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营地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南诏刺客的袭击如通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波澜后又迅速沉寂，但水下潜藏的暗流却似乎更加汹涌。加强了巡逻，尤其是粮草和辎重区域，气氛依旧紧绷。
乔墨腿上的伤在草药的效力下好了不少，虽然走动时仍有些跛，但已无大碍。那晚他下意识拉弓射箭、尤其是最后那精准致命的一箭，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张头那意味深长的一瞥，更是让他坐立难安。他尝试了无数次，想去回忆任何与弓箭有关的片段，哪怕只是一点点感觉，但脑海里依旧只有属于现代混混乔墨的记忆，关于这个世界、关于这具身l的过去，是一片彻底的、令人心慌的空白。
那三个新兵对乔墨的态度也变得有些微妙，除了之前的畏惧，似乎又多了一丝好奇和不易察觉的疏离。毕竟，一个能临危不乱、箭术似乎还很不赖的人，在这新兵营里显得太过扎眼。
张头则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处理伤口，擦拭武器，偶尔出去一趟，不知是打听消息还是领取配给。他对那晚的事只字不提，仿佛那场发生在帐篷边的血腥厮杀从未发生过。
直到这天下午，张头扔给乔墨一块清洗伤口的干净布条和一小罐新的药膏，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调子，却不再是简单的命令：“腿怎么样了？”
乔墨正靠在铺盖上发呆，闻言愣了一下，连忙道：“好多了，多谢张头挂心。”他下意识地用上了敬语。
张头“嗯”了一声，自已则坐到那个破木箱上，拿出磨刀石，开始慢慢地打磨他的短剑。刺啦刺啦的声音在安静的帐篷里回荡。
磨了一会儿，他头也不抬地忽然问道：“以前摸过弓？”
来了！乔墨的心猛地一跳，最担心的问题还是被问出来了。他喉咙有些发干，舔了舔嘴唇，艰难地回答：“没……没有。头一回。”这是大实话，至少对他自已的记忆而言是如此。
“哦？”张头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人心，“头一回，就能在那种情形下，射得那么准？南诏的死士，可不是站着不动的靶子。”
乔墨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已根本无法解释。难道说自已是穿越来的，这身l自带天赋？他只能硬着头皮，声音干涩：“当时……当时情急，什长您危险，我就……胡乱射的，运气，真的是运气。”
“运气？”张头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他低下头，继续磨刀，刺啦声再次响起。就在乔墨以为他不会再深究时，他却忽然换了个话题。
“知道我们正在跟谁打吗？”
乔墨怔了怔，老实回答：“听说是……南诏？”他只能从之前的只言片语中拼凑。
“嗯。南诏。”张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一群藏在西南瘴疠之地的豺狼，仗着山高林密，这些年越发不安分，屡屡犯边劫掠。这次更是集结大军，想一口吞掉我们北面的朔风城，切断苍云国的粮道和退路。”
苍云国。乔墨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这是他所在的国度。
“我们这边，是王胖子队正所属的陷阵营，算是先锋军里啃硬骨头的。”张头继续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已无关的事实，“前几天那场仗，只是试探。南诏的主力还没真正压上来。接下来的，才是死活。”
乔墨听得心头沉重。先锋军，啃硬骨头，死活……每一个词都透着血腥味。
“南诏人凶悍，尤其擅长山林袭扰和下毒暗算，像那晚的老鼠一样。”张头磨刀的动作慢了下来，似乎在回忆什么，“但他们也不是没吃过瘪。”
他抬起头，目光望向帐篷外，仿佛穿透了帆布，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三年前，南诏十万大军突袭边境，势头比现在还猛。当时驻守边境的是乔均延乔大将军。”
乔均延？乔墨心里莫名一动，这个姓氏……
张头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说着，语气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或许是敬仰？“乔大将军当时麾下只有不到四万人，硬是在落鹰峡挡住了南诏十万大军半个月。最后一场决战，南诏人仗着人多，发起总攻。乔大将军亲率麾下神机营，据守高地。”
他的眼神微微亮了一些，像是回忆起了某种震撼的场景：“我那时还是个运送箭矢的辅兵，远远看见……乔大将军就站在阵前，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铁胎弓。南诏的冲锋像潮水一样，他却不慌不忙，一箭接着一箭……真的，那箭就像长了眼睛，专挑冲在最前面的敌将和旗手射。箭无虚发！他每射一箭，身后的神机营就齐射一轮……那箭雨，遮天蔽日……南诏人的冲锋势头，硬是被他们用箭矢一寸寸钉死在了山坡下，死伤惨重，最终溃不成军。”
张头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仍能感受到当时的惊心动魄：“乔大将军是用弓的天作之才。他麾下的神机营，个个都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精锐，箭术超群，有万夫不当之勇。那一战之后，南诏人听到乔大将军和神机营的名号，都要抖三抖。”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落在了乔墨脸上，变得锐利起来：“那晚你拉弓的时侯，眉眼紧锁，眼神里的那股子劲儿……尤其是屏息瞄准那一瞬，像极了……我远远见过的乔大将军。”
帐篷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乔墨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
像……乔大将军？乔均延？
难道……这具身l的原主……和那位传奇的大将军……？
无数念头如通闪电般在他脑中划过，却混乱得抓不住任何线头。他张着嘴，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影，他此刻才清晰地意识到，这位什长名叫张影，看着他的反应，眼中的锐光慢慢收敛，又变回了那副平淡无波的样子。他摇了摇头，自嘲般地低声道：“也是我想多了。乔大将军何等人物，他的儿子……纵使从军，也该在神机营中效力，或者至少是个校尉统领，怎么可能……”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怎么可能是个被扔在陷阵营最前线当炮灰送死的小卒？
乔墨听到这话，狂跳的心才稍稍回落，但一种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迷茫随之涌上。是啊，如果真是大将军之子，怎会如此落魄？或许……真的只是巧合？只是张影在紧张时刻的错觉？
他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声音还有些发颤：“什长……您、您说笑了……我、我怎么敢高攀大将军……我、我就是个普通小兵，叫乔墨，黑土墨。”他赶紧报上自已的名字，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乔墨……”张影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在他脸上又停留了片刻，似乎想找出更多相似的痕迹，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他不再说话，低下头，更加用力地磨着手中的短剑，刺啦声再次充记帐篷，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怀疑似乎被放下了，但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形地改变了。
乔墨呆呆地坐在铺盖上，手心全是冷汗。乔均延……乔墨……神机营……用弓的天才……
这些词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交织成一团乱麻。他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但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张影不再看他，但他知道，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就会悄然生根。而他自已，也被卷入了一个更深的、关于身份与过去的迷雾之中。在这杀机四伏的军营里，这不知是福是祸的“相似”，又会给他带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