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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疆的风,总带着股咸腥的热意。
欧阳风勒住缰绳,胯下的惊尘打了个响鼻,喷溅的白气在暮色里转瞬即逝。他抬头望了眼远处连绵的瘴气山脉,那片终年缭绕着青灰色迷雾的林子,曾是他这六年里最熟悉的地方。
风哥,真走啊身后传来副将赵禅粗声粗气的问话,这汉子脸上横着一道疤,是当年跟着欧阳风在密林里剿匪时留下的,你爹那儿……
回去看看。欧阳风回头笑了笑,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明朗轮廓。眉骨清秀,眼尾微微上扬时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俏,可鼻梁挺直,下颌线又透着常年习武的利落。这副模样,像极了江南烟雨中走出的画中人,却偏生染了身边塞的风霜,刚柔相济,瞧着就让人移不开眼。
他勒转马头,声音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叛逆: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这儿,让他觉得我怕了。
六年前,十三岁的欧阳风跪在祠堂里,对着祖宗牌位和脸色铁青的父亲,一字一句地说:爹,儿子不孝,这辈子怕是不能给欧阳家传宗接代了。
当时的兵部尚书欧阳靖气得发抖,拿起家法就打,手臂粗的藤条伴着风落下,他却挺直了背没躲。母亲若灵在一旁默默掉眼泪。
欧阳靖指着门,滚!滚滚滚!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若灵劝不住丈夫,也改变不了儿子的心意,只能让儿子暂时离开。风儿,母亲许久未回家中,你帮母亲去看看族人好不好
欧阳风知道,母亲是想让他去南疆磨磨性子,顺便……和若家那位表妹培养感情。
若家是南疆大族,以女子为尊,族人多通卜算之术。上官雨研便是若家这一代占卜能力最强的,听说能一眼看未来,比欧阳风小四岁,自小订了娃娃亲。若灵大概是觉得,有那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姑娘在,总能让儿子回心转意。
可谁也没料到,某次夜里欧阳风回得晚了些,看见上官雨研和一姑娘举止亲密。因这事上官雨研给欧阳风使了一个月的绊子。但自那以后,俩人倒成了知交好友,婚事早被他们默契地抛到了脑后。
惊尘蹄声轻快,载着欧阳风踏上回京的路。行囊简单,只有几件换洗衣物,一把用了六年的长剑,还有上官雨研塞给他的一个锦囊,说是归途顺遂的符。
这丫头,又来这套。欧阳风捏了捏锦囊,里面是晒干的草药,带着清苦的香气。他想起上官雨研那双总是带着点阴郁的眼睛,明明能看透未来,却总说未来有万千种可能,人心变了,结局就变了。
走了约莫半月,京城的轮廓终于在晨雾中显现。朱红宫墙绵延十里,琉璃瓦在朝阳下泛着金光,比记忆里更显巍峨。守城的卫兵检查路引时,看到欧阳风三个字,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谁不知道兵部尚书家的独子,六年前被老爷子赶出家门,自行请旨到南疆历练,说是历练,实则形同流放。
进了城,欧阳风没回家,找了家客栈住下。他需要点时间,想想怎么面对父亲。
傍晚时分,他换了身常服,在街上闲逛。京城的繁华远超南疆,叫卖声、车马声不绝于耳,街边的糖画、冰糖葫芦,都带着久违的甜意。他买了串糖葫芦,刚咬了一口,就听到旁边酒肆里传来喧哗。
你报名了吗春闱要开始了,礼部已经开始操办了!
报了报了,今年我怎么也得下场试试,这次殿试听说陛下要亲自主持,还要让几位皇子旁听呢!
六皇子最近势头正盛,听说在江南治水有功,陛下赏赐了不少……
要我说还得是大皇子……
三皇子其实也……
欧阳风停下脚步,嘴里的山楂酸甜味忽然变得有意思起来。
科举
他爹欧阳靖一辈子是武将,最看不起的就是文绉绉的酸儒,总说好男儿当提三尺剑,保家卫国。当年欧阳风在私塾里表现出点读书的天赋,还被他爹冷嘲热讽过。
若是……他去考个功名回来
欧阳风舔了舔唇角的糖渣,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这要是中了,他爹会不会气得当场拔剑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似的疯长。他转身,朝着礼部的方向走去。报名处的官员看到他递上来的名帖,愣了一下——欧阳风兵部尚书的儿子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公子确定要报名官员再三相询。
确定。欧阳风笑得坦荡,我爹要是有意见,让他来找我。
官员们面面相觑,京城谁人不知兵部尚书最看不上文人的酸腐,但还是给他登了记。活难干啊!
走出礼部衙门,欧阳风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几分,他抬头望了眼皇宫的方向,那里朱墙高耸,藏着多少人的野心与宿命。
此时的六皇子府,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正临窗而立。
南宫冷指尖捻着一枚黑子,目光落在棋盘上,却没怎么动。他刚从江南回来,一身风尘尚未完全洗去,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却更衬得那双眼睛清亮。鼻梁高挺,唇线分明,不笑时自带一股沉静的气质,笑起来却像春风拂过湖面,能漾起温柔的涟漪。
殿下,礼部那边传来消息,兵部尚书家的独子欧阳风,报名参加春闱了。内侍低声禀报。
南宫冷落子的手顿了顿,抬眼:欧阳风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想了想,才记起六年前似乎有这么回事,兵部尚书把儿子赶到南疆,当时朝堂上还议论了一阵。
是,听说在南疆待了六年,刚回京。
南宫冷嗯了一声,没再多问。他如今心思全在储位之争上,大哥手握兵权,三哥母妃是宠妃,他这个嫡子,反倒要步步为营。一个外放归来的世家子,还入不了他的眼。
他重新看向棋盘,黑子白子交错,杀机暗藏。就像这京城,看似繁花似锦,底下却是暗流汹涌。
而此时的欧阳风,正在客栈里翻着从书铺买来的圣贤书。多年没碰过这些,有些字都生疏了。他挠了挠头,忽然觉得,跟南疆的瘴气比起来,这些之乎者也,好像更难对付。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把书一合,倒头就睡。梦里,又是南疆的星空,上官雨研坐在篝火旁,对他说:风哥,京城的水很深,你回去后万事小心。
他想问小心什么,却被窗外的打更声惊醒。
三更天了。
欧阳风披衣坐起,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有些想念南疆的风。那里的风虽然热,却坦坦荡荡,不像京城的风,裹着太多算计。
第二章
春闱的日子过得飞快。
欧阳风抱着陪跑的心态,却没想到一路过关斩将,竟顺顺利利闯进了殿试。这倒不是他突然开了窍,实在是南疆六年没白待——策论考时务,他写的南疆防务、民族融合,都是亲身经历,言之有物;经义虽不算顶尖,却也中规中矩。
放榜那天,他挤在人群里,看到欧阳风三个字赫然出现在殿试名单上,愣了半晌,才摸着后脑勺笑了。这下,他爹怕是真要提剑来砍他了。
果然,当天下午,欧阳府的管家就找到了客栈,脸色复杂地请他回家。
少爷,该回家了。
欧阳风跟着管家回了阔别六年的家。府邸还是老样子,只是更显肃穆。走到书房外,就听到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那个逆子!他还真敢去考!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考都考了又能怎样!你当初不也没拦着吗。
欧阳风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欧阳靖正背对着他,身形比六年前佝偻了些,两鬓也添了白发。听到动静,猛地转过身,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怒火:你还知道回来!
爹。娘。欧阳风规规矩矩地行礼。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若灵看着不再像从前一样跳脱的儿子,眼眶一下子聚满了泪水。
别叫我爹!欧阳靖指着他,我问你,你放着好好的武不学,去考那些酸儒的东西,安的什么心
没什么心。欧阳风抬眼,目光坦然,就是想试试。
试试欧阳靖气极反笑,你是不是还想跟老子对着干啊我告诉你,你是欧阳家的儿子,这是改不了的!
我从没想过要参与这些。欧阳风声音平静,我只想按自己的心意活着。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欧阳靖死死盯着儿子,这个当年还稚气未脱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挺拔的青年,眼神里的倔强,和他如出一辙。
良久,欧阳靖重重叹了口气,挥挥手:滚吧,殿试好好考,别给欧阳家丢人。
欧阳风有些意外,却没多问,再次躬身作揖。他知道,父亲这是妥协了。
殿试定在三天后,太和殿。
殿内庄严肃穆,龙椅上坐着当今圣上,面容威严。两侧站着文武百官,而再往下些,设了几个座位,坐着几位皇子。
欧阳风跟着其他贡士走进大殿,看着这严肃的场景,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几位皇子,大多面容倨傲,唯有坐在最前面的那位皇子,气质沉静,正垂眸看着手里的卷宗,侧脸线条柔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贵气。
那便是皇后嫡子,六皇子南宫冷。
欧阳风没再多看,敛声屏气地站在队列里。
殿试的题目是关于吏治与民生的策论。欧阳风略一思索,便提笔写下。他想起南疆那些因为官员贪腐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想起那些为了生计铤而走险的边民,笔锋不自觉地锐利起来,既谈了制度的缺陷,也提出了具体的改进措施,字里行间,都是赤诚。
他写得专注,没注意到,有一道目光,从他落笔开始,就没离开过他。
南宫冷原本只是例行公事地旁听,目光漫不经心地在贡士们身上扫过。直到看到欧阳风。
那少年穿着一身青色贡士服,身姿挺拔如松,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侧脸,绒毛都看得清晰。他写字时眉头微蹙,带着点认真的执拗,偶尔停下来思索,遇到想不通的还会咬笔,那小动作竟透着几分可爱。
南宫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见过的美人不少,世家贵女、宫廷佳丽,各有风姿。可从未有一个人,像眼前这个少年,明明穿着最普通的衣服,身处最肃穆的大殿,却像带着光,让人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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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动声色地问身旁的内侍:那个咬笔的贡士是谁
内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低声道:回殿下,是兵部尚书家的独子,欧阳风。
欧阳风……
南宫冷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忽然想起前几日听到的传闻。原来是他。那个被父亲赶到南疆六年,却在春闱里脱颖而出的世家子。
他看着欧阳风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长舒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欧阳风愣了一下,礼貌性地朝他点了点头,随即移开了视线,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南宫冷的心,却像是被那点头的动作勾了一下,有些发痒。他收回目光,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摩挲着,眼底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兴味。
欧阳风啊……
殿试结果要等三天后公布。欧阳风倒也坦然,每日要么在府里舞刀弄剑,要么出去和旧友叙旧,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这日,他正和几位当年的玩伴在酒楼喝酒,忽然听到邻桌在议论殿试的事。
我看这次状元,非吏部侍郎家的公子莫属,听说陛下很赏识他的文采。
未必吧,我觉得那个欧阳风也不错,策论写得很实在。
欧阳风他一个武将家的儿子,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怕是走了狗屎运。
欧阳风听着,没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不在乎名次,他要的,只是给父亲一个惊喜。
窗外,一辆低调的马车里,南宫冷正听着内侍的汇报。
殿下,欧阳公子在醉仙楼喝酒,被人议论了几句,他没在意。从那日殿试开始,南宫冷总是有意无意地探听他的消息,无论大事小事。
南宫冷撩开窗帘,看着酒楼二楼那个靠窗的身影,青年正和朋友说笑,眉眼弯弯,笑得坦荡。他忽然觉得,那些议论的人,真是没眼光。
走吧。他放下窗帘,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去查查欧阳风这六年在南疆的事。
他想知道,这个像光一样的青年,在南疆那片土地上,经历了什么。
三天后,放榜。
欧阳风被朋友拉着去看榜,挤在人群里,踮着脚张望。忽然,有人大喊:状元!状元是欧阳风!
欧阳风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朋友把他拽到榜前,指着最顶端的名字,他才确定,自己真的成了新科状元。
周围的人纷纷向他道贺,羡慕、嫉妒、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欧阳风摸了摸后脑勺,笑得有些傻气。他只是想气气父亲,怎么就真成了状元
而此时的南宫冷,正在府里看着密探送来的关于欧阳风的卷宗。上面详细记录了他在南疆的六年:剿匪、平乱、安抚百姓,甚至还发明了一种适合山地作战的连弩。字里行间,是一个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少年将军形象。
南宫冷看着卷宗上的画像,青年穿着铠甲,眉眼间带着凌厉,却又这么温柔地抱着一个孩童。
他合上卷宗,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新科状元……若家……越来越有意思了。
就在这时,暗卫突然现身:殿下,属下探得消息,欧阳尚书和若家已经商定,待欧阳风状元游街后,就为他和若家十五小姐上官雨研下小定。
南宫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第三章
状元游街那日,京城万人空巷。
欧阳风穿着一身大红状元袍,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戴着大红花,脸上是掩不住的意气风发。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引得街边的姑娘们频频抛来手帕、鲜花,娇声软语不断。
欧阳公子好俊啊!
听说他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文武双全呢!
可惜啊,听说已经定下婚事了,是若家的姑娘。
欧阳风听着这些议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知道,这门婚事是躲不过去了。父亲大概是觉得,他成了状元,与若家联姻,更能巩固欧阳家的地位。而雨研那边,若家家主回来了……
他和雨研是表兄妹,又有共同的秘密,想来这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至少,不用应付那些他不喜欢的女子。
游街队伍行至皇宫外,按例要下马谢恩。欧阳风刚走下马车,就看到不远处,南宫冷正站在廊下看着他。
今日的南宫冷穿着天蓝色的常服,更衬得他气质温润。看到欧阳风看过来,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欧阳风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拱手行礼:见过六殿下。
状元郎不必多礼。南宫冷走近几步,声音温和,今日风采,果然名不虚传。
殿下谬赞了。欧阳风不太习惯和皇子打交道,显得有些拘谨。
你的策论,本宫看了,写得很好。南宫冷话锋一转,尤其是关于南疆防务的部分,很有见地。
殿下过奖,只是些粗浅见解。这六皇子想干什么不要拉我站队啊!
不,是真知灼见。南宫冷看着他,眼神真诚,本宫对南疆事务也颇感兴趣,改日有空,想请状元郎喝杯茶,好好聊聊,不知可否
欧阳风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六皇子会主动邀约。他看了看周围,官员们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飘过来。他不敢怠慢,连忙应道:能得殿下垂询,是下官的荣幸。
南宫冷笑了笑,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欧阳风望着他的背影,后背直冒冷汗。不是,才刚当上状元就被盯上了
游街结束后,欧阳风回府,刚进门,就被管家拦住了。
少爷,若家派人送来了庚帖,说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想定下小定的日子。
欧阳风接过庚帖,上面写着上官雨研的生辰八字,字迹娟秀。他叹了口气:知道了,你们看着办吧,别怠慢了。
他回了房,坐在窗边,雨研的庚帖随意地放在欧阳风手边,朱砂字迹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看着外面飘落的花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这门婚事对两家都好,他们相处的也很融洽,但,他们之间只有兄妹之情。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雨研眼神落寞地说:窥视未来又如何,最不可测的是人心。
看不透才好。当时他笑着举起酒坛灌了一口,若是什么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如今想来,这话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正怔忡间,下人来报,说六皇子派人送了帖子,邀他明日巳时去皇子府一叙。欧阳风捏着那张洒金帖子,想起南宫冷廊下温和的笑,总觉得那位皇子的邀约,不像只是聊聊南疆事务那么简单。
次日,欧阳风换了身素色锦袍,带着随从往六皇子府去。府邸不算最气派,却处处透着雅致,回廊绕水,竹影婆娑,倒像是个文人雅士的居所。
南宫冷在书房见他,案上摆着棋盘,黑白子散落其间。状元郎来得正好,本殿正缺个对手。他笑着抬手,请坐。
欧阳风落座时,瞥见棋盘上的残局,竟是一局险象环生的七星聚会。他在南疆时无事,也和若家祭司下过几局,对这棋局略知一二。
殿下棋力精湛。他赞了一句。
南宫冷执起黑子,指尖莹白如玉:不过是些小伎俩。状元郎觉得,这局棋该如何破
欧阳风看着棋盘,沉吟片刻:黑子看似被围,实则暗藏生机。若弃掉右上角三子,转而抢占中腹,或可反败为胜。
南宫冷抬眼看他,眼底似有微光:弃子很多人舍不得。
舍不得局部,便会输掉全局。欧阳风语气坦然,南疆剿匪时,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为了保住主力,有时不得不舍弃小股部队。
南宫冷笑了笑,落下一子:说得好。那欧阳状元愿不愿意,帮本殿下完这局棋
这话问得突然,欧阳风一愣。他看着南宫冷沉静的眼,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他忽然明白,这棋盘上的对局,或许映射着朝堂的风云。
殿下的意思是……
父皇年事已高,储位未定。南宫冷声音放低,带着几分坦诚,大哥手握兵权,三哥有外戚相助,本宫虽为嫡子,却势单力薄。他抬眼看向欧阳风,本宫知道,欧阳尚书是中立派,但状元郎在南疆六年,威望渐显,又新科状元,清流之中呼声很高。
欧阳风心跳漏了一拍。他没想到南宫冷会如此直白地将夺嫡之事摊开在他面前。
殿下为何信我他反问。
因为你敢在殿试上直言利弊,敢在南疆舍生忘死,更敢……违逆父命,坚持本心。南宫冷语气笃定,这样的人,不会是趋炎附势之辈。
最后一句话,像根细针,轻轻刺中了欧阳风。他想起自己六年前跪在祠堂的决绝,想起父亲震怒的脸,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帮殿下,我能得到什么他故意问,语气带着点少年人的不羁。
南宫冷笑了,那笑容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若本宫能坐上那个位置,欧阳家的荣光,只会比现在更盛。而你欧阳风,想做什么官,想办什么事,本宫都能给你铺路。他顿了顿,补充道,包括……按自己的心意活着。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精准地敲在欧阳风的心上。他知道南宫冷指的是什么,这位皇子,怕是早就查清了他的底细。
欧阳风拿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我不懂朝堂争斗,怕是帮不了殿下太多。
你只需要做你擅长的事。南宫冷落下黑子,清流那边,你只需保持本心,他们自会向你靠拢。南疆旧部,若有可用之人,本宫也希望你能引荐一二。
棋局渐渐明朗,白子看似散漫,却在黑子的引导下,一步步占据要地。欧阳风忽然觉得,和南宫冷下棋很舒服,他不用费尽心机猜测对方的意图,因为对方总会坦诚地留出一条路,却又让你心甘情愿地跟着走。
临走时,南宫冷送了他一把折扇,扇骨是南疆特产的墨竹,上面题着顺遂本心四个字,笔力沉稳,带着股清正之气。
这墨竹,是去年南疆进贡的,本殿想着你或许会喜欢。南宫冷递过扇子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温热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直达欧阳风心里。
欧阳风接过扇子,掌心微麻:多谢殿下。
他走出皇子府,阳光正好,扇面上的墨香混着竹香,萦绕在鼻尖。他忽然觉得,这京城的风,似乎也没那么难捉摸了。
而此时的书房里,南宫冷看着棋盘上渐渐成形的胜势,指尖轻轻摩挲着刚才碰到欧阳风的地方,眼底笑意渐深。他派去查上官雨研的人刚回来禀报,坊间传闻,若家十五与一女子言行亲密,若家家主大发雷霆,动了家法。
原来……是这样。
南宫冷拿起一枚黑子,轻轻放在棋盘最中央的天元位。既然那门婚事本就名存实亡,那他就更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接下来的日子,欧阳风像是被卷入了一张无形的网。他按南宫冷说的,在朝堂上只说真话,弹劾了几个贪赃枉法的官员,引得清流一片赞誉;他又写信给南疆旧部,举荐了几个有才干却出身低微的副将,南宫冷果然破格提拔了他们。
两人来往渐密,有时是在皇子府下棋,有时是在茶馆闲聊。欧阳风发现,南宫冷看似温润,实则心思缜密,对朝堂局势的把握精准得可怕。而南宫冷也发现,欧阳风不仅有武将的果决,更有文人的赤诚,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话,往往能点醒他。
你看,这是户部的账本,三哥那边送来的,说是账目清晰。一日,南宫冷将一叠账本推到欧阳风面前。
欧阳风随手翻了翻,指着其中一页:这里的采买价格,比市价高了三成,而且经手人是三哥的小舅子。
南宫冷点头。
欧阳风抬头看他:需要我出面
不急。南宫冷喝了口茶,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他爬得再高些,摔下来才更疼。
欧阳风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锋芒,忽然觉得,这位看似温和的皇子,骨子里藏着不输任何人的狠厉。
第四章
与此同时,欧阳家和若家下小定的日子越来越近。上官雨研派人送来一封信。你甘心吗或许,我们都该想想,这婚到底要不要结。
欧阳风拿着信,心里有些犹豫。他原本觉得,和上官雨研成婚是最好的选择,可如今……他想起南宫冷温和的笑,想起他指尖的温度,心里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抗拒。
他想去找南宫冷,想问问他的意见,却在皇子府门口,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是若家的车。
雨研进京了
欧阳风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预感,他没有进去,转身回了府。
当晚,宫里就传出消息,六皇子南宫冷揭发三皇子贪墨,证据确凿。皇帝震怒,将三皇子禁足府中,彻查户部。
一时间,朝堂震动。所有人都没想到,一直低调的六皇子,竟会突然对三皇子发难,而且一击即中。
欧阳风站在朝堂上,看着南宫冷平静地接受皇帝的嘉奖,心里忽然明白了。若家的车,怕是来送证据的。
下小定的前一天,南宫冷找到欧阳风。
明日,你当真要去若家下小定他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欧阳风看着他:殿下觉得,我不该去
南宫冷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如果你想去,就去。欧阳风,你要记住,有些棋子,一旦落了位,就再也挪不开了。
他的目光深邃,像是能看透人心。欧阳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视线:我知道了。
南宫冷没再多说,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对了,大哥那边,最近动作频繁,你父亲那边,怕是会被牵连。
欧阳风一愣:什么意思
大哥想拉拢你父亲,若不成,怕是会用些手段。南宫冷语气平淡,你自己小心。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欧阳风握紧了手里的折扇。他知道,南宫冷这是在提醒他,也是在逼他做出选择。
当晚,若家的马车出现在了欧阳府门口。上官雨研穿着一身淡青色衣裙,站在马车旁,脸色苍白。
风哥
雨研欧阳风走上前,将披风给她披上,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我们取消婚约吧。上官雨研淡淡地开口,脸上是从未见过的笑容,长姐同意了。
欧阳风一愣,长姐同意了
嗯,我爱她,所以,抱歉了。
如此甚好。欧阳风也笑了,他知道雨研这一路走来不比他容易,一边是家族的责任,一边是心仪之人。
还记得我给你算过的卦吗话锋一转。
什么卦时间太久远,欧阳风已经忘记这回事了。
其实当时我看到了,你的未来。雨研斟酌了一下。
南宫冷,对吗欧阳风感觉心脏停跳了一下。
嗯,抱歉,我问过很多卦象,但,只有一种结果,你的未来,只有一种结局。
欧阳风闭了闭眼,他想起和南宫冷下棋时的默契,想起他温和的指点,想起他指尖的温度……那些画面在脑海里闪过,竟都是他。
我知道了。
上官雨研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你把这个交给尚书大人,他会明白的。
那是一枚龙纹玉佩,质地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欧阳风认得,那是当年皇帝赐给若家先祖的信物,据说能在危急时刻调动南疆兵马。
多谢
欧阳风抬手,对上官雨研躬身作揖。上官雨研知道,他谢的是若家。
他忽然明白,南宫冷早就布好了局,从他答应帮忙的那一刻起,这门婚事,就注定成不了。
欧阳风拿着玉佩回了府,径直去了父亲的书房。欧阳靖正坐在案前,看着桌上的庚帖,脸色凝重。
爹。欧阳风将玉佩放在他面前,跪在他面前。
欧阳靖看到玉佩,痛苦地闭上了眼。
欧阳靖拿起玉佩,他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明白这玉佩背后的含义。若家站队六皇子,此局,六皇子必胜。为何若家要保六皇子,联系上今日种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爹……欧阳风看着父亲双鬓发白,心里不是滋味,终究是不孝了。
罢了。欧阳靖放下玉佩,看着儿子,你想帮谁,就帮谁吧。欧阳家又不止你一个儿子。
欧阳风俯身磕了下去,儿子不孝!
第五章
六皇子府的侍卫看到欧阳风,没有阻拦,直接引着他去了书房。南宫冷正坐在窗前看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
你来了。
欧阳风看着那温润的笑容,心脏又停跳了一下,怎么会有人笑得这么好看。
南宫冷起身走到他面前:来,我们谈谈下一步。
下一步欧阳风还没反应过来。
大哥手里还有兵权,虽不敢明着反,但暗地里小动作不断。南宫冷语气沉了沉,父皇已经决定,下月初册立太子。在这之前,我们必须让大哥彻底失去威胁。
欧阳风定定地看着他:需要我做什么
你在南疆的旧部,现在驻守在京郊大营,对吗南宫冷看着他,我需要他们,在关键时刻,站出来。
欧阳风明白了:你想让他们控制京郊大营
不是控制,是稳住。南宫冷摇头,只要他们不跟着大哥乱来,大哥就掀不起风浪。
好。欧阳风点头,我马上去找他们。
看着欧阳风落荒而逃似的背影,南宫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看来某人开窍了。他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的天空,阳光灿烂,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暗流涌动。大皇子试图拉拢京郊大营的将领,却被欧阳风的旧部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朝堂上,支持南宫冷的官员越来越多,纷纷上奏,请立六皇子为太子。
皇帝看着奏折,又看了看跪在下面的南宫冷,叹了口气:你想要这个位置,朕给你。但你要记住,做了太子,就要担起天下的责任。
儿臣遵旨。南宫冷叩首,声音沉稳。
册立太子的旨意颁布那天,京城一片欢腾。南宫冷身着太子蟒袍,接受百官朝拜,眉宇间是掩不住的威仪,却在看到人群中的欧阳风时,悄悄弯了弯唇角。
礼毕后,南宫冷回到东宫,屏退左右,只留下欧阳风。
现在,棋局该收官了。他笑着说,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
欧阳风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位新太子,此刻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褪去了所有的沉稳,只剩下纯粹的喜悦。
恭喜殿下,不,太子殿下。他拱手行礼。
南宫冷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掌心温热:这一路,多谢你。
他的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眼神灼热,看得欧阳风有些不自在,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欧阳风。南宫冷看着他,语气认真,和我一起治理好这个国家好吗他眼神炽热地盯着欧阳风。
欧阳风像被他的眼神灼伤一样,慌乱地避开目光,啊,好,好,大家一起努力,一起努力。一说完,欧阳风就慌乱地甩开南宫冷的手,夺门而出。
回见。
南宫冷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眼底的沉静彻底化开,像是被春风吹融的湖面,这一刻,他的眸子亮得很,像是落了星星,又像是融了月光,清润又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