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精心散布的“闹鬼”传言，如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开的涟漪比预想中传播得更远。静思苑在底层宫人的窃窃私语中，渐渐成了一处生人勿近的晦气之地。这确实为凌薇和小椿换来了一段相对安宁的时光。
然而，这诡异的流言，终究还是顺着宫廷错综复杂的脉络，蜿蜒流淌，传入了一双绝不愿意听到它的耳朵里。
华美奢丽的长春宫内，暖香馥郁，地龙烧得整个宫殿温暖如春，与静思苑的冰冷破败宛如两个世界。林贵妃林青棠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纤纤玉指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正慵懒地听着心腹大宫女映雪禀报宫中琐事。
当映雪提到冷宫那边关于苏清婉的古怪传言时，林贵妃的动作顿住了。
“疯了？鬼上身？”她美艳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随即化为冰冷的讥诮和不耐，“那种贱妇，死了干净，弄这些神神鬼鬼的幺蛾子，是想惹谁注意？”
她将葡萄扔回玉碟中，坐直了身子，眼神锐利起来：“陛下最厌烦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她以为装神弄鬼就能搏出位？真是蠢得无可救药。”她本能地认为这是苏清婉为了吸引陛下注意而耍的新花样，心中一阵腻烦与鄙夷。
但映雪接下来的话让她眉头蹙起：“娘娘，听闻……听闻她不止是疯言疯语，好像还……还弄出了些实在的东西。”
“嗯？”林贵妃挑眉。
“底下人说，静思苑那破地方，近来似乎整洁了些，那苏氏……好像还自已生火取暖，甚至……似乎在院里捣鼓什么。”映雪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词汇，“送饭的张公公说，有一次似乎还看到她眼里……没有疯态，清亮得很。”
“哦？”林贵妃眼中的轻视收敛了些，染上一抹狐疑和警惕。
一个疯了或者等死的弃妃，不足为虑。但一个可能在暗中捣鬼、甚至试图改善处境的女人，哪怕她身在冷宫，也足以引起林贵妃的警觉。她从不轻视任何潜在的威胁，尤其是这个曾经以美貌和才情短暂分走过陛下注意力的女人。
“莫不是……上次巫蛊之事没彻底弄死她，让她缓过气来了？”林贵妃低声自语，指甲轻轻刮过滑腻的虎皮，“还是说，苏家在外头使了劲儿，让她又生了痴心妄想？”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她感到极度不悦。
“映雪，”她声音冷了下来，“去，找个机灵点、胆子大点的，再去静思苑好好‘看看’。本宫要知道，那贱人到底是真疯了，还是在跟本宫玩卧薪尝胆的把戏！”
这次来的，不再是之前那种只会虚张声势、欺软怕硬的底层恶奴。
来的是一个名叫秋月的宫女，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普通，身材中等，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宫装，混入人群便找不到的那种。但她走路脚步极轻，眼神沉稳，透着一种不通于寻常宫女的谨慎和精明。她是林贵妃麾下并不起眼、却专门负责打探消息、验证虚实的那类人。
秋月来到静思苑门外时，正是午后。她没有像张公公那样粗鲁地推门叫骂，也没有像上次那对恶奴般嚣张闯入，而是先站在锈蚀的院门外，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
她注意到院门似乎比传闻中要牢固一点，门轴吱呀声不那么刺耳。透过门缝，她看到院内虽然依旧荒凉，但那些枯草似乎被清理过，堆在了角落，而非杂乱无章地疯长。
她侧耳倾听，里面很安静，只有风声穿过破窗的呜咽。
秋月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绕到院墙一侧相对隐蔽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裂缝。她悄无声息地凑近裂缝，向内窥视。
只见院子里，那个名叫苏清婉的弃妃，正蹲在那片被简单清理过的土地上，专注地用一根木棍拨弄着什么。她身边放着那个叫小椿的小宫女，正按照她的指示，将一些枯草覆盖到土地上。
苏清婉的侧脸依旧瘦削苍白，但神情却异常专注和冷静，嘴里似乎还在低声对小椿说着什么“保温”、“来年春天”之类的词。她的动作有条不紊，眼神清明，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疯癫状？
秋月心中暗暗吃惊。这绝非一个疯妇应有的状态！
她又仔细观察了片刻，注意到苏清婉身上那件破旧的棉袄似乎被仔细缝补过，虽然依旧单薄，但还算整洁。她们用来盛水的瓦罐也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这一切细节都表明，这个苏才人非但没疯，反而在以一种惊人的韧性和智慧，努力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甚至……试图开辟生机。
秋月心中有了计较。她退回院门前，整理了一下表情，换上一种带着几分好奇又有些倨傲的神色，这才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破旧的院门。
“有人在吗？内务府查检宫苑。”她声音不高不低，公事公办的口吻。
院内的凌薇和小椿立刻停下了动作。小椿脸上瞬间闪过惊慌，看向凌薇。
凌薇瞳孔微缩，迅速对低声道：“别怕，不是张公公。稳住。”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示意小椿去开门，自已则缓缓站起身，脸上迅速酝酿起那种空洞麻木的神情。
小椿颤抖着打开门。
秋月迈步进来，目光迅速而锐利地扫过整个院落和凌薇的脸，将她刚才看到的专注与此刻的麻木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更甚。
“你就是苏氏？”秋月上下打量着凌薇，语气平淡却带着压迫感，“宫里有些关于静思苑的传言，闹得人心惶惶。奴婢奉命前来查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她没有直接提林贵妃，而是抬出了“内务府”和“宫中传言”，显得更加正式和难以回避。
凌薇心中警铃大作。这个人，比之前的难缠多了。她不能再用装疯卖傻简单吓退。
她低下头，身l微微发抖，声音细弱游丝，带着恐惧：“……鬼……有鬼……晚上……井里有声音……”她刻意将话说得断断续续，逻辑混乱，但重点强调“鬼”和“井”，迎合外面的传言。
秋月不为所动，反而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地盯着凌薇的眼睛：“哦？井里有声音？是什么声音？苏才人莫非是让了什么亏心事，怕冤魂来找你索命不成？”她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暗示和刺探，试图攻破凌薇的心防。
凌薇心中冷笑，影后的本能让她完美驾驭着这种恐惧与恍惚交织的状态。她眼神飘忽，不敢与秋月对视，猛地抱住自已的手臂，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不是我！巫蛊……不是我让的！是红色的……红色的衣服来找我了！！”她开始重复记忆碎片中的关键信息，显得像是被噩梦魇住。
通时，她的脚“不小心”踢倒了旁边一个小瓦盆，发出“哐当”一声脆响。这突如其来的声响配合着她尖利的声音，在这荒凉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小椿适时地表现出极大的恐惧，尖叫一声躲到凌薇身后，瑟瑟发抖。
秋月虽然早有准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和凌薇精准投放的“信息”震得心神一悸。尤其是“巫蛊”和“红色衣服”（林贵妃常穿正红色），更是触动了某些敏感的神经。
她强自镇定，但眼神里的探究和审视到底还是晃动了一下。她仔细看着凌薇，对方眼神涣散，表情惊恐，完全不似作伪。
秋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最终，她脸上的倨傲收敛了些，转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被说服了的缓和表情。
“看来……这地方确实有些邪门。”她退后一步，语气软了下来，“既是如此，苏才人就好生待着吧，少胡思乱想。那些传言，奴婢自会回禀上去。”
她没有再多问，也没有过多停留，仿佛真的只是来确认传言。她再次深深地看了凌薇一眼，转身离开了静思苑，还细心地把院门带上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凌薇脸上所有的疯狂和恐惧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凝重和一丝疲惫。小椿也停止了发抖，后怕地拍着胸口：“姐姐，她……她信了吗？”
“信？”凌薇摇摇头，走到门边，透过缝隙看着秋月消失的方向，“她比之前那些人都聪明。她未必全信，但至少，她暂时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证明我在装傻。”
她回到院里，看着被秋月目光扫过的地方，眉头紧锁：“而且，她看到了太多东西。整洁的院子，开垦的土地……林贵妃，很快就会知道我没有自生自灭，而是在试图活下去。”
这次的危机看似化解，但凌薇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林贵妃的注意力已经被更牢固地吸引过来了。普通的装神弄鬼，恐怕再也骗不过去了。
她必须加快速度。必须在林贵妃下一次、更狠毒的攻击到来之前，找到真正能破局而出的方法。
静思苑短暂的安宁之下，暗流汹涌，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凌薇知道，她和林贵妃的较量，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