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梨花落云归 > 第一章

萧炘宇登基的第一年,世人皆道陛下会立昔日身边的云姑娘为新朝皇后,我满心欢喜的等在殿内,直到一道冰冷的剑刃架在脖子上,对上昔日爱人冰冷的眉眼。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无助的眸子里泛着泪盯着他想要从中找出一丝破绽。
为什么
我颤抖着用手在胸前比划。
你知道的,母妃的死与将军府脱不了干系,我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
你把东西给朕,我们之间的事情一笔勾销,朕还如之前一般对你…
萧炘宇的目光偏执,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我几乎执呦盯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的抓上刀刃,掌心传来的刺痛让我找回声音,颤抖着滚出喉咙。
不可能。
之后,传言中的皇后娘娘突然暴毙,陛下悲痛欲绝。
世人一片唏嘘,却不知我被萧炘宇幽禁在了皇宫深处长达两年。
不得自由。
——
漫天的雪落在我的肩头化为雪水渗透进衣衫,刺骨的寒冻得我的嘴唇发紫,衣裙下的膝盖跪的麻木。
我真的熬不住了。
我要死了。
云姑娘还是请回吧,皇上最近忙于政务恐怕没有时间见姑娘。
一样的说辞,还是不见。
萧炘宇身边的掌事公公撑着纸伞小跑到我身前,微微将伞檐向我的方向偏了偏,低声劝道。
我沉默着抿紧毫无血色的唇瓣没有回答,摇晃着撑起身躯站起。
你…去告诉他,我带来了他想要的东西…
我撑着病重的躯干,断断续续哑着声道。
萧炘宇前几年精心调养的嗓子也随它的主人一并残破了。
姑娘,皇上吩咐了,不管你说什么都不见,还是请回吧。
鹅毛般的大雪似千斤般砸在我身上。
泪眼模糊间,我再也支撑不住病重的身子一晃倒在雪中。
我冻得哆嗦。
隐约中被人拖了起来,一道尖锐的声音传入耳膜。
一个孤女也敢不自量力的勾引陛下,这就是下场!
兰妃娘娘,您来了,陛下在殿内等着娘娘呢。
这天寒地冻的,在外可别冻坏了娘娘,还是赶紧进殿暖和暖和。
公公脸上挂着笑将兰妃迎进殿后,站在殿前的台阶上右手的拂尘朝我挥了挥。
拖着我的下人这才松开了手,跟了上去。
兰妃是萧炘宇登基后后宫唯一的妃子,是前朝丞相谢相膝下唯一的女儿,家世带来的优越和皇帝的偏宠,她当然有嚣张跋扈的资本。
姑娘,陛下现下是真的没有时间……
我不见他了。
我假装轻盈的吐出一口气打断了公公的话,泪却先一步流了下来。
烦请公公将此物交于陛下。
一个小巧的木盒从我袖口中拿出放在雪地上。
萧炘宇,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放过彼此罢。
公公原是前朝公公,在萧炘宇回宫后一路辅佐他成长至今,也一路看着我和萧炘宇走到如今。
盯着地面上的木匣子,眉目紧缩又放开,一声长叹间拿着拂尘的手颤了颤。
云姑娘,老奴知晓了……
久跪的膝盖又侵入寒,我没有回答转过身去,气若游丝在雪中脚步一深一浅的走着,不自觉泪又流了下来。
我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
……
我本是北境镇关大将军最疼爱的女儿,本应衣食无忧的度过一生。
可随着父亲在北边境战功赫赫,皇帝的猜疑也随之而来。
自古薄情最是帝王家。
父亲以通敌之疑被猜忌,我看见昔日威风凛凛的父亲跪在刑场上,将高昂的头颅磕破,认下通敌叛国的罪证,恳求皇帝下旨放过他的妻女。
我和母亲被关押在一旁,看着父亲人头落地。
狼狈嘶哑的乞求声终于停下。
暗红的血液飞溅后安静地沿着地面缓缓流动。
母亲捂住我的眼睛,指尖都在发抖,声音哽咽的安抚着我。
那一年,我六岁。
朝堂上的忠良之臣冒死不断为爹爹申冤,皇帝裹着怒气在龙椅前踱步,最终将佩剑从一人之上的龙椅上扔下。
结局已定。
我和母亲合着将军府的奴仆被流放边境苦寒之地,终身无召不得回京。
之后,一场大火烧毁了昔日辉煌的将军府。
流放的道路苦寒无比,大多数家室都死在了路上。
母亲用尽她私带出来的金银首饰买通了一位看守。
替我买通了一条活命的道路。
母亲颤抖着把一个设计精巧同心锁放在我的手中,说她不能看着我出嫁了,让我保护好它。
小落儿,一定不要让它落到皇家人的手上…
我什么也不懂,只觉母亲要抛弃我,便放声哭的嘶哑恳求母亲带我一起走。
母亲和流放队伍还是走了,留下了年仅七岁藏在粮草堆的我和那一枚同心锁。
之后,我一路跌撞又回到北境,回到惨败的将军府。
年少的欢乐肆意,泪仿佛在这一年流尽了。
月满楼有母亲之前的交好林姨接应着,我便被送了过去。
林姨拂过我的脸,心疼的把我抱在怀里。
我想回应发现嗓子几乎说不出话。
我成了一个哑女。
哑了好,哑了好。
林姨哽咽着抚着我的头,叫我不要寻仇,安分的在这里度过余生。
她说她能护我。
小落落,你要记住之前的落卿歌已经死了。
你今后唤作云归,是我月满楼的琴女。
云归,云归,浮云又得何时归
我点点头,裙边的拳头握紧又放开。
之后我潜心修琴至十七岁,在月满楼呆了十年
原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但十年后,林姨死了,我在世上唯一亲近之人也没有了。
新上任的管事见我年华正好,又生了一副姣好容颜便想要用我来讨好城中的达官贵人。
可惜,这些贵人们要的不只是模样好,还要会来事。
女人们在床上谄媚的叫声和勾人的本领我都不会。
林姨疼我,从来不让我学这些。
可还是有人投掷百两银子要买我这朵含苞欲放的花。
管事一听笑的脸上的褶子都皱在了一起,连派人将我喂了药绑到那公子的床上。
我拼了命挣扎,想要维护最后一丝尊严。
可惜绳子太紧,我磨破了手腕血肉和麻绳混在一起忘了痛的挣扎也是徒劳。
我无力的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明月。
原来今天是十五啊,母亲父亲您们带女儿走吧。
王公子生的肥头猪耳呵呵笑着站在我眼前,将帕子塞进我的嘴,一只手顺着脚踝向上探去,一只手开始解我的衣衫。
随着嘶啦的一声,衣服被扯破,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脚踹上了他的命根子。
王公子惨叫的倒在地上咒骂着,下人们连忙闯了进来慌张扶起他。
一片慌乱中,我躺在床上看着翻白眼的王公子笑出了声。
管事的也连忙赶来,愤怒至极,下令将我关起来。
北境八月,雪在夜中下起,我被关在狗笼里,衣不蔽体,冻的晕厥。
管事不会杀我。
因为我是名动北境的第一琴女。
她还要我为她赚银子。
第二日,棉衣裹在我身上,上好的药材不由分说地灌入口中堪堪吊着我一条命。
第三日,我又要迎客了。
月满楼厅前点着炉火,我穿着单薄勾人的外衣,脚腕上却被缠了铁链绑在月满楼的厅前,供那些贵人们赏玩。
这是管事给我的教训。
我的心好像死了。
我不再在乎我是将军的遗女,要保留大家闺秀的节操。
我想我饿了,父亲母亲会允许他们的女儿在冬日填饱肚子。
我浅浅的望着那群人笑着,眼波流转,脆弱的风情在不经意间流露,低眸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
他们在台下哄抢着投掷千金只为换我一曲一笑。
醉迷中,一柄剑划破空气,铮的一声,扎在了月满楼厅前。
众人慌作一团,四散逃命。
月满楼的楼门大开,萧炘宇嘴角噙着不羁的笑意就这样在众人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到我眼前。
堂木中的剑被少年拔出,下一刻挥向我脚踝缠绕的锁链。
少年的意气风发,微微弯下腰,滚烫的目光锁在我身上,被风吹乱的发丝轻轻掠过我的脸。
他说:我来晚了。
卿歌还愿意和我走吗
我的心跳的厉害,分不清是害怕惊恐,还是被少年的眼神灼伤,终还是瑟缩着握紧了少年温热的掌心。

指尖带着温度还残存,我皱着眉,眼睛有点酸涩,竟梦到了些旧事。
蝶儿眼睛通红,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跪在床前紧握着我的手。
小姐,你终于醒了……
见我睁开眼,蝶儿连忙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我张了张口想要做出回应,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翻滚的哽咽被压在残破的喉咙里。
我又失语了。
蝶儿心痛坏了,轻轻扶着我在床榻上坐起,又从桌上捧来药汤递到我的嘴边。
小姐,把药喝了吧,会好受点。
我蹙眉看着碗里黝黑的药汤依靠在床榻边虚弱的摇摇头,疲惫的眯上眼。
这样的药汤我之前在萧炘宇的监管下一天要饮下四副,如今却是轻松不少,一天只会送来一副。
可能是他的目的达成了罢,不用再费尽心力的照顾这样一个无药可医的人儿。
小姐……
蝶儿泛着泪花的眼底藏着恳求。
我抿唇挂起一抹虚弱的笑,接过药汤一饮而尽。
这药不会救我的命,萧炘宇留着我一口气,熬着我不过是为了拿到父亲多年驻守北境留下的关于匈奴的讯息和军队,然后培养一批优秀的骑兵大破匈奴替他的母妃报仇。
可萧炘宇却忽视了他的子民。
冬日里没有果腹的食粟和棉衣,夏日里肆意流传的疾病,北境的子民对此早已怨声载道期盼着新王登基能给他们安稳的生活。
父亲在世时总拉着我的稚嫩的手巡视军队,一群在战场上拼死的士兵不过也是一群普通人,他们渴求着用自己的身躯挡在家人面前,换来山河宴请,万世太平。
我明白了母亲临走前的用意,就让边境的战事停一停吧。
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
如今我时日无多,看着蝶儿希冀的目光我终是不忍心让这个女孩将时间浪费在我这将死之人身上。
蝶儿,以后你就不用再侍奉我了,早些出宫罢。
我将空了的药碗放在桌上,低垂着眸,我已经将萧炘宇要的东西送了去,不久后这天下又要乱了。
蝶儿连忙跪在地上,小姐,蝶儿的命是小姐救的只愿一生追随小姐,不论荣华富贵。
最后蝶儿还是一再坚持,倒有点像年少的自己生死不论的跟在萧炘宇身边。
五年了,我没有名分的跟在萧炘宇身侧,三年的成长中我陪着他从三殿下成为当今圣上。
我算什么呢
是可以长久的爱人
还是萧炘宇随手捡来的一只没人要的流浪猫,高兴时招招手放在臂弯里顺顺毛,如今再也用不上自己了,便随意的丢在一旁,不闻不问。
在外人眼中萧炘宇是我的恩人,救我于水火,找最有名的医生和最珍贵的药材诊治我的嗓子,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把我抱在怀里告诉我,他会一直陪着我。
现在细细想来,到底是逃命时的惺惺相惜,还是萧炘宇早就布下的局,他也许早就知道父亲不会将多年的心血葬在将军府的大火中。
所以蓄意接近我,在一切时机恰当时撕下虚伪的面具,显露出自己的野心。
萧炘宇,原来我从来都没有看懂过你。
在他登基后,我没有位分的被软禁在离乾清宫最远的院子。
起初,他会推去出行的队伍独一人来与我分享烦心的公务和朝堂的动荡,少年一身玄色龙袍加身,眉目间日益加深的戾气在我僻静的小院慢慢舒展。
只是慢慢的少年的眼神不再澄澈炽热,取而代之的是积压在眼底的欲望与野心。
小云儿,朕杀了萧子玉。
春日,萧炘宇闲坐在庭中的藤椅上,悠悠荡着,手指捻了一片飘落的梨花瓣,漫不经心的开口。
闻言,我斟茶的手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倾出,烫红了我的手背。
萧炘宇在暗示我。
我会和萧子玉落到一样的下场吗我没有勇气往下想。
我将烫伤的手放在冷水下冲洗,眼睫下的眸子看不清神情。
萧子玉是前朝二殿下。
萧炘宇的哥哥。
记忆中那个爱笑不争会和我打趣的人儿却已经闭上了眼,我知道并非是最近的事,萧炘宇有意的封锁着我的消息。
陛下的决定是不会错的。
你会怪朕吗
或许从他登基的一刻起,一切就都变了,这些不过都是势所必然。
还没等到我的回答,他便自顾自的往下说。
萧子玉死前告诉朕,洛将军服刑前将多年收集的匈奴族讯息交给了他的后人。
洛卿歌,朕的旁边只能你坐。
他唤着我嗓音里却没有了温柔,只剩下翻滚的欲望和算计。
陛下说错了,我唤云归,并不姓洛。
横在身前的是血仇,如一道壁障将我们隔开。
那日后,萧炘宇便不再来了,再之后听到的消息是陛下纳了一位妃子。
是前朝丞相的女儿,谢灵儿。
我倒是没有什么反应,萧炘宇不来我倒也落的清净。
皇帝总是要为江山社稷绵延子嗣的,只是旁听宫里的人说,她有点像先前的那位姑娘。
谁啊
那位暴毙的皇后娘娘。
冬日的峻寒将人往屋子里逼,我和蝶儿缩在屋子里,生起一个火炉,嬉笑着剪些窗花,给新日添些热闹。
他们在新日宴会上歌舞升平,笙歌鼎沸,我就和蝶儿数数院里的梨树又冒了几个苞芽,来年哪里又会开几处花苞。
日子一天天过去,倒也乐得清闲。
宴会上听闻宫里的传闻传到那位兰妃的耳朵里,在宴会上闹了一番,萧炘宇倒也压着性子没多解释一句。
但在之后便迎来了那位兰妃的刁难。
三月的风还夹带着冬雪的冷,我缩在屋里裹着棉衣吩咐蝶儿再多加些炭火。
蝶儿站愣在原地表情微动,半晌才从库房搬来了一小筐炭火。
我和萧炘宇虽然翻脸,但我院里的炭火他还不至于吝啬,我将棉衣裹得更紧,蹙着眉询问原因。
蝶儿抿着唇半晌才道出缘由。
兰妃娘娘说她身子弱,把内务府的炭火早早都搬走了,奴婢拦不住…
我知道这不怪她,她能肆无忌惮地做也是在萧炘宇的眼皮子底下受他庇护。
早些年没有暖炭的冬日和萧炘宇相互依偎在木屋里裹着一件大氅,屋外寒风呼啸,温度传递中,心跳同频。
现在只是又回到了一个人的时候,却有了保暖的棉衣不用再忍饥挨饿,我应该懂得知足。
萧炘宇仍是天之骄子,而我却低到了尘埃里。
我长叹一口气,嘱咐蝶儿多穿些衣物保暖。
也许我更应该担心自己,我的身子骨不争气有年少时留下的病根,开春时还是病倒了,脑袋晕晕沉沉的痛连带着喉咙也发不出声。
蝶儿三番在宫里奔走为我求医,可太医院谁都不愿意触萧炘宇的霉头,畏畏缩缩的不敢来为我诊治。
病就这样拖了两三天,我躺在床上全身骨头像是被碾碎了,使不上一丝力气,恍惚间我感觉就这样死了也不错。
直到再度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位模样俊郎的少年,细心的在为我施针,空气中有着若有若无的梨花香,黑发从肩头滑落搭在我手臂上,有点痒。
少年说,他叫尹氾。
我前些天才进宫,闲来无事碰见了蝶儿姑娘,听闻她主子生病了就赶来了。
原来是新来的,不懂事。
我张口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像刀割一般的疼。
姑娘别急,你这喉咙有病根,还需从长计议,我先给你配副药方调养着。
我虚弱的摇摇头,示意蝶儿拿纸笔来,在纸上推辞了尹氾的好意。
这怎么行,生病就要吃药。
从那日起,尹氾便黏上我了,每日追着喂我吃药,黑漆漆的药汤一碗碗灌进我的胃里,我皱着眉口腔里全是苦涩。
我想你现在想吃颗糖。
尹氾见我乖乖吃药,不知哪里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颗糖塞进我嘴里。
糖的甜很好的中和了药的苦,我看着尹氾得意的眉眼,浅浅放出一个笑。
为什么帮我
几日后,我便能开口说话了,这是我问尹氾的第一个问题。
我闲。
他回答的不羁。
你还是离我远些罢。
……
沉默半晌,尹氾突然凑近,梨花香更浓了,少年勾起唇角眼中像闪着星。
我当然有目的。
我被这话惊得呆愣片刻,随后慌乱的错开目光。
身前是少年爽朗的笑声。
这段插曲后日子一天天又平静地过去,蝶儿说我的脸色红润有朝气了,闻言我拾梨花的手一顿,捻着手心的花瓣看向不远处躺在藤椅上的尹氾。
药很苦,却也渐渐疗愈了我的身体。
想不想出去走走,春天怎么能缺了踏青呢。
又一年春了,恍然惊觉原来萧炘宇登基已经满一年了。
好。
我搭上了尹氾递来的手。
风筝随风直上,自由肆意。
日子平凡且快乐。
但纸包不住火,况且是在萧炘宇的眼下,时隔半年他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我的院中。
推开门,侍卫已经将院落围住,簇拥在中心的人披着玄色龙袍,金丝勾勒的金龙匍匐在地上,威武霸气,不怒自威。
正是萧炘宇。
他坐在位子上,冰冷的目光落在我和尹氾相握的手上,淡淡吐出两个字。
过来。
尹氾跪在地上将我的手握的更紧,我用力握着花枝的左手带着心脏的绞痛,最后无力的放开。
我跪在地上挣开尹氾紧握着我的手,淡淡开口。
你先走。
尹氾紧抿着嘴,唇瓣上下颤动着没说出声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走哪去啊
萧炘宇起身大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拉起扯在怀中,旁边的侍卫立刻将尹氾按回原地。
小云儿,朕是让你考虑要不要交出东西,然后做朕的皇后,不是让你去勾搭别的男人。
他连自己都护不住,怎么护你!
半年未见,萧炘宇的眉目更加冷冽肃杀,禁锢着我的双臂让我动弹不得。
拖下去,杀了。
萧炘宇语气平淡,像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萧炘宇!发什么疯!
我咬着牙挣扎。
你舍不得才半年!你就这么信任他!
最后尹氾还是被带走了,我也从偏院被安排到萧炘宇身边,我不知道尹氾被关在哪里,日日活在愧疚懊悔中,脸上的红润又慢慢褪去。
半年调养的的人儿,才两日就又枯萎了。
你给朕想要的东西,做朕的皇后,朕就饶了尹氾的罪。
他犯什么罪了
我红着眼无力的看着萧炘宇。
他靠近你,就是罪。
我可以给你父亲留下的训兵册,我要看着他平安出城再给你剩下的部兵图。
小云儿,你漏了一个条件。
做朕的皇后。
不可否认我真的生了一张绝美的皮囊,可现在它是一种罪过。
…好
尹氾走了,日子还在往前走着。
第三日,我拿上装有北境部兵图的木匣来到萧炘宇殿前,指尖摩挲着木匣子上的花纹。
门前的侍卫帮我通传,我被领到偏殿等候。
千亩良田和南城的爵位,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臣尹氾,叩谢陛下。
哐当!
手中的木匣掉在地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殿中安静一瞬,随后响起萧炘宇讥讽的腔调。
你对云归没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臣不敢。
萧炘宇讥笑几声。
去领十大板,算你欠她的。

尹氾从殿内退出和偏殿的我目光交错。
我当下心中了然,萧炘宇是故意让我听到这些话,只是心脏像被人攥紧撕扯的生疼,酸涩的眼泪顿时涌上眼眶。
这就是你的目的
尹氾也没想到在这儿遇到我,一瞬间愣在原地,唇瓣上下微动没有说出一句解释的话。
是啊,一切怎么会那么巧…
我像是失了魂一般从偏殿一点点挪回从前的院子,将院中与尹氾一同栽下的新苗全部拔出一股脑扔进了井中,最后双眼无神颓废地坐在井边。
满院的梨花早就在立春时就从枝头凋落了,只剩下地上零散着的梨花瓣腐烂的残骸。
恶心的气味弥漫空中让人想呕。
院中狼藉,蝶儿赶来时吓坏了连忙将我从井边拉下,带着哭腔抱着我。
小姐怎么了…
无言,最后我无力的晕在了蝶儿怀中。
再之后听到消息是尹氾死了,死在去南城的路上。
不明不白。
再之后我又回到了这所偏院,被幽禁。
因为我捅了萧炘宇一刀,刀刃刺偏了,没死。
萧炘宇没杀我,我记得我刺他刀子后他的反应。
震惊,悲伤还有释怀。
我不懂萧炘宇最后的眼神,也不想在花心思去猜,冰冷的看着他倒在地上,血液慢慢在地上汇成一片。
暗红色,浓稠的。
像父亲被斩的那一天。
侍卫一拥而进将我按住,萧炘宇清醒的最后时刻下的令是,不准杀她。
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都已经那么恨了。
也对,他还没拿到父亲留下的部兵图。
之后萧炘宇吊着我一条命,我被禁足偏院,门前的侍卫日日看守。
就这样熬了半年之多,身体逐渐残破的痛苦让我终于熬不下去了,次年冬日跪在殿前终于将他想要的东西奉上。
记忆又拉回现在,我最近越发嗜睡,梦里都是与萧炘宇未登基两年前的点滴,更多有甜蜜的,也不缺酸涩。
总之这些回忆让我的头更痛了,也没了打听院外发生了什么事的心思,大概我也做不了什么。
冬日的阳光温暖和煦,我裹着厚重的棉衣懒懒的躺在院里的藤椅上,手中抱着蝶儿递过来的暖炉子,悠悠摇着。
院里的梨树又有了抽新枝的苗头,点点翠绿嵌在枝丫,白白的梨花也许不久后就开了。
尽管是埋在雪中。
小姐,小姐,陛下来了……
我迷迷糊糊中被蝶儿唤醒,抬眼就看见萧炘宇一身玄衣站在我身前,眉眼俊俏亦如当年。
我还躺在藤椅上,没有起身的打算,还有几分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说出的话裹着委屈。
萧三,你好久不来了看我了…
萧炘宇的身躯有点松动,走上前几步,垂在衣袍边的手握拳攥紧。
云归,你有什么愿望朕都满足你。
一声自称将我从迷离惝恍中拉回。
我眼神黯淡下来,好一会儿才淡淡开口:你放蝶儿回去罢。
我可能没几天活了,最放不下心的就是蝶儿。
没了
为我父亲正名,为北境将军府正名。
没了。
父亲的功绩不能被冤假错案蒙蔽,我要让父亲大将军的名名誉万世不朽。
这些朕都会办到,朕说过,朕可以像以前一样对你,你可以做朕的皇后。
谢灵儿进宫是为了更好牵制她的父亲,朕可以把她送出宫去。
六宫只有你一人。
原来在他眼中我做的事是换取荣华的筹码。
我的心像是被攥紧了,痛的我喘不上气,最后竟从喉咙里泻出一声苦笑。
不可能。
南墙撞一次就头破血流了。
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心脏在胸腔里无力起伏,阖眸不再看他。
萧炘宇走了,我眯着眼照着冬日又慢慢睡了过去。
记忆的温度回到暖夏荷塘,萧炘宇荡着舟摘下最大一朵的莲蓬,将剥好的莲子笑嘻嘻的递给岸边的我。
甜的,小云儿快尝尝。
我接过来送进嘴里,嚼了几口就被苦的皱起眉头,连忙吐出。
骗人!明明苦的要命!
我鼓起气转身离开却被萧炘宇一把拉过,跌到小舟里。
我惊呼一声被少年有力的臂弯圈住,湖面的涟漪一圈圈散开。
萧炘宇起伏的胸腔就在身后紧贴着,带着温度的指尖将一颗莲子递到我唇边。
再试试
不骗人。
萧炘宇在我身后说话,吐息撒在耳廓。
烫的要命。
我闷着声,却也张开口接过,唇瓣勾过少年指尖。
莲子的清甜在口腔蔓延,盖住了上一颗的苦。
甜吗
嗯,甜。
萧炘宇得意的放开圈着我的手臂,故意捏起眉头。
可是我也不知道哪颗是甜的,哪颗是苦的啊。
小云儿不能怪我。
又骗人,明明知道带莲心的莲子是苦的,去芯莲子才是甜的。
苦…
我皱眉着推开唇边的药碗,喉咙里尽是苦涩,睁开眼是身前慌乱的婢女太医和坐在一旁微微蹙眉的萧炘宇。
太医说我的身子不好,尽量少吹冷风,少出门。
每日的药汤又变成了四副,我皱着眉嫌恶地看着黑黢黢的药汤,又倪着一旁的萧炘宇,眼神很明显。
喝了。
他沉着声开口。
殿中其他人也识趣的退了出去。
我气笑了,撑着桌边站起身盯着他的眼。
死就死了,你不是恨不得我早点死。
你不会死。
肃冷的目光放在我身上。
朕要你要看着朕是如何平定边境的,做你父亲不愿意、做不到的事。
你不许提我父亲!你有什么资格…咳!
一时情绪激动,我又开始剧烈咳嗽,眼里呛出泪。
如果说是父亲放弃力抗匈奴才害得萧炘宇的母妃去和亲,那我父亲的死也和皇家,他的父亲脱不了干系。
萧炘宇走近扣着我的肩逼着我们对视,交错的眼神恨意要化为实质。
你看不到!那…你的子民呢他们怎么办!
战事结束,朕自会好好安抚,这不是你该费心的事。
啪!
我奋力在他脸上甩了一巴掌,嘶哑出声。
滚。
……
空气安静一瞬,萧炘宇阴翳着眼放开了我,指着桌上的药汤。
把药喝了,你知道朕的手段。
蝶儿伺候主子不周,朕会再派些人来照顾你。
唇瓣被我咬的发白,最后无力的放开,我重新坐回桌边一言不发的将药饮尽。
你答应过我,放她走。
她不能跟我耗在这儿。
再之后,蝶儿被送走了,我再也没人说话,看着院里新来的婢女进进出出,喉咙像是黏住了吐不出一言,无力地看着院里的雪落满,再融化。
身体每日都有上好的药材吊着却也常觉得乏力,迎春的阳光终于照下。
又过了一个冬天了。
第三年了。
萧炘宇来告诉我,他向北境布军了,再过几个月就开战了。
我仍是赖在院中的躺椅上,懒懒的晒着阳,合着眸子没有回应。
萧炘宇也不恼,自顾自的说着自己会亲自带兵出征,将母妃的尸骨接回,重振王朝繁荣昌盛,山河晏清。
我终于睁开眼,淡淡的目光与萧炘宇对视。
没有剑拔弩张,少有的平静。
他不再是意气风发的模样,有了帝王家的威严霸气,眼角生出了几道细纹,下颌也有了淡淡的胡茬。
恭喜。
长时间不说话的喉咙有点嘶哑,两个字淡淡的从我口中吐出。
等朕回来,我们完婚。
萧炘宇的声音有些飘渺的让我听不真切,我没有应答连带着思绪又不知道飘到何处。
再之后,萧炘宇走了,随着军队远赴北境。
萧炘宇的走后的第二日,身边的掌事公公来了。
陛下命奴才在他走后将此物送给姑娘,云姑娘还请收下。
锦盒打开,躺在红绸中间的是一枚木雕同心锁缠着一小段红线坠着铃铛。
木雕的纹路笨拙粗糙,能看出主人的手艺不精。
我勉强起身倚在榻上,看着盒中的物件儿,眼睛有点酸。
陛下说,先前姑娘送的那枚陛下自己收着,想着欠姑娘一份儿便自己又雕了一枚。
三年前的承诺在他走后却实现了。
他想用年少的执念将我留住。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你可要保管好,弄丢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母亲说同心锁一声只可送出一枚给心爱的男子,又一生一世一双人,恩爱两不疑的寓意。
少年萧炘宇将同心锁小心翼翼的放在胸口,伸出手臂将我揽在怀里。
我一定会娶你。
等我。
这一等便是三年。
什么海誓山盟,恩爱不疑,早就化作云烟散了。
云姑娘,你和陛下的误解太多了。
公公见我迟迟不肯接过,犹豫着还是开了口。
陛下先前是先皇最不受宠的皇子,与其母林美人相依生活,先皇却以和亲方式求和将当时的林美人送去匈奴族。
听到这个消息后,林美人就疯了,一改往日的贤惠淑德,疯魔的扯着当时的陛下嚷着要替她报仇。
这份责任太重了,陛下当时也还是个孩子啊。
公公手中的拂尘颤了颤,见我没有抗拒就继续往下说。
这种偏执的执念,就这样扎根,生长然后再也无法铲除。

空气安静了。
那我呢
我何辜将军府何辜我父母何辜
他的孽,凭什么要我全家来还!
我红着眼质问,将递过来的锦盒打翻在地,木雕的同心锁在地上翻滚几圈,清脆的铃铛铃铃的响。
他骗我那么多,难道因为他有难处就算了!
云姑娘,尹氾的事并非陛下本意。
我疲惫的闭上眼,泪却先一步流下。
当年是尹氾主动找上陛下的,理由是他能医好姑娘的心病,陛下答应了,但不久后陛下看着姑娘日益和尹氾亲近就反悔了。
陛下如果真的想要姑娘手中的东西大可以直接来拿,又何必设下这一出骗局
陛下来找姑娘是因为在意。
公公走了,只留下翻滚在地上的同心锁。
真是笑话。
萧炘宇从来不和我讲这些,这三年的恨又算什么。
时间一天天过去,北境捷报频传,萧炘宇骁勇善战赢下一场场胜利,世人道本朝是国气最盛的时候,定能守得边境安宁,国泰民安。
事情好像都在朝好的地方发展,只是我的身体自开春后就越来越差,每日缠绵病榻。
公公又来了,他告诉我陛下再过半个月就要得胜回朝了。
我点点头,没有多余的回应。
比萧炘宇先回到京都的是他带回的药。
陛下找了北境一位厉害的神医开的药方,还带回了当地特有的药草来医治姑娘的病。
姑娘,你肯定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说话的是萧炘宇走之前派来的医女。
我皱了皱眉,又是萧炘宇,怎么远在几千公里外还是这么恼人,阴魂不散。
换了新方子熬的药汤更苦了,胃里翻涌的苦意让我的食欲更低,整个人儿越发消瘦了。
我计划着正好死在萧炘宇回朝的那一天给他添点晦气,噩耗就传来了。
萧炘宇竟比我还先走一步。
遗体被运回京都时,全城哀痛,张扬的军旗被白布替代,随风瑟瑟吹着。
听到院里的侍女传话,我倚在床边骤然咳出一口鲜血。
她们慌了,跪在我床前,将药汤递到我身前。
我努力平复下来,只是呼吸极短促,心脏在胸腔里极快起伏,一双眸子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众人。
把话说清楚了。
陛下,陛下他中了一箭,谁知那箭矢上竟萃了毒,陛下是毒发身亡的…
其中一个侍女低着头道。
军医呢!不是说还有一位北境神医吗
我几乎质问出口。
奴婢听说是发现太晚了,毒素攻入心脉,无力回天。
见我罕见发了怒,众人跪在地上颤巍巍的应话。
我卸了力,倒在床榻边,众人又慌作一团连忙又去请太医。
我听不见什么了,觉得世界玄幻极了,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再后来,新帝即位。
是萧炘宇的二哥,萧子玉。
他并没有死。
三弟早就料到了,提前把我送出宫。
小云儿,不要怨他。
我看到萧子玉,泪如决堤。
再之后,萧子玉当了皇帝,一样的龙袍穿在了他的身上,眉目间也渐渐有了狠厉。
你很像他。
我看着他静静开口。
我和三弟关系从小就很好。
小云儿,你想出宫吗
踟蹰着,萧子玉问道。

我点头应下。
萧子玉在宫外为我准备了一所僻静的院子,有一小块池塘和花田,东面还有一片竹林,鸟啼不绝,春意盎然。
我辞去了一众奴仆,只留下萧炘宇为我挑选的医女和一个上了年龄的老侍女。
不知是不是为了惩罚我先前恶毒的心思,我的身体越发好了,精神也恢复的不错。
一定是先皇送来的药方和药草起了作用!姑娘的身体越发好了,一定能长命百岁。
医女在为我诊脉后高兴的说。
我却没有什么反应,垂着眸子,不知神情。
是奴婢言错。
医女以为是又提起萧炘宇惹我不快了,连忙跪下认错。
起来吧,不用跪。
属于萧炘宇的记忆被我刻意封存,只是一听到他的名字心脏还是有点酸涩胀痛。
再之后半年,蝶儿来了。
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小人儿。
再见到我,蝶儿眼中的泪涌了出来,红着眼在我面前跪下。
小姐…
她说被陛下送走后给了她一个官员女儿的身份,她嫁了一处好人家。
孩子有四个月大了。
她很幸福。
我坐在椅子上点点头,抓了一把金银首饰和银子装在袋子里递给蝶儿。
我迟到的随礼。
蝶儿刚开始抗拒着不肯收,还是我说如果不收就是不认我这个前主人,以后也不许来了,她才眼眶泛红,勉强收下。
我抬手碰了碰蝶儿怀里的小人儿,皮肤白嫩,唇瓣殷红,正笑嘻嘻的含着手指。
我逗了逗小人儿,心中不免苦涩。
我今生恐怕不会有孩子了。
在萧炘宇死后,我会经常梦到他还不是帝王的时候,还与我相互依偎逃命的时候。
时间最是不饶人,死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最是痛苦。
只是萧炘宇最近不常来我梦里了,也许是我病好的差不多了,不再挂念了,又或许是最近有人登门求亲惹他不快了。
毕竟他很是小气。
之前萧子玉拉我的手,他看到后就拉着我在水池边清洗了半天,在我反驳时一脸认真的看着我说:小云儿的手只有我能拉。
虽然我现在是一个没有家世的孤女,但官员家里的心跟明镜似的,都想要攀我这层关系。
于是我将这件事告诉了萧子玉,这种事才算平息。
数十年一眨眼过去,我真的长命百岁了,终身也没有嫁娶。
又是一年夏。
夏天的风吹的人懒懒的,我躺在院中晒暖的习惯还是没改,吹来的风混着花香和燥热,迷糊间我睁开眼,仿佛又看到了记忆中的人儿。
萧三…
我温声朝眼前人喊道。
那人逆着光转过身,阳光穿过他的发丝镀了一层金弧,萧炘宇笑的张扬肆意,扬着手中刚折的花枝向我招手。
清澈明媚的少年就该这般肆意,我毫不犹豫地又握紧了他伸来的手。
亦如当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