红色的火星!火星贪婪地舔舐着浸透了烈酒的纸捻,发出滋滋的、像烧红铁块淬水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决绝,顺着引信飞快地蔓延!
滋啦——!
火星爬过淋湿的纸捻,留下一道焦黑的灼痕。洞口堵着的三张烂脸窟窿猛地凑近,喉咙里爆发出尖锐、扭曲的嘶鸣!
不是害怕,是某种仪式被打断的狂怒!
跑不跑了。
我把身体死死蜷起,后背抵着冰冷的地窖土墙,用尽全身力气,把怀里那捆紧贴着小满照片、引信正疯狂燃烧的炸药,朝着地窖口那三个阴影猛力推了出去!同时整个人像虾米一样缩进坑底最深的角落。
炸药捆翻滚着,带着滋滋作响的金红色火星,撞向了挤在洞口的腐烂躯体。
时间像凝固了万分之一秒。
然后——
轰!!!!!!
不是一声炸响,是整个世界的底部被撕开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毁灭的力量猛地从地窖口炸开!声音像一万张牛皮大鼓在耳朵眼里同时擂碎!地窖的四壁像纸糊的一样瞬间扭曲、崩解!狂暴的、炽热的、裹挟着泥土、碎石、木屑、还有炽热金属碎片和燃烧物的冲击波,像烧红的铁犁,狠狠撞在我的后背!
剧痛!瞬间的剧痛席卷了所有意识!骨头碎裂的闷响,皮肉被撕裂的灼烫,内脏被碾碎的钝痛......天旋地转!眼前被刺目的、滚烫的橘红色和浓得化不开的黑烟填满!耳朵里只有尖锐的长鸣,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身体像一片烂树叶,被难以想象的巨力掀起、撕裂、抛飞…
地窖顶没了,屋子没了,所有的墙、房梁、血淋淋的松鼠头祭坛、堆满童骸的地基坑、供奉着金牙的秽物堆......连同那三个怪物的身体,在那一瞬间,被这最原始、最暴烈的毁灭之火,撕成了无数裹着火星和浓烟的碎片,向着四面八方疯狂喷射!
巨大的火球裹着浓烟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整座摇摇欲坠的木屋,像一朵骤然绽放、带着焚毁一切的地狱之花。燃烧的木块、碎裂的砖石、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还有无法辨认的焦黑肉块,像肮脏的暴雨般向四周泼洒,砸在更远处的破屋和垃圾堆上,腾起一股股小烟尘。
几里外,那座废弃教堂后面的荒凉山坡上。风穿过空洞的窗洞,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山坡最陡峭的那块风化了的大青石旁边,立着两副骨架。
一副扭曲地钉在一个腐朽发黑的木制十字架上。
是那只母狒狒的骨架,套着一件早已烂成条缕的、肮脏发黄的白纱碎片。
巨大的爆炸冲击波席卷过山坡,这具脆弱的、被风雨侵蚀了不知多少年的骨架猛地一震。一根细长的肋骨,啪地一声从中断裂,尖锐的骨茬刺破空气,狠狠扎进了旁边松软的泥土里。套在骨架头上的、早已风干的狒狒头骨,空洞的眼窝似乎正对着下方燃烧的废墟。
在它旁边不远处,另一副骨架歪斜地半跪在泥土里。
骨头粗壮,带着明显的狒狒特征,但关节处却有着不自然的扭曲,像是被强行拗成了人类的跪姿。
这副骨架没有头骨。或者说,它的头骨部分,是另一具人类头骨的残片,零散地嵌在粗壮的狒狒颈骨上,下颌骨不知所踪,空洞的眼窝茫然地朝着远处教堂尖顶的残影。
这副骨架同样没有皮,只有几缕被风撕扯的、焦黑的筋络残渣挂在灰白的骨头上。
一股无形的阴风打着旋,卷起地上几片枯叶,掠过这诡异的新郎骨架,发出呜呜的低啸,很快又消散在浓烟笼罩的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