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夜莺与假面 > 第一章

1
重逢的枪口
上级让我和目标人物假结婚。
见到他那一刻,我手里的枪差点掉在地上——陆沉舟,我的前任,我差点亲手崩了的初恋。
对,你没听错。这比八点档狗血剧还离谱,但它就发生在我身上,在这个子弹比道理更硬的年月。
几个小时前,我的上线老魏,那个永远像块冰的男人,把一张照片推到我面前。
目标,陆沉舟。沪上新崛起的商贸行老板,背景不简单。他声音压得低,像毒蛇吐信,我们怀疑,他手里有一份名单,关乎我们几十个同志的生死。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挺括的西装,眉眼深邃,唇角抿着一丝熟悉的、若有若无的弧度。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的任务,老魏的声音冰冷无情,接近他,拿到名单。最高优先级。
怎么接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结婚。
这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精准地钉进我的心脏。
他家中正在为他物色妻子,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最自然能留在他身边而不被怀疑的身份。老魏无视我瞬间苍白的脸,‘夜莺’,组织相信你能完成使命。
夜莺。我的代号。一只只能在暗夜里歌唱的鸟。
我攥紧了手,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
五年前那个雨夜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他浑身湿透,攥得我手腕生疼,眼睛红得像要滴血:知微!等我回来!一定等我!
我等了。
没等回他,只等来了家破人亡,等来了流离失所,等来了这条走在刀尖上的不归路。
而现在,老魏要我去当他的新娘。
命运这东西,讽刺起来真是一点不留情面。
婚礼在一个小教堂举行,简陋得像一场拙劣的舞台剧。台下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亲友——我这边是老魏安排的陌生面孔,他那边…大概也是他那边的人吧,谁知道呢。
我穿着一件借来的、尺寸不太合身的白色洋装,像个被摆弄的木偶。他穿着黑色西装,人模狗样,比我更像那么回事。
念誓词的时候,我的声音飘忽,像个莫得感情的复读机。他的嗓音低沉,没什么波澜,但握住我的手时,掌心那片冰凉的潮意,泄露了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在演戏。
交换戒指,冰凉的金属圈套上手指,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我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触电般缩回。
他抬眼,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深得探不到底。
他认出我了吗他的任务又是什么会不会…也是我
最后,神父说:新郎,你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空气瞬间绷紧。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他顿了一下,然后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额发,带着一丝陌生的烟草味,混着点若有似无的、让我心悸的熟悉感。最终,他的唇只是极其克制地、轻轻碰了一下我的额头。
礼貌,周全,符合一对经人介绍、略显生疏的新婚夫妻该有的样子。
演技真不错。陆沉舟,这五年,你究竟去了哪里,成了谁
仪式潦草结束。他拎起我那个轻飘飘的、没装几件真东西的皮箱。
回家吧,太太。他拉开车门,声音平稳无波。
太太。
这个称呼像根细针,悄无声息地扎进心口最软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弯腰坐进车里。车窗外的风景向后飞掠。
新家的方向,也是我未知的战场。
陆沉舟,好久不见。这次,我的任务目标,是你。
2
书房之谜
所谓的新房,是他早就备下的一处公寓。地段不错,闹中取静。家具都是西式的,收拾得一丝不苟,干净得……像是没人住过的样品间,透着一股刻意的、冷冰冰的味道。
这地方,真能找出点蛛丝马迹
他拎着我那寒酸的小皮箱,像个尽职的旅馆服务生,领我简单认了认地方。客厅、餐厅、厨房……最后,他的脚步停在走廊尽头一扇深色的门前。
这是书房。他的手指在门把上轻轻一点,语气随意,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界限,我平时处理些生意上的琐碎,里头乱,就不请你参观了。
重点标记!那份要命的名单,九成九就在这有点乱的书房里。门锁是高级货,看来得费点功夫。
我的卧室被安排在主卧对面。门对门,泾渭分明。
晚安……太太。他站在他自己的房门口,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说明天天气。
晚安,先生。我垂下眼睫,扮演着恰到好处的温顺与拘谨。
关上门,背脊紧紧抵住冰凉的门板,我才允许自己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第一关,总算有惊无险地混过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一场大型的、令人筋疲力尽的沉浸式戏剧。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需要精心设计。
每天早上,对着浴室那面光亮的镜子,练习如何对他露出一个羞涩又带着点依赖的微笑。弧度不能太大,显得轻浮;也不能太小,显得虚假。
一起吃早餐时,刀叉碰撞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我小口吃着煎蛋,眼角的余光却没离开过他。他看报纸总是先翻经济版喝咖啡只加奶不加糖这些细微的习惯被我一刻不停地录入脑海,分析,归档。
是原本的习惯,还是伪装有没有破绽能不能利用
他偶尔会给我布菜,动作自然流畅。
是绅士风度的表演,还是不经意的试探
我会小声说一句谢谢先生,心里却恨不得给自己一下:顾知微,清醒点!他是目标!
他的妹妹婉清,是个计划之外的变数。小姑娘约莫十六七岁,天真烂漫得像只不知愁滋味的小麻雀,一口一个嫂子,叫得我心头莫名发虚。
她常常跑来,叽叽喳喳地拉我看家庭相册,絮絮叨叨地说她哥哥的趣事,虽然多半是些哥哥看书忘了吃饭之类的鸡毛蒜皮。
嫂子,我哥哥他就是话少了点,脾气闷了点,其实人可好可厉害了!你多担待呀!
小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口中这个好人哥哥,可能正琢磨着怎么把你嫂子我送进审讯室呢
最煎熬的是夜晚。这公寓的隔音似乎做得并不太好。寂静的深夜里,我能清晰地听见隔壁房间他偶尔走动的脚步声,轻微的咳嗽声,甚至钢笔尖划过纸张时那沙沙的、令人神经紧绷的声响。
是在批复真正的商业合同,还是在撰写关于我可疑行为的报告
有一次,我半夜渴得厉害,轻手轻脚想去厨房倒杯水。刚拉开门,差点一头撞进同样从书房出来的他怀里。
两人都猛地后退一步,动作快得像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又警惕的沉默。
还没睡他先开了口,声音带着深夜特有的沙哑,听不出情绪。
有点渴,倒杯水。我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空杯子,指尖冰凉。
沉默再次蔓延,像浓稠的墨汁滴入水中。
嗯。他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早点休息。
说完,他转身便回了房,关门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刚才那一瞬间,他眼底闪过的是惊讶,还是……一丝来不及掩饰的锐利
我端着那杯凉白开回到床上,睁着眼睛直到窗外天色泛白。
这场戏,才刚拉开帷幕。而我却已经觉得,自己快要在这虚假的温存和真实的杀机里窒息了。
3
雨夜心跳
日子在这种令人窒息又诡异的平静中滑过。我和陆沉舟,像两个技艺精湛的提线木偶,在名为婚姻的舞台上,扮演着相敬如宾,偶尔又带着一丝生疏的客气。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雨。
那天下午,天变得极快。刚才还是晴空,转眼就乌云压顶,暴雨倾盆。他难得提议一起去新开的百货公司,为我添置些像样的行头。我知道,这大概也是人设需要的一部分。
回来的路上,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被一群乱糟糟的学生游行队伍堵住了。喧嚣的口号声,混乱的人流,还有不远处隐约传来的巡捕尖锐的哨声,让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突然,人群不知怎的朝我们车子的方向涌来,有人激烈地拍打着车窗玻璃,一张张激动又惶恐的脸贴在玻璃上,扭曲变形。
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手悄悄摸向手袋里的微型手枪。
就在这时,一只手臂猛地从我身前横过,几乎是粗暴地将我揽向他那边。我的侧脸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温热的胸膛,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料子,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敲打着我的耳膜。
熟悉的、带着淡淡烟草和雪松香气的味道瞬间将我包裹。
是记忆里……他身上的味道。
时间好像停滞了一秒。外面的混乱喧嚣陡然退去,世界里只剩下这急促的心跳和令人晕眩的气息。
别动,低头。他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手臂箍得很紧,是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
那一瞬间,我差点就信了。信这只是本能,是丈夫保护妻子的本能。
人群很快被驱散。车子重新发动。
他松开了手,坐回原位,整理了一下刚才被弄皱的西装外套,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拥抱从未发生过。
只有我,心脏还在不争气地狂跳,脸颊被他体温熨烫过的地方,一片滚烫。
顾知微!那是演戏!是情境下的应急反应!他做给司机看,做给可能存在的眼线看!清醒一点!
但我控制不住。那一刻强硬的保护,那熟悉的心跳和气息,像最狡猾的病毒,精准地击中了我严防死守的软肋。
晚上,我毫无意外地失眠了。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白天车里那一幕。
鬼使神差地,我起身想去厨房倒杯冰水冷静一下。
经过他书房时,发现门缝底下还透出灯光。这么晚了,他还在忙
犹豫了一下,我凑近门缝,想听听动静。里面静悄悄的。
突然,门从里面被拉开。
他站在门口,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有些重,眼睛里带着血丝,手里还拿着一个水杯。他看到我,似乎也愣了一下。
还没睡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了几分。
我……倒水。我的目光落在他微敞的领口和泛红的脸颊上,你……不舒服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眉头微蹙:有点头疼,可能下午淋了点雨。
他下午把伞大部分都倾向了我这边。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那点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关切作祟,我伸出手,探向他的额头。
指尖触碰到一片滚烫!
我吓了一跳,想缩回手,却被他猛地抓住手腕。
他的手掌也烫得吓人,力道很大,攥得我生疼。那双因为发烧而显得更加幽深的眼睛紧紧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们就这样僵持在书房门口,呼吸交错。空气变得粘稠而暧昧。
他忽然向前微微倾身,滚烫的呼吸几乎喷在我的耳廓上。
我全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他却只是在极近的距离停住,然后用一种近乎呓语般的、含混不清的声音低低叫了一个名字。
不是顾知微。
也不是太太。
是我很多年前,只有他会叫的那个……昵称。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他认出我了还是发烧烧糊涂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松开了手,身体晃了一下,靠在门框上,眼神重新变得有些涣散和疲惫: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迅速地关上了书房门。
我独自站在昏暗的走廊里,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滚烫的触感和用力的桎梏,耳边回荡着那一声模糊却致命的昵称。
心跳如擂鼓。
完了。顾知微,你好像……真的要沉沦了。
而这沉沦的尽头,是万丈深渊。
4
名单惊魂
那声模糊的昵称,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层层叠叠、无法平息涟漪。
他到底知不知道是烧糊涂了的呓语,还是……试探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是在走钢丝。一方面,那瞬间的悸动和温暖让我心神不宁;另一方面,老魏的催促越来越急,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夜莺’,时间不多了。名单必须尽快拿到!必要时,可以采用非常手段。最后一次秘密接头时,老魏的眼神冷得能冻死人,别忘了你的使命,也别高估了敌人的……温情。
温情两个字,像鞭子一样抽在我心上。
是啊,陆沉舟是敌人。至少,在立场上是。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温情,可能是最致命的毒药。
我必须行动。
目标:书房。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快。这天傍晚,陆沉舟接到一个电话,似乎是生意上出了急事,需要他立刻亲自去处理一趟。他临走前交代了一句晚点回来,甚至难得地……犹豫了一下,加了句不用等我吃饭。
我压下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波动,脸上维持着温顺的表情:好,路上小心。
门一关上,整个公寓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靠在门上,仔细听着电梯下行的声音,确认他离开。然后,像一只终于等到时机的猫,悄无声息地行动起来。
陈姐似乎也请假外出了。天赐良机。
书房的门锁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我屏住呼吸,从发簪里抽出特制的细丝,小心翼翼地探入锁孔。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手下细微的触感被无限放大。
快一点,再快一点……
咔哒一声轻响。
成了!
我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轻轻推开一条门缝,侧身闪了进去。
书房里弥漫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雪松混合着旧书和墨水的气息。窗帘紧闭,光线昏暗。我不敢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迅速而无声地扫视。
书桌整洁得过分。我戴上薄手套,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一些商业文件、合同、票据……看起来毫无破绽。
密码本会在哪里名单会以什么形式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神经绷得像快要断裂的弓弦。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终于,在书架最底层,一个看起来像是放杂物的抽屉深处,我的指尖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冷冰冰的物体。
是一个小巧的金属盒子,没有锁眼,只有一个复杂的密码转盘。
就是它!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试图转动密码盘,但它纹丝不动,需要特定的组合。
怎么办带不走,也打不开。
我试图回忆所有可能与他有关的数字组合——生日纪念日电话号码尾数……都试了一遍,毫无反应。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目光扫过书桌玻璃板下压着的一张旧照片——是我们多年前的合影,笑得没心没肺,背景是学校的梧桐大道。照片一角,印着日期。
一个荒谬又大胆的念头冒出来。
我颤抖着手,按照那个日期,转动了密码盘。
咔。
一声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机械声响。
盒子……开了!
里面是几页薄薄的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代码和少数解码出的名字和信息!
狂喜只持续了一秒。
就在这时——
嘀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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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钥匙插入大门锁孔的声音!
他回来了!怎么可能这么快!
我的血液瞬间凉透了。
panic像冰水从头浇下。
怎么办现在出去绝对撞个正着!盒子还没合上!东西还没放回原处!
脚步声已经清晰地从门口传来,正朝着书房的方向!
完了!
千钧一发之际,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合上盒子,胡乱塞回抽屉深处,飞快地抹平一切痕迹,然后像一道影子一样闪到厚重的窗帘后面,死死屏住呼吸。
书房的门把手,就在此时,转动了。
吱呀——
门被推开。灯光啪一声亮起,刺得我眼睛生疼。
他的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疯狂跳动的心脏上。
我透过窗帘的缝隙,能看到他穿着西装的身影在书房里移动。他在书桌前停下……似乎低头看着什么。
他发现了吗抽屉没关严东西位置移动了半毫米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是凌迟。
他会不会突然走过来,猛地拉开窗帘
我的手指紧紧攥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准备好了最坏情况下的拼死一搏。
然而,他只是在书桌前站了一会儿。
然后,我听见他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甚至是……失望
紧接着,他关掉了台灯。
脚步声再次响起,走向门口。
啪。
书房的主灯也熄灭了。门被轻轻带上。
黑暗重新笼罩下来。
我瘫软在窗帘后面,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被更大的恐惧和疑问淹没。
他……为什么叹气
他……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吗
还是说……
他发现了我,却故意,放过了我
这个念头,比直接被他揪出来,更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5
电话惊魂
那晚之后,我和陆沉舟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一种心照不宣的、危险的张力,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时时刻刻保持着精确计算过的距离。看我的眼神里,探究更深,偶尔,会掠过一丝我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却又布满裂痕的珍宝。
而我,在他那种沉默的、若有似无的注视下,节节败退。理智告诉我必须警惕,可情感却像脱缰的野马,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
老魏的警告言犹在耳,那份刚刚得手却无法送出的名单更像一块烙铁,烫得我坐立难安。我必须尽快行动。
机会在一个雨夜再次降临。
他似乎参加了一个应酬,回来得晚,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不像平时那样一丝不苟,领带松垮地挂着,眼神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慵懒和……脆弱
又是伪装吗
他靠在玄关的墙上,揉着额角,灯光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竟有些落寞。
还没睡他嗓音沙哑,和那晚发烧时有点像。
嗯。我攥着衣角,心跳莫名加快。
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忽然朝我伸出手:过来。
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疲惫的依赖。
我的脚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步步挪了过去。
刚走近,他忽然伸手,轻轻将我揽进怀里。我的脸颊再次贴上他的胸膛,这一次,没有隔着车窗,没有混乱的人群,只有他沉稳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混合着淡淡的酒意和雪松香气,铺天盖地地将我笼罩。
我没有挣扎。
就一会儿,就沉溺这一小会儿……
他的下巴轻轻抵着我的发顶,呼吸拂过我的头发。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玄关,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小方温暖的、令人晕眩的天地。
知微……
他极轻地、几乎是叹息般地吐出这两个字。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感觉到了我的僵硬,手臂微微收紧,却再没有别的动作,也没有解释。
这一刻的温情,像裹着蜜糖的毒药,甜美得让人想哭,又恐惧得让人战栗。
第二天,我几乎是怀着一种赎罪般的心情,更加急切地想要弥补。
我必须把情报送出去。
我借口要去买新的绣线,去了约定的死信箱地点——一家生意清淡的旧书店。整个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我将加密后的情报悄无声息地塞进了指定书籍的夹缝。
成功了!
一丝短暂的轻松还没来得及浮上心头,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了街对面停着的一辆黑色汽车。
车窗摇下一半,露出叶峰那张似笑非笑、令人极度不适的脸。
他冲我这边,抬了抬手指,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到了多少!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几乎是踉跄着,强迫自己镇定地快步离开,后背却像被无数根针扎着。
回到公寓,我坐立难安。叶峰那张脸在我脑海里反复出现。他肯定看到了!他一定会告诉陆沉舟!
果然,傍晚陆沉舟回来时,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甚至没有看我,径直走进书房,重重地关上了门。
那一声巨响,像砸在我的心上。
晚餐时,气氛降到了冰点。他沉默地吃着饭,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我食不知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
终于,他放下筷子,抬起眼。那眼神冰冷锐利,像淬了毒的刀锋,直直地刺向我。
今天下午,你去哪儿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了。叶峰果然告诉他了。
就……去买了些绣线。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指尖却在桌下微微发抖。
是吗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见了什么人没有
没有。我矢口否认,心跳如鼓。
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那眼神仿佛能剥开我所有的伪装,直窥我内心最深的恐惧。
然后,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揭穿。只是用一种极度失望、甚至带着一丝……痛楚的眼神,最后看了我一眼,转身再次走进了书房。
砰!
又是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这一次,我感觉某种一直勉强维系的东西,也跟着彻底碎裂了。
我独自坐在空旷的餐厅里,浑身冰冷。
他信了叶峰他认定我背叛了他还是……他是在气别的
那份刚刚传递出去的情报,此刻像一块冰,不仅冻僵了我的手脚,也冻僵了昨晚那一点点虚幻的温暖。
而就在这时,客厅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死寂的、令人绝望的沉默。
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来,心脏狂跳地看着那部黑色的电话机。
会是谁
老魏叶峰还是……
它执拗地响着,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在空荡的房间里疯狂回荡。
接,还是不接
电话那头,会是什么在等着我
6
照片真相
电话铃声像索命的咒符,一声紧似一声,催得人头皮发麻。
我盯着那部黑色的电话机,手心冰凉黏腻。接还是不接如果是老魏,他绝不会在这个时间用这个号码联系。如果是叶峰……那无疑是赤裸裸的挑衅和警告。
最终,我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机械地走过去,拿起了听筒。
喂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轻快又略带抱怨的女声:嫂子!是我呀,婉清!哥哥在家吗他怎么不接我电话呀
是婉清。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我腿一软,靠在了旁边的柜子上。
婉清啊……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你哥哥他……可能在书房忙,没听到。
哦,小姑娘不疑有他,又开始叽叽喳喳,嫂子,我跟你说,下周我们学校……
我听着她天真烂漫的声音,眼睛却望着书房那扇紧闭的门,心里一片冰凉。刚才陆沉舟那冰冷失望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得人生疼。
他到底……信了多少
婉清终于絮叨完,挂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忙音,公寓里再次陷入死寂。
那一晚,书房的灯亮到了后半夜。
我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我们之间,那层薄薄的、自欺欺人的窗户纸,似乎已经被叶峰那一眼,彻底捅破了。
第二天,陆沉舟很早就出门了,甚至没有和我一起吃早餐。气氛降到了冰点。
老魏那边却像催命一样。一次成功的传递显然不足以平息他的焦虑,新的指令又来了,要求更具体,更危险——探查陆沉舟最近与日本特高课人员的接触细节。
他果然和日本人有接触!
这个认知让我胃里一阵翻滚。那些模糊的温情,此刻显得更加可笑。
我必须再次行动。但经过上次,书房的风险太大了。我的目光转向了他的公文包和西装外套。
机会在一个下午来临。他换下一套西装,似乎要出门见更重要的客人。陈姐恰好不在。
我溜进他的卧室,心脏跳得厉害。空气中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雪松气息,此刻却让我感到窒息。
公文包里是些寻常文件。我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西装内衬的口袋——
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方方的小东西。
我把它抽出来。是一张极小的、裁剪过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不是别人。
正是我。
十几年前的我,穿着学生装,笑得一脸灿烂,背景是我们曾经的校园。照片边缘已经有些微微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观看过。
他……他留着我的照片一直带在身边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席卷了我。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想做什么恨我还是……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汽车引擎声,以及……叶峰那辨识度极高的、略带油滑的嗓音!
沉舟兄在家吗兄弟我来讨杯茶喝!
他怎么直接上门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把照片塞回原处,胡乱抚平西装上的褶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冲出他的卧室,几乎是滚回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
楼下传来了脚步声和谈话声。陆沉舟似乎也刚回来,在门口遇上了叶峰。
两人的声音隐约传来。
……沉舟兄真是好福气,娶了位这么安分守己的太太。叶峰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讽刺。
陆沉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叶队长今天来,不只是为了夸赞内人吧
呵呵,自然是公务。叶峰的声音压低了些,但我依稀捕捉到了几个词,……上次的行动失败……走漏风声……内部……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们是在说上次因为我传递消息而失败的行动吗
……所以,沉舟兄,你这家里……叶峰的声音又提高了一点,意有所指,可得盯紧点啊。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我几乎能想象到陆沉舟此刻冰冷的脸色。
然后,我听见他清晰而冷淡地回应,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楼上的我听得清清楚楚:
不劳叶队长费心。我家里的事,我自有分寸。
我的人,我会看管好。
我的人。
这三个字,像冰锥,又像烙铁,狠狠砸进我的心里。
他说的是作为所有物的太太,还是……别的
叶峰似乎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终于走了。
楼下安静下来。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脱力。手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张照片的触感,耳边回荡着他那句冰冷的我的人。
信任已经薄如蝉翼。
而就在这时,我的房门把手,忽然被轻轻转动了一下。
他上来了!他要做什么
7
清除命令
门把手转动的那一下轻响,像一颗子弹上膛的声音,狠狠撞在我的耳膜上。
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死死盯着那扇门。
他发现了他发现我动了他的东西发现了照片被动过叶峰的话让他决定不再容忍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而,门并没有被推开。
那把手只是转动了一下,然后就停住了。外面一片死寂。
他……只是在门口他在犹豫什么
我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准备迎接最坏的结局——被他破门而入,冰冷的手枪抵住额头,所有伪装被彻底撕碎。
几秒后,脚步声响起。
却不是离开。
而是沉重地、缓慢地,走向了走廊另一头的主卧。
紧接着,是主卧门被打开,又轻轻关上的声音。
他……回去了
我虚脱般地靠回门板上,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大的迷茫席卷了我。
他到底什么意思那句我的人,那个转动门把手的动作……是警告是威胁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禁锢
那一晚,相安无事。
但平静的海面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接下来的两天,陆沉舟变得异常沉默。他依旧早出晚归,但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探究,不再是复杂的审视,而是一种……冰冷的、几乎称得上残酷的平静。
像在看一个即将被处决的犯人。
他不再与我有任何不必要的交流,甚至连餐桌上的客气都省去了。公寓变成了一个华丽的冰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寒意。
而这种刻骨的冰冷,比任何质问和暴怒都更让我恐惧。
我知道,叶峰的毒牙已经成功注入了毒素。我和陆沉舟之间那根脆弱的弦,快要绷断了。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种无声的凌迟逼疯的时候,老魏的信号来了。
这一次,不是在死信箱,也不是电话。是一封看似普通的家书,被塞进了门缝。但上面的暗号却触目惊心——最高紧急等级,要求立刻线下见面。
地点,是一家我们几乎从不使用的、位于混乱闸北区的破旧咖啡馆。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老魏从不轻易启用这种风险和等级都极高的见面方式。
我找了个极其蹩脚的借口出门,心跳如鼓。绕了无数个圈子,确认绝对没有尾巴后,才像幽灵一样闪进那家弥漫着劣质咖啡和霉味的咖啡馆。
老魏坐在最阴暗的角落,帽子压得很低。我坐下时,他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你暴露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冷厉。
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叶峰盯上你了。他手里可能已经有了些东西,虽然还不致命,但足够引起陆沉舟的彻底怀疑和日本人的注意。老魏终于抬起眼,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没有丝毫温度,我们的一条重要线路,因为上次你传递消息后陆沉舟那边的迅速反应,几乎被完全破坏。三名同志……牺牲了。
什么!我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那次的成功传递……竟然导致了这样的后果!是因为我是因为我动作不够快,还是……陆沉舟他早就察觉,将计就计!
巨大的负罪感和恐惧像巨浪一样将我淹没。
名单呢!老魏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刀子一样扎人,为什么还没有拿到完整内容!
我……书房防守很严……我找不到机会……我的声音发抖。
没有机会了!老魏猛地打断我,眼神变得极其可怕,‘夜莺’,这是最后期限。
他身体前倾,一字一句,像冰冷的铁钉,砸进我的灵魂深处。
48小时。不惜一切代价,拿到完整名单,或者……
他顿了顿,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执行清除计划。
彻底清除目标人物——陆沉舟。
清除……陆沉舟
这几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砸得我眼前发黑,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命令!老魏的声音不带一丝转圜的余地,为了组织,为了更多同志的生命,必须执行。否则……他没说完,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留下一个极小的、用油纸包裹着的东西——是一颗威力不大但足以致命的微型炸药,以及一小瓶无色无味的液体。然后,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在咖啡馆后门的阴影里。
我独自坐在那张油腻的桌子前,看着桌上那两样闪着寒光的东西,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
48小时。
名单。或者……他的命。
窗外,天色阴沉得可怕,仿佛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而我手里的咖啡,早已凉透,苦得发涩。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杀了他,还是……和他一起下地狱
8
枪声决断
回到公寓时,我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了躯壳。
口袋里那两样东西沉甸甸的,像两块冰,又像两块烧红的烙铁,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我的皮肤和神经。
清除。陆沉舟。
老魏冰冷的声音和这三个字,在我脑海里疯狂回荡,挥之不去。
48小时。倒计时已经开始。
我推开门,意外的,玄关亮着灯。陆沉舟竟然已经回来了。
他站在客厅的窗边,背对着我,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听到开门声,他并没有立刻转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烟味,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他很少这样失控地抽烟。
我僵在门口,手脚冰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杀意和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心痛在我胸腔里疯狂撕扯。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使他看起来疲惫而……苍凉。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再是前两日那种冰冷的审视,而是一种极度复杂的、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的深沉。
我们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晚上吃什么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问了一个极其平常,却又在此刻显得无比诡异的问题。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在外面随便吃了点。
嗯。他应了一声,视线却没有离开我,像是在仔细描摹我的轮廓,以后晚上尽量少出去,不安全。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但在此刻的我听来,却更像是一种警告和……禁锢。
他朝我走了过来。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手下意识地想往口袋里探,那里放着能致命的东西。
他在我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住。离得很近,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烟草味,混合着雪松的冷冽,还有一丝……酒气
他今天似乎喝了不少。
顾知微。他连名带姓地叫我,目光像是盯在我脸上。
我的心跳骤停了一拍。
他知道了他要摊牌了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他抬起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颊,但最终手指只是在半空中蜷缩了一下,又落了下去。眼神里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痛苦的挣扎。
如果……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不是你看到的样子,如果……我做过很多身不由己、甚至无法回头的事……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探寻。
你会怎么样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本就摇摇欲坠的心房上。
他在说什么他是在忏悔还是在为即将对我做的事情做铺垫
巨大的混乱和恐慌淹没了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的沉默似乎让他眼底那一点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他自嘲般地勾了勾嘴角,那笑意里满是苍凉和……绝望。
算了。他移开目光,声音重新变得冷硬,当我没问。
他绕过我,不再看我一眼,径直走向书房。
就在他的手握住书房门把的那一刻,公寓楼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汽车急刹声!紧接着是几声嘈杂的吆喝和混乱的脚步声!
声音的方向……正是楼下!
我们两人的动作都猛地顿住。
陆沉舟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冷厉和警惕,他几乎是第一时间猛地看向我,眼神锐利如鹰隼,那里面没有了刚才的复杂和挣扎,只剩下全然的戒备和一种……下意识的保护姿态
待在这里!别出来!
他厉声命令道,猛地拉开书房的门又重重关上——但不是进去,而是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我看清了,那是一把黑色的手枪!
他握着枪,眼神冰冷地示意我后退,自己则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玄关的墙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识地紧紧捂住了口袋里的东西。
外面的混乱声更近了,似乎有人冲进了楼道!还夹杂着几句日语的高声叫骂!
是日本人!冲谁来的我还是他!
砰!砰!
突然,两声枪响毫无预兆地炸开,打破了夜的寂静!子弹似乎就打在我们这层的楼道里!
陆沉舟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骇人!
几乎就在枪响的同一时刻,他猛地转身,不是冲向门口,而是扑向我!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一把将我拦腰抱起,粗暴地撞开旁边储藏室狭窄的门,将我狠狠地塞了进去!
无论听到什么,不准出来!不准出声!他盯着我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凶狠和急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下一秒,他猛地关上了储藏室的门!
黑暗和窒息感瞬间将我吞没。
外面,枪声、撞击声、怒吼声、日语和中文的交杂叱骂声猛地激烈起来!仿佛就在一门之隔!
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来了!他呢!陆沉舟他怎么样了!
我蜷缩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浑身抖得不像话,巨大的恐惧和未知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
口袋里的微型炸药和毒药冰冷地贴着我的皮肤。
老魏的命令。外面的枪战。还有他刚才把我塞进来时,那双眼睛里……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
他在外面拼命……是为了保护我
9
岁岁平安
储藏室的门,是被外面的人用力撞开的。
光线涌进来的瞬间,我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手里死死攥着那瓶毒药,准备迎接最坏的结局。
但映入眼帘的,不是日本兵狰狞的脸,也不是叶峰得意的笑,而是老魏那双疲惫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他身后几个面色沉痛、穿着普通百姓衣服的同志。
夜莺!没事了!老魏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我们的人一直盯着这边,日本人的突击队……被我们反伏击了,大部分解决了,跑了一两个。
他快速说着,目光扫过我狼狈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被更沉重的东西覆盖。
我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下去,被一个女同志扶住。
他呢我抓住老魏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心里还存着一丝渺茫的、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希望。
老魏沉默了一下,避开了我的目光。这个沉默,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最后一点侥幸。
他侧开身。
我的视线越过他,看到了客厅里的景象。
一片狼藉。打翻的家具,飞溅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从玄关一直延伸到客厅中央。
而陆沉舟,就躺在那里。
他身上的白色衬衫几乎被血染透了,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只是睡得沉了些,再也醒不过来那么沉。
一个同志正蹲在他身边,默默地用一块白布,轻轻盖住他的脸。
世界的声音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我推开扶着我的人,一步一步,踉跄地走过去。腿脚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碎玻璃上。
我跪倒在他身边,手指颤抖着,想去碰碰他,却又不敢。那浓重的血腥味和他身上熟悉的雪松气息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的味道。
白布缓缓盖过他的额头、鼻梁……
等等!我猛地出声,声音嘶哑得自己都陌生。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极其轻柔地,探向他西装内衬的口袋。
旁边的人想阻止,被老魏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的指尖,再次触碰到了那张硬硬的小照片。
我把它抽出来。照片上,几年前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我和他,依偎在一起。照片的背面,用极细的笔,新添了一行小字,墨迹似乎还未完全干透:
误卿一世,偿以今生。望卿……岁岁平安。
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原来他早就知道。
他知道我是谁。
他知道我要做什么。
他甚至……知道这可能就是结局。
那句我的人,那个转动门把手却没有进来的夜晚,那句如果我不是你看到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把我推进储藏室,不是禁锢,是用他的命,换我的岁岁平安。
几天后,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我参加了他的葬礼。
场面很冷清。他身份特殊,来的多是些场面上的友人和同事,包括一脸肃穆、看不出真假的叶峰。军统给了他一个因公殉职的名头,草草定了性。
我穿着一身刺眼的黑色旗袍,站在人群最后面,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木偶。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脸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有人在我耳边低声说着节哀,有人用好奇或怜悯的目光打量着我这个新婚既寡的未亡人。
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脑海里反反复复,只有他最后看我那一眼,那里面疯狂的决绝,和照片背面那行字。
误卿一世,偿以今生。望卿……岁岁平安。
老魏后来告诉我,那份名单,随着陆沉舟的死和日本那次失败的行动,彻底失去了价值。我的任务,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完成了。
组织给了我新的身份和指令,让我撤离上海,前往新的据点。
我离开了那座承载了太多虚假和真实、温情与绝望的公寓。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除了那张被血浸染了边缘的、小小的照片。
很多年后,我记得那场雨,记得那身黑裙,记得别人议论他因公殉职时那漠然的语气。
看,我们连墓碑都不能刻在一起。
也好,省得在下面……还吵架。
陆沉舟,你这辈子,欠我的,算是还清了。
可我欠你的,拿什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