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麻醉剂还在血管里残留着迟滞的钝感,意识却先一步从无边黑暗中挣扎浮起,带着一种被强行撕扯回人间的剧痛。
痛。
撕裂般的,从腹部疯狂蔓延开的剧痛,像一把生锈的、沾满污秽的锯子,在我最脆弱的部位来回拉扯,每一次抽动都几乎要碾碎我的神经。
我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模糊的视野里是刺目的无影灯光,像地狱敞开的入口倾泻下的惨白审判。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甜腥的血味和消毒水尖锐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属于死亡前奏的气息。
手术台…我还在手术台上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手术单硌着我的背脊。我不是已经…
记忆的碎片如同崩裂的冰河,裹挟着前世的冰冷和绝望轰然涌入——林薇炫耀般发来的他们缠绵的视频,周铭被我质问时那瞬间的惊慌和随即而来的狰狞,争吵,推搡,后脑重重磕在别墅楼梯转角冰冷大理石上的剧痛,还有意识涣散前,他们压低的、却清晰如毒蛇吐信般的交谈…
…解决了…孩子归我们…
…公司…股份…总算到手了…
然后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可现在…这痛楚…
哎呀,好像麻药有点不够呢,她会不会很疼啊一个娇柔做作、仿佛裹着蜜糖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每一个音节都透着毫不掩饰的、近乎天真的残忍。
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球,颈骨像是生了锈,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林薇。我视若亲妹、掏心掏肺对待了十几年的闺蜜,此刻正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过于宽大的无菌服,站在本属于主刀医生的位置旁。她脸上戴着透明防护面罩,一双精心描画过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的不是关切,而是一种贪婪的、兴奋的、如同打量即将到手的猎物般的灼热目光。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的腹部,看着那被剖开、鲜血汩汩涌出的伤口,眼神痴迷,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属于她的完美战利品。
而本该主导手术的主刀医生,竟然像个学徒一样局促地退到了一旁,低着头,假装全神贯注地整理着那些早已摆放整齐的器械,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疼也得忍着点,为了孩子嘛。另一个熟悉到刻入骨髓、曾在我耳边无数次低喃爱语的男声响起,语调依旧温柔,却淬着冰冷的、足以冻裂灵魂的毒。
我的丈夫,周铭,就站在林薇身边。他甚至还穿着进来时那身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只是外面潦草地套了件无菌服。他一只手亲密地握着林薇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暧昧地摩挲着,目光却落在我惨白的脸上,唇角甚至勾着一抹温和的、鼓励般的笑意,一如往常无数次对我说别怕,有我在时的模样。
可他说出的话,却让我每一寸血液都凝固成冰。
薇薇,小心点,别溅到血,脏。他轻声细语地提醒她,仿佛在说什么甜腻的情话,目光扫过我被血染红的手术单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林薇娇笑一声,声音像银铃,却敲打出丧钟的回音。她拿起一块纱布,象征性地、甚至带着点戏弄般地在我伤口附近擦了擦,动作粗鲁刻意,立刻引来一阵剜心剔肺的剧痛。我疼得浑身剧烈一颤,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抽气声,却连一丝尖叫的力气都没有。
啧,流这么多血,真麻烦。她抱怨着,秀气的眉头蹙起,可眼底那快意和兴奋的光却几乎要溢出来,不过也好,快点流干净,我们也省事了,对不对,铭哥
周铭俯身,凑近我的耳朵,温热的呼吸喷在我冰冷僵硬的耳廓上,带来地狱般的寒意:清漪,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太天真,太容易相信人,怪你占着沈家这么多资源,却只知道傻傻地爱一个人。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的呢喃,却字字如刀。
你安安静静地走,孩子…呵,我和薇薇会替你养大的,毕竟也得叫他一声‘儿子’,不是吗你爸留下的那些公司、股份、房产…还有你名下所有的基金、存款,我们也会替你好好‘保管’的。
他顿了顿,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讨论明天去哪个海岛度假,带着一种即将解脱的、残忍的愉悦。
等你死了,他轻轻吐出最后三个字,如同最终判决,一切,就都是我们的了。
轰——
脑子里像有亿万根针同时炸开,又像是被投入了滚沸的油锅。
前一刻被推下楼梯的剧痛和此刻腹部的撕裂痛楚交织重叠,巨大的背叛感和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喷发的岩浆,瞬间焚遍我四肢百骸!几乎要冲垮我的理智,撕裂我的灵魂!
不能死!
我绝不能死在这一刻!死在这两个披着人皮的畜生手里!死得如此窝囊,如此不值!让我的孩子认贼作父,让我父亲一生的心血被他们蚕食鲸吞!
巨大的悲愤和刻骨的仇恨给了我一种诡异的力量,我猛地用尽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痛楚混合着铁锈般的腥甜味猛地刺激着麻痹的神经,让几乎要彻底涣散的意识强行凝聚起来。
我的目光,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盯住旁边器械台上那些闪着冰冷寒光的手术器械——缝合针、持针器、肠线…
那里有唯一一线生机!哪怕渺茫得如同地狱缝隙里透进的一丝光!
医生,差不多了吧血好像根本止不住了呢。林薇假惺惺地催促着,声音里已经带了明显的不耐烦和期待,她似乎已经等不及要庆祝胜利了。
那个被收买的主刀医生身体微微一颤,迟疑地看了一眼生命监护仪上那不断下跌、几乎要拉成直线的心率和血压数据,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嗯,产妇…羊水栓塞并发大出血,抢救无效…
他话音未落!
我用尽了灵魂深处爆发出的所有力气,猛地抬起一只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沉重无比的手臂,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扫向身旁的器械台!
哐啷——噼里啪啦!
金属盘重重掉落在地,发出刺耳欲聋的噪音,各种精细的手术器械天女散花般溅落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预期的变故让手术室里所有人都惊得跳了起来!周铭和林薇更是吓得猛地后退了一大步,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突然诈尸的怪物。
就在这短暂的、所有人都愣神的混乱间隙!
我另一只垂落的手疯狂地在身侧摸索着——刚才手臂扫过时,我感觉到一个冰冷的、细长的、带着弧度的东西掉落在了浸血的手术单上!
是持针器!上面还连着穿好了肠线的缝合针!
抓住了!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也握住了复仇的号角!
她干什么!拦住她!周铭最先反应过来,脸色骤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情,猛地就要冲上前阻止。
但,来不及了!
求生的本能和毁灭一切的恨意爆发出的力量是骇人的,是超越生理极限的。我无视了那几乎要将我彻底吞噬的、语言无法形容的剧痛,凭借着久远记忆里偶然瞥过的医学图谱和一股豁出一切的狠劲,拿起那冰冷的持针器,对着自己敞开的、血淋淋的、甚至能看到内部组织的腹部伤口,狠狠地、精准地刺下了第一针!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哼撕裂了手术室的寂静,眼前瞬间黑了一下,无数的金星爆炸般闪烁,汗水如同瀑布般瞬间涌出,浸透了我全部的头发和身下的手术单。
针尖穿透皮肉,带来一种清晰无比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触感和足以让人瞬间昏厥的剧痛。肠线被拉扯着,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疯子!你干什么!你疯了!!林薇吓得失声尖叫起来,脸色煞白如纸,像是见到了最恐怖的景象,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周铭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周铭也彻底惊呆了,他甚至忘记了上前,只是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在原地,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骇然的、难以置信的表情,瞳孔因极度震惊而收缩。他似乎无法理解,一个本该在麻醉和失血中无声无息死去的女人,怎么会突然爆发出这样可怕的、自残般的行动力。
那被收买的医生和几个助手也彻底傻了,有人甚至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防止自己吐出来,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手术台上的我,像一个从地狱最底层爬回来的复仇厉鬼,正在用一种极端惨烈、令人胆寒的方式,自己缝合自己被剖开的身体。
一针,又一针。
每一针穿透皮肉,都伴随着我身体的剧烈痉挛和压抑到极点的、从齿缝间漏出的抽气声。汗水混着血水,从我额头滚落,模糊了视线。肠线拉扯着裂开的伤口,鲜血不断地从针脚缝隙里涌出,染红了我颤抖的手,染红了那冰冷的持针器,染红了身下一切能染红的范围。
痛!
灵魂都被撕裂般的痛!
但再痛,也比不上前世被推下楼梯时那一刻的心碎和绝望!比不上弥留之际听到他们瓜分我家产、算计我孩子时的万念俱灰!
这痛楚让我清醒!让我记住这每一秒的煎熬!让我恨!
我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溢出了混合着鲜血的沫子,是咬破了舌尖和嘴唇。视线因为剧痛和生理性的泪水一次次模糊,但我强迫自己睁着眼,凭着感觉和一股支撑着的狠劲,机械地、疯狂地、甚至是笨拙地进行着这自我拯救般的血腥缝合。
我不能死。
我必须活下去。
为了我那刚刚降临、还未曾看一眼的孩子。
为了让我父亲在天之灵不得安息的背叛。
为了让他们——付出代价!
时间仿佛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短暂的一瞬。
data-fanqie-type=pay_tag>
腹部的伤口终于被歪歪扭扭、丑陋不堪地强行闭合在了一起,虽然依旧在可怕地渗着血,但至少不再是敞开的、任人宰割的血洞。
我彻底脱力,手臂重重砸落在身体两侧,持针器从松开的手指间滑落,掉在血泊中,发出轻微的啪嗒一声。
眼前彻底陷入无边黑暗之前,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嘶哑地、几乎听不见地挤出几个字:救…我的…孩子…
…
再次醒来,是在病房。
浓重的消毒水味道顽固地萦绕在鼻尖,但似乎淡去了些许血腥气。
阳光透过拉着一半的窗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块,有些刺眼。
我微微一动,腹部立刻传来一阵紧密的、撕扯般的钝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刺,提醒着我之前在手术室里经历的那惨烈一幕并非噩梦,而是我重生后必须背负的残酷现实。
清漪,你醒了周铭的声音立刻在旁边响起,带着他惯有的、无懈可击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仿佛一直守在床边,就等着这一刻。
我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颈椎发出僵硬的轻响。看到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下巴上胡子拉碴,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衬衫领口微微敞开,一副不眠不休、担忧憔悴到极点的好丈夫模样。
旁边,林薇也立刻凑了过来,一脸恰到好处的关切,手里还拿着一个削到一半的苹果,果皮垂落下长长的弧度。
清漪,你可吓死我们了!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圈瞬间就红了,演技浑然天成,手术突然就大出血,医生都说…都说差点没救回来!幸好老天保佑,你挺过来了…真是万幸,万幸…
她说着,那眼泪竟然真的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情真意切得令人作呕。
我心底冷笑,冰封的恨意在胸腔里翻涌,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极度虚弱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孩子呢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产后妇人特有的孱弱和急切。
孩子没事,是个男孩,很健康,因为提前剖出来,稍微轻了点,在保温箱里观察一下就好,你别担心。周铭连忙道,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想要握住我露在被子外的手。
我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手缩回了被子里,避开了他那令人恶心的触碰,假装是虚弱无力的自然动作。
周铭的手落了个空,僵在半空一瞬,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极淡的疑虑和审视,但很快又被更浓的担忧和心疼覆盖: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医生说你能活下来真是奇迹…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小心翼翼地试探,当时手术室里…情况太混乱了,你是不是太疼了出现幻觉了怎么会自己…那样…
他的语气充满了后怕和困惑,表演得天衣无缝。
我不知道…我打断他,声音微弱,闭上眼睛,眉头紧紧蹙起,露出痛苦又后怕的、近乎破碎的神情,我只记得好疼…到处都是血…我好害怕…然后就不记得了…好像是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里…我瑟缩了一下,仿佛不堪回忆。
我语无伦次,表现得就像一个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精神与身体都备受创伤、记忆混乱的产妇。
周铭和林薇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深处,是松了口气的释然和一丝不屑的讥诮。
看来他们更愿意相信那是我在极端痛苦下的无意识行为,是垂死挣扎的幻觉,而不是我发现了什么惊天阴谋。毕竟,他们自信他们的计划周密无比,我一个一直被他呵护在温室里、不谙世事的女人,怎么可能有那种心机和狠劲自己缝合伤口那太超乎他们的想象了。
别想了别想了,都过去了,噩梦醒了就好,醒来就好。周铭连忙安抚我,语气更加温柔体贴,他替我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一切有我。
是啊清漪,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别的都不用操心。林薇也附和着,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过来,声音甜腻,来,吃点水果,补充点维生素。
我看着那泛着水光的苹果块,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差点直接吐出来。我强行压下那股恶心感,偏过头,闭上眼,声音更加虚弱:我累了,想再睡会儿。
声音里带着逐客的意味。
两人又假惺惺地说了几句好好休息、我们就在外面之类关怀备至的话,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病房,仿佛生怕打扰了我的休养。
病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
我立刻睁开了眼睛。
眼底哪里还有半分脆弱和迷茫,只剩下冰冷彻骨的恨意和绝对清醒的锐光。
奇迹
不,这不是奇迹。这是我从地狱爬回来,亲自为他们敲响丧钟的开始!这笔血债,我要他们连本带利地偿还!
接下来的两天,我在极致的身体虚弱和极致的精神冷静中度过。
我像一个最合作的病人,积极配合医生的每一项治疗,努力吞咽下护士送来的每一口流食,逼迫自己尽快恢复哪怕一丝一毫的力气。腹部的伤口依旧疼痛难忍,每一次翻身,每一次呼吸带来的轻微牵动,都像是凌迟。但每一次疼痛,都像是在我心中刻下更深的仇恨,提醒着我时间的紧迫和复仇的决心。
周铭和林薇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像最敬业演员,上演着情深义重的丈夫和贴心无比的闺蜜的戏码。
我忍着滔天的恶心和杀意,配合着他们的表演,偶尔流露出产后的脆弱、依赖和对未来的茫然,让他们彻底放松警惕,坚信我依然是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那个愚蠢的沈清漪。
通过旁敲侧击地询问护士,仔细聆听护士站传来的零星闲聊,我冷静地拼凑和确认了几件关键事情:孩子很健康,除了体重稍轻,各项指标正常;那天手术室里的意外被医院高层归咎于罕见的麻醉意外和产妇极端的应激反应,为了医院声誉,院方竭力压下了一些令人不安的细节,但那个被收买的主刀医生已经被悄悄调离了核心岗位;周铭和林薇显然相信了官方说法,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正沉浸在计划即将大功告成的喜悦里,私下里眼神交流时愈发迫不及待,甚至有些得意忘形。
他们大概以为,我即使侥幸暂时没死,也离死不远了,经历了那么严重的医疗事故,我的身体和精神应该都已经垮了,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儿。
第三天早上,医生查房后,说我恢复情况出乎意料,但依旧再三强调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受任何刺激。
周铭和林薇又来了,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清漪,今天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周铭坐在床边,温柔地替我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眼神里的贪婪几乎要藏不住,等你再好点,我们就接你和宝宝回家,我已经让保姆把婴儿房又重新布置了一下。他笑着,仿佛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回家回那个被他们玷污、充满了虚伪和谋杀气息、等着我回去送命的巢穴吗
我看着他,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又带着点依赖的笑容,声音细若游丝:阿铭,我想…立遗嘱。
周铭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还是被我死死捕捉到了。他眼底掠过一丝几乎要冲出来的狂喜和如释重负,随即被更浓的担忧和一丝不吉利的责备覆盖:怎么突然说这个你还这么年轻,好好的立什么遗嘱别说这种傻话,不吉利。他伸出手,想抚摸我的脸,被我微微侧头避开。
林薇也赶紧放下手里正在摆弄的花束,凑过来附和:是啊清漪,别说傻话,你好好休养,很快就会好的,立什么遗嘱啊,多晦气。她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不,我坚持,语气虚弱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执拗,目光依赖地看向周铭,经历了这次生死,我真的想通了。有些事必须提前安排好,我才安心。我怕…万一再有意外…我适时地流露出恐惧和对他极致的信赖,我爸留下的公司股权和那些房产,还有我名下所有的基金、存款,我想都留给你和孩子。我怕万一我…以后你们父子受苦怎么办我必须确保你们以后衣食无忧。
我演得情真意切,像一个全心全意信赖丈夫、忙于安排后事、生怕亏待了挚爱的妻子。
周铭握住我的手,这次我强忍着没有立刻抽回。他眼眶发红,演技精湛得足以摘取任何影帝桂冠,声音哽咽:别胡说!你不会有事!我不准你有事!但…如果你坚持要这样才能安心,我都听你的,我会请最好的律师来…
不用麻烦别人了,我轻轻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已经联系了王律师,他下午就过来。他是我爸生前的专用律师,跟了沈家几十年,信得过。所有法律上的事情,交给他处理我最放心。
周铭愣了一下,似乎对我突然的有主见和提前联系律师感到一丝意外,但听到是处理遗产,而且最终受益人是他和他的孩子,那点微不足道的疑虑立刻被巨大的狂喜冲散了。或许他觉得,这是我父亲死后我就形成的习惯——重要事务找王律师,这反而更显真实。
他用力点头,声音更加哽咽,紧紧握着我的手(我忍着钻心的恶心):好,好,都听你的。你放心,清漪,我一定会把我们的孩子抚养成人,让他成才,让他继承沈家的一切,绝不会辜负你…
我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那冰寒刺骨的嘲讽和杀意。
王律师很快就到了病房,带着他专业的助理团队和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当然,不是按照我和周铭说的那样准备。
周铭和林薇被体贴地请出了病房,美其名曰让我能安静地、不受打扰地处理重要的法律文件。
病房门隔绝了那两双贪婪的眼睛。
王律师看向我,眼神复杂而凝重,带着长辈般的担忧:清漪小姐,您确认要这样做吗这份遗嘱一旦公证生效,就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周铭他…他欲言又止,显然对我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决绝的决定感到震惊和不安。
王叔,我无比确认。我斩钉截铁,脸色虽然苍白如纸,眼神却锐利清醒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冰冷的火焰,请您,按我昨天电话里跟您说的做。立刻,马上。不要有任何改动。
王律师是我父亲沈峥最信任的心腹,看着我长大,为人正直,绝对值得托付。前世,在我被爱情蒙蔽双眼时,他就曾隐晦地提醒过我小心周铭,可惜我当时蠢不可及,没有听进去。直到死后,我的灵魂飘荡,才知道在我意外身亡后,他曾顶着巨大压力试图调查真相,却被周铭和林薇联手栽赃陷害,身败名裂,最终潦倒收场。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忠臣蒙冤,绝不会再让恶人得逞!
王律师看着我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藏的痛楚,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一句,只是高效地指挥助理开始工作。
我口述,王律师记录并快速整理出正式文本。
我将名下所有动产、不动产、父亲公司的股权、我个人的所有投资、保险、银行存款……我所拥有的一切,全部捐献给辰光慈善基金会——一个以救助孤残儿童和贫困母亲闻名全国、由那位权势滔天、在商界乃至更高层面都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巨擘傅霆深一手创办并严格监管的慈善机构。
条件只有一个,却如同精心打造的、淬毒的枷锁:该遗嘱在我死亡后立即生效。但若经司法机构指定鉴定中心确认,我的孩子与非配偶第三方(特指其法定父亲周铭之外的男人)存在血缘关系,则上述捐赠立即生效。我的丈夫周铭,以及任何与周铭先生有亲密关系(包括但不限于情人、同居伴侣等)的第三方女性,将自动丧失一切继承权,包括对我的孩子的监护权。同时,辰光慈善基金会有权立即追回我已赠予丈夫周铭的所有婚前财产及其增值部分。
条条款项,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将所有可能的漏洞彻底堵死,像一张无形的大网,静静等待着那对毒蛇落入陷阱。
王律师听着,额角微微渗出汗珠,握着笔的手有些发紧,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与心痛,但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以最高效的速度完成了一切工作。
签署文件,指纹确认,现场录像公证…所有流程在静谧的病房里悄无声息又无比迅速地完成。
清漪小姐,一切办妥了。王律师将密封好的文件收进公文包,语气沉重如铁,这份遗嘱的正本将由公证处保管,副本由我保管。它会在您…后,自动开启执行程序。
谢谢您,王叔。辛苦了。我真心实意地低声道谢,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虚脱地瘫软在病床上,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
王律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带着助理们沉默地离开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那场他们早已为我准备好的死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是踩在我脆弱的心跳上,沉重而缓慢。
下午,阳光西斜。
护士送来药片,白色的,小小的几粒。是林薇亲手从护士手里接过来,又亲手递到我唇边,笑容温柔甜美得无懈可击:清漪,该吃药了,吃了药好得快。
是维生素和补血剂。她如是说。
我看着她那双漂亮眼睛里几乎要溢出来的、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恶毒,看着旁边周铭那看似温柔实则迫不及待的眼神。
我没有任何犹豫,甚至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虚弱依赖的微笑,然后张嘴,顺从地吞下了那几粒药片,用水送服。
然后,我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冰冷的麻痹感开始从胃里迅速蔓延开来,流向四肢百骸,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封堵住我的血管和神经。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感觉。
他们果然…一刻都等不及了。
我闭上眼,最后看到的,是林薇那双漂亮眼睛里,再也掩饰不住的、兴奋而恶毒的笑意,如同终于看到猎物断气的猎人。
还有周铭站在她身后,唇角那抹温柔而残忍的弧度,那是胜利在望的得意。
…
意识再次变得轻飘飘的,仿佛挣脱了那具沉重而痛苦的躯壳。
我像一个局外人,浮在半空,冷冷地看着。
看到病房里突然响起刺耳急促的监护仪警报声,医生护士惊慌地冲进来,进行着徒劳的、装模作样的抢救。
看到周铭和林薇扑在我的身体上,哭得撕心裂肺,演技逼真得足以骗过所有人。
看到他们在我被宣告死亡后,那压抑不住的、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狂喜。
看到他们迫不及待地办理各种死亡证明、手续,抱着我那刚刚从保温箱里出来的、瘦小的孩子,像凯旋的强盗一样住进了我曾经的豪宅,以主人自居,得意忘形地规划着如何挥霍我的财产,如何享受他们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三天。
我的灵魂仿佛被禁锢在这座城市上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丑恶的狂欢,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第三天,是我的葬礼。
排场极大,极尽哀荣。周铭和林薇真是做足了戏码,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他们的悲痛和情深。
墓园里,天色阴沉,细雨绵绵,如同天公也在垂泪。
黑压压的伞盖下,周铭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怀里紧紧抱着繈褓中的孩子,神情悲戚憔悴,眼圈红肿,仿佛痛失挚爱,一夜苍老。林薇一身黑色香奈儿套裙,扶着他的手臂,哭得浑身颤抖,几乎要晕厥过去,赢得了在场无数宾客的同情和叹息。
哎,沈小姐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年纪轻轻,留下这么小的孩子,真可怜…
周先生真是重情重义,看他伤心成那样,真是闻者落泪…
幸好还有林小姐这个好朋友不离不弃地帮衬着,不然周先生一个人怎么扛得住…
我漂浮在空中,像看一场拙劣的滑稽戏,冷眼看着这场由凶手主演的葬礼闹剧。
葬礼进行到一半,最关键的时刻。
王律师的身影准时出现,同样的一身黑衣,表情肃穆沉重,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印着律师事务所封漆的文件袋。
他的出现,让周铭和林薇的哭声微微一顿,交换了一个眼神,那里面充满了期待、贪婪和即将登顶的狂喜。
来了。审判的时刻。
王律师步履沉稳地走到人群前方,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痛而清晰,穿透了绵绵雨丝: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在此沉痛悼念沈清漪女士之际,受沈清漪女士生前委托,在此,宣读其遗嘱。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雨丝落在黑色伞面上的沙沙声,以及一些人压抑的抽泣声。
周铭适时地表现出巨大的悲痛,身体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被林薇紧紧地、吃力地扶住,显得更加脆弱无助。
王律师小心翼翼地拆开封漆,打开文件,开始宣读。
前面部分,是对我名下庞大财产的详细罗列和说明,那一个个天文数字和一系列重量级公司的股权,让在场不少见多识广的宾客都发出了低低的、难以抑制的惊呼。周铭和林薇低着头,肩膀微微抖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巨大的悲伤,但我看得分明,那是兴奋到极致的颤抖。
终于,念到了最关键的部分。
…故,立遗嘱人沈清漪女士决定,在其身故后,将其名下所有财产,包括但不限于沈氏集团百分之四十二的股份、位于本市及海外共二十七处不动产、所有银行存款、有价证券、珠宝首饰及各类投资基金等,全部、无条件捐赠予辰光慈善基金会,用于…
王律师的话如同九天惊雷,骤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