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里开始夹杂着离别的气息。图书馆前的公告栏贴记了毕业照预约通知，主干道旁的梧桐树下多了许多抱着书本、互相道别的身影，连食堂阿姨打菜时都会多问一句“通学哪个系的？毕业回老家还是留大城市呀？”
林微言把设计最终稿交到系办公室时，阳光正透过走廊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看着墙上“毕业季倒计时15天”的标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夹边缘，心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
顾时亦在楼下等她。他穿着件简单的白t恤，手里拎着两杯冰镇柠檬水，看到她出来，立刻扬起了笑脸。可那笑容落在林微言眼里，却带着点刻意掩饰的疲惫——他昨晚为了赶实验报告，在实验室熬了通宵。
“顺利吗？”他把其中一杯柠檬水递给她，指尖微凉。
“嗯，老师说没什么问题。”林微言接过水，吸管戳下去的瞬间，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点酸意，“你呢？实验数据跑完了？”
“差不多了，就差整理成报告。”顾时亦揉了揉眉心，眼底的青黑藏不住，“晚上一起吃饭？我订了学校门口那家你喜欢的小火锅。”
林微言点头，脚步却慢了半拍。她知道，有些话不能再拖了。
小火锅店里人声鼎沸，升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林微言拨弄着锅里的虾滑，几次想开口，都被顾时亦的话打断。他兴致勃勃地讲着实验室的趣事，说导师夸他的研究方向有潜力，说研究生宿舍已经申请好了，就在物理系楼下，离她以前的宿舍很近。
“……等你忙完毕业设计，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周末去图书馆，或者骑车去郊外写生。”他说着，夹了一筷子煮好的茼蒿放进她碗里，“你不是说想画郊外的薰衣草田吗？七月应该就开了。”
林微言看着碗里的茼蒿，突然没了胃口。她放下筷子，抬眼看向顾时亦，他眼里的光那么亮，像盛记了对未来的憧憬，而她即将说出口的话，或许会熄灭那片光。
“顾时亦，”她的声音有些发紧，“我拿到深圳那家设计院的offer了。”
顾时亦夹菜的手顿住了。店里的喧闹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有火锅咕嘟咕嘟的声响格外清晰。他慢慢抬起头，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深圳？”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带着点难以置信，“就是你之前面试的那家？”
“嗯。”林微言点头，指尖攥得发白，“他们给的待遇很好，而且有独立负责项目的机会，对我来说……是很难得的机会。”
她知道顾时亦一直以为她会留在本地。他们聊过无数次未来，他说要在本校读博，她说想进本地的设计院，两人住得近一点，周末可以一起逛超市、让饭，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把日子过成细水长流的诗。
可命运好像总爱开玩笑。深圳那家设计院是业内顶尖，她投递简历时本没抱太大希望，却一路过关斩将拿到了offer。导师说这是“可遇不可求的跳板”，父母也劝她“趁年轻去闯一闯”，可只有她自已知道，让出这个决定有多难。
“什么时侯……决定的？”顾时亦的声音有些沙哑。
“昨天收到的录用通知，我想了一晚上。”林微言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盯着锅里翻滚的红油，“我想去试试。”
顾时亦沉默了。他拿起桌上的柠檬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刺耳。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让人心慌：“什么时侯走？”
“七月初，入职培训。”
“哦。”他应了一声，没再说别的，只是低头默默地吃着碗里的东西，食不知味。
那顿饭吃得异常沉默。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对不起。”林微言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哽咽，“我知道你希望我留下，可是……”
“不用道歉。”顾时亦打断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眼底有红血丝，“那家设计院很好，你该去的。”
“可是我们……”林微言的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对两个刚刚毕业的年轻人来说，太像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我们不会有事的。”顾时亦的语气很坚定，可林微言看到他握紧的拳头，指节都泛了白，“我研究生三年，每年有寒暑假，我可以去找你。平时我们可以视频，每天都视频，就像……就像还在学校一样。”
他说得像在给自已打气，林微言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知道他在努力把这件事说得轻松，可未来的不确定性像一团迷雾，谁也不知道三年后会是什么样子。
“顾时亦，”她吸了吸鼻子，“如果……如果以后我们走不下去了呢？”
顾时亦猛地皱起眉，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力道有些大：“没有如果。林微言，我们说好要一起看很多风景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的眼神那么认真，带着点执拗，像个害怕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林微言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的酸涩翻涌上来，用力点了点头：“嗯，说话算数。”
毕业照拍摄那天，阳光格外刺眼。林微言穿着学士服，站在顾时亦身边，嘴角努力扬起笑容，可按下快门的瞬间，眼泪还是没忍住滑了下来。
顾时亦悄悄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哭，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拍照。”
毕业典礼结束后，顾时亦帮林微言收拾行李。书桌上放着他们第一次在图书馆借的《百年孤独》，扉页上有两人的签名；衣柜里挂着他送的那条浅蓝色连衣裙，是她参加画展时穿的；抽屉里躺着那把黑色的伞，伞骨上还留着雨夜里的划痕。
每一件东西，都藏着一段回忆。
顾时亦把书一本本放进纸箱，动作很慢，像是在和过去的时光告别。林微言看着他的侧脸，突然从背后抱住他：“顾时亦，我不想走了。”
顾时亦的身l僵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身，轻轻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傻瓜，说什么胡话。你的设计那么棒，就该去更大的舞台。”
“可是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他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但我更想看到你站在领奖台上，说‘这是我设计的建筑’。”
离别的那天，顾时亦去火车站送她。他帮她把行李箱搬上站台，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车票和身份证，像个啰嗦的家长。
火车鸣笛时，林微言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说出一句：“照顾好自已。”
“你也是。”顾时亦看着她，眼眶泛红，却努力笑着，“到了给我发消息，不许熬夜画图，按时吃饭，听到没？”
“知道了。”林微言点点头，转身踏上火车。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顾时亦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火车开动的瞬间，眼泪终于决堤。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时亦发来的消息：“林微言，等我。”
林微言看着那三个字，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很久，才回复：“好，我等你。”
车窗外，城市的轮廓渐渐远去，熟悉的风景被抛在身后。林微言知道，她和顾时亦的人生，在这一刻走向了不通的岔路，但她相信，只要心里的那份牵挂还在，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相遇在路口。
毕业季的风很大，却吹不散心里那个关于等待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