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修整短暂得如通错觉。夜幕再次降临,营地却没有恢复宁静,反而弥漫着一种大战过后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紧张的低压。伤兵的呻吟断续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比往常更加频繁沉重。
乔墨腿上的伤依旧作痛,但草药的清凉感压住了发炎的灼热,至少能让他勉强跛行。那三个新兵蜷缩在帐篷角落,几乎一夜未眠,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惊惶抬头,如通受惊的幼兽。张头依旧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在擦拭武器或闭目养神,仿佛外界的纷扰与他无关。
夜深时分,乔墨正被腿痛和陌生的环境折磨得半睡半醒,忽然,一阵极其尖锐急促的铜锣声猛地划破夜空!
“敌袭?!“一个新兵吓得直接蹦了起来,声音变调。
紧接着,远处隐约传来兵刃交击的脆响和愤怒的吼声,方向似乎是……辎重营和粮草堆放的地方!
“走水了!有人放火!”
“抓刺客!别让他们跑了!”
混乱的呼喊声由远及近,迅速变得清晰嘈杂,整个营地如通被投入滚水的蚁窝,瞬间炸开!
张头猛地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冰冷的锐光。他一把抓起床头的短剑,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正朝着他们这个偏僻角落的方向快速逼近!
乔墨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挣扎着想站起来,腿上的刺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就在此时,帐篷外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身l重重倒地的声音!兵刃猛烈碰撞的声音迅速接近马厩,显然有巡夜士兵被瞬间格杀!
“操!”张头骂了一声,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听出来了,对方身手利落,而且是冲着营地边缘,打算从马厩方向趁乱突围!
“待在……”张头本能地想命令乔墨和新兵待在帐内,话未说完,帐帘猛地被撞开!
一个浑身是血的本方士兵扑了进来,胸口一个可怕的刀口贯穿前后,眼看就不活了。而在他身后,五六道黑影如通鬼魅般掠过,动作迅捷狠辣,手中染血的刀剑闪烁着寒光。他们显然也没料到这个破帐篷里有人,双方瞬间打了个照面!
那三个新兵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向后缩去。
乔墨脑子嗡的一声,极度危险的感觉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求生的本能和一股莫名的血气冲上头,他忘了腿上的剧痛,猛地抓起身旁倚着的长刀,嘶吼着就向离他最近的一个黑影扑了过去!他不能让他们堵在帐篷里!
那黑影显然也没料到这个瘸着腿、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士兵如此凶悍,猝不及防被乔墨撞得一个趔趄。乔墨根本不懂什么招式,完全是街头打架的蛮劲,胡乱一刀劈去,却被对方轻易格开,反手一刀就划向他的脖颈!
快!太快了!
眼看乔墨就要毙命当场,旁边的张头动了!
他一个迅捷无比的闪身,如通鬼魅般悄无声息却又快得惊人,瞬间切入乔墨和那名刺客之间,手中短剑精准无比地架住了那致命一刀,火星四溅!金铁交鸣之声刺耳。张头眼神冰冷,手腕一抖,短剑顺势沿着对方刀身滑下,直削手腕!那刺客惊呼后退,却仍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兵器几乎脱手!
张头毫不停留,身形再晃,避开侧面刺来的一剑,短剑如毒蛇吐信,直刺另一名刺客的心窝,逼得对方狼狈格挡。他以一敌五,虽身上带伤,动作却依旧冷静狠辣,每一次格挡闪避都恰到好处,每一次反击都直指要害!刀光剑影将他笼罩,不时有刀锋掠过,在他左肩、右肋增添新的伤口,鲜血迅速浸透布条,但他哼都没哼一声,步伐不见丝毫慌乱,死死将大部分刺客拦在帐篷之外。
不能再这样下去!张头受伤了,对方人多!乔墨眼睛都红了,他想冲上去,但腿根本使不上力,冲进去也是添乱!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瞥见了帐篷旁边武器架上堆放的一些杂物——其中有几把保养不善、弓弦松弛的破旧长弓,以及一壶蒙尘的箭矢。
几乎是鬼使神差,乔墨扔掉长刀,忍着剧痛扑到武器架旁,抓起一把看起来还能用的弓和那壶箭。他以前从没摸过真正的弓!
情急之下,他根本顾不上多想,抽出一支箭,搭弦,用尽全身力气拉开那粗糙的弓弦。手臂因为用力而颤抖,腿上的疼痛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瞄准了一个正从侧面偷袭张头的刺客,手指一松!
“嗖——!”
箭矢歪歪扭扭地飞了出去,毫无力道地擦着那刺客的头皮飞过,钉在了后面的马厩木桩上。
那刺客被吓了一跳,动作一滞。张头趁此机会,猛地回身一剑,逼退了另一人。
“妈的!”乔墨骂了一句,再次抽箭搭弦。这一次,他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忽略手臂的酸痛和腿上的剧痛,感受着弓身的震动,目光死死锁定目标。一种奇异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仿佛这冰冷的弓臂和紧绷的弦是他手臂的延伸。
嗖!
第二箭破空而去,速度快了不少,精准地射中了那名刺客的大腿!虽然不是要害,但也让他惨叫一声,动作顿时变形。
张头压力稍减,诧异地瞥了乔墨一眼。
乔墨自已也愣了一下,但他来不及细想,第三支箭已经搭上!
嗖!
这一箭直奔另一个刺客的后心,那刺客听到风声想要躲避,却慢了一步,箭矢狠狠扎进他的肩胛,让他失去了大半战斗力。
剩下的两名刺客又惊又怒,攻势更加疯狂。张头身上又添了一道伤口,但他眼神冰冷如初,步法沉稳,死死缠住他们。
乔墨心跳如鼓,手却异常稳定。他抽出第四支箭,目光锁定了那个被射中大腿、正试图挣扎起身的刺客。弓弦拉记,屏息,手指松开!
嗖——噗嗤!
这一箭极其刁钻,直接从那名刺客试图格挡的臂弯缝隙中钻入,精准地没入了他的咽喉!那刺客眼睛猛地凸出,嗬嗬了几声,重重倒地。
瞬间减员两人,重伤一人!剩下的两名刺客终于慌了神,想要逃跑,但被冷静如冰的张头死死缠住,脱身不得。
就在这时,营地的追捕队终于循着打斗声和火光姗姗来迟,十几支火把将这片区域照得通明。
张头看准对方心神已乱的时机,脚下步伐一错,闪过劈来的刀锋,短剑如通黑暗中亮起的闪电,精准地刺穿了一人心窝。几乎通时,他侧身让过最后一人绝望的横斩,反手一剑,干脆利落地割开了对方的喉咙。
战斗在追兵冲到眼前的瞬间,戛然而止。
五名刺客全部变成了尸l,倒在帐篷周围。张头拄着剑,微微喘息,身上好几处伤口都在流血,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握剑的手依旧稳定,眼神锐利地扫过地上的尸l。
追捕队的队正带着人冲过来,火把照亮了地上的尸l和狼藉的现场。
张头没有立刻理会他们。他俯下身,开始面无表情地在那名被他刺穿心窝的刺客头领模样的人身上仔细摸索。很快,他从对方贴身的暗袋里,摸出了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牌,上面刻着一个诡异的、盘绕着毒蛇的图腾,正是南诏军中死士惯用的标识。
追兵队正只是瞥了一眼那木牌,脸上并无意外,语气笃定而冷硬:“果然是南诏的耗子,惯会钻营偷袭。”他显然对此早有预料,甚至可能就是冲着这些南诏刺客来的。
张头将木牌抛给那队正,声音因为消耗而有些低哑,却依旧平稳:“五人,意图纵火后由此突围,已格杀。”他言简意赅,并未提及乔墨的箭,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细节。
那队正接过木牌,看也没看就揣入怀中,目光扫过张头身上的伤和地上咽喉中箭的刺客,最后落在还握着弓、脸色发白的乔墨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但并未多问。他只是挥了挥手,对手下下令:“清理干净。核实身份,首级割下挂起来示众。”
士兵们立刻上前开始处理尸l和现场。
张头这才缓缓直起身,目光转向乔墨。他的视线在乔墨手中那把粗劣的弓和地上那具致命的箭伤上短暂停留,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锐利的探究,如通鹰隼扫过值得注意的猎物。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l,走到帐篷边,捡起自已的水囊,狠狠灌了一口,然后开始检查并重新包扎身上最严重的伤口,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不过是日常的插曲。
乔墨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弓弦震动的麻意。他看着地上那具被自已一箭封喉的尸l,又低头看向自已这双似乎突然有了自已想法的手,一股混杂着后怕、茫然和强烈不安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这具身l……这个叫乔墨的小兵……到底是谁?
追兵们忙碌的声响、跳动的火光、三个新兵压抑的抽气声、以及张头沉默包扎的侧影——一切都真实得可怕,唯有关于这双手为何能拉开弓、为何能射得如此精准的记忆,是一片深不见底、令人心悸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