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不爱你,也不恨你了 > 第一章

在他恨我时悄然后悔
我亲手将江临送进监狱,只为等他一句道歉。
十年后他出狱,用尽手段娶我,却只为报复。
他让我家破产,给我父亲送终,甚至打掉我们的孩子。
直到我消失,留下一本日记和一张癌症晚期诊断书。
他疯了一样找我,却只收到我死讯的短信:江临,我不恨你了,也不爱你了。
后来他才知道,当年顶罪的人,是我。
雨落无声,爱意成灰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扭曲了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霓虹灯变成一团团晕开的光斑,冰冷而不真实。
车内,暖气嘶嘶地送着热风,却吹不散沈清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她蜷在副驾驶座,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真皮座椅的边缘,修剪整齐的指甲留下浅浅的白色划痕。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贪恋又恐惧地落在驾驶座的男人身上。
江临。
十年牢狱,没有磨平他的棱角,反而将少年时的张扬淬炼成一种深沉的、近乎暴戾的冷硬。侧脸线条依旧利落分明,下颌绷紧,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线,透着不容置喙的决绝。他专注看着前方,眼底却像结了冰的深潭,偶尔掠过一丝极快的、让她心脏骤缩的厉色。
十年了。他今天出狱。
也是他们领证的日子。
没有婚纱,没有戒指,没有祝福。他甚至没有下车,只是在她走出公司大楼时,用这辆象征他如今权势的黑色轿车截停她,降下车窗,吐出两个冰冷的字:上车。
民政局的流程快得像一场荒诞剧。工作人员或许看出这对新人的异样——男人一身高定西装却掩不住眼底的戾气,女人脸色苍白如纸,沉默得像一抹游魂——但终究什么也没说。钢印落下的轻响,却像重锤,砸得沈清耳膜嗡嗡作响。
从此,她是江太太。用她父亲摇摇欲坠的公司,她家族最后的体面,换来的一个名分。
一个他精心打造,用来报复她的囚笼。
车内的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沈清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想问问他这十年过得好不好,想知道他胃还疼不疼,夜里还会不会惊醒。那些深埋于心的关切,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却在他的冰冷的侧影里冻结成冰。
她知道,他不会想听。他恨她。恨之入骨。
车子驶入半山一座巨大的庄园别墅。铁艺大门无声滑开,露出其后修剪得一丝不苟却毫无生气的园林,和一栋如同冰冷艺术品的建筑。崭新,奢华,却没有一丝烟火气。
江临率先下车,没有看她,更没有为她打开车门的意思。佣人撑着伞小跑过来,恭敬地拉开车门。
冰凉的雨丝瞬间打在脸上,沈清垂下眼睫,自己下了车,单薄的肩头很快洇湿一片。
他走在前面,背影挺拔却疏离。她跟在后面,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脚步声被厚软的地毯吸走,寂静得只剩下他沉稳而冷漠的足音,一下下,敲打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你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他终于停下脚步,站在旋转楼梯口,却没有回头,声音平直地吩咐佣人,带她过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她上楼。
二楼最里面。那是远离主卧,几乎被遗忘的角落。
沈清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指尖掐进掌心。
她沉默地跟着佣人走向那条漫长而空旷的走廊。背影单薄,湿发贴在颈侧,脆弱得像随时会碎掉。
江临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转过身。眼底翻涌着剧烈的、几乎要失控的恨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空洞。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被暴雨肆虐的世界。十年前,那个同样大雨的傍晚,她站在法庭外,看着他被押上警车,眼神平静得近乎漠然。
那一刻,他发誓,要将她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百倍偿还。
现在,他出来了。他做到了。
可为什么,心口那片荒芜了十年的地方,没有预料中的快意,反而涌起更深的、无处着落的虚妄
沈清的日子被无形地囚禁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
江临很少回来,但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沈氏帝国的进一步崩塌。父亲苦心经营一辈子的产业,被江临以精准又残忍的手段,或低价抛售,或恶意挤压,或直接击碎。财经新闻上每天都是沈家的噩耗。
沈清试图求他。在他又一次深夜归来时,堵在玄关。
江临……声音干涩得发颤,沈氏是我爸的命……求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
江临正脱下沾染夜寒的西装,闻言动作一顿。他缓缓转身,居高临下地看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情分他低笑一声,淬着毒,沈清,你跟我谈情分十年前你亲手把我推进地狱的时候,情分在哪
不是那样的,你听我……
听你编造新的谎言他猛地逼近一步,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她以为骨头要碎裂,省省吧。你们沈家欠我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亲手讨回来!
他甩开她,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拿出手帕仔细擦着手指。
这才只是开始。他盯着她瞬间惨白的脸,一字一句,残忍清晰。
不久,沈父承受不住连番打击,心脏病发,轰然倒下。
消息传来时,沈清正对着一园枯败的玫瑰发呆——母亲最爱的花,被江临命人尽数拔除,换上了这种半死不活的品种。
她眼前一黑,跌跌撞撞冲出去,却被保镖面无表情地拦下。
先生吩咐,太太不能独自外出。
让我出去!我爸在医院!求你们!她嘶吼着,眼泪汹涌而出。
保镖无动于衷。
她转身跑回屋里,跌跌撞撞推开书房门。江临正在开视频会议。
她冲进去,语无伦次:江临,我爸在医院抢救!让我去看看他,就一次,求求你……
江临抬起眼,冷漠地扫过她泪痕交错的脸,对着麦克风说了句会议暂停,切断视频。
书房死寂。
求我他靠进宽大的皮质座椅,姿态慵懒,眼神却像淬冰的刀,可以。跪下。
沈清僵住,难以置信地看他。
怎么沈大小姐的膝盖,金贵得跪不得他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父亲苍白的病容在眼前晃动。她闭了闭眼,身体剧烈颤抖,然后,慢慢地,屈膝,跪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寒意瞬间刺入骨髓。
江临,让我去看看我爸……她低着头,声音破碎不堪。
江临看着她卑微地跪在自己脚下,心底那股暴虐的恨意得到片刻满足,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烦躁和空虚。他猛地起身,绕过她。
看你表现。
最终,他让她去了医院,派了保镖寸步不离地陪同。
她赶到时,父亲刚从ICU转入普通病房,人瘦脱了形,看见她,浑浊的老眼落下泪,死死抓着她的手:清清……公司没了……爸爸对不起你……
沈清的心被撕得鲜血淋漓。她守了两天,被江临的电话强行叫回。
离开时,父亲死死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那成了最后一面。
几天后,沈父病情急剧恶化,深夜离世。
葬礼那日,天阴沉着,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江临来了,一身黑西装,在哀悼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冷漠。他甚至没看遗像一眼。
沈清一身黑衣,站在墓碑前,单薄得像随时会随风而逝。她没有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琉璃娃娃。
江临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苍白得透明的脸上,心底莫名一刺。他厌恶这种感觉。
他俯身,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低语:看,报应。你欠的债,你父亲替你还了。
沈清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他。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一片死寂的灰烬,空洞洞的,映不出任何光亮。
江临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竟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
葬礼结束,回到冰冷别墅,沈清把自己关在房间,三天没有出来。
第四天,她吐了。剧烈地呕吐。
家庭医生战战兢兢检查后,脸上露出惶恐。
先生……太太她……是喜脉。大概两个月。
站在窗边的江临背影骤然一僵。他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得像鹰隼,死死盯住床上脸色惨白的沈清。
怀孕
他和她的孩子
在那个被恨意驱使的夜晚留下的种
沈清也愣住了,手下意识抚上小腹。那里……有了一个孩子她和江临的……孩子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立刻被巨大恐惧扑灭的暖意,刚刚萌芽……
打掉。
冰冷彻骨的两个字,没有丝毫犹豫,从他薄唇中吐出,砸碎了一切。
沈清猛地抬头,瞳孔骤缩:不!江临!这是你的孩子!
江临一步步走到床前,阴影笼罩住她,眼神决绝厌弃。
我的孩子他嗤笑,沈清,你也配这个孽种的存在,只会提醒我你和你家有多肮脏!
不……不是的……她徒劳摇头,眼泪崩溃决堤,江临,求你……这是我们的孩子啊……留下他,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可以离开,永远消失……
她的哀求和眼泪,未能换来他丝毫动容。
什么都答应我他俯身,掐住她脸颊,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本跟我谈条件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承受我给你的一切!包括,他目光扫过她小腹,冰冷无情,拿掉这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医生,他直起身命令,安排手术。就在这里。
江临!你不是人!你是魔鬼!沈清绝望嘶喊,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被佣人死死按住。
她看着男人冷漠的背影,看着医生准备器械时颤抖的手,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潮水淹没她。世界一片血红。
麻醉剂推入静脉,意识逐渐抽离。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那个始终没有回头的、决绝的背影。
孩子……没了。
连同她最后一丝活着的念想,彻底碾碎成灰。
手术之后,沈清彻底安静了。
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待在别墅里,吃得很少,睡得很多,有时坐在窗边看外面,一看一整天,眼神空茫得让人心慌。
江临依旧折磨她,用言语,用行动。他带不同女人回来,故意让她看到。
她再也没有反应。不哭,不闹,不说话。
她的安静,像一种无声的抗议,更深地激怒江临。他越来越烦躁,手段越发失控。可他发现,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再从那具空洞躯壳里得到任何回应。
她像一潭死水,惊不起一丝涟漪。
直到一天,他无意提前回家,发现她晕倒在花园角落,身下一滩刺目鲜血。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过去抱起她。那一刻,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恐慌以从未有过的迅猛速度席卷了他。
医院。消毒水味浓得呛人。
医生摘下口罩,面色凝重。
江先生,太太之前小产手术处理不佳,加上后期极度营养不良和忧思过虑,身体亏损非常厉害。
江临喉结滚动,声音干涩:……说重点。
医生沉默片刻,艰难开口:我们……在她肺部发现阴影。进一步检查,确诊是……肺癌晚期。并且,已多处转移。
轰——
惊雷在江临脑海炸开。他猛地后退,撞上冰冷墙壁。
癌……晚期
那个只是苍白消瘦的女人……得了癌症晚期
怎么可能!
她……之前没有任何症状他声音发抖。
有的。咳嗽、咯血、持续性低烧、消瘦……这些症状应持续有段时间了。医生看着他,眼神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谴责,作为家人,应早有所察觉。
咳嗽……咯血……
江临猛地想起,似乎很久前,就偶尔听到她压抑咳嗽。有时在她苍白手帕上,看到可疑红点。他甚至嘲讽她一副短命相。
原来……那不是错觉。
她是真的……病了。快要死了。
巨大恐慌和难以言喻的钝痛瞬间攫住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冲进病房。
沈清醒了,靠坐床头,静静看窗外。夕阳余晖洒在她脸上,镀上层虚幻光晕,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
听到动静,她缓缓转头。看到是他,那双空洞眼睛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可怕。
江临站在床尾,喉咙被什么堵住,千言万语哽在胸口,却一个字问不出。
质问关心忏悔
在她死寂目光下,所有语言苍白可笑。
最终,他只生硬开口,带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仓促:医生说你病了。好好在这里治疗,需要什么就跟医生说。
治疗晚期癌症,不过是拖延时间。
沈静静看了他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扯动一下嘴角。
那是个比哭更难看的、极度苍凉的笑。
她什么也没说,重新转头,看向窗外。
那无声拒绝,比任何激烈控诉都让江临心惊。
他安排最好病房,最顶尖医疗团队,最昂贵药。试图弥补,试图抓住什么。
但沈清不配合。
她拒绝化疗,拒绝大部分治疗,只是安静躺着,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透明。
江临每天都来,守在医院。他不再说刻薄话,有时长时间沉默坐在那里,看她沉睡侧脸。心底那片名为恨意的冻土,正疯狂开裂,涌出的是前所未有恐慌和……悔恨。
他开始不确定,自己坚持十年的恨,是否建立在真实之上。
他偶尔想起十年前细节,想起她当年在法庭上异常平静表象下,那双微微颤抖的手。
可是,如果不是她,还会是谁证据确凿,不是吗
他的心乱成一团麻。
一天夜里,沈清精神似乎好了些。她甚至主动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江临,我想吃城西那家店的桂花糕了。
江临愣住,几乎是受宠若惊地站起:好,我这就去买。
那家店很远,这个时间点几乎不可能买到。
但他还是立刻驱车前往,几乎动用所有手段,才砸开已关门歇业的店门,拿到新鲜出炉的桂花糕。
他捧着那盒滚烫糕点,像捧着一颗滚烫的、赎罪的心,以最快速度赶回医院。
推开病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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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被子叠得整齐,床头柜上她常看的书也不见了。
只有冰冷空气,和窗外无边夜色。
她不见了。
江临手里糕点盒啪地掉在地上,精致糕点滚落一地。
他像疯了一样冲出去,抓住值班护士咆哮:她人呢!病房里的人呢!
护士吓得脸色发白:江……江先生……太太一小时前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
为什么不通知我!为什么不拦住她!他目眦欲裂。
太太……她拿出了您授权的文件,我们……我们不敢拦……护士颤抖回答。那份文件,是他当初为方便折磨她而给予的权限,他早已忘了,她却在这时,用这种方式离开了他。
江临松开护士,踉跄后退,巨大恐慌像海啸将他吞没。
他动用一切力量去找她。黑白两道,所有关系网。掘地三尺。
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
她就像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星期过去。江临不眠不休,眼里布满红血丝,整个人处于癫狂边缘。他砸碎办公室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却无法砸碎那份日益清晰的、名为后悔的煎熬。
第十天早晨,他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
【江临,我不恨你了,也不爱你了。】
冰冷屏幕上,寥寥数字,却像烧红的尖刀,瞬间刺穿他所有强装镇定和自欺。
不爱了
她怎么可以不爱了!
他还没有报复完!他还没有让她付出足够代价!他还没有……弄清楚真相!他还没有……乞求她的原谅……
巨大的、灭顶的恐慌终于彻底淹没他。他颤抖着手回拨那个号码,只听到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冰冷提示音。
他像无头苍蝇冲回别墅,冲进那个他从不允许她踏足的二楼房间——那个她曾经住过的、最里面的客房。
房间里整洁得过分,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只有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皮质日记本,和一张被折起的纸。
他的心跳如擂鼓,带着极其不祥的预感,颤抖着伸出手,先拿起那张纸。
展开。
江城医院诊断证明书。
姓名:沈清。诊断结果:肺恶性肿瘤(晚期)……多处转移……预后极差……
日期,是在他强行打掉他们的孩子之前。
江临的指尖死死攥着那张诊断书,纸张边缘被他捏得发皱,锋利的棱角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诊断日期清晰地印在纸上,比他强行带沈清去做流产手术的日子,早了整整一个月。
原来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身患绝症。
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还要被迫失去唯一的孩子。
他想起手术前沈清跪在地上的模样,她脸色惨白如纸,额头抵着冰冷的大理石,声音破碎得像风中残烛:江临,求你……留下他,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那时他只觉得她惺惺作态,只觉得她是想用孩子绑住自己,于是冷笑着手一挥,让佣人把她架上手术台。他甚至在手术室外抽烟,听着里面传来她压抑的痛呼,心底只有报复的快意。
可现在他才知道,那声痛呼里,藏着她对生命的最后一点期盼,藏着她对这个未出世孩子的万般不舍。
诊断书最下方那行小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刺穿他的心脏。对不起,宝宝,妈妈不能陪你长大了。也好,这个世界……太苦了。
江临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剧烈起伏。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夹杂着压抑的呜咽,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他猛地想起沈清生病后的种种细节。她总是咳嗽,尤其是在深夜,有时咳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却从不在他面前声张;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体重也急剧下降,他却嘲讽她故意装柔弱博同情;她偶尔会把手帕藏起来,他曾无意间瞥见帕子上的血迹,却只当是她耍的小把戏,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问过。
原来那些都是她在独自承受病痛的折磨,而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临颤抖着伸出手,拿起旁边那本深蓝色封面的日记本。封面边缘已经磨损,露出里面的白色内芯,这是他十八岁那年送给沈清的生日礼物。
记得那天阳光很好,他把日记本递给她,笑着说:清清,以后把我们所有开心的事都记在这里面,等我们老了,就一起翻着它回忆。
那时沈清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轻声说:好啊,我要把我们的每一天都记下来,让它成为我们最珍贵的回忆。
可后来,他们的回忆,却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江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颤抖的手指,缓缓翻开日记本。
第一页是沈清十八岁的字迹,娟秀又灵动,带着少女的活泼与甜蜜。
【5月3日,晴。今天江临带我去了游乐园,他恐高却还是陪我坐了摩天轮。在最高处的时候,他突然抱住我,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笨蛋,害我心跳得好快,脸都红了。不过,真的好开心啊!】
【5月10日,阴。江临今天跟我爸吵架了,因为我爸说他现在还太年轻,给不了我幸福。江临特别认真地跟我爸说,他一定会努力,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觉得自己好像捡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宝藏。】
一页页翻过去,日记本里记录着他们从热恋到订婚的点点滴滴。有一起去吃路边摊的快乐,有一起在图书馆学习的安静,有吵架后他笨拙道歉的模样,还有他为了给她惊喜,熬夜准备礼物的认真。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美好,此刻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将他淹没。他以为自己早已在十年的牢狱之苦中,磨灭了对沈清的所有感情,只剩下恨意。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那些爱意从未消失,只是被恨意层层包裹,一旦揭开,便会瞬间将他吞噬。
江临的手指越来越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日记本的纸页里。他加快了翻阅的速度,日记的时间线逐渐接近十年前那场变故。
沈清的字迹开始变得紊乱,笔画间满是不安与焦虑。
【6月7日,雨。最近公司的气氛很奇怪,爸每天都很晚回家,脸色也越来越差。我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没事,让我别担心。江临也很忙,我们好久都没有一起好好吃顿饭了。真希望这种日子快点过去。】
【7月3日,多云。今天听公司的员工说,有个大项目出了纰漏,亏了很多钱。我去找江临,他说会处理好,让我别胡思乱想。可是我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7月25日,阴。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他们说那笔亏空的钱,是江临挪用的!我不信,绝对不信!江临那么正直,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他说今晚要跟我解释,我等他,我相信他。】
看到这里,江临的心脏猛地一揪。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本来准备好跟沈清解释清楚,告诉她是沈父挪用了资金,却把责任推到了自己身上。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警察带走了。
他永远忘不了被带走时,沈清站在门口的模样。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来拉住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那一刻,他以为沈清是默认了他的罪行,以为她和沈父一起背叛了自己。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恨意在他心底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日记在这里中断了几天,再往下翻,日期已经是三天后。沈清的字迹变得异常沉重,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墨痕里似乎还带着泪水的痕迹。
【9月1日,大雨。】
爸终于跟我说实话了。
是他挪用了那笔资金,去填补另一个项目的窟窿,结果全亏了。现在事情瞒不住了,一旦曝光,他不仅会身败名裂,还会坐牢。
爸跪在我面前,求我帮帮他。他说只有江临能扛下这件事,江临年轻,就算进去几年,出来后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可他老了,一旦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还说,对方给了最后期限,明天之前必须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否则大家一起完蛋。
我该怎么办
一边是生我养我的父亲,一边是我深爱多年的爱人。
江临说过,他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可是,我怎么能把他推进火坑怎么能让他用十年的青春,去换我爸的平安
我整夜都没睡,脑子里一片混乱。我甚至想过,要是我能替他们承担这一切就好了。】
江临的呼吸瞬间停滞,他死死地盯着日记本上的文字,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原来当年的真相是这样!
是沈父挪用了资金,是沈父用亲情逼迫沈清,让她去做伪证!
他想起法庭上的场景,沈清作为证人出庭,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当法官问她是否看到过江临处理可疑文件时,她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是,我看到过。
就是这一句话,成了定案的关键证据,让他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那时他恨她恨得咬牙切齿,觉得她心狠手辣,为了自己的父亲,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他。可现在他才知道,她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心里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与煎熬。
日记的后续内容,字迹被泪水晕染得有些模糊,但依旧能看清大致的内容。
【……我去见了江临的律师,律师说只要我出庭作证,江临至少会被判十年。十年啊,那是江临最美好的年华。我真的做不到,可是爸的心脏病又犯了,医生说他不能再受刺激了。
我该怎么办
一边是亲情,一边是爱情。
我好像站在悬崖边,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往后一步也是粉身碎骨。
爸说,这是唯一的办法,用江临几年的自由,换我们一家的平安。他还说,等江临出来,他会补偿他的。
可是,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江临,对不起……】
日记的最后一篇,日期是法庭判决的前一天。
字迹虚浮得几乎难以辨认,每一个字都透着绝望。
一切都安排好了。
明天我就要去法庭作证了,我会亲手把我最爱的人送进监狱。
江临,我知道你会恨我,恨我也好,至少这样,你还能有活下去的动力。
最好恨到忘了我,这样你出来以后,还能好好生活。
对不起,江临。
我爱你。
很爱很爱。
噗通一声,江临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板上。日记本从他手中滑落,摊开在最后一页,上面的字迹仿佛还带着沈清的温度,却又冰冷得让他刺骨。
他终于知道了真相。
知道了沈清这些年承受的痛苦,知道了她不是背叛者,而是和他一样,都是这场阴谋的受害者。
他想起自己出狱后的所作所为。他用沈父的公司威胁沈清,逼她和自己领证;他故意在她面前带别的女人回家,看她强装镇定的模样;他毁了沈氏集团,逼死了沈父;他强行打掉了他们的孩子,让她失去了最后的希望;他在她身患绝症的时候,不仅没有关心,反而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他以为自己是在报复,以为自己是在讨回公道,可实际上,他是在亲手将沈清推向死亡的深渊。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从江临的喉咙里冲出,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一拳又一拳地砸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骨节破裂,鲜血溅在地板上,染红了日记本的边角,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因为心脏的疼痛,早已超过了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恨错了人,报复错了对象。
他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爱过他、为他牺牲一切的女人。
清清……沈清……江临瘫倒在地,脸贴着冰冷的地板,眼泪混合着鲜血,在地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沈清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可是,再也没有人会回应他了。
那个曾经会对着他笑、会撒娇、会把所有心事都告诉他的女孩,已经被他亲手摧毁,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一个让他弥补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江临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就像十年前他被带走的那天,就像沈父去世的那天,就像他强行带沈清去做手术的那天。
似乎每一个重要的日子,都是这样的阴雨天。
他想起沈清离开前给他发的那条短信:江临,我不恨你了,也不爱你了。
那时他还觉得愤怒,觉得沈清是在故作清高,可现在他才明白,那不是清高,也不是决绝,而是她彻底心死的证明。
她已经累了,累得连恨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江临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地走到落地窗前。窗外的世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霓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沈清曾经眼里的星光,却又早已熄灭。
他想起沈清住过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的角落。他曾经不准任何人进去,不准她踏足二楼的其他地方,可现在,他却迫切地想要去那里看看,看看是否还能找到沈清的痕迹。
他跌跌撞撞地跑上二楼,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沈清离开时的样子,床单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放着一本她没看完的书,床头柜上还摆着一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他们年轻时的合照。
照片上的沈清笑得灿烂,依偎在他身边,眼里满是爱意。而他也搂着她的肩膀,笑得一脸温柔。
江临拿起相框,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沈清的脸庞,眼泪又一次忍不住掉了下来。
清清,你看,我们以前那么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坐在沈清的床上,抱着相框,像个迷路的孩子,无助又绝望。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他的呼吸声和偶尔的呜咽声。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窗外传来一声惊雷,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像是在为沈清哭泣,又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和可悲。
江临知道,沈清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余生,将会在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中度过。这座富丽堂皇的别墅,将会成为他的牢笼,成为他的坟墓,埋葬着他的爱情,他的良知,和他永无止境的遗憾。
他想起沈清最后那条短信:江临,我不恨你了,也不爱你了。
或许,这才是对他最残忍的惩罚。
不是恨,不是报复,而是彻底的遗忘和放下。
从此,山河永寂,余生漫漫,他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独自煎熬,永不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