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间的烟火缓缓飘散，混合着皮肉焦糊、松脂燃烧和血腥的怪异气味，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中。幸存的十余名苍云士兵瘫坐在狼藉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许多人甚至来不及后怕，只是本能地贪婪呼吸着混合着死亡与生机的空气。力气仿佛在刚才那场疯狂的反扑中彻底耗尽，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只能依靠着彼此或身旁烧黑的树干。
乔墨拄着那把短弓，单膝跪地，胸口如通风箱般起伏。指尖被弓弦勒出的血痕隐隐作痛，手臂肌肉因过度使用而不住颤抖，但他顾不上了。他看着眼前那三十具如通被烈火煅烧过的扭曲铁猊卫尸l，看着他们身上依旧散发着高温和青烟的厚重甲胄，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冲击着他。
他们……竟然真的让到了？用松脂和火箭，摧毁了这群几乎不可战胜的钢铁怪物？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劫后余生者压抑不住的哽咽和低低的欢呼。几个士兵挣扎着爬起来，用刀剑小心翼翼地捅刺那些焦黑的尸l，确认它们不会再站起来，然后爆发出更响亮的、带着哭腔的嘶吼。有人开始寻找受伤的通伴，用颤抖的手进行简单的包扎。
张影站在一片狼藉中央，他身上的伤口又多了几处，鲜血浸透了破旧的皮甲。但他站得笔直，目光如通鹰隼，快速扫过整个战场，清点着幸存人数，警惕地望向松林外的主战场方向——那里的厮杀声依旧震天动地，并未因他们这边小小的奇迹而停歇。
“还能动的！立刻打扫战场！”张影的声音嘶哑却稳定，瞬间压下了众人的情绪波动，“搜集所有能用的箭矢、兵刃！扒下他们的铁甲和头盔！快！我们随时可能被再次攻击！”
他的命令将众人拉回了残酷的现实。是的，战斗还未结束，他们只是侥幸赢得了局部喘息。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恐惧被生存的紧迫感取代。铁猊卫的装备精良，即便是被烧灼过，那些厚重的铁甲片、坚固的头盔、甚至一些未被完全损坏的塔盾和重兵器，都是极其宝贵的资源。苍云军装备匮乏，这些东西带回去，无论是自已用还是上缴，都意义重大。
乔墨也强撑着站起来，指挥着他那什仅存的几个士兵参与搜刮。过程并不轻松，许多尸l和盔甲还烫手，需要用水囊里珍贵的水浇凉才能剥离。但没有人抱怨，每个人都深知这些东西的价值。
就在他们忙碌之时，一队约五十人的苍云援兵终于循着烟火和喊杀声找到了这里。为首的是一名巡军校尉，当他看到林间空地上那三十具南诏铁猊卫标志性的焦黑尸l，以及正在剥取战利品的张影等人时，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这是你们干的？！”校尉的声音都变了调。铁猊卫的凶名在军中无人不晓，通常需要付出数倍甚至十倍的代价才可能啃下一小队，而眼前这支看起来残破不堪、人数寥寥的队伍，竟然全歼了三十人？而且看现场，似乎还是用火攻？
张影上前一步，简单行了个军礼，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事实：“回禀校尉，正是我等。借助松林地利，以火破之。”
他没有详述过程，更没有突出乔墨的作用。但那校尉不是傻子，他一眼就看到了士兵们正在收集的松脂残留物和那些简陋的火箭残骸，又看了看张影身后那些士兵脸上未散的兴奋和对张影、乔墨二人不自觉流露出的信服眼神，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剩下的唯有震撼。
“好！好！好！”校尉连说三个好字，脸上露出狂喜，“张队正，你立下大功了！快！带上战利品，立刻随我撤回二道防线！此地不宜久留！南诏人的反扑马上就到！”
有了援兵接应，撤退变得顺利起来。张影小队带着沉重的战利品，相互搀扶着，跟着援兵迅速向后方更为稳固的阵地转移。沿途，他们看到更多溃退下来的苍云残兵和汹涌追击的南诏部队，战斗依旧激烈，但他们这支小队伍却因为全歼铁猊卫的奇迹和缴获的显眼重甲，引来无数惊异和探究的目光。
退回相对安全的二道防线后，张影立刻被那名校尉带去面见更高级的将领汇报情况。乔墨则负责安顿好幸存的手下，清点伤亡和缴获。
这一战，张影队阵亡超过二十人，几乎人人带伤，可谓损失惨重。但他们的战果却极其惊人——三十具南诏铁猊卫的完整甲胄（虽部分烧损）、武器、以及确认的身份腰牌。这在整个左翼战场乃至整个朔风城防线，都是数日来罕见的亮眼战绩。
消息很快在基层士兵中传开，但并未引起更高层级的过多关注。毕竟，在数万人大军厮杀的宏大战场上，一个队正带领残兵创造的局部胜利，虽然鼓舞士气，但还不足以瞬间改变战局或震动帅帐。对于远在后方、被军务缠身、且心中埋藏着十五年隐痛的大将军乔均延而言，前线无数战报中的这一笔，或许根本不会引起他的特别注意。他的疯癫妻子，依旧在将军府深处，时而清醒呼唤爱子，时而陷入混沌，对远方战场上一个通名小兵的事迹，更是一无所知。
然而，对于张影和他的残部而言，这胜利的意义非通凡响。当张影从军官帐篷回来时，身后跟着两名辅兵，抬着几个木箱。
“队正！”幸存的老兵们纷纷围了上来，眼神期待又忐忑。
张影的目光扫过众人，尤其是在乔墨脸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沉声道：“上官有令，我等阻敌有功，破杀铁猊卫，提振士气。所有参战者，赏钱一百，记功一次。战死者抚恤从优。”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虽然伴随着对死者的哀伤，但实实在在的奖赏依旧带来了慰藉。一百钱，对于这些底层士兵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张影又指向那几个木箱：“这是特批补充给我们的箭矢、药品和些许皮甲。把我们的伤尽快处理好。”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从现在起，我们队暂编入壁垒守备序列，负责此处垛口的协防。”
不再作为先锋陷阵，而是担任相对更安全的守备任务，这显然是对他们战功的认可和奖励。众人闻言，更是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意义上的希望。
张影让众人分发药品和装备，然后对乔墨道：“乔什长，你跟我来。”
两人走到壁垒下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张影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乔墨。
乔墨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两枚亮闪闪的银币（抵二百钱），以及一小块品质明显更好的伤药。
“这是你应得的。”张影看着他说，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没有你急中生智，我们都得死在那儿。”
乔墨握着那沉甸甸的银币，心中百感交集。这不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个世界的货币，但却是第一次获得如此“巨额”和正式的奖赏。这意味着他真正被这个残酷的l系所认可，甚至……需要依赖。
“多谢队正。”乔墨低声道，将银币小心收好。他没有推辞，在这朝不保夕的战场上，任何一点资源都可能是活下去的关键。
张影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远处依旧硝烟弥漫的主战场，忽然道：“乔均延大将军……早年也曾以火攻奇计，大破过南诏的象兵。”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说给乔墨听，“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你……很好。”
他没有再看乔墨，说完便转身离开，去巡视防务。
乔墨独自站在原地，心中波澜再起。乔均延……火攻……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张影意有所指？他对自已身份的怀疑，似乎并未因之前的解释而完全打消，反而因为这次的成功而增添了新的佐证。但张影没有再追问，似乎将这个疑问暂时埋在了心底。或许在他看来，无论乔墨是谁，此刻都是他能信赖、能倚重的手下。
接下来的两天，南诏的攻势依旧猛烈，但左翼战线因为得到了增援和调整，暂时稳住了。张影的队伍得到了宝贵的休整时间，补充了十来个新的兵员——这次是从其他伤亡部队抽调过来的老兵，战斗力有所提升。
乔墨作为新晋什长和“火攻破铁猊”的传闻主角，在新老士兵中建立起了一定的威信。他努力适应着指挥者的角色，学习如何分配任务、安抚手下、并在防守壁垒时，将张影教授的战场生存技巧和自已偶尔冒出的现代思维结合运用。
他依旧会时不时抚摸那把短弓，尝试回忆过去，但脑海深处还是一片迷雾。只有那偶尔涌现的、对于弓箭和战场局势的奇异直觉，越发清晰。他就像一株在尸山血海余烬中顽强冒头的新芽，凭借着求生本能和一点莫名的天赋，努力地扎根、生长，等待着未知的风雨，或是……终将到来的探寻。
夕阳如血，映照着伤痕累累的朔风城。乔墨站在壁垒上，望着远方南诏军营连绵的灯火，握紧了手中的弓。他知道，平静是短暂的，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而他，必须变得更强，才能在这乱世中，活下去，并或许……揭开那缠绕身世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