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瞬间,窗外落下了第一滴红色的雨。
血。
整个世界都在流血。
我叫苏眠,一名心外科医生。
我的手很稳,稳到可以为一颗跳动的心脏绣花。
但此刻,手术刀从我指尖滑落,在无菌地面上发出一声尖锐的刺响。
警报声撕裂了医院的宁静,像无数垂死者的哀嚎。
什么情况!
不知道!通讯全断了!
护士的尖叫混杂着病人家属的哭喊,整栋楼都在剧烈摇晃。
我冲到窗边,看见了地狱。
天空是诡异的暗红色,粘稠的雨水像血浆一样泼洒下来。
高楼在融化,柏油路在沸腾。
被红雨淋到的人,皮肤迅速溃烂,倒在地上抽搐,身体化为一滩模糊的血肉。
末日。
这两个字砸进我的脑海,带来一阵灭顶的晕眩。
苏医生!快跑!
有人在拉我,但我动不了。
我的父母,还在城东的研究所,他们……
来不及了!
混乱中,一块天花板砸落,我被人猛地推开。
世界在我眼前旋转,崩塌。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藏在阴影里,带着病态的痴迷和疯狂的占有欲,穿透了末日的血色,牢牢锁住了我。
2
我再次醒来,是在一个纯白色的房间里。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
这里安静得可怕,听不到任何哭喊或爆炸声。
我坐起身,发现自己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衬衫,手腕上被输液针扎过的痕迹也得到了妥善处理。
你醒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看见一个少年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
他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皮肤是近乎透明的苍白,一头柔软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眼睛。
他穿着和我同款的白衬衫,身形单薄,像一碰就碎的瓷器。
你是谁我问,声音沙哑。
我叫零。他回答,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滚烫的审视,你的新名字。
我皱眉,我叫苏眠。
苏眠已经死在红雨里了。
零站起身,缓缓向我走来。
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医生。
也是我的人。
他的话语轻柔,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命令口吻。
我这才注意到,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唯一的门是厚重的合金材质,严丝合缝。
这是哪里
安全屋。零在我床边坐下,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外面很危险,只有这里,你能活下去。
他的指尖像淬了冰,让我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我的家人……
都死了。
零平静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在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事实。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都停滞了。
不可能!我抓住他的手腕,你骗我!
他的手腕细得惊人,我感觉自己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我从不骗你。零任由我抓着,另一只手却覆上我的手背,用指腹轻轻摩挲,苏眠,接受现实。
然后,治好我。
他掀开自己的衬衫,我看见了他胸口的位置。
那里没有伤口,皮肤光洁如玉。
但皮肤之下,一团黑色的雾气在缓慢地涌动,像一个活物。
3.
这是什么我松开手,职业本能让我凑近观察。
那团黑雾并非纹身,它仿佛有生命,每一次涌动,都让零的脸色更白一分。
病。零淡淡地说,一种会死的病。
我伸手想去触碰,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的力气不大,眼神却带着警告。
别碰。
不碰我怎么给你检查我试图挣脱。
用眼睛看。他固执地说,苏眠,你只需要看着我,陪着我。
这算什么治疗
我感到一阵荒谬。
你到底想干什么
让你活着。零松开我,重新扣好衬衫,也让我活着。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
墙壁上滑开一扇屏幕,上面显示着外面的景象。
猩红的雨还在下,城市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无数扭曲的怪物在废墟中游荡,它们曾是人类。
那些是什么我问。
被‘污染’的失败品。零的声音没有起伏,它们的灵魂在红雨中被彻底溶解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这个世界,真的完了。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因为我需要你。零转过身,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全世界,我只需要你一个医生。
他的话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这不是请求,是囚禁。
如果我拒绝呢
你不会。零走到我面前,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因为你也想活下去,不是吗
他离得太近,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冷的香气。
像雪地里的松针,干净又危险。
我沉默了。
他说得对。
我想活下去,我想知道我父母的下落,我想弄清楚这场末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需要医疗设备,还有你的病历。我开口,声音冷静。
这里什么都有。零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整个世界最顶尖的医疗实验室,都为你准备好了。
他按了一下墙上的某个按钮。
纯白色的墙壁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个巨大而精密的实验室。
无数我只在顶级期刊上见过的仪器在静静地运转。
这里就像一个医疗领域的乌托邦。
而我,是这里唯一的囚徒。
4.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尝试为零治病。
他的身体数据一切正常,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健康。
CT、核磁,所有影像学检查都显示他体内没有任何异物。
那团黑雾,仿佛只存在于视觉层面,任何仪器都无法捕捉。
没用的。零靠在观察室的玻璃上,看着我徒劳地忙碌,它们找不到我。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嘲弄。
我放下手里的报告,揉了揉眉心。
零,这不符合医学常识。
那就抛开你的常识。他走进实验室,拿起一支试管,苏眠,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末日,本身就是不合常识的
我愣住了。
他说的没错。
红雨,怪物,这一切都超越了科学的范畴。
那团黑雾,到底是什么我追问。
是我的‘核心’。零放下试管,走到我面前,也是这个世界的‘核心’。
他的话像一个谜语。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病了,世界就病了。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一台心电监护仪的屏幕。
屏幕上,代表他心跳的曲线平稳地起伏着。
我死了,这个世界,就彻底消失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说的话太过匪夷所思。
一个人,怎么可能与整个世界的存亡挂钩
你是神吗我下意识地问。
零笑了,那笑容很浅,带着一丝自嘲。
我是怪物。
一个被制造出来的,失败的怪物。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像燃尽的星辰。
那一瞬间,我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浓重的、化不开的悲伤。
5.
我开始换一个思路研究零的病。
既然现代医学无法解释,或许答案藏在别的地方。
这个巨大的安全屋里,除了实验室,还有一个庞大的图书馆。
我开始在里面寻找线索。
零从不阻止我,他只是喜欢静静地待在我身边。
我看书的时候,他会坐在我对面,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我。
有时候我被他看得发毛,抬头瞪他一眼。
你看什么
看你。他回答得理所当然,你认真的时候,很好看。
我无言以对,只能埋头继续看书。
他的存在像空气,无处不在,却又带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翻遍了所有关于神话、宗教、神秘学的典籍。
终于,在一本残缺的古代手稿里,我找到了类似的记载。
心疫。
手稿上说,远古时期,存在一些拥有强大精神力量的个体。
他们的情绪可以影响现实世界。
当他们内心充满绝望和痛苦时,天地会降下灾厄,万物凋零。
这种力量的源头,被称为心核,也就是零口中的核心。
而那团黑雾,是心核即将崩溃的征兆。
心疫无药可医。手稿的最后写道,唯有至纯至净之人的陪伴与慰藉,或可延缓其崩坏。
我拿着手稿,找到了零。
他正坐在控制台前,看着屏幕上废土的景象。
这是你,对吗我把手稿放在他面前。
零瞥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来你找到了。
为什么是我我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至纯至净’我不觉得自己是那样的人。
我从小在父母的光环下长大,他们是天才科学家,对我却只有要求,没有关爱。
我拼命学医,不过是为了得到他们的认可。
我的内心,充满了对亲情的渴望和不被理解的孤独。
这怎么也算不上纯净。
因为……零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脆弱,我们是同类。
我们都被最亲近的人,当成了工具。
我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6.
零开始断断续续地向我讲述他的过去。
他没有父母,从有记忆起,就生活在一个代号为伊甸园的研究所里。
那里有很多像他一样的孩子。
他们被一群穿着白大褂的老师教导、测试、改造。
他们想创造神。零的声音很轻,一个可以用意念改变世界的神。
他们成功了,也失败了。
我成了唯一活下来的‘半成品’。
他的精神力量过于强大,强大到无法控制。
任何负面情绪,都会在他的潜意识里被无限放大,最终投射到现实世界。
所以,这场末日……我艰难地开口。
是我做的。零平静地承认了,我不是故意的,苏眠。我只是……太疼了。
他捂住胸口,那里是黑雾盘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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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们想控制我,他们给我注射各种药剂,用电击,用催眠。
他们想抹去我的情感,让我变成一个听话的工具。
可他们越是这样,我心里的‘洞’就越大。
直到有一天,那个‘洞’吞噬了一切。
红雨落下,世界崩塌。
而他,在毁灭一切之前,用最后的力量建造了这个安全屋,并且,找到了我。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我问。
我在他们的资料里见过你。零的眼神变得柔和,你是苏教授和秦教授唯一的儿子。
苏教授,秦教授。
是我的父母。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伊甸园’研究所……是我父母主持的项目
是。
零的回答,像一把重锤,砸碎了我最后的幻想。
我一直以为,我的父母只是冷漠。
我从没想过,他们会是创造出零这种怪物,并引发世界末日的罪魁祸首。
他们在哪我抓住零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零没有反抗,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他们把自己锁在了最高权限的实验室里。
红雨也奈何不了那里。
他们还活着。
7.
我疯了一样冲向控制台,试图寻找去往那个实验室的通道。
没用的。零跟在我身后,那里被物理隔绝了,没有任何通道可以连接这里。
我要出去!我回头冲他嘶吼,我要去找他们问清楚!
外面都是怪物。
我不在乎!
我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冷静,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我恨他们。
恨他们的冷漠,恨他们的自私,更恨他们犯下的滔天罪行。
零没有再阻止我。
他只是走到合金门前,按下了开启的按钮。
去吧。
如果你想死的话。
门缓缓打开,一股夹杂着血腥和腐臭的空气涌了进来。
门外,是一条漆黑的走廊。
走廊尽头,隐约有红光闪烁,还有怪物低沉的嘶吼声。
我的脚步,停在了门口。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普通人。
我怕死。
回来。零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僵在原地,没有动。
苏眠,回来。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乞求,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慢慢地转过身。
看见零站在一片狼藉的实验室里,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
他胸口的那团黑雾,正在剧烈地翻涌,几乎要破体而出。
我……好难受……
他蜷缩在地上,浑身发抖。
我冲了过去,将他抱在怀里。
他的身体冷得像冰。
零!
别走……他抓住我的衣袖,用尽全身力气说,求你……
那一刻,我心里的恨意,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
同情,怜悯,还有一丝……感同身受的孤独。
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孩子。
我关上了门,将末日隔绝在外。
我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
我不走。
我陪着你。
8.
我的安抚似乎起了作用。
零胸口的黑雾渐渐平息下来,他的呼吸也变得平稳。
他靠在我怀里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如此脆弱的样子。
他不是什么末日的主宰,只是一个渴望温暖的,生了病的孩子。
我把他抱回房间,安顿在床上。
看着他沉睡的侧脸,我的心情无比复杂。
我的父母,创造了他,也毁灭了他。
而我,作为他们的儿子,似乎与零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这是一种荒诞的宿命。
我回到图书馆,重新翻开那本古代手稿。
心疫无药可医,唯有至纯至净之人的陪伴与慰藉,或可延缓其崩坏。
陪伴与慰藉……
这听起来更像是心理治疗,而不是医学。
我突然想起什么,冲回实验室,调出了零的所有生理数据监控。
在他刚才病发的时候,他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尤其是脑电波,呈现出一种极度混乱和痛苦的模式。
而当我抱着他,安抚他之后,他的脑电波逐渐恢复了平稳。
我的情绪,似乎真的可以影响到他。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我脑海中形成。
手稿上说的至纯至净,或许指的不是道德上的完美无瑕。
而是指一种纯粹的、不含杂质的情感能量。
比如,医生对病人的关怀。
比如,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共情。
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治疗零的关键,不在于任何药物或者仪器。
而在于我。
9.
我开始尝试主动去治疗零。
我不再把他当成一个危险的囚禁者,而是当成一个需要帮助的病人。
我会陪他说话,给他讲一些我过去的故事。
讲我小时候为了得到父母一句夸奖,熬夜背下整本解剖学图谱。
讲我第一次拿起手术刀时的紧张和兴奋。
零总是听得很认真,像一个好奇的孩子。
你的父母,从来没有抱过你吗有一次他问。
我摇了摇头。
他们只会给我布置任务,然后检查结果。
我也是。零轻声说,‘老师’们也只关心我的‘数据’。
我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的孤独。
除了交谈,我还会做一些别的事情。
我会根据安全屋里的食材,为他准备一日三餐。
他以前只靠营养液维生,第一次吃到我做的番茄炒蛋时,眼睛都亮了。
这是什么很好吃。
食物。我笑着说,人是需要吃东西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小块鸡蛋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我发现,零胸口那团黑雾的涌动,变得越来越缓慢。
他的脸色也渐渐有了一丝血色。
我的治疗,似乎真的有效。
这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
或许,我不仅能救他,还能通过他,拯救这个已经毁灭的世界。
10.
我们的关系在悄然发生变化。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主宰,我也不再是身不由己的囚徒。
我们更像是相依为命的两个灵魂。
他依然会用那种专注的眼神看着我,但那里面,多了几分依赖和信任。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消毒水味的家。
我的父母穿着白大褂,拿着一张满分的试卷,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还不够。他们说,苏眠,你还可以做得更好。
你要成为最完美的‘作品’。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一睁眼,就对上了零担忧的眼睛。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床边。
做噩梦了他问。
我点了点头,不想说话。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爬上床,从背后轻轻抱住了我。
他的怀抱依然冰冷,却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别怕。他在我耳边说,我在这里。
我没有推开他。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抱着,直到天亮。
从那天起,他开始搬到我的房间,睡在我旁边的沙发上。
他说,他不喜欢一个人。
我也一样。
在这个末日里,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温暖。
11.
安全屋的能源储备开始出现问题。
一些非必要的区域开始断电,备用电源的警示灯也开始闪烁。
能源核心在衰退。零看着控制台上的数据,眉头紧锁,跟我一样。
还能撑多久我问。
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后,这里将和外面的世界一样,陷入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我们都会死。
有没有办法补充能源
有。零指向屏幕上的一个红点,去‘伊甸园’的核心控制室,那里有备用的能源矩阵。
我的心猛地一跳。
伊甸园,我父母所在的那个地方。
我们去不了。我说,那里被物理隔绝了。
以前是。零调出一张结构图,但我最近发现了一条隐藏的维修通道。很危险,但或许可以试试。
我的内心开始挣扎。
去伊甸园,意味着我将直面我的父母,直面这一切的根源。
我还没有准备好。
苏眠。零看出了我的犹豫,我们没有选择了。
为了活下去。
他说的对。
为了活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我们去。
12.
维修通道狭窄而黑暗,充满了铁锈和灰尘的味道。
我们一前一后,借助手电筒微弱的光芒,艰难地前行。
通道里布满了各种废弃的管道和线路,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
小心。零在前面提醒我,同时伸手拉了我一把。
他的手很稳。
走了不知道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那是一扇厚重的隔离门,上面印着伊甸园的徽章。
一个由无数线条构成的,冰冷而抽象的眼睛。
到了。零说。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解码器,贴在门锁上。
随着一阵轻微的电流声,隔离门缓缓打开。
门后,是一个和我所在的安全屋一样纯白的世界。
但这里,却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在回响。
墙壁上到处是干涸的血迹和抓痕。
这里发生了什么我问。
恐慌。零说,红雨出现时,他们也乱了阵脚,自相残杀。
一群妄图创造神的疯子,最终死在了自己创造的末日里。
真是讽刺。
我们穿过几条走廊,来到了核心控制室的门口。
门是紧闭的。
我父母,就在里面
嗯。
我伸出手,放在门上,却迟迟没有推开。
我害怕看到他们。
更害怕看到的,是他们对我毫无愧疚的眼神。
苏眠。零握住了我的手,我陪你。
他的手心,竟然有了一丝暖意。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13.
控制室里,灯火通明。
无数巨大的屏幕上,闪烁着各种复杂的数据流。
我的父母,苏明哲和秦晚,就站在控制台前。
他们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和我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听到开门声,他们同时回过头。
他们的眼神扫过我,最后落在了我身边的零身上。
那眼神,不是看一个人。
是看一件物品,一件作品。
0号实验体。苏明哲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竟然还没死。
还带回了我们的另一个‘作品’。秦晚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满,苏眠,你不该来这里。
我的心,彻底凉了。
没有一句关心,没有一句问候。
在他们眼里,我和零,都只是他们的作品。
为什么我开口,声音在颤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进化。苏明哲推了推眼镜,人类的肉体和情感,是进化的枷锁。我们必须抛弃它们,才能走向永恒。
零,就是我们通往永恒的钥匙。秦晚的眼神狂热,他的精神力,可以重塑世界,创造一个没有痛苦,没有情感,只有纯粹理性的新世界。
而红雨,只是净化掉那些不合格旧人类的必要过程。
我被他们的理论震惊得说不出话。
他们不是疯子。
他们是反人类的恶魔。
所以,你们就牺牲了全世界,牺牲了你们自己的孩子
牺牲是必要的。苏明哲说,苏眠,我们培养你成为最优秀的医生,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理解并加入我们的伟大事业。
现在,把0号实验体交给我们。
他的‘心核’即将崩溃,我们需要回收里面的数据,进行最后的完善。
我下意识地把零护在身后。
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愚蠢的情感。秦晚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看来对你的教育,还是失败了。
她按下了控制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
启动‘净化程序’。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整个控制室都被红光笼服。
一股强大的能量从四面八方涌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14.
这是……针对‘心核’的武器。零在我身后痛苦地呻吟。
他胸口的黑雾再次剧烈翻涌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他的身体在能量的压迫下,开始变得半透明。
没用的,0号。苏明哲的声音像一个冰冷的宣告,你的所有数据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我们知道你的一切弱点。
放弃抵抗,回归数据,是你唯一的归宿。
零痛苦地跪倒在地,发出压抑的嘶吼。
我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力在飞速流逝。
而随着他的衰弱,我感到整个空间都在扭曲、崩塌。
这个研究所,甚至我们脚下的这片大地,都是依靠他的力量在维持。
他一死,所有的一切,都会瞬间灰飞烟灭。
住手!我冲着我的父母大喊,你们会毁了所有的一切!
旧世界的毁灭,是为了新世界的诞生。秦晚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我们已经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了数据云,我们将在新世界里获得永生。
我绝望了。
他们已经彻底疯了,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我看着痛苦不堪的零,看着他渐渐消散的身体,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不甘。
不。
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消失。
我不能让这两个恶魔的计划得逞。
我冲到零的身边,将他紧紧抱住。
零!听我说!我对着他的耳朵大喊,看着我!
零艰难地抬起头,黑色的眼眸已经失去了焦距。
苏眠……
别放弃!我捧着他的脸,强迫他与我对视,想想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想想我给你做的番茄炒蛋!
你不是什么实验体,你叫零!
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的话语,像一道光,刺破了他混乱的意识。
他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一丝神采。
苏眠……
相信我。我看着他的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说,也相信你自己。
我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
我只是遵从了我的本能。
一个医生,对病人的本能。
一个人,对同伴的本能。
我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在我的脑海里,我拼命地回想着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那些平静的、温暖的日常。
我将我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意志,都毫无保留地向他传递过去。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手稿里说的慰藉。
我只知道,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15.
奇迹发生了。
一股温暖的能量从我身上涌出,缓缓注入零的身体。
他胸口那团狂暴的黑雾,开始渐渐平息。
他半透明的身体,也重新变得凝实。
怎么可能!控制台前的苏明哲和秦晚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情感共鸣最低效、最原始的能量传递方式……竟然稳定住了即将崩溃的‘心核’
数据出错了!这不符合逻辑!
零缓缓地站起身。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和明亮。
然后,他抬起手,对准了控制台。
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掌心喷薄而出。
轰!
一声巨响,整个控制台连同我那对所谓的父母,瞬间被强大的精神力碾成了齑粉。
警报声戛然而生。
世界,安静了。
1P.
他们……消失了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他们以数据的形式,回归了虚无。零放下手,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疲惫。
结束了
嗯,结束了。
他转过身,向我走来。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胸口那团不祥的黑雾,已经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柔和的、散发着微光的白色光晕。
你……好了我试探着问。
还没有。零摇了摇头,我只是压制住了‘心核’的崩溃。但它受损太严重,已经无法逆转了。
什么意思我的心一紧。
意思就是……他走到我面前,对我露出一个微笑,我快要死了。
只不过,这一次,我可以选择一种更温和的方式。
他牵起我的手,放在他胸口的光晕上。
苏眠,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作为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我感觉到,一股温暖而磅礴的生命能量,从他的心核里,缓缓流淌出来。
流过我的身体,流向这个满目疮痍的研究所,流向外面那个被红雨浸泡的世界。
外面的天,开始变了。
猩红的血色,正在一点点褪去,被一种干净的、清澈的蓝色所取代。
粘稠的红雨,也变成了晶莹剔rou的雨滴。
万物在复苏。
而零的身体,正在我的眼前,一点点变得透明。
不要!我试图抓住他,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别难过。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越来越轻,越来越远,我没有消失。
我会变成风,变成雨,变成阳光。
我会永远陪着你。
他的身体,最终化作无数飞舞的光点,融入了窗外的新世界。
我伸出手,一滴干净的雨水,正好落在我的掌心。
冰凉,却带着一丝熟悉的暖意。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控制室里,看着窗外雨过天晴的世界。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又好像刚刚开始。
我转身,走出了伊甸园。
废墟之上,已经有绿色的嫩芽,破土而出。
空气清新,带着雨后泥土的芬芳。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迈开脚步,向着远方的地平线走去。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我只知道,我要带着零的那份生命,好好地活下去。
在这个被治愈的新世界里。
16.
我走了很久。
废弃的城市在我身后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重获生机的自然。
我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前行,雨水汇集成的溪流在我脚边欢快地流淌。
曾经的怪物,那些被污染的人类,随着红雨的消失,也化为了尘土,滋养着这片土地。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水声。
我有些孤独。
但我并不害怕。
因为我知道,零就在我身边。
风吹过我的发梢,是他温柔的抚摸。
阳光落在我的肩上,是他温暖的注视。
我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农舍。
房子还算完好,周围有一片荒芜的田地。
我决定在这里住下来。
我清理了房间,找到了些还能用的工具。
我开始开垦田地,播撒下在研究所里找到的种子。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日子过得简单而平静。
我很久没有拿起手术刀了。
我的双手,现在习惯了泥土的厚重。
我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证明自己的苏医生。
我只是苏眠。
一个在这个新世界里,努力生活的普通人。
有时候,我会坐在田埂上,看着远方的夕阳发呆。
我会想起那个苍白的少年,想起他在纯白色的房间里,用偏执又脆弱的眼神看着我。
苏眠,治好我。
我治好他了吗
我不知道。
或许,我们只是相互治愈了彼此。
17.
春天的时候,我种下的土豆发了芽。
嫩绿的叶子破土而出,带着顽强的生命力。
我挖出了第一个土豆,不大,但沉甸甸的。
我把它洗干净,切成片,用找到的铁锅和木柴,做了一顿简单的烤土豆。
没有油,没有盐,只有土豆本身的香甜。
我吃了一口,味道很好。
我把另一半放在我身边的空位上。
零,尝尝。我轻声说。
一阵微风吹过,拂动了地上的青草。
仿佛是他的回答。
夏天,农舍周围的野花都开了。
五颜六色的,像一幅绚烂的油画。
我采了很多花,编成一个花环,戴在头上。
然后我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
我觉得很自由。
我摆脱了父母的枷锁,摆脱了过去的自己。
零也摆脱了伊甸园的囚笼,融入了他一直渴望的这个世界。
我们都自由了。
18.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的田地里,庄稼长势喜人。
我学会了储存食物,学会了自己修补屋顶。
我的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身体也变得结实起来。
我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和自己,和这个世界对话。
有一天,我正在田里除草,看到远处有一个人影,正蹒跚地向我这边走来。
我警惕地站起身,握紧了手里的锄头。
末日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类。
那个人影越走越近。
我看到,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衣衫褴褛,看起来很虚弱。
她看到我,眼睛里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水……有水吗她用嘶哑的声音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锄头,回屋里给她拿了一瓢干净的水。
她接过水,一饮而尽。
谢谢……她喘着气说,我叫晚星。
苏眠。
她是我在这个新世界里,遇到的第一个人。
19.
晚星告诉我,她来自一个幸存者聚集地。
红雨停止后,一些幸存下来的人类,开始走出避难所,尝试重建家园。
他们听说,在东边,有一片被神迹净化过的土地,那里没有污染,适合生存。
于是他们派出了探险队,晚星就是其中一员。
可惜,他们的队伍在路上遭到了变异野兽的袭击,只有她一个人逃了出来。
苏眠哥,你就是住在这片‘神迹之地’的人吗晚星好奇地问。
我点了点头。
这里……很安全。
晚星决定留下来。
她很勤快,也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各种农活。
有了她的陪伴,农舍里多了几分生气。
我们会一起做饭,一起在田里劳作,晚上会点起篝火,看天上的星星。
她会给我讲幸存者聚集地的故事,讲人们如何努力地活下去。
我也偶尔会跟她提起零。
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我说,是他,让这个世界重新变得干净。
晚星总是听得很认真。
他一定很爱你。她说。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爱
或许吧。
那是一种超越了爱情的,更深刻的羁绊。
20.
后来,陆陆续续地,有更多的幸存者找到了这里。
他们拖家带口,带来了新的种子和希望。
我们一起开垦了更多的土地,建造了更多的房屋。
一个小小的村落,在废墟之上,慢慢地建立起来。
他们推举我做村子的领袖。
我拒绝了。
我告诉他们,我只是一个医生,一个农民。
但他们还是习惯叫我苏医生。
当有人生病受伤时,他们会来找我。
我重新拿起了我的专业。
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是为了证明什么。
我只是想帮助这些需要我的人。
每当我救活一个人,看到他们和家人喜悦的表情时,我都会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
我终于理解了,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成为什么完美的作品。
而在于感受,在于守护,在于爱与被爱。
这是零用他的生命,教给我的最后一课。
我的原生家庭给了我一个冰冷的起点,但零,给了我一个温暖的终点。
这个终点,也是一个新的起点。
我站在村口的山坡上,看着炊烟袅袅的村庄,看着在田间嬉戏的孩子。
远方,夕阳正缓缓落下,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一阵风吹来,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我闭上眼睛,笑了。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我们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