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像是全身骨头被碾碎后又勉强拼接在一起的剧痛,意识在黑暗的泥沼里挣扎着上浮。
林默猛地睁开眼,刺鼻的消毒水味钻入鼻腔,头顶是惨白的天花板。
我在医院
他试图动弹,却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胸口闷得像是压了块巨石。
你醒了
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林默艰难地偏过头,瞳孔骤然收缩。
病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一身剪裁精良的高定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面容俊美得近乎锐利,只是那双看向他的眼睛,像是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
他是谁为什么……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没等林默混沌的大脑理清思绪,对方已经淡淡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进林默的耳膜。
我是沈卓。
沈卓
林默猛地僵住,这名字……这名字不就是他自己的名字吗!
他是沈家那个从小体弱多病、被精心保护、鲜少人知的真正继承人——沈卓啊!
你……你说什么林默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
男人——自称沈卓的青年,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漠然。
我说,我是沈卓,沈家真正的继承人。他重复了一遍,语调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而你,林默……
他顿了顿,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过林默苍白震惊的脸。
只是一个处心积虑、试图冒充我,甚至不惜制造一场车祸想要我命的可怜虫。
胡说八道!你放屁!
林默瞬间激动起来,挣扎着想坐起,却被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死死按在床上。巨大的愤怒和荒谬感冲击着他,眼睛死死瞪着床边的男人。
我才是沈卓!我才是!你是个冒牌货!是你偷了我的人生!那场车祸是你设计的对不对!
他几乎是嘶吼出声,因为激动,脖颈青筋暴起。
青年看着他,眼神里连那丝微弱的嘲讽都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冷。他微微俯下身,靠近林默,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道:
证据呢
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斤重压。
现在,所有的证据,DNA报告、童年档案、甚至我‘父母’的眼泪和感激,都指向一个事实——你,林默,是个骗子,是个妄想攀附豪门的疯子。
至于那场车祸……他几乎贴着林默的耳朵,语气里终于渗出一丝玩味,谢谢你提供的创意,效果很不错,不是吗
林默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冻僵了。
不……不是这样的!爸妈呢我要见爸妈!他们认得我!他们一定能认出我!他语无伦次地喊着,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快步走进来,后面跟着一对衣着奢华、面带焦急和担忧的中年夫妇。
林默看到那对夫妇,眼中猛地爆发出希望的光:爸!妈!是我啊!我是小卓!他是假的!他是冒充的!
沈氏夫妇的目光落在林默身上,先是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浓浓的厌恶和失望覆盖。
沈母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躲到了那个假沈卓的身后。
林默,你醒了就好好养病,不要再胡言乱语了!沈父沉声喝道,语气严厉,沈卓念旧情,不追究你伪造身份和车祸的事,你该知足了!
不是的!爸,你听我说……林默急得快要疯了。
医生,他好像情绪还是很激动,是不是伤到脑子了假沈卓适时地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宽容,他转向医生,麻烦你们,再给他用些镇静类的药物吧,让他好好休息。毕竟……他看了一眼林默,眼神意味深长,他也是个可怜人。
好的,沈少爷。医生恭敬地应声,示意护士准备药剂。
不!我不要用药!你们相信我!我才是沈卓!林默拼命挣扎,嘶吼,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
两个护士上前,毫不客气地按住他,动作粗暴,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和厌恶。
安分点!沈少爷大人大量,你还想怎么样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还想冒充沈少爷,痴心妄想!
冰冷的药液被推入静脉。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林默。
在他意识再次模糊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看到那个顶着他名字和人生的窃贼,正站在他的父母身边,接受着他们的关切和疼爱。
而那个假货看过来的最后一眼,冰冷、漠然,甚至带着一丝……戏谑。
仿佛在欣赏一场由他亲手导演、精彩绝伦的戏剧。
世界天旋地转。
黑暗吞噬一切。
为什么……会这样……
林默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不在医院了。
身下的床板硬得硌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消毒水也压不住的陈旧气息。房间狭小逼仄,除了一张窄床、一个掉漆的木衣柜和一张破旧的书桌,几乎再无他物。
阳光从唯一一扇小窗户透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灰尘。
这里……是沈家老宅的佣人房。他小时候调皮躲猫猫时来过一次,印象极其深刻。
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涌上心头。
门被推开,没有敲门。
进来的是沈家的老管家福伯,手里拿着一套灰色的、材质粗糙的佣人制服。福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公事公办的冷漠。
林默,既然出院了,就别躺着。换上衣服,夫人吩咐了,你不能白吃白住。福伯把衣服扔在床脚,沈家仁至义尽,给你一个容身之所,你要懂得感恩。
林默撑起身子,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盯着那套衣服,声音嘶哑:福伯,连你也认不出我了吗我是小卓啊!小时候我偷吃你藏起来的桂花糕,你还帮我瞒着我妈!
福伯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死水般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讥诮:林默,这些话你跟我说没用。沈卓少爷现在正在楼下陪夫人用早餐。你那些不知从哪儿打听来的鸡毛蒜皮,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不是打听!是我亲身经历的!林默几乎要崩溃。
福伯不再理他,转身走向门口:十分钟后,楼下客厅集合。先生和夫人,还有‘真正的’沈卓少爷,要见你。他在真正的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十分钟后,林默穿着那身极不合身、磨得皮肤生疼的佣人服,站在了富丽堂皇的客厅里,与周围奢华的环境格格不入。
沈父沈母坐在中央昂贵的真皮沙发上,而那个假沈卓,就姿态闲适地坐在他们旁边,手里端着一杯红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精致的眉眼。
看到林默进来,沈母的眉头立刻厌恶地皱起,下意识地往假儿子身边靠了靠。沈父则面色沉肃,不怒自威。
林默,沈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今天叫你来,是要让你彻底死心,安分守己。
假沈卓轻轻放下茶杯,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爸,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小卓,你就是太善良!沈母立刻心疼地握住假儿子的手,然后转向林默,眼神锐利,这种处心积虑害你、还想冒充你的人,不能轻饶!必须让他认清现实!
假沈卓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身旁拿起一个文件夹,递了过来。
林默,你自己看吧。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事实就是事实。
林默手指颤抖地接过文件夹。
第一页,是一份DNA检测报告。结论明确显示,沙发上那个假货与沈父沈母存在生物学亲子关系。而下面附着一份他与沈父的DNA对比,结果却是——排除亲子关系。
这不可能!这报告是假的!林默失声喊道。
假的假沈卓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冰冷刺骨,这是爸亲自盯着做的检测,样本也是他亲自取的。你的意思是,爸也在骗你
沈父的脸色瞬间铁青。
林默如坠冰窟,他疯狂地往后翻。
后面是童年照片。一张张,记录着沈卓的成长历程。可照片里那个被抱在沈母怀里、戴着生日帽吹蜡烛、在自家花园里玩耍的孩子……赫然就是眼前这个假货的脸!而他林默记忆中属于自己的童年影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最后,是一份证词。来自一个在沈家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园丁,证词里详细描述了林默如何多次向他打听沈卓少爷的童年习惯和喜好,如何对沈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言辞恳切,按着手印。
王叔……王叔他怎么会……林默感觉天旋地转,所有他以为的依仗和证据,全部调转了枪口,对准了他自己。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沈母的声音冰冷彻骨,我们沈家对你仁至义尽,看你可怜,允许你留下来干活抵债。你要是再敢骚扰小卓,或者在外面胡言乱语,就别怪我们不顾情面,送你进监狱!
假沈卓适时地开口,声音温和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林默的脖颈:妈,别生气。林默可能也是一时糊涂。就让他在家里帮忙吧,我会……看着他的。
他看向林默,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终于清晰地映出林默苍白绝望、穿着可笑佣人服的狼狈身影,以及一丝深藏的、只有林默能读懂的冰冷快意。
好好‘工作’,林默。他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默站在原地,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之中,百口莫辩,万箭穿心。
整个世界都在告诉他:你是个骗子,你是个笑话。
他看着那个占据了他一切的男人,在那对本该是他父母的人的簇拥下,像个真正的王子。
而他自己,连站在这里,都像是一种污染。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几乎将他彻底吞噬。
日子在屈辱和压抑中一天天熬过。
林默穿着佣人服,干着最脏最累的活:清洗泳池、擦拭地板、搬运沉重的园林垃圾。每一个沈家的老佣人都可以对他呼来喝去,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他们通过践踏他来向那位真正的沈卓少爷表忠心。
他偶尔会远远看到假沈卓。对方总是被父母或公司高管簇拥着,西装革履,步履从容,偶尔投来一瞥,那目光轻描淡写,像是在看一只偶然爬过脚边的蚂蚁。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直接的羞辱更让林默窒息。
他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他必须反击!
机会似乎来了。一次打扫假沈卓书房外走廊时(他被严禁进入任何主要家庭成员房间),他听到里面传来假沈卓压低声音讲电话的片段。
……那边必须处理干净……不能留下任何痕迹……老头子们已经开始有点疑心了……
电话内容断断续续,但语气里的冷厉和阴谋意味让林默心脏狂跳!
这绝对有问题!假少爷在进行某种见不得光的勾当!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录音!只要录下他亲口承认身份的言论或者这些阴谋的证据!
他铤而走险,利用打扫仓库的机会,偷偷弄到了一支老旧但还能用的录音笔。他像守护救命稻草一样把它藏在自己佣人房床板的裂缝里。
等待的过程焦灼而漫长。他几乎不眠不休,寻找着那个假少爷独自一人且可能松懈的时刻。
终于,这天傍晚,他看到假沈卓独自一人去了后花园的玻璃花房,似乎心情不错,在欣赏一株新到的兰花。
周围没有别人。
林默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攥紧口袋里的录音笔,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他故意弄出了一些脚步声。
假沈卓回过头,看到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恢复那副淡漠的样子:有事他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喷壶,慢条斯理地给兰花喷着水雾。
林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一丝不甘和试探:我只是想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DNA、照片、人证……天衣无缝。
假沈卓动作顿了一下,侧头看他,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哦还在想这个执念真深。
我只是想死个明白!林默语气激动起来,暗中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你看着我!顶着我的名字,我的脸(他以为的),享受着我的一切!你就没有一点心虚吗你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假沈卓放下喷壶,转过身,正对着他。花房里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俊美的脸上,却投下一片冰冷的阴影。他一步步走近林默。
林默紧张得手心冒汗,期待着对方说出什么。
假沈卓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停下,微微俯视着他(林默现在瘦弱佝偻,比他矮了半个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毒蛇吐信般的磁性:
心虚噩梦他轻笑一声,看着你像现在这样,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挣扎、愤怒、却又无能为力……我每天睡得,都很香甜。
他伸出手,轻轻掸了掸林默佣人服肩膀上看不见的灰尘,动作亲昵却饱含羞辱。
至于怎么做到的他凑得更近,几乎是耳语,你永远……也猜不到。
这些话足够暧昧,足够引人遐想!林默心脏狂喜,证据到手了!
就在这时,花房门口突然传来沈母震惊而愤怒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林默猛地回头,看到沈父沈母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显然听到了部分对话,看到了假沈卓亲近而林默激动对峙的场面。
假沈卓瞬间后退一步,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被骚扰后的无奈和宽容:爸,妈,没什么,林默他……只是还有些情绪。
情绪我看他是贼心不死!还想来威胁你!沈母立刻冲过来,将假儿子护在身后,怒视林默,你这个阴魂不散的骗子!我们沈家对你还不够仁慈吗!
不是的!是他!他刚才亲口承认了!林默急忙掏出录音笔,像是捧着最后的希望,我有证据!他刚才说的话我录下来了!你们听!
他颤抖着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笔里先是传来沙沙的电流声,然后是他自己的声音:【……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DNA、照片、人证……天衣无缝。】
接着是假沈卓模糊的声音:【……执念真深。】
然后是林默激动的声音:【……你就没有一点心虚吗你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紧接着,录音笔里传出的,赫然是假沈卓清晰而带着悲悯和无奈的声音:
【林默,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下呢伪造身份是犯法的,制造车祸更是蓄意谋杀未遂!我看你可怜,才求爸妈不要追究。你非但不知悔改,还想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录下我承认的假话,来继续威胁我吗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不!!!不是这样的!!!林默脸色惨白,疯狂地按着录音笔,他改了!他肯定改了!刚才他不是这么说的!前面还有!后面还有!
但录音笔像是坏了一样,反复播放的只有最后那一段——假沈卓苦口婆心的劝诫和他林默恶毒扭曲的威胁企图。
沈父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胸膛剧烈起伏。
假沈卓适时地露出一丝受伤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微微偏过头,低声道:爸,妈,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到这一步……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沈父的怒火。
畜生!无可救药!沈父猛地上前,一把夺过录音笔,狠狠摔在地上,踩得粉碎!
把他给我关进地下室!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他出来!给他好好清醒清醒!沈父咆哮着,额角青筋暴起。
立刻有两个保镖冲进来,一左一右架住了几乎瘫软的林默。
爸!妈!你们相信我!那是假的!他动了手脚!林默徒劳地挣扎哭喊,声音绝望。
没有人再听他说话。
他被粗暴地拖离花房,拖向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经过假沈卓身边时,他看到对方极快地、对他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冰冷、得意、充满了绝对的掌控和戏弄。
仿佛在说:看,你又输了。而且输得更惨。
地下室的门在身后轰然关上,黑暗和绝望彻底吞噬了林默。
他不仅没能证明自己,反而把自己推进了更深的地狱。
地下室又冷又潮,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霉菌混合的怪味。唯一的光源是门上方那个装着铁栏杆的小气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
林默被关了三天。
三天里,只有那个总是板着脸的福伯会每天一次送来一点勉强果腹的冷硬面包和浑浊的水。没有人和他说话,没有人来看他。他被整个世界遗弃在这个阴暗的角落。
伤口在阴冷环境下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脏。每一次闭上眼,都是假沈卓那个冰冷的笑容和父母彻底厌恶的眼神。录音笔被踩碎的声音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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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早上,地下室的门锁响了。
刺眼的光线涌入,林默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
逆光中,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是假沈卓。他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西装,越发衬得他矜贵不凡,与地下室的肮脏环境格格不入。
他用手帕轻轻掩了掩鼻,像是嫌弃这里的空气。
看来这几天,你过得并不好。他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抬起头,眼神因为饥饿和绝望而显得有些浑浊,但深处的恨意却像野火一样燃烧: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假沈卓轻笑一声,放下手帕:我没那么无聊。我是来给你一个机会的。
林默死死盯着他,不信。
爸的气消了些。我替你求了情。假沈卓慢条斯理地说,毕竟,总是关着你,也不是办法。沈家不养闲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默狼狈的样子,像是施舍般说道:公司后勤部缺个打杂的。你去吧,包吃住。算是给你一条活路。
去沈氏集团在他眼皮子底下干活
巨大的屈辱感再次涌上,林默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拒绝。
但他忍住了。
地下室的日子让他清醒地认识到,硬碰硬,他毫无胜算。这个假货的手段远超他的想象,能轻易篡改一切。出去,哪怕是羞辱性地出去,至少还有机会接触外界,或许……还能找到新的线索。
他低下头,掩去眼底翻腾的情绪,声音干涩:……好。
假沈卓似乎对他的顺从很满意,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福伯会带你去换身衣服,然后送你去公司。记住你的身份,林默。安分守己,才能活得长久。
说完,他不再多看林默一眼,转身离开。光线再次被隔绝,门外传来他吩咐福伯的冷淡声音:带他去收拾一下,别让他这副样子丢了沈家的脸。
半小时后,林默换上了一套稍微合身但依旧廉价的旧衣服,坐在福伯开的车里,前往沈氏集团大楼。
车子停在气派的大厦后门。
福伯冷冰冰地交代:后勤部在B2层,找王主管。记住少爷的话,安分点,别再惹是生非。
林默沉默地下车,从阴暗潮湿的后门通道,走进了这座象征着沈家财富和权力的巨大迷宫。
后勤部说是部门,其实就是个杂役集中营。王主管是个挺着啤酒肚、眼神油腻的中年男人,显然早就收到了关照,对林默没有丝毫好脸色。
哦,你就是那个林默王主管上下打量着他,嗤笑一声,上面交代了,你‘特殊’,要好好‘照顾’。他把特殊和照顾咬得极重。
看到那堆东西了吗他指着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快递箱、办公废品和清洁工具,今天之内,全部整理分类清楚。仓库也打扫一遍。做不完,就别想吃饭。
那是至少三个人一天的工作量。
林默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他沉默地走过去,开始搬运那些沉重的箱子。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其他后勤部的员工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鄙夷。
就是他啊想冒充沈少爷那个
啧啧,胆子真肥,也不照照镜子。
听说心肠还歹毒,想制造车祸害人呢!
离他远点,晦气!
恶意的议论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中午吃饭时间,没有人叫他。他独自一人去食堂,打饭的阿姨看到他的工牌,撇撇嘴,手一抖,菜量比别人少了一半。他找到角落的位置坐下,周围的员工像是避瘟神一样瞬间清空。
下午,他被派去各个楼层收垃圾、换桶装水。每一次进出电梯,遇到那些光鲜亮丽的白领,收获的都是嫌弃和躲避的目光。
有一次,他推着清洁车,在走廊拐角差点撞上一行人。
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假沈卓。他正和几个高管边走边谈,意气风发。
看到林默,他脚步停都没停,只是目光极淡地扫过他和他身边的清洁车,像是看到一件无关紧要的障碍物,随即自然地继续刚才的话题,与身旁人谈笑风生,从林默身边擦肩而过。
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助理厌恶地瞪了林默一眼:怎么搞的不长眼睛赶紧让开!
林默僵硬地拉着清洁车退到墙边,低着头,听着那群人的脚步声和谈笑声远去。
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
这就是假沈卓的恩赐。
把他放在眼皮底下,不是为了给他活路,是为了更彻底地践踏他,磨碎他所有的尊严,让他时时刻刻活在自己是个卑微蝼蚁的现实中。
让他看清楚,他们之间的云泥之别。
让他绝望。
在后勤部非人的磋磨和无处不在的白眼中,林默像一头沉默的困兽,咬牙硬撑。他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疲惫和心灵的屈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用来观察。
观察这座大厦,观察每一个人,尤其是……观察那个假沈卓。
他发现自己被特别关照的不仅仅是工作量。他几乎无法接触到任何有可能存在信息的地方——行政部门、档案室、甚至是高层的垃圾(会有专人直接收走处理)。假沈卓把他活动的范围严格限制在了后勤杂役的领域,像有一张无形的网,密不透风地罩着他。
但林默没有放弃。他在搬运废弃纸箱时,会下意识地快速瞥一眼露出的零星文件碎片;在打扫高层楼梯间时,会竖起耳朵捕捉门缝里漏出的谈话片段;甚至在清理打印机废粉时,都会仔细查看那些被搅碎的纸屑。
他在寻找任何一丝不寻常的痕迹,任何可能与假沈卓那个电话里提到的处理干净、疑心相关的东西。
几天下来,一无所获。就在他几乎要认为那次在花房外听到的只是错觉时,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点什么。
那天晚上,他因为白天的工作没做完(王主管故意刁难,临下班又加了量),被勒令留下清扫整个后勤仓库。偌大的仓库只剩他一人。
在搬运一个堆满过期宣传册的沉重纸箱时,他脚下一滑,箱子脱手砸在地上,里面的册子散落一地。
他低声咒骂着,蹲下去收拾。就在拾起一摞册子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地面似乎有一小片不属于这里的白色。
鬼使神差地,他挪开那个沉重的、几乎贴着墙放的旧文件柜(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发现墙角地板有一条极细的裂缝,而那片白色,是一角被塞进裂缝里的碎纸。
他的心开始狂跳。
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抠出那片碎纸。只有指甲盖大小,上面是打印体的零星文字:
【…批次
73-X…
异常损耗…
超出阈值…
建议…
深度清理…】
字迹模糊,但异常损耗、深度清理这些字眼,瞬间让他联想到了假沈卓电话里处理干净的冰冷语调!
这像是一份报告或记录的碎片!被匆忙塞在这里,或是无意中掉落!
73-X这是什么产品批次实验编号
巨大的兴奋和恐惧同时攫住他。他感觉自己终于摸到了那巨大冰山的一角!
他疯狂地在周围寻找,趴在地上,几乎把那个角落翻了个底朝天,却再没有找到第二片碎纸。
但这一点点信息,已经像是黑暗中的一丝微光。
接下来的几天,林默像着了魔一样,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在暗中留意与73-X可能相关的一切。他不敢直接打听,只能更加拼命地观察和偷听。
他甚至开始留意公司内部流转的物流单据、仓库的入库记录(他偶尔会被派去帮忙清点杂物)。
功夫不负有心人。又过了几天,在一次帮忙将一批报废的办公电脑运往仓库时,他无意中瞥见贴在一箱电脑外面的报废单上,有一个手写的备注:【源项目:73-X区】。
73-X区!
不是批次,是一个区域!公司里有这么一个地方
他强压住激动,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干活,脑子里却飞速运转。他需要找到这个73-X区在哪里!
这比他想象的要难。公司的公开区域图、指示牌上根本没有这个编号。它像是一个被隐藏的存在。
他只能依靠零星的线索拼凑:运送这箱电脑的推车是从高层专用货运电梯下来的;偶尔,他会在深夜留守打扫时,看到几个穿着不同于普通研究员白大褂、更像是防护服的人,神色严肃地乘坐那部电梯前往地下更深层……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大厦的地下深处,一个普通员工无法涉足的区域。
机会终于来了。周五晚上,公司有个大型酒会,大部分员工和高管都会参加,包括假沈卓。后勤部需要留人待命,处理突发杂务。王主管理所当然地把这个任务派给了林默。
夜幕降临,大厦渐渐安静下来。
林默的心却越跳越快。他知道,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他躲过寥寥几个值班保安的巡逻,利用后勤人员万能门卡的低权限(能打开一些不重要的通道门),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高层专用货运电梯摸去。
电梯需要特殊权限卡才能启动。他进不去。
但他发现电梯旁边有一条狭窄的、布满管道的维修通道,指示牌显示通往地下设备层。或许……可以从那里绕过去
他几乎没有犹豫,闪身钻进了昏暗的维修通道。通道里空气浑浊,只有应急灯发出幽绿的光。他凭着直觉和之前观察的方向感,在迷宫般的管道和铁架中穿行,心跳如擂鼓。
终于,在一个岔路口,他看到前方一扇厚重的金属门上,挂着一个简陋的、手写的牌子:【设备重地,闲人免进】。而门牌号旁边,有一个几乎被污垢覆盖的标签,隐约能看出【B3-73-X】的字样!
就是这里!
73-X区!它真的存在!就在设备层深处!
巨大的激动让他几乎窒息。他颤抖着手,尝试着用后勤门卡刷了一下。
嘀一声轻响,门锁绿灯亮了!
这扇门的权限要求竟然不高或许是因为它被归为设备维护区域
林默来不及细想,猛地推开沉重的金属门——
门后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里面根本不是他所想象的什么秘密实验室或隐藏区域。
那只是一个不大的设备间,堆放着一些旧的服务器机箱和散热的风扇,嗡嗡作响。而房间中央,假沈卓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张显然是刚搬来的椅子上,正微笑着看着他。
他的身边,站着面无表情的王主管,和两个身材魁梧的保安。
假沈卓手里,正拿着一张小小的、和林默捡到的一模一样的碎纸片,慢悠悠地把玩着。
林默,假沈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愉悦的叹息,仿佛等了很久的猎人终于看到了猎物踏入陷阱,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站起身,缓缓走向面无人色的林默。
私自闯入公司机密区域,试图窃取商业机密……这个罪名,你觉得怎么样他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语气温柔却残忍,哦,对了,还得谢谢你这么努力地帮我‘找到’了这个泄露公司机密的内部人员——王主管,你说是吗
旁边的王主管立刻点头哈腰,指着地上那箱早就放在那里的报废电脑,义正言辞:沈总监明察!就是这个林默!他威逼利诱我,想让我从73-X项目废弃区帮他偷取资料!我不从,他就自己闯进来了!还好您早有预料!
林默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人,看着这个早就为他精心准备好的陷阱,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他又一次……
又一次掉进了对方挖好的坑里。
这一次,人赃并获。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他。
窃取商业机密的罪名,像一座大山压了下来。
林默被直接扭送进了集团内部的安保审讯室。冰冷的灯光,冰冷的墙壁,冰冷的铁椅。对面坐着的不再是家里愤怒的父母,而是公司安保部的负责人和集团法务部的律师,表情公事公办,带着冰冷的审视。
假沈卓没有亲自参与审讯,他甚至不需要出现。但他的意志无处不在。
王主管的证词滴水不漏,逻辑严密地描述了林默如何处心积虑地接近他、打探73-X项目、威逼利诱不成后悍然私自闯入。那箱作为物证的电脑,那扇被后勤卡刷开的门,以及林默之前伪造身份、制造车祸的前科,所有证据链完美闭合。
林先生,基于现有证据,集团有权对你提起刑事诉讼,这足以让你在监狱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法务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或者,你可以选择签署这份保密协议和自愿离职声明,承认你的不当行为,并保证永不泄露任何关于沈氏集团及其项目的信息,集团可以考虑不予追究。
摆在林默面前的,是一份屈辱的认罪书。
不签,就是身败名裂,锒铛入狱。签了,就是坐实所有罪名,永远失去澄清的可能,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踢出去。
他没有选择。
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笔,他最终还是在那份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默。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名字。
他被安保请出了沈氏大厦,所有的个人物品(其实也只有那套佣人服和几件旧衣服)被胡乱塞在一个塑料袋里扔给他。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世界很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像个游魂一样在街上晃荡,最后用身上仅有的几块钱,在一个破旧的老城区小巷里,租下了一个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漏水龙头的楼梯间改建的储藏室。
饥饿、疲惫、绝望……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压垮。他蜷缩在冰冷的板床上,感觉自己像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垃圾。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假货能一次次未卜先知能轻易篡改一切能布下如此精密的陷阱
花房的录音笔,地下室的恩赐,73-X的诱饵……每一次他都像是主动跳进对方编织好的网里。
这不正常!
绝对不正常!
极致的羞辱和绝望像是一种淬炼,反而烧掉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和软弱。一种冰冷的、近乎偏执的清醒在他脑中浮现。
他开始强迫自己回忆,回忆所有与假沈卓有关的细节,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那些被他忽略的、不合常理的片段,在极度专注的回想中,变得清晰起来:
眼神:
假沈卓看所有人,包括父母,那种眼神深处,似乎都藏着一丝极淡的、非人的审视和漠然,像是在看另一种低等生物。只有在看向他,在打压他、羞辱他的时候,那眼神里才会有一丝真实的、近乎……愉悦的情绪波动。
反应:
有一次,一个助理不小心把滚烫的咖啡泼到了假沈卓的手背上,周围人吓得魂飞魄散,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瞬间红肿起来的手背,然后语气平淡地让助理下次小心点。没有痛呼,没有皱眉,那种忍耐力超出了常人。
细节:
在公司走廊那次偶遇,假沈卓与他擦肩而过时,他似乎闻到一股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任何香水或古龙水的味道,有点像……臭氧或者某种金属电离后的气息一闪而逝,当时他以为是错觉。
能力:
假沈卓处理庞大集团业务的能力强得离谱,仿佛天生就精通一切商业规则和人性弱点,决策从未出错。沈氏集团在他接手后,势力扩张的速度快得诡异。
这些碎片化的细节,单独看似乎没什么,但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那个占据了他人生的窃贼,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或者,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人!
这个念头荒诞不经,却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林默的心。这是他唯一能解释所有匪夷所思事件的答案!
他不是输给了另一个人,他可能是掉进了一个远超他理解范围的、更加可怕和诡异的局中!
那个假货寻找的73-X,可能根本不是什么商业项目,而是某种……更不可思议的东西!沈家,甚至这个世界,可能都只是他棋盘上的玩具!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林默,比之前所有的屈辱和绝望加起来还要冰冷。
但在这极致的恐惧深处,一丝微弱的、扭曲的希望火苗却燃了起来。
如果对手不是人,那么凡人世界的规则、证据、逻辑,对他可能根本无效。自己之前试图用正常手段反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要想反抗,或许……必须跳出人的思维框架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一无所有,甚至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疯狂。
但他不再想着去证明自己是真少爷了。
他现在只想弄清楚一件事——那个顶着他脸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的目的,又是什么
黑暗中,林默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不同于愤怒和绝望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仇恨和极度好奇的偏执。
他仿佛一个在无尽深渊下坠的人,终于看到了一丝来自未知领域的、诡异冰冷的微光。
虽然那微光,可能通向更可怕的地狱。
目标改变了,整个世界在林默眼中也变得不同。
他不再是被动承受屈辱的可怜虫,而是成了一个潜伏在阴影里,屏息观察猎物的猎人。尽管他这个猎人一无所有,遍体鳞伤,而他的猎物,强大得如同神明。
生存成了第一要务。他不能再指望沈家一丝一毫。他在老城区找了个后厨洗盘子的活,工作油腻劳累,工资微薄,但能糊口,更重要的是足够隐蔽,远离沈家的视线。那间楼梯间储藏室,成了他的巢穴和据点。
所有的时间和微薄的收入,都被他投入到了一件事上:调查那个假沈卓。
他不再试图接近沈氏集团的核心,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他换了一种方式。
他开始利用一切空闲时间,泡在城市的公共图书馆和破旧的网吧里。他不再搜索沈卓或沈氏集团,那太容易被察觉。他搜索的是那些零碎的、诡异的细节。
他搜索异常行为模式、超常忍耐力、非人认知能力。
他搜索臭氧味与异常现象、金属电离气味。
他甚至尝试搜索一些边缘论坛里关于替代者、非人存在、身体抢夺的光怪陆离的传说和阴谋论,试图从大量荒诞的信息中筛选出一丝可能的线索。大部分时间一无所获,像是在垃圾堆里淘金。
同时,他变成了一个跟踪者。当然,他无法接近假沈卓本人。但他开始用最笨的办法,记录假沈卓的公开行程——通过报纸的商业版块、财经新闻的零星报道、甚至沈氏集团官网的活动通告。
他弄到了一个廉价的二手望远镜。在他洗盘子的餐馆对面大楼的天台上,在他租住的储藏室那小窗户后面,他远远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氏大厦的入口,记录假沈卓车辆的进出时间(如果他运气好能看到的话)。
他发现假沈卓的生活规律得可怕,像一台精密运行的机器。公司、家、少数几个高端商务场所,三点一线。几乎没有娱乐,没有绯闻,没有普通人该有的任何嗜好或弱点。
这种极度自律和完美,本身就显得极不自然。
有一次,财经新闻刊登了假沈卓出席一个大型科技峰会的消息。林默请了假,混在峰会大楼外的媒体和围观人群里。他戴着兜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他看到假沈卓从豪华轿车上下来,被镁光灯和人群包围。他举止优雅,应对得体,回答记者提问时思维敏捷,无懈可击。
但林默的望远镜,死死锁定着他。
在某个瞬间,一个记者问了一个关于某项前沿生物技术的伦理问题时,假沈卓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表情——不是思考,不是不悦,而是一种……类似于人类看到蚂蚁讨论道德时的、纯粹的漠然和一丝难以理解的荒谬感。
虽然只有一瞬,但林默抓住了!就是这种非人的感觉!
还有一次,深夜,林默在天台用望远镜观察沈氏大厦顶楼(他知道那是总裁办公室所在)。大部分楼层都已黑暗,只有顶楼几个房间还亮着灯。
突然,他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落地窗前,正是假沈卓。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俯瞰着城市的万家灯火。
那一刻,他的站姿,他凝视的姿态,没有丝毫成功商人的志得意满,也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流露。那是一种绝对的、冰冷的疏离,仿佛一个站在生态箱外观察着里面昆虫活动的观察者。
林默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这些发现零碎而模糊,无法作为任何证据,却一点点印证着他那个疯狂的猜想。
他还尝试过更冒险的方法。他记得沈家有几个服务年限极长的老佣人,或许他们会知道些什么哪怕一点点关于真少爷小时候不为人知的习惯也好,或许能成为突破口。
他设法找到了一个已经退休的老花匠的地址,住在城郊。他省吃俭用买了点水果,忐忑不安地找上门去。
老人很警惕,听完林默结结巴巴的询问(他不敢说自己是真少爷,只说是远房亲戚想了解沈卓少爷小时候的事),脸色就变了。
走吧走吧!我什么都不知道!老人几乎是要把他推出去,沈家的事不是我们能议论的!现在那位沈卓少爷很好!非常好!你别再来了!
门被猛地关上。
林默站在门外,心沉了下去。他从老人惊恐的眼神里读到的不是厌恶,而是……恐惧。深深的恐惧。仿佛谈论那个假沈卓,本身就会带来什么不祥的后果。
调查陷入了僵局。对手的强大和诡异远超想象,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凡人追查的痕迹。
林默再次感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他就像一只试图用触角丈量深渊的蚂蚁。
直到那天,他在图书馆翻看一本过期的科学杂志时,手指猛地一顿。
那是一篇关于高能物理实验的报道,配有一张实验室的照片。实验室的墙上,有一个模糊的喷印标志,旁边有一行小字:【Sector
73-X】。
73-X!
又是这个编号!它不是商业项目编号!它和高能物理有关!
林默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冲上头顶。他死死盯着那个模糊的标志和编号,感觉自己终于摸到了那巨大冰山的一角,冰冷而真实。
就在他全神贯注记录杂志信息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图书馆角落的一个摄像头,微微转动了一下,红色的光点,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那么一瞬间。
一种被窥视的冰冷感觉,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脊背。
猎人似乎暴露了。
而猎物,或许早已察觉。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附骨之疽,持续了好几天。
林默变得异常警惕。他不再去固定的图书馆,不再登录常去的网吧账号,甚至改变了回家的路线。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猫盯上的老鼠,每一个阴影都仿佛藏着眼睛。
但他没有停止。73-X与高能物理的关联像一剂强心针,也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思路的另一扇门。他开始疯狂地搜寻一切与高能物理、粒子实验、异常能量现象相关的公开资料、学术论文甚至科幻小说设定。他试图理解,什么样的实验或现象需要深度清理,会导致异常损耗。
这个过程痛苦而低效,他如同一个文科生强行啃读相对论,满脑子都是拗口的术语和天书般的公式。但他硬着头皮往下钻,靠着近乎偏执的毅力,试图从字里行间拼凑出某种可能性。
同时,他加大了远距离观察的力度。他知道这很危险,但他需要更多信息。
又是一个深夜,他再次潜伏在对面大楼的天台,望远镜对准沈氏大厦顶楼。今晚,顶楼的灯光亮得不同寻常,似乎不止一个房间亮着。
突然,顶楼某个房间的窗帘没有完全拉拢,露出了一条缝隙。透过缝隙,林默看到了里面似乎不是一个豪华办公室的布置,而是布满了某种……泛着冷光的金属仪器和复杂的管线结构那景象一闪而过,窗帘很快被拉严实了。
但就在那一瞬间,林默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他看到了!虽然极其模糊短暂,但他绝对看到了!那不是正常的办公环境!
而且,他几乎可以肯定,在那些仪器之间站着的那个身影,就是假沈卓!他好像……没穿西装,而是穿着某种深色的、贴合身体的制服
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直觉告诉他,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立刻收起望远镜,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逃离天台,冲回自己那个位于楼梯间的巢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衣服。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个怪物的另一面!
兴奋和恐惧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他需要把今晚看到的和73-X、高能物理联系起来!他感觉自己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就在他心神激荡,试图在脑海中整合所有碎片信息时——
咚。
一声轻微的、非常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不是房东催租的粗暴捶打,也不是邻居的随意拍门。那声音冷静、克制,甚至带着一丝礼貌,却像丧钟一样敲在林默的心上。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凉透。
他知道是谁。
无处可逃。
他颤抖着手,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假沈卓静静地站着。依旧是一身剪裁完美的昂贵西装,一丝不苟,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带任何人,独自一人站在肮脏、逼仄、弥漫着霉味的楼梯间里,显得如此突兀和诡异。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林默惨白的脸,扫过这间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水龙头外一无所有的储藏室,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纯粹的、彻底的漠然。
看来你过得并不舒适。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AI合成音。
林默死死盯着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你来干什么
假沈卓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越过林默,落在了那张简陋的床铺上。上面散落着几张林默从图书馆偷偷撕下来的、关于高能物理的论文复印件,还有他写满推测和疑问的潦草笔记。
假沈卓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动了一下,那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表情。
73-X。高能物理。异常能量场。维度震荡。他缓缓念出纸上的几个关键词,每一个词都像冰锥刺进林默的心脏,你比我想象的……更敏锐一点。但也仅此而已。
林默猛地后退一步,背脊撞在冰冷的墙上: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假沈卓终于将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脸上,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仿佛两个冰冷的黑洞。
东西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兴趣的东西,你可以把我理解为一个……研究者。或者,收集者。
他向前迈了一步,逼近林默。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这狭小的空间,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而这个星球,这个文明,包括你,以及你所在意的这个可笑家族……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质感,都只是我观测列表上的一个项目编号而已。
至于73-X,他几乎是在林默耳边低语,呼出的气息没有丝毫温度,那是我暂时锚定于此的一个小小能量接口,用来汲取一点……我需要的‘养分’。可惜,稍微有点不稳定,偶尔会泄露一点微不足道的辐射,需要‘清理’。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林默因为极度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的下巴。
而你,编号-林默,你这个原生的、劣质的载体样本,最近的行为,已经对我的观测环境造成了不必要的……干扰。
林默的大脑一片空白。
星球文明项目编号观测养分能量接口
每一个词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却又无比残酷地解释了一切!
他不是在和一个冒充者斗!他是在和一个……来自未知领域、视他们全部为小白鼠的恐怖存在对抗!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屈辱,所有的努力,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场实验里的变量扰动!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感瞬间将他击垮。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DNA记忆那些证据……林默的声音破碎不堪。
假沈卓收回手,语气恢复绝对的平淡:修改底层生物信息编码,覆盖局部记忆图谱,对于我的文明来说,并不比你们格式化一张磁盘更困难。至于证据,那只是为了让观测对象(比如你的‘父母’)的逻辑链能够自洽,维持实验环境稳定的小小操作而已。
他看了一眼林默,最后说道:游戏结束了,样本林默。你的干扰行为已被记录。基于最低限度的‘非干预原则’,我不会直接抹除你。但你的观测价值已经归零。
好好享受你……作为‘林默’的余生吧。别再试图寻找‘真相’。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仁慈的警告,那对你来说,除了痛苦,毫无意义。
说完,他不再看林默一眼,转身,从容地走下肮脏的楼梯,脚步声清晰而规律,渐渐远去。
只留下林默一个人,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
他知道了真相。
但这真相,比他是假少爷还要残酷一万倍,冰冷一万倍。
他不仅失去了身份、家庭、人生。
他甚至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意义。
他只是一个实验编号。一个价值归零的样本。
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吞没。
他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时间失去了意义。
林默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在那间散发着霉味的楼梯间里腐烂。洗盘子的工作丢了,他不再出门。饥饿和干渴成了遥远的背景音,比不过内心那片死寂的虚无。
观测项目。编号样本。非干预原则。能量接口。
这些词语在他脑子里反复回荡,构建出一个冰冷、庞大、无法理解的恐怖现实。
他所有的痛苦、挣扎、屈辱,甚至他的存在本身,在对方眼里都毫无意义。只是一组需要被安抚或者被清除的数据。
反抗拿什么反抗一个能随意修改DNA、覆盖记忆、视文明为实验场的存在,他连理解对方的维度都做不到。
绝望像最沉重的铅块,拖着他不断下坠,坠向意识的边缘。或许就这样彻底消失,才是唯一的解脱。
……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时候,指尖碰到了一件冰冷坚硬的东西。
是他那个破旧的二手望远镜。
冰凉的触感,像一丝微弱的电流,突然刺入他麻木的神经。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闪过父母看着假沈卓时那充满愧疚和疼爱的眼神(哪怕那是被修改过的),闪过福伯冷漠背后的那一丝迟疑,闪过老花匠惊恐万状的脸,闪过公司里那些员工盲从又轻蔑的嘴脸……
他们都不知道!
他们全都活在一個被精心编织的巨大谎言里!被一个来自未知深渊的怪物观察着、汲取着、玩弄着!
那个怪物甚至不屑于杀他,因为他价值归零,因为非干预原则。仿佛踩死一只蚂蚁都嫌浪费能量。
一种极其微弱、却极其尖锐的情绪,突然从那片无边的绝望和虚无中刺了出来——
不是愤怒,不是不甘。
是恨。
一种超越了个人屈辱的、冰冷的、针对那个绝对存在的恨意。
是的,他是蝼蚁。他的反抗微不足道。他甚至不配让对方抬起手指。
但是。
就算他是蝼蚁,他也要用尽蝼蚁全部的力量,在那完美冰冷的实验仪器上,留下一道微不足道的划痕!
哪怕只是为了证明,他存在过!他反抗过!他不是一组可以随意归零的数据!
这个念头疯狂而绝望,却像一颗火种,重新点燃了他早已冰封的血液。
他挣扎着爬起身,踉跄到那个漏水的水龙头前,疯狂地灌了几口生锈的冷水,然后抓起地上已经干硬发霉的面包塞进嘴里,强迫自己吞咽下去。
他需要活下去。
他重新拿起了那些散落的高能物理资料和笔记,眼神不再是迷茫和痛苦,而是一种偏执的、燃烧般的专注。
他看不懂大部分内容,但他不需要看懂。他只需要找到一样东西——那个假沈卓,或者说,那个研究者提到的不稳定,那个需要清理的泄露辐射。
既然73-X是一个能量接口,还会不稳定泄露,那就说明它并非完美无缺!这说明这个高等存在,在这个低维世界维持它的实验设备并非全无代价!
这就是漏洞!蝼蚁唯一可能咬穿的缝隙!
他回忆起所有细节:假沈卓接电话时提到的处理干净、疑心;那张碎纸上的异常损耗、超出阈值、深度清理;还有那晚惊鸿一瞥看到的、顶楼房间里的非办公仪器……
能量泄露……会导致什么仪器故障环境异常还是……对周围样本产生影响
一个大胆到近乎自杀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他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但他有了方向。
几天后,林默勉强恢复了一些体力。他走出楼梯间,再次走进了那家破旧的网吧。他不再搜索那些宏大的概念,而是开始搜索沈氏集团大厦及其周边区域,近半年来的所有异常报告。
停电电路故障电子产品异常人员莫名不适甚至是气象异常任何微小的、不寻常的事件他都不放过。
海量的垃圾信息中,他像沙里淘金一样筛选着。
终于,一条不起眼的本地新闻短讯吸引了他的注意:三个月前,沈氏大厦附近一个街区,曾发生过一次短暂的、原因不明的区域性通讯信号中断和电器短路,持续时间不到十分钟,官方解释是地下电缆故障。
时间点,就在他听到假沈卓那个可疑电话之后不久!
林默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他继续深挖,通过一些边缘的技术论坛,找到了几个当时在附近区域、同样遭遇信号中断的网友零星的抱怨帖。其中一个帖子提到,故障发生时,他戴着的旧机械表指针疯狂乱转了几下。
机械表!不受电磁干扰!除非……
强烈的直觉击中林默!就是这种泄露!
他又花了几天时间,通过各种手段(主要是伪装成各种身份打电话咨询),大致摸清了那片区域的地下管线分布,以及——最重要的——沈氏大厦备用发电机组和外部电网切换的闸口位置。
他的计划简单、粗暴、且极其危险。
他要人为制造一场足够大、足够突然的电网波动,目标直指沈氏大厦!他要迫使大厦在瞬间切换到备用电源!而根据他查到的老旧资料,沈氏大厦的备用电源系统,为了保障某些高能耗设备的紧急运行,其电力转换模块似乎就在……B3设备层附近!
他赌的就是那一刻的电网切换冲击,叠加备用电源的高负荷启动,会极其短暂地干扰甚至放大那个73-X能量接口的不稳定性!
他不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具体后果。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也许只会跳闸。也许……会引发一场惊人的能量泄露,足以让那个接口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哪怕只能让那完美运行的系统出现一秒钟的卡顿,也够了!
这需要精确的时间,需要运气,更需要豁出一切的疯狂。
他选定了时间——一次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期间,假沈卓必定在场。
行动当天,林默像幽灵一样,潜入了目标街区的一个老旧配电室附近(这里的安防几乎为零)。他利用从网上学来的、半生不熟的电工知识,和一把偷来的老虎钳……
……
沈氏大厦顶楼,会议室。
假沈卓正在主持视频会议,流利地切换着多种语言,阐述着集团战略。下面的高管们屏息凝神,充满敬畏。
一切完美如常。
突然——
整栋大厦的灯光猛地一暗!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几乎同时,会议室的大屏幕瞬间黑屏!所有电脑齐刷刷断电!应急灯嗡鸣着亮起,投下幽绿的光芒!
怎么回事!
停电了
备用电源呢!
高管们一阵骚动。
假沈卓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瞬间恢复平静:安静。备用电源会立刻启动。
果然,不到两秒钟,灯光重新亮起,但变得异常稳定甚至刺眼,电脑也开始重新启动。备用电源切换成功了。
然而,就在这切换完成的瞬间——
嗡——————!!!!
一阵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声,猛地从大厦深处传来!仿佛某种巨兽的咆哮!紧接着,整栋大厦的所有玻璃窗都开始剧烈地震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顶楼会议室的众人惊恐地捂住耳朵,不知所措!
更骇人的是,会议室一侧的墙壁——那后面正是假沈卓的私人办公室区域——突然变得有些……透明仿佛被某种强能量场穿透,隐约露出了后面房间里那些绝非办公设备的、冰冷诡异的金属结构和闪烁的管线!
虽然只是一瞬间,墙壁就恢复了原状,嗡鸣声也急速衰减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足够了。
所有高管都看到了那骇人的一幕!看到了他们完美领袖身后那非人的景象!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万分地投向了主位上那个依旧坐得笔直的男人。
假沈卓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凝固的表情。那不是愤怒,不是惊慌,而是一种计划被绝对低等生物以无法预料的方式干扰后的、极致的冰冷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错愕。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穿透墙壁,仿佛精准地锁定了远方街区那个刚刚制造了混乱的蝼蚁。
林默在配电室附近,看到了沈氏大厦那瞬间的异常闪烁和隐约传来的嗡鸣(甚至他这里的路灯都跟着诡异闪烁了一下),他知道,他成功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此刻顶楼会议室里的混乱和惊恐。
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快感席卷了他。
他做到了。
蝼蚁终于咬穿了那完美的铁幕,留下了一道肮脏的、微不足道的、却真实存在的划痕。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逃离现场,身影迅速消失在老城区的复杂小巷里。
他知道,真正的危险现在才开始。那个研究者的非干预原则或许已经被他打破。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他可能下一秒就会被无声无息地抹除。沈家可能会陷入更大的混乱。那个怪物可能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但他不再恐惧。
他穿着破烂的衣服,奔跑在肮脏的巷子里,像一只真正的、挣扎求生的老鼠。
但他的眼睛里,却燃烧着微弱却永不熄灭的火光。
他或许永远无法夺回自己的名字和人生。
但他不再是编号样本。
他是林默。
他反抗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