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跟妈妈撒娇说：我是软糖,软软的,甜甜的。
妈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我怯怯地说：那我可不可以做硬糖
妈妈扇了我一巴掌：你疯了吧什么硬糖,你顶多是块蠢石头！
妹妹得意地看着我,躲进妈妈怀里。
后来。
妈妈说没钱了,养不了两个。
她让我溜进孤儿院。
别人问你叫什么,你妈叫什么,你不许说。你就死死地赖在那里,你要是跑出来,被我看见,我把你腿打断！
后来我真的进了孤儿院。
像妈妈叮嘱的那样,一声不吭。
有人喊我哑巴。
我安静地接受。
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我妈。
可是,她又回孤儿院门口找我了。
1
我妈站在铁门外,东张西望,低声喊我：温离,过来一下,妈妈有事找你。
我站着没动。
温离,妈妈带你回家,怎么样
妈妈眉头微皱,说话已经有点咬牙切齿了。
温离,你不听妈妈的话了是吧
如果是在以前,我不听话,她一定会骂一句：你想死是吧
我就会傻傻地走过去,听她吩咐。
可是现在我站在孤儿院的铁门里。
我离妈妈远一点,会更有安全感。
妈妈见我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她朝我身上丢了颗石子。
我被石子砸中,痛得啊地叫出声。
我妈在墙外,已经把拳头攥紧了。
温离,你这个小贱人,你有本事继续不理你妈我。你最好死在里面！
我死死捏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出来。
不让自己冲出去,控诉自己这些天,有多么委屈。
我只是忍着痛,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转身那一刻,我的眼泪就像断弦的珠子般掉下来。
可是我不发出一句哽咽。
不让自己吸一下鼻子。
不让自己抬起手擦一擦泪。
也不让我妈看见我身体死死压抑住的抖动。
我妈在围墙外破口大骂：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连你妈都不认了！你这个不孝女,天打雷劈！
我满脸是泪。
却还是没有回头。
直到走到了转角处,确定我妈不会看到我哭的样子,不会听到我哭的声音。
我才绝望地蹲下来,抱紧自己,放声大哭。
妈妈。
我不认你,难道不是你自找的吗
一个月前,是你把我推进孤儿院。
是你告诉我,要一辈子假装不认识你的啊。
我还记得那天妈妈恶狠狠瞪着我的样子。
她一边温柔地拉着我妹妹。
一边用指甲死死掐住我手臂上的肉。
她说：我没有钱养你们两个了,我只能要你妹妹。你妹妹比你好看,也比你乖,你就是个小废物。
我内心善良,也不想看到你在路边饿死,这样吧,你进孤儿院去,别人问你是谁,是哪里的,你妈妈是谁,你千万不要说。
你要是说了,你就死了。你说了我也不会认你这个女儿的。
我不是狠心,我是没办法,谁让你是个拖油瓶呢
现在,这个拖油瓶好不容易骗过孤儿院的叔叔阿姨,以孤儿身份住下来了。
好不容易适应集体生活,好不容易第一次上学,好不容易拿到新的身份……
我妈却突然回来找我。
我看到她那一刻,内心的委屈早已像波涛翻滚泛滥。
可是我知道,妈妈不要我。
妈妈嫌弃我。
她又回来找我,我一定要忍住,不要哭,不要听她的话。
我的心里在下雨。
有一个绝望的声音在大喊。
妈妈,是你要我这样做的！是你要我假装不认识你的！妈妈,你根本不爱我。
2
我叫温离。
我妹妹叫温糖。
一个多月前,我还和妈妈妹妹一起,住在看不到阳光的城中村里。
妈妈给温糖买了草莓圣代,又禁不住她撒娇,给她买了炸鸡排。
妈妈还带回了一大袋馒头。
我饿得厉害,胃里好像有一只手在发了狂地掏着。
我越来越饿,越来越痛。
我忍不住把手伸进那袋包子。
我妈余光瞥到我,下一秒,巴掌就落下去。
啪的一声,打在我额头上。
你饿死鬼投胎是不是这是我的午饭,不是你的！你还想偷是不是你是不是想死
我哽咽道：可是妈妈,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哭哭哭！把这个家的福气都哭没了！
我妈瞪了我一眼,拿出只剩个底的辣椒酱。
勺子挖了挖,挖出半勺,夹在馒头里吃起来。
她一顿狼吞虎咽。
温糖站在我旁边,一口草莓圣代,一口鸡排,也大口大口吃起来。
我妈边咽馒头边说：你不要这样眼巴巴看着我们,弄得好像你很委屈很惨一样！
我没忍住发出一句哀求：妈妈,我饿,我想吃东西……
我妈一脚踹在我肚子上。
饿了就去喝水！难不成我给你白吃白喝你对这个家有什么贡献吗你这个废物！
可是我才九岁……我忍住小声说。
我妈咽下一口馒头,对我扬起了巴掌。
我不说话了。
默默走到水龙头旁,把头低下,去喝水。
把肚子喝得撑撑的,胃就不会那么痛了。
可是我已经喝到满肚子都是水……
好几次,我想吐出来。
可是我不能吐。
连水都不喝,我肯定会死吧。
我死了我妈也不会埋我吧
我会被丢到河里,还是被送回老家
妈妈肯定觉得我很麻烦吧
我不能死。
喝了水,我妈已经吃得满嘴都是辣椒油。
她含恨看了我一眼：天天浪费水！还待在这里碍事,影响光线！
可是妈妈,我不在这里,我能去哪里呢
温糖听到妈妈对我的责骂,脸上就会出现一种暗戳戳的得意的表情。
她知道我饿。
知道我馋。
她故意走到我旁边。
我侧躺在地上的凉席,死死抵住胃部,希望能减轻难受的感觉。
温糖就故意站在我头的上方。
她一边吃,一边掉。
黏糊糊的圣代一滴滴掉下来。
她狠狠咬一口酥脆的鸡排。
鸡排的碎屑也像雪花,纷纷往下掉。
那些东西掉在我脸上。
我的眼睛模糊了一下。
然后是一阵刺痛。
我说：你不要在我上面吃东西,东西掉我眼睛里了。
妹妹用我妈听不到的声音,小声说：快点弄出来吃掉啊！你不是很想吃我手上的东西吗我看到你吞口水了,你真是个大馋鬼。
你现在装什么装啊,温离,等下我不看你的时候,你肯定会把那些碎屑捡起来吃掉吧！
姐姐,你真的很可怜,也很贱哦。你饿肚子,是活该的。
我含泪看着她。
她朝我做了个鬼脸：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想跟妈妈投诉啊妈妈才不会听你的,妈妈觉得我温柔善良,像个小太阳。
而你,就是家里的灾星。要不是你长得这么丑,说话还没礼貌,爸爸就不会被吓跑。爸爸就会留在这个家,我们也不会饿肚子了。
温糖跑到妈妈旁边。
妈妈宠溺地看着她。
她对妈妈说了什么。
妈妈马上一脸厌恶地看过来。
我迅速低下头。
无声地掉眼泪。
爸爸温糖说的是,上周来找过妈妈那个男人吗
他也许是我和温糖的生父。
可是他也是别人的老公,别人的爸爸啊。
这是妈妈做小三的第十年。
她和爸爸在一起又分开。
偷偷摸摸生活过一段时间。
后来,妈妈一个人带我和温糖。
她不工作,没有收入。
我和温糖没有上学。
房东经常砸门,催房租。
我妈就一脸谄媚地笑着,拉着六十岁房东的手,哄他。
妈妈偶尔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点钱。
她就会撇下我,带温糖去外面吃东西。
家里已经没有米了。
全屋找不到任何食物。
晚上,妈妈和妹妹睡在床上,月光照在他们的脸上。
我躺在客厅的凉席上,饥饿感一阵阵传来。
好痛。
好饿。
我好想吃东西。
我感觉我要死了。
阳台上一棵半死的芦荟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应该是前租客留下的。
妈妈一次都没有浇过水。
只有我偶尔会给它淋一点水。
有时候它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会对它倾诉,我有多饿,多孤单。
可是现在,我太难受了。
对不起。
我爬起来,快步走到那棵芦荟旁。
没怎么犹豫,也没有洗,把它从土里扯出来,就三两下塞进了嘴巴里。
好难吃。
还沾着土。
可是我狠狠把它咽下。
一阵满足感,朝我涌来。
是的。
我需要食物。
我必须吃东西。
我终于吃到了,真好。
九岁这年,我因为饥饿,把我唯一的朋友吃了。
3
第二天稍微有了力气,我心情也好了很多。
妈妈跟妹妹说：糖糖,我们今天搬家。房东那个死鬼一直催,我受不了了。我带你去投奔我一个朋友。
温糖问她：妈妈有钱交房租了吗
我妈说：就是没钱啊,所以我等到今天。房东一家去旅游了,下午我们把家里的东西往下面搬,动静小点,不要惊动他那些邻居。
温糖恍然大悟,笑了出来：妈妈真聪明！这样就不用给钱他了！
我妈笑着摸了摸她的鼻子。
温糖说：妈妈,我们把他的风扇和洗衣机也拿走吧。
妈妈说：糖糖真聪明。但是我们不能拿,我可不想像之前那样,被抓去警察局了。
两年前我妈因为盗窃,入狱一年。
我和温糖被放到小姨家寄养。
我妈出狱后,没给小姨一分钱,还把小姨的镯子偷了。
还是我小姨哭着,说这个姐妹不做也罢,拿出手机要报警,我妈才不得不把金镯子归还。
现在她终究是怕了。
但又没有很怕。
至少,她还敢不交房租就走。
我以为我妈说的搬家,是我们全家一起搬。
连带着我,就像以前的十几次搬家一样。
没想到她把我的衣服塞进了温糖的包里。
温糖在一边帮忙。
妈妈说：糖糖真厉害。真贴心。
温糖说：那当然。妈妈,我是你的软糖,软软的,甜甜的。
我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我那时候天真得厉害。
以为这一幅其乐融融、温馨幸福的画面,我也能挤进去。
我害羞地说：那我可不可以做硬糖
温糖马上转过头,瞪大眼睛,震惊又厌恶地看着我。
好像我做了什么天大的匪夷所思的错事一样。
我妈扇了我一巴掌：你疯了吧什么硬糖,你顶多是块蠢石头！
巴掌声好大。
扇得我耳朵嗡嗡地响。
一阵热流流出,我摸了摸耳朵,手上一片鲜红。
温糖躲进妈妈怀里：哎呀是血！好可怕啊妈妈。
妈妈像哄婴儿一样哄她：糖糖别看。
妹妹得意地笑了。
我也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找了半天,发现自己能拿在手里的,就只有一双烂凉鞋。
我连内衣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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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说过：你不配穿。
我失落地看着那双烂得只剩一根塑料绳维系的凉鞋。
温糖突然尖叫。
我妈马上丢下手里的活冲出阳台。
糖糖,怎么了
温糖忽然哈哈大笑,指着我说：她这个大馋鬼,把芦荟偷吃了！我昨天还看见呢,今天就没有了！
我妈斜着眼睛瞪了我一眼。
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
可是她终究还是忍了下来,跟温糖说：没事,她吃了就吃了吧。
我妈头一次对我这么宽容。
不笑,也不骂。
我甚至一瞬间感动到鼻子一酸。
可很快我就明白了她为什么这样。
她把我拉到孤儿院门口,让我偷溜进去。
我说：我不去。
她说：你必须去！我已经养不起你了！你这个拖油瓶,饿死了我也没钱给你打棺材！你必须去！
她叮嘱我,以后就是陌生人了。
就算在路上偶遇她,也不要叫她妈妈。
从今以后,你温离就是个孤儿。记住了吗
我不敢点头。
我妈就趁孤儿院的保安不在,狠狠把我一推。
推进那扇大铁门里。
她拉着温离,头也不回就走。
巨大的无助感把我吞噬。
温糖被妈妈拉着,她一脸骄傲,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露出嘚瑟的表情。
好像在说：我永远都是被妈妈选中那一个哦。
我站在孤儿院门口。
天气凉了。
风沙阵阵,直往我眼睛里钻。
我的眼泪停不下来。
眼看着妈妈的身影越来越小……
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
好像全世界都容不下我,哪怕我是个只要一点点食物就可以满足的九岁女孩。
孤儿院的保安回来了。
他长相有点凶恶,说话也很严厉：你是哪里的你在这里干嘛
我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对着前面我妈的背影,狂追上去。
我不敢靠近我妈。
却一直跟着。
是温糖先发现我的。
那时候我妈已经给她买了一大串棉花糖,还买了一包香喷喷的烤栗子。
他们给我一种感觉。
好像丢下我,他们的日子真的就好起来了。
我妈还点了两碗牛腩面,温糖一碗,她一碗。
温糖摇头晃脑,吃一口棉花糖,咬一口牛腩。
突然她尖叫起来。
啊！
我妈赶紧问她怎么了。
温糖指着我,皱着眉说：她怎么在这里怪物跑出来了。
怪物这就是她和妈妈给我起的外号吗
我妈看到我,直皱眉。
她牛肉面也不吃了,把我拉进一条没人的小巷里,捡了个别人丢下的破衣架,一下一下地打我。
我让你不听话！我让你不听话！
你这个废物！你这个拖油瓶！
你还跟着我们,你是不是想死
你想死我可以把你打死,把你冲进下水道！但是我不想坐牢,你别害了我！
你给我滚回去！不回去你去路边要饭也行,找条河跳了也行,你别特么跟着我！
被打得无法动弹。
全身火辣辣地痛。
我妈也累了,她说：早知道你是个累赘,你刚出生我就应该把你捏死。
我默默爬起来,没看我妈。
自觉地往孤儿院走去。
我妈叫住我：等等。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头。
我妈说：有人问你,身上的伤哪里来的,你别说是我打的,也别找我。你记住,你没妈,你是被街边的混混打的。
4
时隔一个月,我妈来孤儿院找我。
好几次她在门口的大铁门外喊我,我都没理她。
她还想拽住我,直接往外拉。
看到保安亭的保安,好奇地看过来。
她马上松开手,悻悻地走开了。
我没想到她混进了孤儿院的食堂。
打菜的时候,我一眼看到了她。
我宁愿舍弃我最爱吃的炸小鸡腿,故意不排她那边的队。
可她眼尖,马上和同事换了工位。
我硬着头皮走上去,故意不看她。
我妈往四下看了看,死死掐住我的手,压低声音说：温离,你在这里有新身份了,他们给你起了个新名字,对吧
我说：是的,妈妈,我不会再跟你回去了。
我妈脸上笑着,手上却越掐越用力。
我痛得差点叫出来。
她用眼神威胁我,我瞬间不敢发出声音。
我妈说：那你只能想办法逃出去了。我看过了,食堂后面的围墙上有个缺口,你可以钻过去。你悄悄走掉,他们不会大费周章去找你的。
我说：我不走。
来食堂的人越来越多,我后面也排了人了。
我妈一脸怒气。
看得出她很想打我,但这是在食堂,她是在工作,这关乎她的日结工资一百八。
她还是忍下来了。
可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疯。
下班后她没走,在一个地方藏着。
半夜我睡得正香,突然感觉一只手抓住了我。
我差点要尖叫,另一只手又捂住了我的嘴巴……
我妈把我拉出去。
找了个隐秘的角落,抱着我,一顿哭。
阿离,你要原谅妈妈啊。之前妈妈也不容易,妈妈赚钱难,妈妈自己也吃不饱。
妈妈把你送进孤儿院,不就是想让你吃饱穿暖吗你看,现在你都没那么瘦了,多好啊。
妈妈这次执意要带你走,是因为妈妈赚到钱了。妈妈想弥补之前的过失,好好对你。
妈妈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衣服。
说实话,我有点感动。
但更多的是之前的记忆闪回,我一阵阵地心寒。
但我还是跟妈妈走了。
她第一次喊我乖宝贝。
第一次抱我抱那么紧。
第一次把我当女儿对待。
第一次让我尝到一点点妹妹所熟悉的,被爱的感觉。
妈妈往我手里塞了一把糖,说：妈妈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是我最爱的玉米糖。
原来妈妈真的会记得我爱吃玉米糖。
原来妈妈也不是完全不在乎我。
我傻乎乎地钻狗洞出去了。
她松了口气,从正门出去了。
我妈来狗洞接我时,死死抓住我,好像怕我丢了一样。
原来我也成了她的宝贝
我天真地傻笑着。
直到我发现我妈看我的眼神,越来越鄙视。
越来越熟悉。
刚才在孤儿院里还夸我长肉了,没那么瘦了。
突然换成了冰凉刻薄的语气。
呵,真让你吃上饱饭了！馋鬼,也不怕吃成猪！
我心底一凉,鸡皮疙瘩起来了,下意识想转身就跑。
我妈像拎小鸡似的把我拎起来,对着我的脸就是啪啪两巴掌。
5
我妈打完我,叹了口气。
你也别怪妈……
她总是这句话。
你也别怪妈。
你也别怪妈。
这次我朝她大喊：为什么不能怪你！我为什么不能怪你！
我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好像不敢相信我居然敢对她说这种话。
这次不等她打我。
温糖就一把将我推到地上。
贱人！你怎么这样跟我妈说话的！
又装出一副心疼的样子,抱住了妈。
妈妈,你被她凶了。我心疼妈妈。
妈妈一看温糖这么乖,眼里温柔下来了。
温糖做出一个很高傲的表情。
她和妈一边一个,把我拦住,然后,他们带我去买衣服。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不用穿垃圾堆里捡来的衣服。
不用穿温糖穿烂的衣服。
我妈把一件又一件衣服往我身上套。
我深深嗅着衣服的味道,差点要掉眼泪。
我妈最后给我选了一套衣服,又给温糖买了三套。
我心满意足收下。
心里想着,难道妈妈真的突然有钱了
可以养得起我了
我心里有一丝恐慌,也有一点期待,很不争气地想,只要能吃饱穿暖,偶尔挨打也没关系。
是啊。
我那时候傻乎乎的才那样想。
直到我妈把我推到一个陌生女人面前。
我才知道,我的那个妈妈,从来就没有变过。
6
我挣扎,两只脚乱踹。
我妈死死把我按住。
那个女人身后又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跟我妈说：钱转过去了,你看看。
我满心都是绝望。
原来孤儿院找我,是她知道了我还可以卖钱！
原来给我买新衣服,收拾得漂亮点,是为了让我给买家的第一印象好一点。
我狠狠咬了一口那个男人。
他一巴掌扇过来。
我脑袋嗡嗡的。
当时好想大喊一声救命。可抬头,发现我妈冷冷看着我。
那男人说：这个女孩一点也不乖。换一个吧。
我妈立马把妹妹护得严严实实。
之前都说好了的。哪有退换的理。
那男人和女人,还想跟我妈争论。
我妈说：再吵大声点,警察都来了,到时候我们都得有事！
她心虚张望几下,不顾那对男女不满,拉着我妹飞快地走了。
那女人听从男人的话,给我手上绑上绳子。
再用一条毛巾掩盖住。
我几次想逃走。
可他们死死把我拦住。
九岁的我,根本没那么大力气对抗他们。
到了那个人的家,男人一直在抱怨。
他屋里的妈妈更是恐怖,探出个头,大叫：叫你买带把的,买带把的,你买了个赔钱货！
男人也很生气：带把的,哪轮得到我们挑不是残疾就是有精神病！不如找个正常女孩给家里干活,等她大了再把她嫁了,收一笔彩礼钱,老了也能有个照应！
他妈妈冷哼一声：都怪你娶了个不下蛋的鸡！
那女人马上跳起来：明明是你儿子有问题！
他们吵起来了。
我拼命挣脱绳子,想逃。
马上就挨了一脚。
那男人把怨气发泄在我身上：你还想跑去哪里我们给了你妈三万块钱！三万块！你,给我洗碗去！
不就是洗碗吗
在家,天天都是我干。
我默默去了。
心里还想着要怎么逃。
然而我不小心摔破了一个碗。
男人立马发疯,拎着我的衣服,勒着我的脖子,把我拖了出去。
没用的东西！赔钱货！叫你干活还特么苦着个脸,谁欠你的是不是！
他把我塞进车里,说要找我妈退货。
可是我妈早就搬离出租屋了。
她肯定怕他们把我退回去吧,躲得特别好。
男人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我妈。
他特别生气,把我推倒。
我痛得叫出声。
他越看我越生气,直接把地上的我拖行几米。
我的脖子、下巴、胳膊和肚子都擦伤了。
我哭了,好想逃。
可是已经血淋淋地被男人塞进车里……
7
男人让我干活,我都干了。
可是我干了一天的活,也吃不到饱饭。
他们总是在吃完,把菜汤、剩饭、剩粥、骨头,全都倒一个碗里,像喂狗一样,丢在角落。
快吃吧！
我不想吃。
我一吃就想吐。
可是我饿。
我不得不吃。
那女人也许对我也有几分同情吧,她趁她老公不注意,给我抓了几块碗里的肥肉,像丢垃圾一样,丢进我碗里。
你别怪我老公。是你妈有问题,她吹得天花乱坠,说你和你妹妹是双胞胎,说你和你妹妹一样乖巧可爱。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
乖巧可爱
一个人被迫过着这样的生活,我要怎么乖巧可爱
那女人注意到我悲伤的眼神。
她脸上不再是同情,而是些许厌恶。
你啊,多笑笑,把我老公哄好,不就不挨打了吗说不定我们还会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呢。
我笑不出来。
只是不停干活,找着逃跑的机会。
可是男人失业了。
他看我不爽,越来越喜欢冲我发脾气。
他在我脚上绑了条粗粗的绳子。
我很抗拒。
他和他老婆就两个人一起上,一个压着我,一个快速绑我。
我挣扎,就会挨巴掌……
但即使我顺从了,他们还是天天打我。
有一天男人喝了酒,又和女人吵了架,女人被打了,说要去报警。
男人不再打她了。
男人的拳头对准我。
一拳,一拳,又一拳。
还嫌不过瘾,对着我的肚子、我的头,一阵乱踹。
我痛。
我好痛。
我流血了。
我嘴巴里尝到了腥甜的血味。
我全身火辣辣地疼。
我感觉肚子一阵阵抽动,四肢一阵麻木。
我的视线慢慢模糊。
只感觉到那个男人还在踹我,踹我,踹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一片黑暗中醒来。
口腔里满是黏腻的血腥味。
男人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那女人给我松开绳子。
她看我呆呆的,就猜我不会报警。
你快走吧,他待会儿要是醒了还得打你。你快跑,不然我老公醒了,把你打死了,他就得坐牢,我就没有老公了。
那一刻我想扇她一巴掌。
还想把床上的人打个半死。
像他打我那样。
可是我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我不可能打得过他们。
绳子一松。
我对准门口,疯了似的跑了。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只知道,看到警察局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救星,瞬间泪流满面。
我朝警察局跑去,脑袋阵阵发晕。
倒下去前,我抓住一个大姐姐的制服,她吃惊又心疼地看着我。
我说：我要报案。
8
男人被抓起来了。
女人一直在哭,还时不时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妈也被找到了。
她演技大爆发,几乎跪倒在地。
我的阿离啊,你这些天去哪里了呀,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我静静看着她演戏。
妹妹死死掐着我,在我耳边轻声说：你别说是妈妈卖你的,你没有证据,而我,可以给妈妈作证,说是你自己跑丢的。
要是你乱说,我没有妈妈了,我以后每一天都会揍你,给你下毒。
你不怕的话,你就试试。
都被打到半死了,我确实不怕。
可我也累了,声音哑了,手都抬不起来了。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目光呆滞,只盯着天花板,等待时间流逝。
男人为了自己不被多加一条买卖人口罪,当然没有戳穿我妈的谎言。
我妈松了口气。
等我出院后,她脸色坦然自若,说带我回家。
我身上还到处都是伤疤和淤青。
我妈连看都不多看我一眼。
温糖一直斜着眼睛看我,满脸都是嫌弃。
我在警察姐姐的目送下,被妈妈拉到她们的新家。
那个新家在老小区里,需要走楼梯,装修也很陈旧。
不过至少有太阳照进来。
屋子里有个男人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估计是我妈新找的男朋友。
看到我来,他给我翻了个白眼。
全部门敞开着。
这个家只有两张床,一张妈妈和那个男人的,一张是温糖的。
我知道我要去哪里了。
但在那之前,我觉得脸干燥得厉害,就去洗了把脸。
温糖用力推了我一把。
毁容怪,你把我家的水弄脏了。
我头撞到墙上,一阵剧痛。
妈妈和那个男人冷冷看着我。
温糖很得意,下巴高高扬起。
好像在炫耀：你看,他们都希望我这样做呢。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部力气,把温糖往墙上狠狠一推。
咚的一声。
她的头也撞到墙上。
她尖叫起来。
啊！妈妈！她要杀了我！
她的哭声惊天动地。
我妈猛地站起来,立马切换成一张凶恶的脸。
而我,马上拧开门把手,跑了出去。
我一直跑一直跑。
丝毫不理会身后的尖叫、咒骂。
好像那都与我无关。
我全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我跑了好久,好久。
再反应过来,我已经回到孤儿院门口。
9
周乐乐。
这是孤儿院给我起的名字。
叔叔阿姨们对我很好,其他小朋友也对我很好。
我总是低着头,不说话,他们希望我快乐,所以给我起名乐乐。
我当了三年哑巴。
三年后我才重新开始说话。
他们对我问东问西。
我只说自己是从山里跑出来的。
我说我爸爸妈妈死了。爷爷奶奶死了。
我说我忘记自己家乡在哪里了。
我一直没离开孤儿院。
有人想领养我,我就想起之前被我妈卖的经历,生出万分的恐惧。
看到孤儿院以外的大人拉我的手,对我微笑,我都会害怕到浑身发抖。
按理说,被好家庭看上,却不愿意去新家,这样的孩子多多少少会被孤儿院的妈妈们教育。
也有可能被嫌弃。
可我在孤儿院十分努力,也很热心。
成绩是最好的,帮忙干活也是最勤快的。
大家都很喜欢我。
久而久之他们也接受了我不想被领养这件事。
一直在孤儿院生活,只等成年后,出去闯荡,自力更生。
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才发现,温糖也在。
她看到我,吓了一跳。
视线下移,看到我作业本上,周乐乐三个字。
她笑了：哟,你还活着啊。
10
不仅活着,还要越活越好呢。
在孤儿院的日子,我吃健康饭菜,还有零花钱。
从一个瘦得可怕的小孩,长成了一个高高的、身材匀称、身体健康的姑娘。
我学温糖以前的样子,对她翻了个白眼。
她气急败坏：你……
我不理她,扬长而去。
考试我考年级前三,她考倒数第三。
我才知道,她是靠钱和关系进来的。
妈妈应该是结婚了。
她偶尔开着豪车到校门口。
温糖一脸得意从车上下来。
她穿着一身名牌,手里拎着保温盒。
故意从我身边走过,还撞了我一下。
这件衣服顶你三年生活费哦,穷鬼！
你看看你那双破布鞋,再看看我这双香奈儿,你要自卑死了吧！
我拿着的是我们家厨师煲的鸡汤哦,妈妈亲自给我盛的哦。她一天给我一万块零花钱,你是不是嫉妒到就快爆炸了呀
我不理她,抱着书进教室。
她气得直跺脚。
温离！哦不,是周乐乐,对吧周乐乐,你真可怜！
我头也没回：我不可怜,谁急谁可怜。
你……你这个贱人！
我从玻璃反光看到她气急败坏,眼睛都红了的样子。
我笑了。
我是寄宿生,她是走读生。
谁每天中午回家吃饭,还要带个保温盒来学校啊
她不过是前几天看到我的院长妈妈拿着鸡汤来学校看我,说我学习辛苦了,让我喝点汤补补,心里就不舒服了。
嫉妒的明明是她。
什么都要攀比的,明明是她。
温糖有了个有钱的爸爸,日子过得不错。
妈妈也每天都接送她。
妈妈如今光鲜亮丽,看到我就怕,好像我是她不堪回首的过去。
有一次开车开到校门口,她看到我,忘了踩刹车,一下子撞墙上。
我差点笑出声。
但除此之外,也没其他感情了。
恨,好像也淡了。
我把她当陌生人对待。
温糖的好日子,一直持续到,她弟弟出生那天。
后来她身上的衣服越来越旧。
妈妈也不接送她了。
高考结束。
我考了685分,如愿进入理想大学。
温糖连大学都没考上。
成了这所好学校之耻。
当初收了钱让她入学的校长,也入狱了。
升学宴当天,我请了同学老师来孤儿院,大家简单吃了一顿饭。
院长妈妈泪流满面,说：乐乐太争气了,她就像我的亲女儿一样,我为她感到自豪。
我也哭了。
很多人都在擦了擦眼泪。
然而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里,突然冲出来个温糖。
她好像疯了一样,冲进来,对我破口大骂。
你这个贱人！你考上大学有什么用你这种底层人,以后还是要给我们这些有钱人打工的！
你以为自己前途光明吗你这个傻子！你马上就要死了！
她说完就要扇我巴掌。
可这一次,我的同学、老师、院长妈妈、叔叔阿姨,全都不约而同地围在我面前,挡住了她。
一道温暖的人墙,把我和那个嚣张的疯子隔开。
我感动得哭了。
温糖也哭了,气哭的。
有人问她：这位同学,你到底在激动什么我们乐乐哪里招惹你了吗还是说你是她的什么人
是她的什么人
她当然不敢说,她是我的亲妹妹。
这些年来我和她长得越来越不像。
谁也不知道,我和她是异卵双胞胎,曾住在同一个子宫。
温糖哭着哭着,就自己离开了。
有人安慰我,有人关心我。
很快,气氛又恢复了。
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过温糖和妈妈。
直到大学毕业三年后。
我做电商生意,在自己的服装仓库忙得焦头烂额。
温糖悄悄监视过我,跟踪过我。
在有一次我半夜关门,准备回家时。
温糖带着两个男人,把我嘴巴捂住,手绑住。
再把我塞进车里,送往郊区的黑医院。
这一切,只是因为温糖的弟弟身体不好,妈妈想给他换器官。
而温糖。
在那个家失宠了七八年。
她需要讨好妈妈。
11
我被绑在床上,动弹不了。
温糖站在门边,叹了口气。
姐,你不要怪我,我是迫不得已才这样的。
看得出妈对她越来越不好了。
她身上的衣服很旧。
她的头发也很乱。
烟抽个不停,瘦得像纸片人。
她看了看走廊对面,妈妈正细声细气,哄着弟弟。
她眼里冒出妒火,一个劲儿地咬着自己地指甲。
她好像在自己骗自己。
又拿出小时候那套话。
姐,我是软糖,你是石头,你记得吗
妈妈从来没爱过你,但至少是爱过我的。
只要我把你的器官献给弟弟,她一定会,一定会感激我,爱我。
我的嘴巴被胶带绑住了。
否则我一定会大骂她蠢货。
她看了看我挣扎的样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笑了。
姐,你别怕,不痛的,很快就过去了。
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你,要是你死了,我会给你烧纸的,放心吧。
她咯咯地笑。
悲凉又诡异。
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走了出去。
整个医院安静得可怕。
我仿佛看到了医生正在做准备,马上就要来这个病房了。
我被绑住了。
门被温糖上了锁。
但我丝毫没有犹豫,拼了命地挣扎。
拼了命地够到桌边,拿到一个玻璃杯——
他们为了维持我的生命,给我喂水的玻璃杯。
我单手把它砸碎。
先割开右手的绳子,再割开左手的——
我把房间里所有能搬的东西都搬到那个高高的窗子边上。
再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把玻璃砸碎。
砰的一声。
走廊上几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大。
他们走过来了。
那个窗子很窄,玻璃也还没清理干净。
可我丝毫没有犹豫,忍着剧痛。钻了出去。
幸好是在一楼。
我跳到柔软的草地上。
听到后面传来我妈的咒骂声。
又是啪的一声。
她一巴掌甩在温糖脸上。
温糖崩溃大哭。
我没有犹豫,拼了命地跑。
温糖不是说我是石头吗
那我就顽强给她看。
我一直跑,跑到正常的医院。
血淋淋的手臂,把护士和患者都吓了一跳。
但幸好都伤得不深。
只有手心、手臂、腿部有划伤。
医生说,伤得不是很深,只要好好治疗,定期涂药膏,以后伤疤会越来越浅。
我照了照镜子。
发现这些年过去,我脸上和脖子上,当年被妈妈掐伤的,被那个男人打伤的,留下的痕迹,也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了。
我住院的日子,我的网店一团乱。
我一边经营店铺,一边想办法找出黑医院和温糖绑架我的证据。
然而太忙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的店铺资金一时周转不开。
我坐在仓库地上,和员工一起发货、算账,差点崩溃大哭……
可就在那个时候。
有个员工说,城南一栋半山豪宅着火了,是那个家的大小姐半夜浇了汽油,故意烧的。
这件事闹得很大。
网友说,他们全家都死了。
连纵火的大小姐也死了。
我看到新闻上的豪宅全家福。
一个陌生男人。
一个陌生小男孩。
我的妈妈。
还有,温糖。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纵火。
也许是嫉妒弟弟。
也许是悲伤,再也得不到妈妈的爱了,不如同归于尽。
又或许,那个家,发生了其他我不知道的事。
我不想投入过多精力去分析。
可当我看到,豪宅主人没有其他亲人,豪宅的遗产无人继承时,我手一颤。
我去了警察局,做了DNA鉴定。
我说我是当年被拐走的孩子,后来又和妈妈失散了,也失忆了,现在才想起来。
他们多方确认。
最后确定,我就是他们家八百万遗产的继承人。
可能对很多人来说,八百万不是很多。
但对我来说,够了。
我把三百万捐给了当初养我、爱我的孤儿院。
剩下五百万,买了套房子,和用来拯救我的电商生意。
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我的店铺销量,也越来越好。
我很快就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有了自己的工厂。
我这些年恨妹妹吗
当然恨。
但我不想把仇恨全部归到她一个人身上。
我也恨妈妈。
甚至更恨。
软糖和石头之间的竞争,固然可怕。
但更可怕的是把自己亲生女儿称作软糖和石头的人。
刻意偏心,还引导竞争和霸凌的人。
我确实是一块石头。
一颗童年凄惨,却从未放弃自己的,坚强的石头。
如今石头自由了。
也已经放下了恨。
偶尔我会从幸福的生活里,突然笑出来,感谢妈妈和妹妹,给我留下那笔丰厚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