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绝尘而去,一头扎进了西边的群山。
那辆伪装过的破班车,在后面吭哧吭哧地吐着黑烟紧追不舍。
李铁被车顶鸡笼里传来的味道熏得头昏眼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腌入味了。
他凑到陆向东身边,压着嗓子问。
“团长,这都快出省界了,这帮孙子到底要去哪儿?”
陆向东的目光钉死在前方那辆车的残影上,手腕上的信号器绿点稳定,他声线沉稳。
“他们去哪,我们就跟到哪。”
水泥路很快到了尽头,颠簸的土路让这辆老掉牙的班车发出呻吟。
在一个陡坡前,车身猛地一震,彻底趴窝。
“团长,熄火了!”王柱急道。
陆向东甚至没有一丝迟疑,目光扫过崎岖的山势,命令果决。
“弃车!”
“全员化整为零,山地渗透追踪!”
他第一个跃下车,动作干净利落。
特种小队的成员们瞬间卸下伪装,一身精悍的行头显露,没入初冬枯黄的山林。
陆向东顶尖侦察兵的实力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他蹲下身,捻起一点泥土,看着地上清晰的车辙印。
“车速四十,没有减速,说明他们对这条路烂熟于心。”
他又指向路边一丛被压倒的野草。
“草叶上的露水刚破,他们过去不超过十分钟。”
他带领着小队,在林间悄无声息地穿行,始终与目标保持着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
与此同时,轿车内。
姜芷阖着眼,看似在养神,耳朵却捕捉着车外的一切。
车轮碾过碎石,车身持续向左倾斜。
一副精准的山路地图,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他们在盘山,并且在不断深入。
“怎么,怕了?”
旁边的山鬼见她不语,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小丫头,别以为你那点小聪明能上台面。等会儿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青囊阁’!”
他开始吹嘘。
“我们追求的是医道极致,是长生奥秘!外面的庸医蠢货,一辈子也只能在山脚打转。而你,有幸能一窥山顶的风景!”
姜芷终于睁开了眼,眼神清冷。
“是吗?”
“我看你的风景不怎么样。常年待在阴暗潮湿的地方,风湿已经入骨,每到阴雨天,左膝盖是不是疼得想拿刀砍掉?”
山鬼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你肺也不好,说话中气不足,尾音带痰。我猜,你每天凌晨三四点,都会准时咳醒,咳出来的痰又粘又黄,还带着血丝,对吧?”
山鬼的脸色由白转青,眼里的得意变成了骇然。
这些都是他的心病,阁里的药师都束手无策,她光凭看和听,就说得一个字不差!
“你……”
“我劝你少抽点那种混了料的旱烟,也别再睡没烧干的柴火炕了。”
“不然,你这山顶的风景,怕是看不了几年了。”
说完,她又闭上了眼睛,不再多看他一眼。
车内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山鬼感觉自己的优越感,被对方轻描淡写几句话,戳得千疮百孔。
车辆最终在一处被枯黄藤蔓覆盖的山壁前停下。
山鬼调整好情绪,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率先下车。
他走到山壁前,伸手拨开厚厚的藤蔓和杂草,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被刻意伪装过的幽深小径。
姜芷被两个手下粗暴地推下车。
就在她身体趔趄,看似要摔倒的瞬间,手指一弹。
一枚从衣角撕下的,只有指甲盖大小,沾染了荧光追踪药粉的碎布片,悄然落入了路边的草丛里。
“走!”
她被推搡着,走进了那阴冷的小道。
十几分钟后。
陆向东的小队赶到山壁前。
李铁看着空无一人的峭壁,急了。
“团长,跟丢了!”
陆向东没说话,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副造型奇特的眼镜戴上。
镜片下,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白色。
只有草丛里,那片不起眼的碎布,正散发着幽幽的绿色微光。
“没丢。”
陆向东指着那片微光。
“她给我们留了记号。”
看到这一幕,所有队员的精神都为之振奋!
穿过漫长阴暗的隧道,眼前豁然开朗。
饶是姜芷,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一个巨大的天然山谷,谷底温暖湿润,生长着许多外界罕见的药草。
而在山谷的正中央,赫然矗立着一个用黑色巨石搭建的诡异祭坛。
祭坛周围,黑压压地站了至少两三百号人。
最靠近祭坛的,是上百名身穿统一黑色劲装的男人,神情肃杀,腰间鼓胀,显然都带着武器。
在他们外围,是上百名穿着各异,但脸上都带着狂热崇拜神情的男女,他们应该就是即将参加“入阁仪式”的新晋成员。
而在山谷最边缘的崖壁下,则蜷缩着几十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人。
他们的手脚都被粗麻绳捆着。
姜芷的目光落在那些人身上,心猛地一沉。
药人。
她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
这群疯子,连孩子都不放过!
姜芷满脸愠怒。
“把她带到那边去。”
山鬼对手下扬了扬下巴,指了指新晋成员聚集的区域。
姜芷被两个手下“请”到了人群中。
周围立刻投来好奇和审视的目光。
她面无表情,找了个相对空旷的位置站定,观察整个山谷的布局。
山鬼快步走到了祭坛后方一个巨大的山洞口,深深鞠躬,然后恭敬地垂手侍立。
片刻后,一个穿着宽大道袍,须发皆白,脸上戴着一张狰狞青铜面具的老者,从山洞里缓缓走了出来。
他拄着一根由蛇骨串成的拐杖,每走一步,拐杖上的小骷髅头就发出“咔哒”的轻响。
他一出现,整个山谷瞬间死寂。
所有青囊阁的人,无论是核心护卫,还是外围的新成员。
全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满脸狂热。
“恭迎药王!”
“恭迎药王!”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只有姜芷,还直挺挺地站着。
在黑压压跪倒的人群中,她那纤细的身影,格外醒目。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那位所谓的“药王”身上。
与此同时,悬崖上方。
陆向东等人通过望远镜看清谷内惊人的景象时,这些身经百战的特种兵,也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柱惊声低呼:“我的乖乖……这是捅了耗子窝了!”
陆向东的心,也沉了下去。
敌人的数量,远超他们的预估。
谷内开阔,一旦交火,他们这点人手,根本无法形成有效压制。
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立刻做了一个手势。
全员潜伏!
b计划,启动!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山谷中那唯一站立的身影上,心被狠狠揪紧。
山谷内,死寂无声。
风似乎都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从山洞里走出来的老者身上。
“药王”踱步至祭坛中央,手中蛇骨拐杖对着黑石地面轻轻一顿。
“都起来吧。”
“谢药王!”
人群哗啦啦起身,依旧垂着头,狂热中夹杂着敬畏。
只有姜芷,身姿依旧笔挺,冷冷地看着他。
药王似乎毫不在意她的冒犯,开口了。
“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在来到这里之前,都曾被世俗的病痛所折磨,被凡夫俗子的愚昧所嘲笑。”
“你们渴望健康,渴望力量,渴望得到世人的认可!”
“可是,那些庸医,他们能给你们什么?”
“他们只会用那些没用的草根树皮,冰冷的刀子来敷衍你们!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医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台下,许多新晋成员的呼吸开始急促,眼中燃起愤恨的火焰。
“而我们,青囊阁,将赐予你们神迹!”
药王话锋一转,高高举起手中的蛇骨拐杖。
“我们信奉的,是人体这座无上宝库!疾病,不是诅咒,而是打开宝库的钥匙!”
“只要方法得当,癌,就是灵根!痛,就是淬体!”
“我们将以病痛为柴,以血肉为鼎,炼就金刚不坏之身!”
一番颠倒黑白的邪说,让台下彻底沸腾。
“药王圣明!”
“打倒庸医!”
“青囊阁万岁!药王万岁!”
狂热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姜芷冷眼旁观,心里一片冰冷。
好一个颠倒黑白,蛊惑人心。
把病态说成是恩赐,把折磨说成是修炼。
这套说辞,比单纯的骗子高明百倍,也可怕百倍,因为他给了绝望者一个扭曲的希望。
更因为他们手里,掌握着一些能害人的毒术。
“今日,是你们脱胎换骨的大好日子。”
药王抬手虚压,山谷复归寂静。
“从今往后,你们将是医道巅峰的求索者,是我青囊阁的同道!”
“你们,将获新生!”
他侧身,对山鬼递了个眼色。
山鬼心领神会,高声唱喏:“入阁仪式,开!”
话音刚落,两个黑衣护卫抬着一个巨大的火盆走上祭坛。
炭火通红,十几根顶端铸成盘蛇形状的烙铁在火中烧得发亮。
姜芷的瞳孔猛地一缩。
疯人张老根的话在耳边炸响——手背上盘起来的小黑蛇!
原来不是纹身。
是奴印!
“现在,念到名字的人,上前来,接受药王的恩赐!”
山鬼手里拿着一本名册,开始高声唱名。
“张奎!”
一个肝区鼓胀、面色蜡黄的男人,听到名字,脸上迸发出病态的狂喜,连滚带爬地冲上祭坛,跪伏在药王脚下。
药王拿起一根烧红的烙铁,声音带上了几分悲悯。
“张奎,肝癌末路,俗世判你死。今日,我便以这‘灵蛇真火’,为你淬炼灵根,赐你新生!”
“烙印可激发你体内潜能,以毒攻毒,让你百病不侵!”
滚烫的烙铁,被他狠狠按在张三的手臂上!
“滋啦——”
皮肉烧焦的恶臭,刺鼻欲呕。
“啊——!!!”
张三发出一声惨叫,疼得满地翻滚。
可他脸上,却挂着扭曲而幸福的笑容,一边嘶吼一边磕头。
“谢药王赐福!谢药王!”
祭坛下的众人,看到这一幕,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一个个全都露出了羡慕和渴望。
姜芷的胃里一阵绞痛。
这群人……已经彻底疯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洗脑,这是一种精神瘟疫。
接下来,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念到。
一个又一个冲上祭坛,在惨叫和狂喜中,被烙下奴印。
山谷中,焦糊味与狂热的呐喊声,混成一片。
姜芷秀眉紧蹙。
不对。
这气氛太不对劲。
空气里,有一股极淡的甜香,若有似无。
她瞬间了然,这是“欢喜佛陀”,一种能放大情绪、诱发幻觉的迷香。
难怪这群人如此疯魔。
悬崖上,陆向东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下方的场景,已超出最坏的预想。
那股癫狂的气氛,顺着山风爬上悬崖,钻进人的脑子。
“不对劲。”陆向东压低声音,“所有人,服药!”
他从怀中摸出姜芷临行前塞给他的油纸包,倒出几粒漆黑的药丸。
队员们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接过服下。
李铁砸了咂嘴,压着嗓子:“团长,这玩意儿苦得能齁死人,比咱指导员的动员报告还提神醒脑。”
王柱瞪了他一眼:“闭嘴!姜顾问给的,毒药也得吃!”
药丸下肚,一股清凉之气瞬间从腹部窜上天灵盖,原本有些躁动的心绪,立刻平稳下来。
众人这才惊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也被那诡异的香气影响了。
她借着整理衣领的动作,头微微一偏,领口轻抵唇角,一枚早已备好的清心丸悄然滑入口中。
冰凉的药力在舌下化开,脑子瞬间清明了许多。
她就这么站着,冷眼看着这场魔鬼的盛宴。
陆向东,你的网,该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