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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原狼
雪不是在落,是在刺。
千万根冰冷的针,随着荒原刮来的狂风,劈头盖脸地扎在屠申的脸上。
他眯着眼,帽子的边沿积了一层霜,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吹散。
在他身后,三十多个精壮的汉子裹着厚重的皮袄,如同一群蛰伏在雪地里的狼,只露出一双双饥饿而残忍的眼睛。
视线尽头,一支商队正艰难地蠕动着。
十几辆大车,几十匹瘦马,还有百来号护卫,在这片被称为鬼见愁的雪原上,像一盘送到嘴边的热肉。
老大,副手哈着白气凑过来,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是送往渡厄城的官商,肥羊。
渡厄城……屠申咀嚼着这个名字,嘴角咧开一抹残忍的笑意,一个快要被鬼东西啃光的死城,还有人敢去
城主府下了死命令,全北境高价悬赏粮草药材。副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听说城外那些叫‘心魔’的玩意儿越来越凶,整座城都被一座叫‘九宫锁阳阵’的阵法罩着,许进不许出。这批货,怕是他们的救命粮。
救命粮屠申笑了,笑声嘶哑,那正好。阎王要他们三更死,我屠申留他们到五更,也算功德一件了。
他猛地一挥手,低喝道:动!
狼群瞬间活了过来,马蹄踏碎积雪,卷起漫天冰晶,喊杀声撕裂了风的咆哮。
商队显然训练有素,第一时间便围起车阵,弓弩上弦。
但他们面对的是血手人屠屠申和他手下最精锐的马贼。
屠申的刀,在北境黑道上,是能让小儿止啼的传说。
他一马当先,人借马势,手中那柄厚重的鬼头刀带起一道凄厉的弧光,硬生生将一辆大车的车轴劈成两段。
抢粮!只杀护卫!这是屠申的规矩。
他劫掠,但从不滥杀无辜,他的刀,只沾染那些拿钱卖命的人的血。
战斗没有悬念。
屠申的刀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所过之处,兵刃断折,人仰马翻。
眼看车阵就要被彻底撕开,商队护卫的哀嚎响彻雪原。
就在此时,一声悠长的道号,竟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无量天尊。
声音不大,却像一口古钟,在每个人的心头重重敲响。
屠申猛地勒住马,瞳孔骤缩。他看到一个身穿破旧道袍的老道士,不知何时已站在车阵中央。
他须发皆白,手持一杆拂尘,脚下踩着一双沾满泥泞的芒鞋,在这片杀戮场中,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石像。
哪里来的牛鼻子,找死!副手厉喝一声,挥刀便砍了过去。
老道士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手中拂尘轻轻一甩,三千银丝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条柔韧的银鞭,后发先至,卷住副手的刀,轻轻一抖。
铛的一声脆响,那柄百炼精钢的大刀,竟寸寸碎裂!
副手被一股巨力震得口喷鲜血,倒飞出去,砸在雪地里不省人事。
屠申的心沉了下去。
是高手。
阁下是何人我屠申的买卖,你也敢插手他声音低沉,握着刀的手又紧了几分。
贫道青玄。老道士终于睁开眼,那双眼睛古井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
这批物资,乃贫道所押。施主杀气太重,不宜再添杀孽。就此退去,贫道不与你为难。
屠申怒极反笑:好个狂妄的道士!我倒要看看,你这拂尘硬,还是我的刀硬!
话音未落,他已暴起发难。
鬼头刀卷起漫天风雪,带着他毕生的煞气,化作一道足以开碑裂石的刀芒,当头劈下。
青玄老道长叹一声,脚下踏出玄奥的步法,手中拂尘一展,口中低喝:风来!
刹那间,天地间的狂风仿佛找到了君王,猛地汇聚而来,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旋,将屠申的刀芒卷入其中,瞬间绞得粉碎。
雪起!
积雪冲天而起,化作数十个手持冰矛的雪人,悍不畏死地冲向马贼阵中。
阵困!
老道士拂尘指向屠申,周围的景象瞬间变幻。
屠申发现自己和手下都陷入了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之中,无论怎么冲杀,都只是在原地打转。
屠申目眦欲裂,他知道遇上了传说中的修仙者。
他凭借着野兽般的直觉,仰天发出一声咆哮,将全身力气汇于一刀,朝着一个方位悍然劈下!
破!
迷雾应声而碎。
他喘着粗气,看到的却是让他亡魂皆冒的一幕。
青玄老道士不知何时已站在他面前,一只枯瘦的手,正轻轻按在他的刀背上。
那柄重逾百斤的鬼头刀,此刻却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纹丝不动。
你这煞气,倒是百年难得一见。青玄看着他,眼神里没有鄙夷,反而带着一丝奇异的欣赏,杀了你,可惜了。
屠申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脖子一梗,倒也光棍。
贫道不杀你,青玄缓缓说道,我与你做个交易。
他指向远处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巨城轮廓:随我入渡厄城,护城三年。三年之后,你我因果两清,天高任你走。
若是我不从呢屠申冷冷地问。
青玄拂尘一甩,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巨石,无声无息地化作一捧细腻的粉末,随风而散。
你和你这帮兄弟,便如此石。
屠申沉默了。
他看了一眼倒在雪地里哀嚎的弟兄们,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老道士,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答应你。
青玄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青铜手环,不由分说地扣在了屠申的手腕上。
手环瞬间收紧,一股温润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涌入他的经脉。
此为‘锁心环’,可压你杀心,也可保你性命。
老道士随后从行囊里取出一件道袍: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镇魔观的弟子。你本性被贪嗔痴蒙蔽,不如守住本心,便叫‘守拙’吧。
屠申知道,穿上那件道袍后,那个纵横北境的血手人屠便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名叫守拙的,囚徒。
第2章
笼中虎
三年的时光,足以让一座山头多一圈年轮,也足以让一个人的棱角被磨平。
屠申已渐渐习惯了守拙这个名字,但他的棱角并没有被磨平,只是被藏得更深了。
三年来,他跟着青玄老道长住在城郊那座破败的镇魔观里。
他每日诵读的是他根本看不懂的道经,修行的是与他杀伐之道截然相反的守心法门。
手腕上的锁心环像一条忠实的狗,每当他心中杀念一起,便会传来一阵灼痛,让他经脉中的真气如沸水般翻滚。
他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虎,看似温顺,实则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如何挣脱束缚。
这三年,渡厄城的情况也每况愈下。
那座来自异界的传送阵,如同一道流着脓的伤口,源源不断地吐出名为心魔的怪物。
青玄道长的九宫锁阳阵虽能护住全城,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直到一个月前,青玄道长孤身出城,试图彻底摧毁传送阵。
他失败了。
他回来时,仙风道骨不再,浑身浴血,元神几近溃散。
青玄道长用最后一口气,将毕生功力,连同镇魔观的传承,全部灌入了守拙的体内。
咳……咳咳……老道长躺在床榻上,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守拙,守拙……为师时日无多……这满城生灵,以后……就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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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磅礴而精纯的道家真元,在守拙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却让他感受不到丝毫喜悦,只觉得讽刺。
这股力量,就像一个更坚固的牢笼。
师父,您放心。守拙跪在床前,声音平静无波,弟子必不负所托。
青玄浑浊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看穿了他平静表情下的不甘与敷衍。
他凄然一笑:痴儿……我知道你不甘……去吧,多走走,多看看……或许……你就能明白了……
话音未落,老道长的手垂了下去,溘然长逝。
青玄道长圆寂的消息,像一场瘟疫,迅速传遍了整座渡厄城。
他是这座绝城的定海神针,神针一倒,所有人的恐慌都被引爆了。
守拙走在街上,看到的是一幅末日景象。
粮店门口,人们为了争抢最后一点存粮大打出手。
药铺老板将价格抬高了十倍,依旧被洗劫一空。
一个壮汉抢走了一个孩子手里的半块饼,孩子的哭声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
两个男人为了一块取暖的木柴,用石头砸破了对方的头……
丑陋,贪婪,自私,懦弱。
人性中最肮脏的一面,在这座被绝望笼罩的城市里,暴露无遗。
守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看到的一切,都在印证着他过去的人生信条——强者为尊,弱肉强食。
这些人,和他当年在匪寨里见过的那些喽啰,又有什么区别
救他们守拙在心里冷笑,凭什么
他体内的道家真元,与他骨子里的杀伐煞气,形成了剧烈的冲突。
那股金色的力量在灼烧他的经脉,仿佛在谴责他心中的恶念。
而他心中的恶念,却前所未有的高涨。
一群蛆虫,留之何用
夜幕降临,他换上一身夜行衣,潜入了城中最大的粮商——钱百万的府邸。
这老家伙趁机囤积居奇,不知饿死了多少穷人,守拙决定,就从他开始。
杀了他,开仓放粮,用他的方式,在这座腐烂的城里,执行他自己的道。
他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落在钱百万卧室的房顶。
揭开一片瓦,他看到屋内的景象,握着刀的手,瞬间青筋暴起。
奢华的陈设,温暖的炭火,桌上还摆着吃剩的酒肉。
而在城墙根,多少人正在活活冻死,饿死。
守拙的杀意,攀升到了顶点。
就在他准备动手的一刹那,里屋传来一个小男孩怯生生的声音。
爹,夫子说,见死不救,是为不仁。我们家有那么多粮食,为什么不能分给大家呢王奶奶家已经两天没米下锅了……
守拙的动作一僵。
他看到那个在外面被骂作钱扒皮的胖子,此刻正抱着自己七八岁的儿子,虎目含泪。
混账!钱百万气得扬起了手,但看着儿子吓得煞白的脸,最终还是没打下去。
他颓然地放下手,用一种近乎崩溃的低吼,痛苦地说:
在这城里,仁,是要用命来换的!
今天我们开了仓,明天全城的人都会来抢,到时候官府也拦不住!粮食都没了,王奶奶她们那些老弱病残怎么办
小男孩被吓得哇哇大哭。
钱百万紧紧抱着儿子,这个冷酷的男人,此刻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好孩子,爹知道你心善……爹不是好人……但爹得让你知道,好人,有时候……得偷偷地做……
他从怀里摸出一小袋米,塞给儿子:去,从后门偷偷给王奶奶送去,记住,只有一袋!就说……就说是你捡的……
屋顶上,寒风刮过。
守拙握着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心中那块坚硬了三十年的寒冰,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敲出了一道裂缝。
第3章
人间微光
那一夜,守拙没有杀人。
他像个失了魂的孤魂野鬼,在渡厄城的街巷里游荡了一夜。
钱百万和他儿子的对话,像一根针,扎进了他心里最坚硬的地方。
天色微明,城中传来一阵骚乱。
心魔!有心魔进城了!
守拙心中一凛。
青玄道长圆寂,九宫锁阳阵的威力开始减弱了!
他身形一闪,朝着骚乱的方向掠去。
只见一只形如恶犬,浑身散发着黑气的心魔,正追着一个年轻的守卫。
那守卫吓得屁滚尿流,连手里的长枪都握不稳,只知道抱头鼠窜。
一队巡逻兵赶来,为首的队长是个独眼的老兵油子。
结阵!长枪在前!队长怒吼着,指挥手下围堵心魔。
然而,这只心魔异常狡猾。
它一个虚晃,绕过阵型,利爪直取那个已经吓傻了的新兵。
憨货!躲开!队长目眦欲裂,想去救援已然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老队长做出了一个让守拙都感到震惊的决定。
他猛地将手中的长枪掷出,阻了心魔一瞬,同时用自己的身体,狠狠地撞开了那个新兵。
噗嗤!
心魔的利爪,撕裂空气,也撕裂了队长的左臂。
整条胳膊,从肩膀处被硬生生扯了下来,血肉模糊。
啊——!队长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踉跄着后退,右手的刀却顺势劈出,将那心魔的脑袋砍下半个。
其余士兵一拥而上,乱刀将心魔砍成了肉泥。
队长!那个被救下的新兵,瘫在地上,看着队长的惨状,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独眼队长用刀撑着地,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左肩,竟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他走到新兵面前,用仅剩的右手,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废物!你爹是城里最好的铁匠,生了你这么个软蛋!队长破口大骂,你那双手是用来打铁的,不是用来等死的!
他喘了口气,声音低沉了下去,指着那滩黑色的魔血,对吓傻的新兵说:老子的这条胳膊,换你一双手,值了!以后……给老子把枪握稳了!
守拙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看着这一幕,心神剧震。
他想起了三年前,老道士对他说:你煞气太重。
他一直以为,煞气便是恶。
可眼前这个老兵,满身煞气,却用一条胳膊,换了一个他口中的废物的命。
这算什么
守拙想不明白。
第三日,他又看到了那个面相凶恶的张屠夫,提着剔骨刀,在追一个瘦弱的少年。
这一次,守拙没有像之前那样,在心中判下恶的罪名。
他悄悄跟了上去。
少年慌不择路,钻进一个死胡同,被屠夫堵个正着。少年怀里,揣着一块发黑的肉。
小兔崽子!把肉给老子!张屠夫面目狰狞,步步紧逼。
不……不给!少年护着肉,吓得瑟瑟发抖,叔……我就拿了一块……我娘快饿死了……
叔守拙一愣。
你娘快饿死了,你就偷这块肉给你娘吃你想让你娘也变成那些鬼东西吗!
张屠夫一把抢过那块肉,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碎。
守拙这才看清,那块肉的深处,正丝丝缕缕地滲出微弱的黑气。
是被心魔污染过的肉!
张屠夫喘着粗气,用那把沾血的刀,拍了拍少年的脸,骂道:你个憨货,要不是老子鼻子尖,闻出了那股魔气,你今天就闯下大祸了!想吃肉,跟老子回去!
他揪着少年的耳朵,骂骂咧咧地往回走,少年一边哭,一边喊着谢谢叔。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照在他们身上。
那把凶器般的剔骨刀,此刻在守拙眼里,却仿佛镀上了一层暖光。
藏在冷酷下的守护,藏在残酷下的救赎,藏在凶恶下的慈悲。
守拙忽然明白了。
青玄老道长让他看的,不是这满城的恶,而是藏在恶的表象之下,那些笨拙的、粗糙的、却无比坚韧的善。
这些人,和他一样,都曾被生活逼成了恶鬼。
但他们的心底,都还守着一捧微弱的火。
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
道在人间,不在天上。
那一刻,守拙站在渡厄城的街头,泪流满面。
他终于明白,老道士传给他的,不是一个牢笼,而是一份责任。
第4章
欺天之计
城主府。
渡厄城主李文博,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青玄道长的死,像一柄重锤,敲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当守拙一身道袍,平静地走进大厅时,李文博甚至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他。
你是……镇魔观的守拙道长李文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最后的希冀。
贫道守拙,见过城主。守拙稽首为礼,神情淡漠。
道长!李文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仙长圆寂,如今这满城百姓,就都指望您了!
守拙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都降了三分。
指望我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城主,贫道今日前来,是向你辞行的。
辞……辞行!李文博如遭雷击,猛地站了起来,道长,你这是何意如今大阵将破,心魔围城,你……你要走
是。守拙的回答,干脆利落。
为什么!李文博失态地咆哮道,青玄道长将毕生功力传给了你,将满城百姓托付给了你!你怎能……怎能背信弃义,临阵脱逃!
守拙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又带着一丝马贼式的嘲弄:城主,你守的是你的城墙,你的官印。可这城里的人心,你守得住吗
他伸手指了指窗外:看看他们,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大难临头,想的不是如何活下去,而是如何从别人身上多啃下一块肉。这样的城,这样的百姓,值得谁去为他们拼命
你……李文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守拙,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青玄,守拙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属于血手人屠的残忍,我没有普度众生的慈悲心。我的道,在我的刀里,不在这个笼子里。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站住!李文博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若今日踏出这个门,便是渡厄城的公敌!我必将你……
守拙的脚步顿住,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留下一个冰冷的侧影。
城主,管好你的门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文博颓然地坐回椅子上,面如死灰。
唯一的希望,走了。
渡厄城,完了。
守拙要离开的消息,比青玄的死讯传播得更快,也更具毁灭性。人们的恐慌,彻底变成了绝望。
整座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第七日清晨,天色是压抑的血红色。
轰!!!
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响彻天地。
笼罩全城三年的九宫锁阳阵,那层金色的光罩,如同破碎的蛋壳,化作漫天光点,消散了。
吼——!!!
城外,盘踞了三年的无尽心魔,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带着贪婪的嘶吼,涌向渡厄城!
城墙之上,李文博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锋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守城!!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的咆哮。
然而,他身后,只有寥寥百余名瑟瑟发抖的士兵。更多的民众,早已躲藏起来,在黑暗的角落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心魔的洪流,狠狠地撞在了古老的城门上。
轰!轰!轰!
每一次撞击,都让整座城池为之颤抖。木屑飞溅,门栓呻吟。
城门后的士兵们,脸色惨白,心如死灰。
李文博闭上了眼,准备迎接最后的结局。
就在此时,城门的撞击声,突然停了。
城外,传来了兵刃交击的锐响,和一个男人狂放的咆哮。
李文博猛地睁开眼,不顾一切地冲上城楼。
他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血色的荒原上,一个身穿破旧道袍的身影,正独自一人,同一片黑色的魔潮,疯狂地厮杀着。
他手中没有刀,他的双掌,便是最锋利的刀。
每一掌拍出,都带着一股至阳至刚的金色真元,将数只心魔震成飞灰。
他的身法,是他马贼生涯里练就的杀人技,诡异而高效。
是守拙!
他没走!
传送阵……已破!!守拙的声音,如同滚雷,清晰地传到了城墙上每一个人的耳中,杀光眼前这些,渡厄城……再无后患!!
原来,守拙趁着心魔全体攻城,偷偷去传送阵所在地,毁掉了传送阵。
李文博浑身一震,狂喜的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
他明白了。
守拙不是逃了。
他是去用自己的方式,为这座城,搏取那一线生机!
第5章
人间有火
荒原之上,守拙宛如一尊浴血的战神。
青玄道长的真元在他体内奔流,他过去赖以生存的杀伐煞气,竟与这股力量诡异地融合,化作一种专门克制心魔的、霸道无匹的能量。
但他终究只有一个人。
心魔的数量,铺天盖地,无穷无尽。
他杀了一只,便有十只涌上来。他的动作开始变慢,呼吸逐渐粗重,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紧闭的城门,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管好你的门……
他做到了他该做的,可这满城的人,却选择了关上他们最后生机的大门。
或许,他们真的不值得救。
就在他心神动摇的一刹那,一只潜伏的心魔从背后扑来,利爪抓向他的后心。
守拙已经来不及回防。
他闭上了眼,心如死灰。
嗖——
一支利箭穿透了心魔的脑袋,心魔颓然倒下。
紧接着,他的身后传来吱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是城门转动的声音。
守拙猛地回头,看到那扇沉重的大门,正被缓缓拉开。
刺眼的火光从城内映照出来,将他身后的大地,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第一个冲出来的,是那个年轻的新兵。
他脸上依旧写满了恐惧,但他手中的长枪,却握得死死的。
看到城外那个正在浴血奋战的道长,又想起了为救自己而断臂的队长。
恐惧依然在,但他依旧冲了出来!
紧随其后的,是那个独眼的老队长,他用仅剩的右手提着刀,眼中是决死的光芒。
憨货!跟在老子屁股后面!他一把将新兵拽到自己身后,破口大骂,想活命,就先学会怎么捅死它们!
巡逻队的冲锋,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干你娘的鬼东西,老子今天非把你们剁成肉酱喂狗!
面相凶恶的张屠夫,提着他那把剔骨刀,咆哮着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曾经只顾自保的富商钱百万,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儿子,也颤巍巍地举着一根长棍,加入了这道洪流。
铁匠、小贩、女人、老人……
满城的百姓,手持着一切能当做武器的东西——锄头、菜刀、板凳、石块……他们怒吼着,咆哮着。
像一道决堤的洪水,狠狠地撞向了那冰冷的魔潮。
这是一群普通人,为了抓住绝境中那一线生机,发出源自生命本能的呐喊!
守拙看着眼前这一幕,笑了。
他仰天长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原来这,才是青玄老道长真正想让他看到的。
不是那些藏在暗处的善,而是这迸发在黑暗之中,属于凡人的,不屈的道!
道在人间……道在人间!!
守拙在这一刻,大彻大悟。
他体内的道家真元,不再与他的煞气冲突,而是完美地交融。
他感受到,一股股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力量,从身后每一个冲杀的凡人身上升起,汇入他的体内。
那是他们的求生欲,他们的守护之心,他们的愤怒,他们的勇气!
是这满城百姓的,愿力!
我屠申一生罪业,他声音响彻云霄,当化炼狱之火,烧尽这无边心魔!
轰!!!
璀璨到极致的金光,从他体内爆发。
他不再是一个人,仿佛化作了一个由无数张城中百姓面孔组成的光影巨人。
他冲入心魔最密集之处,张开双臂。
我自为道,镇——!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只有一片净化一切的光。
光芒散去,心魔尽数化为飞灰,荒原上只剩下劫后余生、面带泪痕的渡厄城百姓。
那个道袍破碎的身影,消失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6章
两尊神像
十年后。
渡厄城早已改名为长生城,城中车水马龙,一片繁荣。
城中心,建起了一座宏伟的道观,香火鼎盛。
观中不供三清,只供着两尊神像。
一尊,是位慈眉善目的老道长,手持拂尘,含笑望着人间。
另一尊,却是个怒目圆睁的威武法神,身披战甲,手持降魔杵,神情威严,不怒自威。
百姓们说,拜了老神仙,可求心安。
拜了那尊怒目神,能保平安。
这一日,一个带着斗笠的游方道士,牵着一匹瘦马,来到了长生城下。
抬头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城楼,城楼上长生城三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压了压斗笠,遮住自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低声自语:
这次,门可得看好了。
说罢,他牵着马,随着人流,缓缓走入了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