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富二代赵子耀当众嘲讽是底层垃圾时,正戴着实习生工牌擦拭古董。
他故意摔碎明代白釉盏嫁祸给我:赝品也值三百万,你全家都赔不起。
警察来时,我掏出手机:赵先生,你摔的是走私编号赝品,刑事立案书刚发来。
看着他被押进警车,我打开帆布包露出真品白釉盏。
对了,你炫富用的汝窑笔洗——也是我上周修复的仿品。
赵子耀那脚踹开鉴定室的门时,柜台边上搁着的老紫砂壶盖都跟着蹦跶了一下。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他声音敞亮得能掀开屋顶,一身亮得晃眼的名牌,腕上的表盘镶满钻石,恨不能把老子有钱四个大字刻在脑门上喷成金光。鼻孔朝天,扫视着这间光线幽暗、堆满老物件的屋子,像头瞎闯进瓷器店的野牛。
冷气开得太足,空气里浮动着陈旧木料、干燥纸张和若有若无灰尘混合的味道。刚送来的几件待鉴器物摆在铺着深绒布的长桌上,占据着这沉闷空间里绝对的视觉中心。
我正缩在最角落的柜台后面,手里攥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软布,慢吞吞地擦拭着一个刚收进来的清末粉彩小碟。碟子不大,胎薄釉润,画着缠枝莲,枝叶缠绕得细密又规矩。桌上摊着一本翻开的《明代陶瓷图鉴》,书页有些发黄卷边。实习生的小破工牌挂在我脖子上,塑料壳子边角都磨白了,晃晃荡荡。
赵子耀那双擦得锃亮的鳄鱼皮皮鞋,毫不客气地碾过门口那块掉光了毛的旧地毯,几步就跨到长桌边。目标明确——直奔桌子中央那个刚刚开箱取出来的物件。那是一只明代的白釉暗刻莲瓣纹小盏,托在特制的软木座上,釉色莹润如凝脂,暗刻的莲瓣纹在柔和的顶灯下流转着含蓄的光泽。
他看也没看,直接伸手就抓!那动作粗鲁得活像在菜市场掂量一颗大白菜,手指头眼看就要蹭上那层历经几百年岁月的脆弱釉面。
赵先生!旁边跟着的拍卖行经理老陈,一张脸瞬间吓得褪了血色,声音都变了调,慌忙想拦,小心!手…手汗……
滚开!赵子耀不耐烦地一胳膊搡开老陈,手指已经结结实实攥住了那只白釉盏的盏身,指头印子清晰无比地按在了那片温润的釉面上。他捏着盏,像举着个刚赢来的奖杯,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打在我身上。
哟,擦盘子呢他嘴角夸张地咧开,露出两排被烟渍熏得有点暗沉的牙,拖长了调子,每个字都裹着黏糊糊的恶意,底层垃圾也就配干这个了!知道这是什么吗嗯他故意把手里的小盏朝我这方向晃了晃,动作大得让旁边的老陈眼皮又是一阵狂跳。
他往前迈了一步,厚实的鞋跟敲打着老柚木地板,咚咚作响。那股浓烈呛鼻的古龙水味儿混杂着雪茄的烟臭,像一堵浑浊的墙,猛地朝我压过来。实习生的工牌随着他刻意逼近的动作,在我胸前晃得更厉害,廉价的塑料边角蹭着薄薄的T恤料子。
睁开你那穷酸眼好好瞧瞧!赵子耀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薄的亢奋,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就你爹妈刨一辈子地,骨头榨干了油,也换不来这盏子一块碎片!懂吗渣滓!
他俯视着我,眼神里的鄙夷几乎凝成实质性的冰锥子。长桌上其他器物沉默着,那只白釉盏在他手里像个可怜的道具。角落里的柜式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冷气源源不断地吹出来,拂过我后颈,激起一层细微的凉意,却丝毫吹不散他话语里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热。
我捏着抹布的手指很稳,指关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眼睛从他那张写满恶意的脸,慢慢移到他手里那只灯下美得出奇的小盏上。
明代嘉靖,白釉暗刻莲瓣纹盏,我的声音不大,平平地砸在冰冷的空气里,没什么起伏,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釉面莹润,积釉处隐现淡虾青色。暗刻莲瓣纹饰流畅,刀工内敛。
赵子耀脸上的得意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这个底层垃圾居然能蹦出这么一串专业词儿。他眼珠子转了转,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恼怒,随即又被更大的恶意覆盖。
哈!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他嗤笑一声,捏着盏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指节都泛了白,好像要把那脆弱的瓷胎直接捏碎,一个破实习生,装什么大师你他妈碰过真东西么他唾沫横飞地骂着,突然毫无征兆地,手臂猛地一扬!
那只凝聚着数百年时光、釉色如玉的白釉小盏,从他手里高高地飞了出去。它划出一道短暂、刺眼的弧线,映着头顶惨白的光,朝着我面前坚硬冰冷的瓷砖地面——
哐啷!!!
一声极其清脆、又极其刺耳的炸裂巨响!
时间像是被这声碎响猛地按下了暂停键。碎片像冰雹一样爆开,大大小小、闪着冷光的白瓷残骸,噼里啪啦地溅射开来,滚落得到处都是。最大的一块残片,带着利刃般的断口,一直滚到我的旧帆布球鞋尖前才停下,上面那半个暗刻的莲瓣纹路,在灯光下显得突兀又可怜。
空气死寂。只剩下空调压缩机沉闷的低鸣,固执地填满每一寸空间。
老陈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片狼藉。
赵子耀脸上的恶意瞬间切换成一种极其浮夸的震惊和暴怒。他猛地后退一步,指着我的鼻子,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要撕破屋顶:你!你他妈找死啊!敢摔我的东西!
他胸膛剧烈起伏,像是气疯了,几步冲到长桌另一边,抄起一个沉甸甸的黄铜镇纸,嘭一声狠狠砸在桌面上!巨响震得桌上几件小东西都跳了一跳。
瞎了你的狗眼!知道这玩意儿值多少吗!他唾沫星子喷得老远,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眼睛里,三百万!把你全家骨头渣子碾碎了论斤卖,也他妈赔不起一个零头!他喘着粗气,脖颈上的青筋狰狞地鼓胀起来,穷鬼!垃圾!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保安!保安呢!报警!马上报警!把他给我抓起来!告到他倾家荡产,牢底坐穿!
吼声在狭小的鉴定室里嗡嗡回响,震得人耳膜发麻。他像一头彻底被激怒、又演技浮夸的疯牛,在满地的狼藉前暴躁地来回踱步。
我站在原地,没动。垂眼看着脚边那片带着莲瓣纹的碎瓷片。冷气吹在脸上,带着点金属的腥味。刚才赵子耀抓起镇纸砸桌时,几点飞溅的唾沫星子沾到了我手背上,冰凉黏腻。
我慢慢弯下腰。
赵子耀凶狠的目光立刻钉死在我身上,像要喷出火:干什么想毁灭证据!我告诉你,晚了!他对着门口的方向咆哮,保安!死了吗!
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我没看他,只是伸出左手,用指尖避开碎片锋利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拈起了脚边那片最大的残片。白色的瓷片,断面参差,透着一种无辜的脆弱。右手里那块擦碟子的软布,还被我紧紧攥着,布料吸饱了汗水,变得滑腻湿冷。
我直起身,把沾着灰的软布搁在柜台上。那块被我擦拭过的粉彩小碟,静静躺在一旁,釉彩温润。然后,我捏着那片冰凉的残片,抬起眼。
门口,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和一个穿着西装、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部门主管冲了进来,被眼前一地的碎片和赵子耀火山爆发似的状态惊得刹住了脚。
张主管!你他妈看看!赵子耀找到了新的发泄口,指着我的鼻子,又指向地上的碎片,这就是你们拍卖行的实习生!穷疯了的玩意儿!嫉妒老子有宝贝,故意毁了它!三百万!三百万的古董啊!我要报警!我要他赔!赔不起就坐牢!一辈子别想出来!
张主管额头瞬间冒出一层油亮的汗珠,看看暴跳如雷的赵子耀,又看看我,再看看满地刺眼的碎瓷,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还是对着赵子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赵、赵公子,您消消气,消消气!这事…这事我们一定严肃处理!严肃处理!他转向我,眼神凌厉起来,沈微!你搞什么名堂!还不快给赵先生道歉!解释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赵子耀抱着胳膊,下巴抬得更高了,鼻孔里喷出得意的冷哼,一副看你怎么死的嚣张架势。
捏着残片的手指收紧了,冰凉的瓷片边缘硌着指腹。我抬眼,目光掠过一脸苦相的经理老陈,掠过急得冒汗的张主管,最后落在赵子耀那张写满赢定了的脸上。他的得意几乎要从每个毛孔里溢出来,眼里的鄙夷和快意混杂在一起,像黏腻的油脂。
东西,不是我摔的。我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波澜,平平地从满地碎片上碾过去。
放屁!赵子耀立刻炸了,指着我的手都在抖,不是你摔的,难道是它自己长了腿跳下去的这么多人看着呢!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他转向张主管和老陈,厉声道,你们两个!说!是不是他摔的!
老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猛地咽了回去,眼神躲闪。张主管脑门上的汗流得更欢了,他艰难地开口:赵公子…这…当时情况突然,我们…我们也没完全看清……
没看清!赵子耀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声音陡然拔得更高更尖,刺得人耳膜疼,饭桶!全是饭桶!他猛地掏出手机,手指用力戳着屏幕,屏幕光映着他扭曲的脸,老子自己报!警察来了,我看你个穷酸杂种还怎么嘴硬!他飞快地拨号,嘴里一刻不停地咒骂着,等着吧你!三百万的刑事案!够你吃十年牢饭!出来也是个臭要饭的!你全家都等着要饭吧!垃圾!
他对着手机吼着地址,唾沫横飞,最后恶狠狠地挂断,把手机揣回裤兜,动作带着一种发泄的快感。他走到我面前,离得很近,那股混杂的臭味再次扑面而来。他微微歪着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快意,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淬着毒:小杂种,现在跪下来舔干净老子的鞋,老子考虑让你少蹲两年。不然……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等你进了号子,我那里面可有的是‘熟人’,好好关照你。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把他话里浸骨的寒意都冻结在我皮肤上。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扭曲得意的脸,没说话。左手捏着那片残瓷,右手缓缓插进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兜里。
手机屏幕的微光在裤兜布料下短暂地亮了一下。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点开。
赵子耀显然注意到了我掏手机的动作,他嗤笑出声,带着巨大的荒谬感和居高临下的嘲讽:哈!搬救兵叫你那捡破烂的爹妈来还是哪个乡下土亲戚省省吧!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三百万,板上钉钉!你这辈子完了!他得意洋洋地环抱着手臂,像是欣赏笼中困兽最后的挣扎,语气轻佻又恶毒,啧,穷鬼就是穷鬼,骨头都是贱的,临死了还想扑腾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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裤兜里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屏幕的光熄灭。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硬的、光滑的物体边缘——U盘冰冷的金属外壳。
时间在赵子耀嚣张的谩骂和老陈、张主管紧张的喘息声中,一分一秒地爬过去。空调的冷风依旧嘶嘶地吹着,却吹不散这屋里浓稠得快让人窒息的气氛。赵子耀骂累了,拖过一张椅子大剌剌地坐下,翘起二郎腿,皮鞋尖一抖一抖,眼神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等着看戏的残忍快意。
门外终于传来了急促而清晰的脚步声,是硬底皮鞋踩踏地面的声音,不止一个人。
赵子耀的眼睛瞬间亮了,像饿狼看到了肉。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抢先一步冲到门口,脸上堆起一种混合着受害者和重要人物的激动表情。
警察同志!你们可算来了!他声音洪亮,带着恰到好处的愤怒和急切,指着屋内,就是他!那个实习生沈微!故意摔坏了我价值三百多万的明代古董!人证物证都在!性质极其恶劣!这是重大财产损失!你们一定要严惩!把他抓起来!让他牢底坐穿!
他侧身让开,像个舞台剧导演展示重要道具一样,示意警察看向屋内满地的白瓷碎片和站在碎片旁、手里还捏着一片残瓷的我。
两名身着制服、神情严肃的警察走了进来。前面的那位年长些,国字脸,眉间带着常年办案形成的深刻川字纹,眼神锐利沉稳。他只是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和赵子耀,目光便落在我身上。
是你报的警他问赵子耀,声音不高,带着公事公办的平静。
对!是我!赵子耀立刻点头,抢着回答,语速飞快,警察同志,情况就是……
沈微年长警察打断了他,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视线依旧锁在我脸上。
我点了点头。
赵子耀在旁边愣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插嘴:警察同志,跟他啰嗦什么直接铐上带……
赵子耀先生年长警察这才把目光转向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是我!赵子耀挺了挺胸脯,受害者!也是报案人!
年长警察点了点头,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不慌不忙地取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袋子很薄,里面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他走到赵子耀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动作清晰地打开了文件袋,抽出那张纸,平静地展开。纸张顶端,鲜红的公章赫然在目!
他将那张纸展示在赵子耀眼前,声音清晰地穿透了鉴定室凝滞的空气:
赵子耀先生。我是市局经侦支队的王明。现在正式向你告知:根据编号【XXXX】刑事立案决定书,你涉嫌参与一起‘7·15’特大文物走私、销赃案,依法对你采取刑事拘留强制措施。
什么!赵子耀脸上的嚣张得意瞬间凝固、粉碎!那张满是油光的脸,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像被刷了一层惨白的石灰。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盖着鲜红大印的纸,嘴唇哆嗦着,发出不成调的、类似破风箱嘶哑抽气的声音,你…你胡说什么!什么走私…销赃…我…我是受害者!他!他摔了我的古董!三百万!你们…你们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他猛地指向我,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完全变调,尖利刺耳。
王明警官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身后的年轻警察上前一步,咔哒一声,一副闪着冷光的银色手铐已经亮了出来。
编号窑口‘灰雁’流出的仿古瓷,前年就该被海关截获销毁的赃物。王明警官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锤,一个字一个字砸在死寂的空气里,赵先生,你手里这只‘三百万’的‘明代白釉盏’,正是该批赃物中的一件,编号记录在案。我们盯这批货,盯了整整两年。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地上那些闪着冷光的碎片,今天,终于‘落地’了。
他最后三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赵子耀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天灵盖,整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眼神彻底散了,一片空洞的死灰。脸上那层惨白迅速被一种濒死的猪肝色取代,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不…不可能…假的…假的…他喃喃着,声音嘶哑破碎,猛地抬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绝望又疯狂地指向我,眼球布满血丝,是他!是这小子陷害我!他…他故意摔的!你们警察不能被他骗了!他偷梁换柱!他…他语无伦次,逻辑彻底崩塌。
赵先生!王明警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有完整的证据链!你手里的仿品来源、转移记录、包括你今天‘出示’并‘意外损坏’这件赃物的行为本身,都在我们的监控和掌握之中!请你配合调查!
年轻的警察已经上前,动作干脆利落,咔嚓一声脆响!
冰冷的金属手铐,牢牢地锁住了赵子耀那双曾经嚣张地指着我的手腕。
那一瞬间,赵子耀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脸上的狰狞、得意、恐惧、绝望…所有表情都僵死、碎裂,最后凝固成一片彻底的、茫然的死寂。他被年轻警察有力地架住胳膊,像个没有灵魂的破麻袋,踉跄着被拖向门口。经过我身边时,他那双死鱼般的眼睛终于转向我,瞳孔深处残留着一丝极度荒谬的、无法理解的恍惚。
我抬起一直垂着的左手,将那片一直捏在指间的、带着半个暗刻莲瓣纹的残瓷片,递向王明警官。
王警官,物证。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递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王明警官利落地接过,用一个专用的证物袋小心地装好封存。他对我微微颔首,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任务推进的沉稳:辛苦了,沈老师。后续鉴定报告还需要您这边协助复核确认。
应该的。我点头。
王明警官转向旁边已经完全石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的张主管和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的老陈:两位,涉及案情,需要你们回局里配合做个笔录,了解情况。
啊哦哦!是是是!配合!一定配合!张主管如梦初醒,舌头都在打结,慌乱地点头哈腰。老陈更是面无人色,只会哆嗦着点头。
一行人很快离开了鉴定室。赵子耀被塞进门口等候的警车后座时,像个彻底失了魂的木偶,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警灯闪烁,红蓝的光晕交替涂抹在拍卖行冰冷华丽的玻璃外墙上,无声地旋转着。
喧嚣与恶意,随着警车的远去,像退潮般迅速从狭小的鉴定室内抽离。只剩下空调还在不知疲倦地吹着冷风,以及满地狼藉的、闪着寒光的白色瓷片,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股浓烈刺鼻的古龙水混杂雪茄的臭味,似乎还顽固地悬浮在冰冷的空气里,但已经失去了主人的支撑,显得虚弱而可笑。
我走到自己那个放在角落、毫不起眼的旧帆布包旁边——就是那种学生党背了几年、肩带都磨得起毛的款式。帆布包鼓鼓囊囊的,看着就塞满了不值钱的玩意儿。
我蹲下身,拉开了拉链。动作很随意,像只是要拿里面的笔记本或水杯。帆布包敞开着口子,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露了出来:卷了边的专业书、一个磨掉漆的保温杯、塞着耳机的旧手机盒子……
然后,我的手指在里面拨弄了一下。
一件被柔软防震气泡袋仔细包裹着的、形状浑圆小巧的东西,被手指轻轻拨开了一层遮掩。
灯光柔和地洒落进去。
莹白。
温润。
柔和得像凝固的月光。
一只完整的、釉色纯净无瑕的白釉暗刻莲瓣纹小盏,安然无恙地躺在气泡袋的保护中,安静地显露出来。那细腻的釉面,含蓄流转的光泽,还有那暗刻的、流畅灵动的莲瓣纹路……与地上那些冰冷破碎的残骸,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触目惊心的对比。
它静静地躺在帆布包的杂物堆里,像一个被尘埃暂时遮掩的绝世珍宝。
这才是我今天来,真正要送拍的东西。嘉靖官窑的真品。还没来得及上桌登记,就目睹了一场闹剧。
背包拉链重新拉上的轻微摩擦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门口的光线暗了一下。一个人影去而复返,是王明警官,他脚步很快,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
沈老师,抱歉还得耽误您几分钟,他走到我面前,把平板屏幕朝向我,上面显示着一张非常清晰的器物照片,这是从赵子耀父亲办公室搜查扣押的涉案物品之一,一件汝窑天青釉三足笔洗。嫌疑人赵昌隆声称这是他的‘传家宝’,价值连城。但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这很可能是近年的高仿。您看……
照片上的笔洗,釉色天青,开片纹路细密如冰裂,三足造型古朴典雅,连底足的支烧痕迹都做得一丝不苟。确实能以假乱真。
我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
不用情报。我抬起头,声音平淡无波,这只笔洗,编号‘雨过天青-09’,是我上周亲手修的。
王明警官锐利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了然和赞叹,随即化为更深的凝重。
明白了。谢谢沈老师!这证据链,彻底闭环了。他收起平板,语气斩钉截铁,赵昌隆这条大鱼,跑不了!
他匆匆离去,脚步带着雷霆万钧的决心。
鉴定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冷气依旧嘶嘶地吹拂着。满地冰冷的碎片,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如同铺了一地凝固的寒霜。
我背起那个旧得掉色的帆布书包,肩带在洗得发白的T恤上勒出一道浅浅的印子。
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
门外走廊的光线明亮些,混合着拍卖行特有的、若有若无的熏香和金钱的气息涌进来。
脖子上挂着的实习生塑料工牌,随着我转身的动作,轻轻晃动了一下,磕在帆布包粗糙的背带上,发出一点轻微的嗒嗒声。
阳光从走廊尽头高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正好有一缕,不偏不倚地落在那片磨白了边的塑料壳子上。实习生:沈微几个印刷体的小字,在金色的光束里,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就像蒙尘的匣子,被撬开了一道细细的缝,泄露出里面沉睡的微光。
冷气还在嘶嘶地吹,吹着满地狼藉的碎瓷片,像撒了一地凝固的寒霜。空气里那股呛人的古龙水味终于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旧木头、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腥气。
我蹲在帆布包旁边,指尖刚碰到拉链头冰凉的金属扣。
沈…沈老师!一声变了调的呼喊,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难以置信的惶恐。
张主管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油头此刻乱得像被狗啃过,额头上一层亮晶晶的冷汗,西装领带歪扯着,胸口剧烈起伏。他冲到我跟前,差点被地上的碎瓷片绊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看着我这个蹲在地上的实习生,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的颜料盘——惊魂未定,羞耻,后怕,还有一丝被耍弄的懵圈。
沈老师…您…您看这…他语无伦次,手指哆嗦着指向满地的白瓷碎片,又看看我脚边那个寒酸的帆布包,这…这清理…我们马上…不不不,怎么能让您动手!我来!小刘!小王!死哪儿去了!赶紧拿专业工具来!地毯式清理!一片碎片都不能留!指纹!对,保护指纹痕迹!他冲着门外吼,嗓子劈了叉。
吼完,他转向我,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腰弯得快折了:沈老师,您大人大量…先前…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猪油蒙了心!您千万别跟我这种蠢货一般见识!赵子耀那王八蛋…他…
他喘着粗气,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对赵子耀的唾弃和对我的敬畏,只剩下一个劲地弯腰赔笑,动作幅度大得滑稽。
我没应声,手指勾住帆布包拉链,刷啦一声轻响,拉链滑开。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露出来,卷边的书,旧水杯。手指在里面拨弄了一下,拨开防震气泡袋的一角。那片莹白温润的光泽只泄露出来一瞬,像沉静月华惊鸿一瞥。
张主管的眼睛瞬间瞪圆了,瞳孔猛地收缩,死死盯着帆布包深处,连呼吸都屏住了。他认出来了。那釉色,那光泽,那莲瓣纹的韵味…和地上那堆只能称之为垃圾的碎片,云泥之别!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纯粹的、被巨大真相冲击后的呆滞。
真…真的在您这儿……他失神地喃喃,声音轻得像呓语。
我站起身,拉链重新拉上,隔绝了那片月光。旧帆布包沉甸甸地搭在肩上。鉴定流程,我看着张主管煞白的脸,声音没什么起伏,明天一早,我会把报告和器物一起送来。
不不不!哪能麻烦您送!张主管如梦初醒,头摇得像拨浪鼓,弓着腰,双手紧张地在裤缝边搓着,我去接!不不不,我派专车!不不,我亲自去接!您说个时间地点,我绝不迟到!
不用。我打断他,按流程走。
是是是!按流程!绝对按沈老师您的流程走!他点头如捣蒜,腰弯得更低了,几乎成了个直角。
门口光线又暗了一下。老陈像是被抽干了魂,扶着门框挪了进来。他不再发抖了,只是整个人像一片枯败的落叶,灰败,了无生气。他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满地的碎片,又看了看背着帆布包的我,最后看向弓虾米一样的张主管。那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没说话,只是慢慢地挪到墙角的矮凳边,佝偻着背坐下,双手无力地垂在膝盖上,盯着眼前一小块地面,一动不动。空气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嗡鸣。
我没再看他们,背着包往外走。脚步踏过冰冷的瓷砖,发出轻微的声响。
走到门口,阳光有点刺眼。八月的热浪裹着外面世界的喧嚣瞬间涌来,和鉴定室里刻意维持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脖子上的实习生工牌晃了一下,塑料壳磕在帆布包粗糙的背带上,发出一点嗒嗒声。走廊尽头高大的落地窗外,阳光金灿灿的,正好把实习生:沈微那几个磨白的小字,映得分外清晰。
没有人再觉得这工牌可笑。它像个不起眼的封印,封着谁也无法想象的真相。
一个月后。
嘉德秋拍预展现场,人声鼎沸。水晶吊灯的光线流泻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空气中混合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金钱特有的躁动气息。西装革履的男人和妆容精致的女人端着香槟,在或低调或炫目的展柜间穿梭,压低声音的交谈汇集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最核心的展厅中央,一只巨大的玻璃展柜被柔和的射灯笼罩。灯光精准地打在展柜中央的软木托座上。托座之上,一只白釉暗刻莲瓣纹小盏静静安放。釉色纯净如凝脂白玉,莹润内敛,积釉处隐隐透出淡雅的虾青色。暗刻的莲瓣纹饰舒展流畅,每一道线条都蕴含着含蓄而惊人的生命力。灯光下,它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温润的光晕,将周围所有喧嚣与浮华都无声地隔绝开来,自成一方沉静天地。安保人员穿着笔挺的制服,目光锐利地警戒在展柜四周。
展柜旁边的电子屏上,滚动着这件重点拍品的简介:
Lot
888
明嘉靖
白釉暗刻莲瓣纹盏
来源清晰,流传明确
附:国家文物鉴定中心特聘专家沈微亲撰鉴定报告及认可证书
估价栏后面,是一个足以让绝大多数人窒息的数字:RMB
18,000,000
-
25,000,000。
人群在展柜前聚集,闪光灯此起彼伏。惊叹声、议论声不绝于耳。
嘉靖本朝官窑!太难得了,这釉色,这暗刻工艺…
沈微是那个…修复圈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老师他亲笔的报告那这东西板上钉钉了!
真干净啊…像是刚从土里捧出来,又像是被供奉了几百年…这感觉太对了!
张主管穿着一身崭新的定制西装,头发重新梳得一丝不苟,满面红光地在人群中穿梭、应酬。他端着酒杯,腰杆挺得笔直,说话中气十足,时不时指向那只万众瞩目的白釉盏,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骄傲,仿佛那东西是他家祖传的。有人提起一个月前那场意外的碎片风波,他立刻板起脸,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