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十六岁选秀那年,我笑了。
上辈子助他登基却被烈火焚身的痛,刻骨铭心。这次我主动请缨,要嫁给他最残暴的皇叔——靖王。
满朝哗然,笑我自寻死路。
靖王双目失明,嗜血暴戾,七任王妃皆横死。
洞房花烛夜,他冰冷的指尖划过我的咽喉:不怕死
我俯身在他耳边轻笑:怕,但更怕陛下您…死得不够惨。
他猛地一震。
三年后,新帝踏着血泊登基,紧紧拥我入怀。
朝臣跪满殿外,他才哑声开口:
孤藏了十年的双眼,其实只为看清谁才是仇人。
阿缨,火场里递出刀的人,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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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香雾缭绕,是熟悉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暖香。
指尖触及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我猛地一颤,抬起头。视野里是晃动的珠翠,窈窕的身影,以及前方御座上那抹明黄的身影,年轻,却已初具威严。
建昭三年,选秀。
肺腑间仿佛还残留着烈焰灼烧的焦糊味,皮肉撕裂的剧痛刻入骨髓。冷宫冲天的火光,他揽着新后站在远处高台的身影,冰冷又模糊。
沈氏阿缨,年十六——
太监尖细的唱名声刺破耳膜。
所有的目光汇聚过来,带着打量、嫉妒、或纯粹的看热闹。御座上的那人,目光也淡淡扫来,平静无波,像看一件精致的摆设。他曾用这双眼睛,盛满最深情的谎言,骗得我沈家满门忠烈为他肝脑涂地,骗得我机关算尽助他铲除异己,最终换来一道鸩酒白绫和一场焚尽一切的大火。
恨意如毒藤,瞬间绞紧心脏,几乎让我窒息。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血气,上前一步,深深拜伏下去,声音清晰,掷地有声,砸碎了满殿虚伪的宁静:
民女沈缨,恳请陛下赐婚——
殿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连唱名太监都愣住了。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那御座上骤然蹙眉的帝王,直直望向殿侧阴影中,那个即使安静坐着,也散发着生人勿近凛冽气息的男人。
民女倾慕靖王殿下风姿,愿嫁与王爷为妃,请陛下成全!
哗——
死寂被打破,满殿哗然!窃窃私语声浪潮般涌起,每一道看向我的目光都写满了惊骇、不可思议,以及赤裸裸的嘲讽和怜悯。
她疯了沈家女儿疯了不成
谁不知道靖王萧玦,当今圣上的皇叔,年少时征战伤了眼,自此双目失明,也彻底变得阴鸷暴戾,嗜杀成性。接连七位王妃,最长命的也不过半年,皆死状凄惨,缘由不明。
嫁他简直是自寻死路!而且是挑了一种最难看的方式去死!
御座上的皇帝,我的前世夫君,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错愕,随即是深沉的审视。他或许在怀疑这是我欲擒故纵的把戏,是为了吸引他注意的新手段。
[只有我知道不是]
我垂着眼,唇角却缓缓勾起一丝笑。萧衍,烈火焚身之痛,万箭穿心之仇,这辈子,我们慢慢算。
靖王萧玦始终未动,仿佛这场关于他命运的喧嚣与他无关。玄色蟒袍衬得他面容愈发苍白俊美,也愈发冰冷。那双没有焦距的墨色眼眸,隔着遥远的距离,似乎淡淡地扫过我所在的方向。
最终,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皇叔意下如何
萧玦摩挲着玉扳指,声音低沉淡漠,没有一丝波澜:但凭陛下做主。
靖王府的新房,红烛高燃,却无半分喜气。沉重的血腥气和药味混杂在空气中,压得人喘不过气。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缓慢,稳定,却带着无形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
喜帕被一柄冰冷的玉如意挑开。
光线刺目,我抬眼,对上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俊美无俦,却苍白得毫无生气,一双眼睛漂亮得惊人,也空洞得骇人。他俯身,冰冷的手指如毒蛇般抚上我的脖颈,指尖带着薄茧,缓缓摩挲着跳动的血管。
那触碰,带着清晰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的声音很低,像淬了冰的刀刃:不怕死
前世比这更恐怖的威胁我经历得太多。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被龙涎香勉强压下的血腥气。
我没有躲闪,反而微微仰起头,露出更脆弱的颈线,然后凑近他,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廓。
声音轻得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带着一丝缱绻的笑意,内容却冰冷刺骨:
怕。
但更怕陛下您……死得不够惨。
抚在我颈间的手指猛地一僵!
他周身那死水般的漠然瞬间被打破,一种极其骇人的气息骤然迸发,却又被他死死压制住。那双空洞的眼睛骤然转向我,明明看不见,我却觉得仿佛有实质般的目光要将我刺穿。
他沉默了许久久,久到红烛爆开一朵灯花。
最终,他收回手,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新房。
三年。
靖王府深不见底,杀机四伏。明枪暗箭,阴谋诡计,比前世宫廷更甚。
我与他,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合作,一种在刀尖上共舞的默契。我替他打理王府暗处的产业,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用我前世积累的朝堂阴谋经验,为他铺路。
他则给了我靖王妃应有的尊荣(尽管形同虚设)和一个绝不会被打扰的领域。我们彼此试探,彼此利用,彼此心知肚明却又从不戳破那层窗户纸。
他偶尔会看着我,用那双失明的眼睛,目光沉静,仿佛在审视一件有趣的武器。我则冷静地扮演着我的角色,看着他以铁血手腕一步步铲除异己,积蓄力量。
朝堂风云变幻,皇帝萧衍的猜忌和昏聩日渐显露,朝野怨声载道。
终于,宫变之夜。
喊杀声震天动地,血水染红了汉白玉阶。我站在靖王府最高的阁楼上,望着皇城方向冲天的火光,一如前世冷宫那场大火。
只是这次,被烈火吞噬的,不知是谁。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一切渐渐平息。
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
萧玦走了出来,一身玄铁铠甲染满暗红,血迹未干。他手中提着仍在滴血的剑,一步步踏过满是尸骸和血泊的宫道,走向巍峨的大殿。
朝阳在他身后喷薄而出,金光万丈,却衬得他如地狱归来的修罗。
文武百官战战兢兢地跪满殿外广场,山呼万岁,声音颤抖。
他走过跪伏的人群,径直走到我面前。我穿着王妃品级的宫装,静立在丹陛之下,迎着他。
他扔下剑,金属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然后,他伸出沾着血污和冰冷铁腥味的手,一把将我死死拥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碾碎。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跳沉重地撞在我的耳膜上。
群臣俯首,不敢抬头。
在一片死寂的敬畏中,他滚烫的唇贴在我耳边,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耗尽全部力气的疲惫,和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汹涌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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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这双眼睛,他低哑道,十年前战场中毒,并非全然失明,只是视物模糊,血色尽褪,世间万物皆蒙灰翳。
我在他怀中猛地一颤。
他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挖出来:太医断言终将全盲。孤便顺势……彻底藏了起来。
藏到所有人都忘了,藏到他们都以为我是个真正的瞎子,藏到……连那龙椅上的人,都放心地将我这‘废人’留在京中。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
十年晦暗,孤只能勉强看清咫尺之内人影轮廓,色如灰霾。孤一直在等,等一个……能让我在这片灰霾中,看清血色的人。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的震动和……哽咽。
阿缨……
冷宫火场那夜,隔着浓烟与烈火,那个挣扎爬行的模糊身影……那个用尽最后力气,将一把匕首塞进我手里,嘶喊着‘杀了我,快走’的人……
是不是你
我找了你好久……十年灰暗,那一瞬的血色,原来是你。
新帝踏着血泊登基,紧紧拥我入怀。
朝臣跪满殿外,他才哑声开口:
孤藏了十年的双眼,其实只为看清谁才是仇人。
阿缨,火场里递出刀的人,终于找到你了。
他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尖。那被刻意遗忘、深埋于灰烬与剧痛之下的碎片,被他嘶哑的声音猛地掀起,拼凑出模糊却惊心动魄的画面。
冷宫……大火……浓烟窒息……
我拖着被折断双腿、遍体鳞伤的身体,在灼热的废墟里爬行
视野被血色和黑烟模糊……似乎……似乎真的有一个跌跌撞撞闯入火场的身影
我看不清,只凭着最后一点本能,将不知从哪个死去宫人手中摸到的、染血的匕首塞过去,用尽气力嘶吼……似乎喊的是……
杀了我,快走!
然后便是更深的黑暗与彻底的消亡
原来那不是濒死的幻觉
那个身影……是十年前,同样年轻、或许正因眼疾而彷徨痛苦的萧玦
我的身体在他怀中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害怕,是一种巨大的、迟来了两世的震撼与茫然。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滚烫地灼烧着面颊,与他铠甲上冰冷的血污混杂在一起。
他感受到了我的战栗,拥抱得更紧,仿佛要将我揉碎进他的骨血,填补那十年灰暗寻找的空洞。
我……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声音破碎不堪,我……不知道……那时……
不必知道。他打断我,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沉重,我知道就够了。
朝阳完全跃出了地平线,万丈金光洒满血腥未褪的宫殿广场,也勾勒出我们相拥的轮廓,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跪伏的群臣鸦雀无声,唯有风声呜咽,吹拂着浓郁不散的铁锈味。
许久,萧玦,不,新帝萧玦缓缓松开了我,但一只手仍紧紧握着我的手腕,仿佛怕一松开,我就会如同前世那般消失在火光里。他转向脚下黑压压的臣子,那双曾蒙着灰翳、此刻在阳光下折射出锐利光芒的眼睛,缓缓扫过众人。
那目光,不再是空洞无神,而是沉淀了十年隐忍、积攒了无边权势的帝王之眸,冰冷、威严,洞察一切。
平身。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百官战战兢兢地起身,垂首而立,无人敢直视新帝,更无人敢窥探他身边那位刚刚经历了惊世骇俗一幕的皇后。
逆贼萧衍,昏聩暴虐,构陷忠良,祸乱朝纲,已伏诛。萧玦的声音平淡,却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其余党羽,着刑部、大理寺严查肃清,绝不姑息。
臣等遵旨!众臣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和对新帝的绝对敬畏。
沈氏。他侧过头,看向我,目光深沉,沈家满门忠烈,遭奸佞构陷,蒙受不白之冤。朕即刻下旨,为沈国公及其族人平反昭雪,追封谥号,厚葬立祠。所有牵连此案者,一律严惩。
我的心猛地一揪,酸涩与痛楚翻涌而上,最终化为一种沉甸甸的慰藉。父亲、母亲、兄长……沈家上下百余口……终于可以瞑目了。
谢陛下。我垂下眼睫,轻声道。
他没有再多言,握着我的手腕,转身,一步步踏上那至高宝座的玉阶。他的步伐稳定而有力,踏过尚未清洗干净的血迹,走向那象征天下权柄的龙椅。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拉着我,与他并肩而立,俯视着下方芸芸众生。
即日起,朕承天命,继皇帝位,改元‘昭武’。他的声音响彻大殿,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册封沈氏阿缨为后,中宫之位,母仪天下。
没有询问,没有商议,只有不容置喙的宣告。
群臣再次跪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声中,我侧头看向身边的男人。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染上一层金边,那双曾让我觉得空洞可怕的眸子,此刻深邃如渊,倒映着江山万里,也……清晰地倒映着我的身影。
十年灰翳,他藏起的不仅是视力,更是整个自己。而如今,他撕开所有伪装,将这血洗得来的江山,以及毫不掩饰的、复杂深沉的情感,一并呈现在我面前。
登基大典与封后仪式在肃杀与忙碌中筹备。皇宫内外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清洗仍在继续,但新的秩序也在铁腕下迅速建立。
萧玦变得极其忙碌,日夜与心腹大臣商议朝政,处理萧衍留下的烂摊子和反扑的残余势力。但他无论多忙,入夜必定会回到椒房殿——我所在的宫殿。
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层彼此试探、利用的薄冰被血与火、以及那个石破天惊的秘密彻底打破。
他依旧话不多,但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审视一件武器,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夜里,他常常只是紧紧抱着我,下颌抵在我的发顶,呼吸沉重,仿佛在确认我的真实存在。有时,他会用指尖细细临摹我的眉眼,仿佛要透过触觉,将十年前那片灰霾中唯一鲜活的血色轮廓深深烙印。
那时……你怎么会在冷宫一次深夜,我终是问出了口。彼时他并非皇子,只是身份尴尬的先帝幼弟,常年驻守边陲,因中毒眼疾才回京修养。
他沉默了片刻,手臂环着我的腰,声音低沉:收到密报,萧衍欲对沈家最后血脉——也就是你,下毒手。我本想去……或许能救下,作为日后扳倒他的一个筹码。没想到去晚了……只看到一片火海。
他的话语坦诚得近乎残忍,毫不掩饰最初的利用之心。
火势太大,亲卫拦着不让进。我那时眼疾最重,几乎全盲,冲进去后,什么都看不清,只有灼热和浓烟……然后,就被你……塞了那把刀。他顿了顿,声音里有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听到你那句话……我抓着刀,被人强行拖了出来。那之后很久,耳边都是火烧的声音,和你那句话。
所以,那场大火,那个无意的举动,那句绝望的嘶喊,成了困住他十年的梦魇,也成了他在灰暗世界里唯一想要抓住的色彩。
为何……现在才说我轻声问。
不确定。他答得简洁,十年间,我查过,那夜冷宫附近并无其他记录。但始终无法确定那个人就是你。直到你出现在选秀殿上,主动要求嫁我。他翻过身,在黑暗中看着我,尽管我知道他现在能看清些许了,你的声音,和火场里那个声音,很像。而且,你恨他,恨得那么决绝,不惜赌上一切嫁给我这个‘阎罗’。
所以,你留下我,也是在验证
是。他承认,三年,我一直在看。看你如何与虎谋皮,看你如何步步为营。你的恨意,你的手段,你的冷静……都让我越来越确信。但直到方才,将死之人。他声音骤冷,指的是萧衍,临死前癫狂,提及当年冷宫旧事,讥讽我竟娶了当年火场中未能彻底烧死的‘余孽’……我才终于得以确认。
原来如此。萧衍到死,都在用他的恶毒无意间促成了这一幕。
那把刀……我忽然想起。
一直留着。他低声道,就收在寝殿暗格。那上面……有干涸的血迹。是我十年黑暗中,唯一能触碰到的……真实。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胀得发疼。恨意支撑我重生归来,而支撑他度过十年晦暗的,又是什么
**(后续部分)**
朝局逐渐稳定,萧玦的雷霆手段震慑了所有心怀不轨之人。沈家得以平反,幸存的旧部陆续被寻回启用,父亲和兄长的衣冠冢迁入忠烈陵园那日,我在墓前站了整整一天。
萧玦陪在我身边,沉默地握着我的手。
父亲,兄长,阿缨……为你们报仇了。我在心中默念,泪水无声滑落。
回去的马车里,他替我拭去眼泪,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罕见的温柔。
日后,有朕。他只说了三个字。
是的,日后有他。我不再是孤身一人奋战在复仇的深渊里。
我逐渐接手管理六宫事务。萧玦后宫空无一人,前朝虽有大臣上书请求选秀充盈后宫,皆被他以国丧期内,不宜选秀为由驳回。他所谓的国丧,指的是肃清前朝逆党的非常时期。
无人敢强谏。
我们都清楚,这不过是借口。他从未想过再有他人。
偶尔,他会让我在一旁替他念奏折。他的视力恢复得缓慢,看细小字迹依旧吃力。我便成了他的眼睛。有时念着念着,他会忽然停下笔,抬眸看我,目光深沉。
阿缨,若无你,朕能否如此顺利走到今日他有时会问。
我放下奏折,坦然回视:陛下运筹帷幄,自有天助。臣妾不过尽了本分。既是本分,也是交易,更是……在仇恨驱动下,不得不走的险棋。
他便会不再追问,只是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
有一次,批阅奏折至深夜,烛火噼啪。我有些倦怠,以手支额,闭目小憩。恍惚间,感觉一道目光久久流连在我脸上。
我睁开眼,正好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他立刻移开视线,仿佛被抓包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扳指。
陛下在看什么我故意问。
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在看……颜色。
嗯
你的嘴唇,他声音低沉,在烛光下,是红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很鲜艳。
我愣住了。十年灰翳,他眼中的世界失去色彩,唯有灰白。如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告诉我,他看到了颜色,看到的,是我的唇色。
一股奇异的热流悄然涌上心尖。
昭武元年冬,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席卷京城。
我感染了风寒,病来如山倒,夜间竟发起了高烧,昏沉不醒。
迷迷糊糊中,感觉一只冰凉的手反复抚过我的额头,有人在我耳边焦灼地低吼着什么太医、废物。冰冷的苦药被渡入口中,有人紧紧抱着我,用体温温暖我冷得打颤的身体。
当我终于从浑浑噩噩中挣脱,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萧玦布满血丝的双眼,以及下巴上青色的胡茬。他穿着朝服,像是刚下朝就赶了过来,连衣服都未换。
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却又松了一大口气。
陛下……我开口,声音虚弱。
他立刻端来温水,小心地喂我喝下。
你昏睡了三日。他放下杯盏,语气是强压后的平静,但握着我的手却泄露了一丝颤抖,太医说,若再晚些……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眸色沉得吓人。
三日他竟然守了三日朝政怎么办
臣妾无碍了,陛下快去歇息……我试图劝他。
他却恍若未闻,只是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碰了碰我的脸颊,目光专注得近乎贪婪:以后,不许再病。
近乎霸道的命令,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后怕。
我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心中最坚硬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一角。仇恨之外,似乎有什么别的情绪,在病弱的恍惚里,破土而出。
病愈后,他待我愈发不同。虽依旧沉默寡言,但一些细微处的关心却无法掩饰。会过问我的饮食,会在我看书时默默添上灯油,会在雷雨夜下意识地将浅眠的我揽入怀中。
我们之间,开始滋生一种超越合作与利用的温情,缓慢却不容忽视。
昭武二年春,社稷安定,四海臣服。
上巳节,宫中设宴。新朝气象万千,席间一派和睦。作为皇后,我与他并肩接受百官朝贺。
酒过三巡,歌舞升平。萧玦忽然在桌案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坚定而有力。
我微微一愣,侧头看他。他目视前方,接受着臣子的敬酒,侧脸线条冷硬,帝王威仪十足,唯有我知晓,他藏在袖中的手,正与我十指紧扣。
宴席散去,他携我登上宫墙最高处。春风拂面,远处万家灯火,星河璀璨。
阿缨。他唤我,声音融在夜风里,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厉。
臣妾在。
你看这江山,他遥指远方,声音沉静,曾是萧衍的玩物,如今是朕的责任。也是……你的。
我静静听着。
朕这一生,始于阴谋,长于黑暗。十年晦暗,所见皆灰。曾以为,此生便是如此,在灰霾中复仇,在灰霾中君临天下,亦在灰霾中孤寂终老。他缓缓说道,语气平缓,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他转过身,面对着我,深邃的目光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直到你出现。
你带着恨意而来,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劈开了朕眼前的灰霾。你让朕看到了血色,看到了……除了复仇之外,其他的颜色。
他抬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指尖温热。
火场递刀,是缘起;选秀请嫁,是重逢;三年相伴,是试探亦是交付;宫变血泊,是终结亦是开始。
他的拇指摩挲着我的下颌,声音低沉而笃定:
阿缨,朕不需要三宫六院。这万里江山,朕只想与你并肩同看。这十年晦暗之后的所有色彩,朕只想与你共享。
你不是朕的皇后,他凝视着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是灰霾散尽后,朕眼中唯一的鲜亮,是朕穷尽十年黑暗,终于找到的……人间。
夜风吹起我们的衣袂,交缠在一起。
我望着他,望着这个我曾视为复仇工具、嗜血阎罗的男人。他给了我重生复仇的机会,也给了我意想不到的深情。
恨意或许永远不会完全消失,但它已然找到了归宿,并悄然转化成了另一种更为复杂、也更为坚韧的情感。
我反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迎着猎猎夜风,望向脚下璀璨的江山。
好。我轻声应道,声音融入春风,清晰而坚定,人间山河,我与陛下,同看。
他收紧了手,将我揽入怀中。
远处灯火阑珊,近处彼此心跳可闻。灰霾散尽,血色沉淀,前尘焚尽于火,余生皆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