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总,盛世集团的人已经到会议室了。助理小林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打断了我对着文件的沉思。
我抬腕看了眼表,下午两点整,比预定时间早了十分钟。指尖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我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镜子里的女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利落的下颌。只有我自己知道,这身看似无懈可击的铠甲下,藏着怎样紧绷的神经。
这场和盛世集团的合作谈判,关乎着陈氏未来三年的战略布局。对方是近两年异军突起的新贵,行事风格凌厉,手段狠辣,据说老板年纪轻轻却极不好惹。
推开会议室门的瞬间,喧闹声戛然而止。长条会议桌的另一端,坐着四五个人,为首的男人背对着我,正侧耳听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陈总来了。盛世集团的副总率先起身,脸上堆着公式化的笑容。
我颔首致意,目光越过他,落在那个缓缓转过身来的男人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男人穿着深灰色高定西装,身形挺拔,五官深邃立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带着审视的意味看向我。
可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左眉骨下方那道浅浅的疤痕吸引了。
那道疤,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我尘封二十多年的记忆闸门。
姐!你看我抓到了一只蜻蜓!
小远慢点跑,别摔了!
夏日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六岁的弟弟陈远举着一只蓝紫色的蜻蜓,兴奋地朝我跑来,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左眉骨下方因为刚才摔倒,划了一道小小的口子,渗着血丝,却丝毫不影响他眼里的光。
那是我最后一次清晰地记得他的样子。
三天后,在菜市场拥挤的人潮里,我牵着他的手,只是低头给了钱,再抬头,身边的人就不见了。
小远——陈远——
我疯了一样在人群里穿梭,哭喊着他的名字,直到嗓子嘶哑,双腿发软,也没能再找到那个穿着黄色小熊T恤的身影。
父母一夜白头,家里的笑声从此绝迹。我们报了警,贴了无数寻人启事,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却始终杳无音讯。
陈远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带走了我们家所有的温暖和希望。
这些年来,我拼命读书,接手家族企业,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支撑着我的,除了父母期盼的眼神,就是找到弟弟的执念。我甚至在公司成立了专项基金,帮助和我们一样遭遇的家庭。
可我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一个和记忆中弟弟如此相似的人。
陈总小林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低声提醒。
我猛地回神,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伸出手,脸上挤出职业化的微笑:盛世集团的陆总,久仰。
男人——陆景渊,微微颔首,伸手与我交握。他的手很凉,指尖带着薄茧,力道沉稳,只一触即分。
陈总。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从他眉骨的疤痕上移开,落在桌面上的文件上: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开始吧。
谈判正式开始。
陆景渊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直指核心,逻辑清晰,言辞犀利,显然是个谈判高手。他身边的副总几次想插话,都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应对着对方提出的一个个苛刻条件。陈氏是老牌企业,根基深厚,但盛世的崛起速度太快,这次合作对我们来说,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可不知为何,我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陆景渊。
他思考时会微微蹙眉,和小时候陈远解不出数学题时的模样重合;他喝水时会轻轻抿一下唇,动作和我记忆里那个总爱偷喝我牛奶的小家伙如出一辙;尤其是那道疤,在灯光下若隐隐若现,像一根刺,扎得我心口生疼。
一个荒谬却又让我心跳加速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他会不会就是小远
陈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陆景渊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他的目光带着探究,落在我脸上。
我定了定神,抱歉地笑了笑:抱歉,陆总,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关于贵公司提出的利润分成比例,我认为还是需要再商议一下。
接下来的谈判,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会议室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盛世提出的条件越来越苛刻,甚至有些超出了正常合作的范畴,像是故意在刁难。
小林在我耳边小声提醒:陈总,他们这是故意的吧哪有这么谈合作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陆景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普通的商业谈判。可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里,除了商场上的审视,还有些别的什么,复杂难辨。
谈判陷入僵局。
陆景渊看了眼时间,站起身:今天就到这里吧,陈总,你们再考虑一下。明天这个时间,我希望能得到答复。
他没有给我反驳的机会,带着人径直离开了会议室。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陈总,他们太过分了!小林气鼓鼓地说,分明就是不想合作!
我没有理会她的抱怨,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陆景渊的样子,还有那道疤。
小林,我突然开口,帮我查一下盛世集团的陆景渊,越详细越好,尤其是他的身世。
小林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的陈总,我马上去办。
等待消息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我翻出家里的旧相册,指尖抚过那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我和陈远依偎在父母身边,他穿着黄色小熊T恤,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左眉骨下方的疤痕还很明显。
这张照片,我看了无数次,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陆景渊的轮廓和照片上的陈远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眉眼间的神韵。可二十多年过去了,一个人会发生多大的变化,谁也说不准。
更重要的是,陈远当年是被拐走的,怎么会成了盛世集团的老板陆景渊
无数个疑问在我脑海里盘旋,让我坐立难安。
直到傍晚,小林才匆匆回来,脸色有些复杂:陈总,查到一些关于陆总的信息,但……
但什么我急切地问。
陆景渊的身世很神秘,公开资料显示他是孤儿,十年前从国外回来,五年前创立了盛世集团,短短几年就做得风生水起。小林递过来一份文件,但我托人查了更深入的信息,发现他小时候确实在咱们市待过,而且……
而且什么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而且有记录显示,他十岁之前,一直在郊区的一个福利院里,登记的名字叫‘阿远’,没有姓氏。
阿远……
我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阿远,是我小时候对陈远的昵称。
一夜未眠。
我反复看着那份资料,脑海里拼凑着陈远可能经历的人生。被拐走后,他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福利院又为什么会改名叫陆景渊,去了国外
他是不是也在找我们
还是说,他早就不记得有我这个姐姐,不记得自己原本的名字叫陈远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第二天下午,我准时出现在会议室。
陆景渊已经到了,正低头看着文件。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身上。
这一次,我没有躲闪,迎上了他的视线。
陆总,关于昨天的条件,我们同意。我平静地说。
陆景渊似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陈总倒是爽快。
合作嘛,总得有一方先让步。我微微一笑,示意小林把修改好的合同推过去,不过,在签合同之前,我有个私人问题想问陆总。
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叉放在桌前,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会议室里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身上,气氛有些微妙。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落在他眉骨的疤痕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陆总左眉骨的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听到我的问题,陆景渊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淬了冰一样,直直地看向我:陈总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只是觉得这道疤有点特别,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故人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陈总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套近乎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摇了摇头,从包里拿出那张泛黄的照片,推到他面前,陆总,你看这张照片。
照片上,小小的陈远笑得灿烂,左眉骨的疤痕清晰可见。
陆景渊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泛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过了好一会儿,陆景渊才缓缓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几乎认不出来:这张照片……你从哪里来的
这是我弟弟,陈远。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二十三年前,在菜市场被人拐走了。他左眉骨的疤,是小时候摔的。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陆景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陈远
陆景渊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有震惊,有痛苦,有迷茫,还有一丝不敢置信。
过了许久,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今天的谈判到此为止。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外走,步伐有些踉跄。
陆总!我也跟着站起来,想追上去,却被他的副总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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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总,抱歉,陆总可能需要冷静一下。副总脸上带着歉意,合同的事,我们改天再谈吧。
说完,他也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小林。
陈总……小林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擦掉脸上的眼泪,拿起那张照片,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弟弟的脸:他是小远,他一定是小远。
我能感觉到,他刚才的反应,绝不是一个陌生人该有的。
他记得!他一定记得!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再联系盛世集团。
我知道,陆景渊需要时间。二十多年的隔阂,不是一张照片就能轻易打破的。
我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父母。母亲当场就哭了,拉着我的手,一遍遍问:真的是小远吗真的是他吗
父亲虽然没说话,但眼眶通红,双手一直抖个不停。
这些年,他们从未放弃过寻找,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希望越来越渺茫。现在,突然有了消息,他们激动得不知所措。
爸,妈,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的。我安慰着他们,心里却比谁都着急。
我再次让小林去查陆景渊在福利院的那段经历。这一次,有了更确切的线索。
福利院的老院长还记得阿远这个孩子,说他是十岁那年被一对国外的夫妇收养走的。那对夫妇姓陆,给孩子取名陆景渊。
老院长说,阿远刚到福利院的时候,很沉默,很怕生,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别人问他什么,他都不说。直到有一次,他发高烧,迷迷糊糊地喊着姐姐、蜻蜓。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蜻蜓……他还记得那只蜻蜓。
一周后,我收到了陆景渊的消息,约我在一家咖啡馆见面,私人会面。
我提前到了咖啡馆,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暖洋洋的,却驱不散我心里的紧张。
他会来吗他会认我吗
正想着,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陆景渊走了进来。
他脱下了西装外套,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温和。可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有些复杂。
他在我对面坐下,侍者过来点了咖啡,他只要了一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陈总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谈合作吧。他先开了口,语气比在会议室里缓和了一些。
是为了小远。我看着他的眼睛,也是为了你,陆景渊。
他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我查到了你在福利院的事,我继续说,老院长还记得你,说你小时候总喊着‘姐姐’。陆景渊,那时候你喊的,是不是我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我有些激动,那这道疤呢你也不记得是怎么来的了吗
我指着他眉骨的疤痕:那是你六岁那年,在槐树下追蜻蜓,摔倒了划到的!你当时还哭着说,留了疤就不帅了,怕以后娶不到媳妇!
这些细节,我记得清清楚楚,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陆景渊的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眶也红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够了!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我看着他,陆景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害怕害怕承认你就是陈远
他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桌上的咖啡杯,猛地灌了一大口,像是在掩饰自己的情绪。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轻声问,语气里带着心疼。
他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说:挺好的。
是吗我看着他,可我觉得,你过得并不好。你心里有太多的事,太多的苦,都藏在心里,对不对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知道你恨,我继续说,恨当年我们没看好你,恨我们这么多年没找到你。可是小远,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一天都没有。
我爸妈这些年,头发都熬白了,身体也垮了。他们每天都在盼着你回来,哪怕只是知道你还活着,他们也能安心一点。
我的声音哽咽了:我也是,小远,姐姐每天都在想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苦……
别说了……陆景渊打断了我,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我不是陈远,你认错人了。
说完,他站起身,就想走。
陆景渊!我也站起来,拦住了他,你可以不承认你是陈远,但你不能否认你记得那些事!你记得蜻蜓,记得姐姐,记得那道疤!
你这些年过得那么拼,把盛世做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不是就是想证明什么是不是想让那些伤害过你的人看看,你现在过得很好
你在谈判桌上对我那么苛刻,是不是因为你心里有怨怨我们当年没能保护好你
我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戳中了他内心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他的身体僵在原地,肩膀微微颤抖,背对着我,没有回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眼睛通红,里面布满了血丝。
是,我记得。他终于承认了,声音沙哑得厉害,我记得那只蜻蜓,记得槐树下的阳光,记得你喊我‘小远’。
我记得被人抱走时的恐惧,记得在黑暗的角落里哭到嗓子哑,记得在福利院的日子,记得被收养时的忐忑……
我记得所有的一切!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二十多年的痛苦和委屈,可那又怎么样陈远早就死了!在他被拐走的那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陆景渊!
陆景渊,你混蛋!我被他的话激怒了,眼泪掉得更凶,谁让你死了我们还在等你!爸妈还在等你回家!
回家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还有家吗当年你们要是看好我,我还会走散吗
午后的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看着对面的陆景渊,他指尖的黑咖啡已经凉透,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
你真的觉得,一个被拐走的孩子,还能回到原来的家吗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嘲。
在福利院被其他孩子欺负时,我想家;被养父母逼着学那些根本不感兴趣的商业知识时,我想家;第一次在国外街头迷路,抱着电线杆哭的时候,我也想家。可家在哪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节蹭过眉骨的疤痕,动作带着狠劲:等我终于能靠自己站稳脚跟,才发现早就找不回原来的路了。你们的家,是陈远的家,不是陆景渊的。
我攥紧了手里的照片,照片边缘被捏得发皱:那是因为你没找!我们一直在老房子,爸妈每天擦你的房间,你的小火车还摆在书架上,连位置都没动过!
小火车他愣了一下,眼神恍惚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喉结滚动着,是不是蓝色的,车头少了个轮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一次摔在地上磕掉了轮子,他哭了好久,还是我用胶水给他粘好的。
是。我哽咽着点头,一直摆在那,等着你回去修。
他别过脸,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在极力压抑什么。
阳光照在他侧脸的轮廓上,把那道疤痕衬得格外清晰。
当年在菜市场,我手里攥着你给的糖,就在你低头付钱的瞬间,有人捂住我的嘴把我拖走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那糖是橘子味的,化在嘴里,甜得发苦。
我再也忍不住,伸手想去碰他,却被他躲开。
他站起身,椅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别再说了。
小远!我也跟着站起来,看着他紧绷的背影,你看看我,我是姐姐啊!
他的脚步顿住了,却没有回头,只是肩膀绷得更紧,像是承载了二十多年的重量,终于在这一刻显露出疲惫。
明天,我会让副总把合同送过去。他丢下这句话,推门走进了午后的阳光里,背影被拉得很长,带着一种说不清的落寞。
咖啡馆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桌上的咖啡还在冒着微弱的热气,可心里的寒意却一点点漫上来。
我知道,他心里的冰,不是几句话就能融化的。
但没关系,只要他肯提当年的事,就说明那些记忆从未真正消失。
我拿起桌上的照片,指尖轻轻抚过那个笑靥如花的小男孩。等着吧,小远,不管你是陆景渊还是陈远,姐姐都会等你想通的那一天。
三天后,盛世集团的副总带着签好的合同来到陈氏。
他把文件推到我面前,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陈总,陆总说……合作细节按您的意思改了三处,利润分成让了五个点。
我拿起笔的手顿了顿。
五个点,对盛世来说不是小数目。
副总又递来一个烫金礼盒:这是陆总让我转交给您的。
打开盒子的瞬间,我愣住了。
里面躺着一辆蓝色小火车,车头缺的那个轮子补上了。
新换的塑料轮轴在灯光下泛着光,像是怕我看出痕迹,特意刷了层和旧漆相近的蓝色。
礼盒底层压着张纸条,字迹凌厉,却在末尾处微微发颤:当年你粘的胶水,早该换了。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在礼盒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当天下午,我让司机把车开到老房子。
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院子里的槐树比二十多年前粗了一倍。
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地上,还是当年那种斑驳的样子。
母亲正坐在石凳上择菜,看见我进来,手里的豆角啪地掉在竹篮里。
晴晴你怎么回来了
我没说话,只是往屋里喊了声:爸,妈,我带客人来了。
玄关处传来脚步声,陆景渊站在那里。
穿着简单的白T恤,手里拎着个果篮,局促得像个第一次上门的毛头小子。
他眉骨的疤痕在自然光下更清晰,却没了谈判桌上的冷硬,只剩下紧张。
母亲手里的菜篮子哐当掉在地上,捂着嘴直发抖:小……小远
陆景渊的喉结滚了滚,刚要开口,父亲突然从里屋冲出来。
手里攥着那张泛黄的全家福,手指点着照片上的小男孩,又点了点他,眼泪瞬间糊了满脸:是你……真是你!
他冲过去想抱,又猛地顿住。
手在半空颤了半天,最后只是轻轻碰了碰陆景渊的胳膊,像怕碰碎了什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陆景渊的眼眶红了,突然咚地跪下去,额头抵着冰凉的水泥地:爸,妈,对不起。
这一跪,把二十多年的隔阂跪碎了大半。
母亲扑过去抱住他,哭声震得院子里的槐树叶都在抖:傻孩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啊!
那天的晚饭,母亲做了一桌子菜,全是陆景渊小时候爱吃的。
他吃得很慢,眼眶一直红着。
吃到糖醋排骨时,突然放下筷子,声音哑得厉害:妈,还是这个味。
母亲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知道你爱吃,我每天都买新鲜的排骨腌着。就怕你哪天回来了,想吃口热的。
晚饭后,陆景渊走到书架前,拿起那辆旧火车。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正好落在他手背上,和小时候他举着火车跑的样子重叠。
当年被拐走的时候,我总想着,要是能跑回来,就把火车修得好好的,给你看。
他转过身,手里的火车在灯光下转了个圈,后来在福利院,做梦都想这个轮子。
我走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眉骨的疤:那这个呢还疼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是那种彻底卸下防备的笑:早不疼了。倒是你,当年追着拐子跑了三条街,膝盖磨破了,现在留疤没
我低头看了眼膝盖,那里的疤痕早就淡得看不见了。
可被他一提,突然就觉得,那些年的苦,都值了。
第二天,陆景渊以盛世集团董事长的身份,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聚光灯下,他没谈商业布局,只拿出一份DNA鉴定报告。
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我叫陈远,二十三年前被拐,现在,我回家了。
他还公布了当年拐卖团伙的线索,是他这些年私下追查的结果。
那些人早就散了,但有两个主犯还在国外,被他雇的私家侦探找到了踪迹。
我不会让任何一个拐走孩子的人逍遥法外。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陈氏和盛世将联合成立反拐基金,拿出一个亿,奖励提供线索的人。
发布会结束后,网络上炸开了锅。
有人扒出当年陈家的寻人启事,对比着陆景渊的照片,眼泪掉了一地。
更多被拐家庭给我发来消息,说看到了希望。
一个月后,那两个主犯被引渡回国。
庭审那天,陆景渊特意带了父母去旁听。
走出法院时,母亲抓着陆景渊的手,一遍遍地说:恶有恶报,真好。
陆景渊没说话,只是把父母的手都握在掌心。
阳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暖得像当年槐树下的夏天。
合作项目启动那天,我和陆景渊站在新项目的奠基仪式上,看着铲车落下第一铲土。
他侧过头,突然笑了:姐,当年谈判桌上,我故意提那么苛刻的条件,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还像小时候一样,不管我多闹,都不肯放弃我。
我抬手捶了他一下,眼眶却热了:那你现在知道了
他点点头,声音里带着笑意:知道了。以后陈氏和盛世联手,谁敢欺负我姐,先问问我手里的合同答不答应。
远处的工人们在欢呼。
我突然觉得,那些被偷走的时光,好像正一点点回来。
晚上回家,陆景渊把那辆修好的小火车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父亲搬来梯子,把全家福挂在正中央。
照片上的小男孩笑得灿烂,而照片外的大男人,正笨拙地学着给母亲捶背。
母亲笑着拍开他的手:去去去,让你姐来,你那力道,想把我捶散架啊
陆景渊挠挠头,笑得像个孩子。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
突然想起二十三年前和他在菜场走散那个下午,回到家,爸妈怪我,我怪自己没照顾好弟弟,我哭了,爸妈也在房间里抹泪。
这么多年过去了,弟弟还话着,被有钱人家捡去当儿,不怪我们,还回来看我们,认我们家所有人。
我们一家人哭着相拥,心里感到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