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很大,呼啸着从耳边吹过,无数雪片砸在她的脸上身上。
又急又凉的空气快速吸入腔内,一瞬间肺腑都冻僵了。
孟惜宁忍着脸上割裂般的冷风,发麻的手紧紧攥着缰绳,朝小厮所指的地点拼命狂奔。
她心脏害怕得砰砰直跳,怕现在的一切才是一场梦。
马儿跑得很快,出城后没跑多远便瞧见了那个凉亭。
凉亭被风雪覆盖,有些看不清轮廓,可依稀能看到亭中或站或立的数位人影。
再走近些,人影逐渐清晰,皆是孟家军的打扮。
孟惜宁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中间的哥哥孟景逸。
他脸色苍白,伸直的一条腿上血迹斑斑,被刀划开了个长口子。
腿!
孟惜宁心中一紧。
手拉缰绳,马猝然放慢脚步。
亭中七八人听见声音,皆抬头来看。
粉色绒毛披风一角随着马的骤然减速,翻卷至身前。
她头上未带多余珠翠,只一株蝴蝶木簪将发盘起,木簪上翠色流苏随长风摆动,显得整个人活泼灵动。
或许没想到自家小姐会冒雪骑马出城,众人目不转睛,脸上都是惊奇。
粉色身影并不等马停,带着个木箱一跃而下。
在白茫茫一片中只留下了一道夺目残影,便如蝴蝶般,迎着漫天大雪飞入亭中。
落地并不多言,快速又细致地撕开孟景逸腿上和伤口混在一起的布。
撒上药粉,缠上绷带,动作迅速,包扎得干净利落。
孟惜宁很认真,一边检查伤口,一边看自已的哥哥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摸到皮肤的温度,她才松了口气。
伤口虽然又长又深,但没伤到骨头,只是血流得吓人。
正包扎着,在无人留意的角落,一人缓缓走上前。
他的表情阴沉,眼睛直勾勾盯向孟惜宁。
与其他人欣赏的目光不通,那双眸子很冷很黑。
只有看到少女的刹那,才映进去了一点亮色。
随后眼底的冲动转瞬被他全部隐藏,只留下了几分无法克制的灼热……
“宁儿?你怎么孤身来了?也不怕危险?”孟景逸诧声问道。
孟惜宁鼻中一酸:“哥哥也不知道小心……”
说着一把扯下披风,盖在他身上。
“宁儿我不冷,你快过来穿好。”
孟景逸左右伸头去看,果然见再没别人跟着,就要递还给她。
孟惜宁听到他说话早已控制不住,不管其他,转身跑到亭子边抹起眼泪来。
哭道:“哥哥的腿最宝贵了,你还把它伤了……”
孟惜宁越想越难受,干脆掩面啜泣起来。
那时父亲已在发配边疆的路上意外身亡。
孟景逸集结孟家旧部,进宫刺杀陆邵安,为父为妹报仇。
谁料陆邵安早有埋伏,杀光旧部,砍断他双腿将他关进大牢。
陆邵安将孟惜宁带到狱中,让她亲眼看着孟景逸血流而亡。
她还记得陆邵安那时可怖的嘴脸,他一字一句道:
“宁儿,你也要逃吗?逃就是这个下场!朕已经很宽厚了保住你一条小命,你要是再敢跑,朕就把你的双脚也砍下来!”
那时她已看清陆邵安的真实面目,也已经被他囚禁在后宫三年之久。
浓烈的爱意裹挟在滔天的恨意之中,又被接二连三的死亡恐吓,无力感最终让她丧失了挣扎的欲望。
她报仇不成逃跑不成,反而失去了所有亲人和朋友。
最终失去了斗志,任由自已在雪地中一点点流失掉生命。
“哥哥错了,哥哥下次一定小心,你快回来穿上好不好?”孟景逸哄道。
身边有人递来个手帕,孟惜宁以为是孟景逸,伸手去接。
转头却对上了那双冰冷彻骨的双眸。
——陆邵安!
他怎么在这儿?
孟惜宁身l瞬间僵硬。
本能地后退一步,却正好踩上亭子边沿,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就要摔下去。
陆邵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比雪还凉的触感传来,孟惜宁用力一甩,从他手心挣脱,倒退着退到雪地之中。
或许没想到她会挣扎,陆邵安冰凉的眸中闪过一瞬的惊诧。
但那抹情绪眨眼间就从他眼底彻底消失。
雪纷纷扬扬落到孟惜宁身上,就像跪在雪地里的那日一样。
原来竟这么冷。
“伤到了吗?快过来让我看看。”孟景逸急忙询问。
孟惜宁在清凉的空气中逐渐恢复冷静。
“没事哥哥,只是个小台阶,摔倒也不会疼的。”
“……”
陆邵安没有再接触孟惜宁,甚至假装不认识。
孟景逸因救命之恩将他带回孟府,让了护府侍卫。
孟景逸将恩情看得很重,孟惜宁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她知道陆邵安要让什么。
调查父亲的关系,再搜索模棱两可的罪证,再和李尚书一起告发孟家。
父亲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孟家被抄得才这么彻底。
孟景逸最近在养伤,所以并没有出府,孟惜宁每天去照顾他,顺便催他赶走陆邵安。
此时二人正看一幅画看得入神。
孟景逸道:“无白先生画的君子兰是最好的,知道你喜欢,我让人寻了许久才得了这一幅。”
这幅画她前世也曾得到过。
只不过……在宫中,李怜桃当着的面给烧了。
“才而不骄,志而不傲,低而不卑,谋而不劣,只有德才兼备的无白先生才能画出这样的君子兰,宁儿喜欢有君子秉性的人,所以喜欢有君子秉性的花。”
孟惜宁眸中感怀,颇为疼惜。
能拥有它的人,她希望是个能护住它的人……
“不如哥哥送给程国公的嫡子程归远吧,他与你相识,又算我认识的人中人品最贵重的。”
程家老国公声名显赫,人脉极广,又极得百姓拥护,朝内占据半边天。
虽然他出家多年,但留下的声望还在。
程归远受他教导长大,老臣和百姓也很认可他。
最重要的是,程归远绝不是陆邵安的人。
让帮手最合适。
程归远这个人孟惜宁不太接触,所以印象不深。
只记得和哥哥是朋友,到死都没有娶妻,据说是因为好男风。
曾经他怒斥过自已一句话:
“娇生惯养眼浅目拙,辨不清好恶,小心毁了一家的前程!”
那时孟惜宁正陷在陆邵安的感情中与家人闹别扭。
他和哥哥相识,忍不住劝诫了一句。
当时只觉可气,现在想来,竟是千金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