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疯狂地涌入她的口鼻,沉重的束缚让云绾无法挣扎。
为什么...她最后的目光,穿透浑浊的河水,望向岸上那两个相拥而立的身影。
她的夫君陆瑾,正温柔地揽着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云瑶。
姐姐,你放心去吧。陆家少夫人的位置,瑾哥哥的一切,妹妹我都会替你好好享用的。
云瑶的声音娇柔做作,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要怪,就怪你自己蠢,占着瑾哥哥正妻之位这么久,却连个孩子都生不出,还挡了我们的路...
绾绾,别怪我们心狠。
陆瑾的声音依旧那么温润好听,说出的却是最残忍的话。
你占了瑶儿的位置太久了。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名正言顺娶她过门,你那份丰厚的嫁妆,也该由瑶儿来掌管了。
云绾的心像是被生生撕裂。
原来如此!
原来他往日温情全是虚情假意!
原来他们早已勾搭成奸!
她想起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落入陷阱:云瑶送来的调理身体的补药,让她日渐虚弱;陆瑾刻意安排的与外男私会的戏码,毁了她所有的名声;最后这与人私奔不慎落水的结局,彻底将她钉在耻辱柱上,还能为她娘家嫌弃,为她父亲厌弃!
甚至连唯一忠心耿耿的丫鬟秋月,为了护主,前几天也被他们寻了个错处活活打死了!
恨!滔天的恨意几乎要炸裂她的魂魄!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我云绾对天发誓,定要饮尔等之血,食尔等之肉!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痛...
刺骨的冰冷和窒息感猛地抽离,云绾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
映入眼帘的不是阴曹地府,而是熟悉的绣床、罗帐、梳妆台...这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双手,白皙、纤细,没有任何被水泡发的肿胀苍白。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稚嫩却苍白的脸——正是她十五岁及笄礼刚过不久的模样!
她...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开始的时候
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又梦魇了一个焦急的声音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云绾猛地回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秋月!
活生生的秋月!脸上还带着属于这个年纪的红润,而不是记忆中血肉模糊的惨状。
秋月...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小姐,奴婢在呢!秋月赶紧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满脸担忧。
您脸色好差,定是前天落水受了惊吓还没好全。都怪二小姐,非要拉您去池边喂鱼...
落水
云绾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
是了!
及笄礼后第三天,云瑶失手将她推入荷花池,虽然很快被救起,但原主体弱,回去后就感染了风寒,病了好几日。
也正是这次意外落水,让陆瑾有了借口常常送来慰问的补品,一步步骗取她的信任和芳心。
一切孽缘,皆始于此次落水!
云绾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狂喜和仇恨交织在胸腔里,几乎要喷薄而出。
老天有眼!
竟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秋月,她猛地抓住秋月的手,力道之大让秋月吃了一惊。
从现在起,除了我,谁给你的东西都不要吃,谁叫你去哪里都要先告诉我,特别是云瑶和...任何外男,明白吗
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锐利和冰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狠决。
秋月被自家小姐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但看着小姐眼中深切的担忧和严肃,她虽不明白缘由,还是重重点头。
奴婢记住了!小姐,您...
我没事。云绾松开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是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想通了一些事。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凉如水,一轮异样殷红的圆月悬挂在天际,仿佛浸染着血色。
血月...
云绾凝视着那轮红月,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刻下坚定的誓言。
陆瑾,云瑶,所有负我、害我、欺我之人...
我云绾从地狱回来了。
这一次,我定要将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百倍、千倍地奉还!
姐姐~你醒了吗一道娇柔做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云绾眼底瞬间结冰。
来了。
她与秋月对视一眼,秋月立刻心领神会,上前去开门。
门外,云瑶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裙,显得弱不禁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愧疚。她手里端着一盅汤药,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姐姐,你感觉好些了吗都是妹妹不好,昨日没能拉稳姐姐...
她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泫然欲泣,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我见犹怜。
前世,她就是被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骗得团团转!
云绾压下心底翻涌的杀意,脸上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妹妹说的哪里话,是姐姐自己没站稳,不怪你。
云瑶走到床边,将药盅放在小几上,亲热地想要拉云绾的手:姐姐不怪我就好!这是我特意让小厨房熬的安神汤,姐姐快趁热喝了,好好再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又是安神汤!
前世,她就是喝了这安神汤后,身体愈发虚弱,需要常年进补!
云绾看着那盅黑漆漆的药汁,仿佛能看到其中隐藏的慢性毒药。
她没有去接,反而轻轻蹙起眉头,用手捂住口鼻,露出嫌恶的表情:快拿开...不知怎的,闻着这药味就想吐,怕是落水后肠胃有些不妥。
云瑶端药的手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和不耐烦,但还是柔声劝道:姐姐,良药苦口呀,不喝药病怎么能好呢
妹妹的心意我领了。云绾语气温和,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疏离,只是现在实在闻不得药味,先放这儿吧,待会儿我让秋月热了再喝。
云瑶还想再劝,云绾却突然转向秋月,语气不容置疑:秋月,我有些饿了,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清粥小菜。
这是明确的逐客令了。
云瑶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她看着云绾,总觉得这个一贯蠢笨好拿捏的姐姐,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眼神不再是全然的信任和温和,反而带着一种...让她心惊的冷冽和洞察。
她勉强维持着笑容:那...姐姐一定要记得喝呀。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
她放下药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确认云瑶离开后,云绾脸上的虚弱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寒意。
她端起那盅安神汤,走到窗边的盆景旁,毫不犹豫地将整盅药汁倒了进去。
小姐!秋月端了粥回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惊得低呼一声,这...这不是二小姐特意...
特意拿来害我的。云绾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秋月,秋月,你信我吗
秋月被小姐眼中前所未有的锋芒震慑,毫不犹豫地点头:信!奴婢的命是小姐的!
好。云绾拉过她的手,压低声音,从今日起,云瑶和陆瑾,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他们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一心想要害我性命,夺我嫁妆。这府里,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
秋月倒吸一口凉气,虽然震惊,但想起二小姐每每看小姐时那掩饰不住的嫉妒,以及陆家公子那看似温柔实则虚伪的眼神,再结合今日之事,她立刻选择了相信自家小姐。
小姐放心!奴婢就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他们再害您!
云绾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轮渐渐西沉的血月。
这只是第一步。
她拒绝了毒药,改变了与前世不同的选择。
那么,被她打了脸的云瑶,接下来又会使出怎样恶毒的手段
而那个虚伪的渣男陆瑾,恐怕也快要借着探病的名义上门了吧
云绾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期待的弧度。
游戏,才刚刚开始。
她期待着,猎杀的时刻。
三日后,云绾身体渐愈,府中也传来消息,说是御史夫人设下赏花宴,邀请京中适龄的贵女公子们前往。
前世的记忆瞬间涌入云绾脑海——正是这场赏花宴!
云瑶故意在她的茶点中下了令人手脚发软的药物,又引她至偏僻处,恰好让几位纨绔子弟偶遇举止失态的她。
虽未造成实质伤害,但云家大小姐举止轻浮、神志不清的流言却悄然传开,成为她名声上的第一个污点。
小姐,二小姐来了。秋月的声音带着警惕。
云瑶今日打扮得格外清丽脱俗,一进门便亲热道:姐姐,你可大好了御史夫人的赏花宴,帖子也送来了我们府上,母亲让我来问问姐姐,可要同去散散心
她眼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算计。前世,云绾因落水抱恙本想推辞,却架不住云瑶散心有益康复的软磨硬泡,最终同意前往。
这一次,云绾看着她虚假的笑容,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期待:躺了这些日子,确实闷坏了,能去散散心自然是好的。
云瑶眼底闪过一抹得逞的喜色,忙道:那太好了!姐姐定要好好打扮,听说...陆家公子也会去呢。她故作羞涩地提起陆瑾,暗中观察云绾的反应。
若是以往,原主听到心仪之人的名字,早已面红耳赤,心神不宁。
可如今的云绾,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听到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转而吩咐秋月:将我新做的那件鹅黄色衣裙取来。
那淡定从容的姿态,让云瑶一拳打在棉花上,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赏花宴设在御史府别院,百花争妍,仕女如云。
云绾一到场,便感受到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她佯装未见,只与相熟的几位小姐淡淡寒暄,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似赏花,实则将场中众人的姿态与云瑶的动向尽收眼底。
果然,没多久,云瑶便端着一碟精巧的点心过来:姐姐,尝尝这玫瑰酥,御史夫人小厨房的招牌,香甜不腻。
来了。
云绾眸光微闪,并未去接点心,反而用绣帕掩口,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
多谢妹妹,只是我病体初愈,大夫嘱咐需饮食清淡,忌油腻甜食,实在无福消受。
云瑶递点心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她没想到云绾会当着几位小姐的面如此直接地拒绝。
是...是妹妹考虑不周了。她讪讪地收回手。
一计不成,云瑶又生一计。她佯装起身时一个趔趄,不小心将袖中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掉落在云绾脚边。
哎呀,我的香囊...她低呼一声。
一位与云瑶交好的李小姐立刻帮腔:云绾姐姐,瑶妹妹身子弱,离不得这安神香囊,劳烦你帮她捡一下可好
云绾目光落在那香囊上。前世,她弯腰去捡,云瑶却恰好也同时俯身,两人头撞在一起,香囊被撞飞落地,云瑶便指责她毛手毛脚,甚至暗示她是否想偷看香囊中的秘方,引得周围人侧目,觉得她小家子气又失仪。
云绾心中冷笑,却并未动作,只是微微抬高声音,带着关切:秋月,没见二小姐的东西掉了吗还不快帮妹妹捡起来。妹妹身子弱,可别让她弯了腰。
侍立在后的秋月立刻应声,利落地上前一步捡起香囊,双手奉还给云瑶,动作干脆利落,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云瑶接过香囊,指甲几乎要掐进绣线里,脸上却还得维持感激的笑容:...多谢姐姐,多谢秋月姑娘。
两次出手,皆被对方不着痕迹地化解,云瑶心中又惊又怒,总觉得这个姐姐落水后变得邪门得很。
赏花宴至一半,云瑶果然按捺不住,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她端着一杯果酿走向云绾,故作亲昵地低声道:姐姐,方才是我疏忽了。这杯果酿是鲜果所榨,清甜爽口,最是清淡,姐姐总可尝一尝了吧
云绾瞥了一眼那杯沿处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末痕迹,心中寒意更盛。就是这东西,前世让她手足发软,头脑昏沉。
她微微一笑,接过酒杯:妹妹费心了。
就在酒杯即将触唇的刹那,她手腕忽然一抖!
哎呀!
整杯果酿尽数泼洒在云瑶那身雪白的衣裙上,瞬间染开一大片污渍。
你!云瑶惊得跳起,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衣裙被毁,瞬间忘了伪装,眼中闪过真实的怒火和嫌恶。
妹妹恕罪!云绾立刻起身,脸上写满了惊慌和无措,声音带着哭腔,比云瑶平日更像一朵受惊的小白花。
我...我方才突然一阵头晕,手就没拿稳...定是落水后的毛病又犯了...我不是故意的,妹妹这衣裳一定很贵吧...
她这般情态,反而让周围想指责她毛躁的人不好开口了——人家都说了是落水后的病根,你还能跟一个病人计较
云瑶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勉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没关系...一件衣裳罢了。我去更衣室整理一下...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身后几位小姐窃窃私语。
云瑶妹妹今日是怎么了毛手毛脚的,自己掉香囊,又害得姐姐打翻酒杯
是啊,反倒是云绾姐姐,病恹恹的还这般好脾气...
听着风向逆转的议论,云绾低垂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冷嘲。
她缓缓坐回位置,指尖轻轻抚过袖中自己早已备好的、真正装有安神香料的小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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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根据前世模糊记忆和现有知识调配的,气味清雅宁神。
方才那杯被下了药的果酿,她一滴未沾。
而云瑶...她此刻去的更衣室的方向,似乎正好通往那处偏僻的蔷薇架呢。
宴席散时,云瑶才脸色铁青地回来,换上的备用衣裙显然不如之前那套出彩,她眼神躲闪,似乎生怕别人问起她为何去了那么久。
云绾心中了然,却并不多问,只柔柔弱弱地表示累了,欲打道回府。
马车候在府门外,秋月小心地搀扶着云绾上车。
就在云绾弯腰踏入车厢的前一刻,她似乎心有所感,下意识地抬眼向斜对面望去。
只见一辆玄色徽记、造型低调却难掩威严的马车静立一旁。车帘微掀,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正望了过来。
那目光锐利、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能洞穿人心。
云绾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萧煜!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到了多少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
车帘随即落下,隔绝了所有视线。
那惊鸿一瞥,却让云绾后背窜起一股凉意,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迅速低头钻进马车,指尖微微发凉。
这位权倾朝野、深不可测的靖王殿下,为何会注意到她这样一个小小的臣女
他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是否...看出了她的不同寻常
赏花宴归来后数日,云绾称病闭门不出。
外人只当她是旧疾未愈,却不知她院内小厨房终日飘散着奇异而清雅的香气。
小姐,您要的茉莉干花、沉水香木片,还有那些药材,都按您吩咐的研磨好了。
秋月将几个小瓷罐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看着自家小姐对着一些瓶瓶罐罐忙碌,眼中满是好奇与崇拜。
云绾指尖捻起一点粉末,置于鼻尖轻嗅,满意地点点头。
前世,她唯一一点不被人在意的爱好便是调香,曾偶然救过一位被家族排挤的老调香师,得她指点过几句精髓。
后来被困后宅,无事时也只能靠摆弄这些香料打发时间,技艺竟在不知不觉中精进不少。
如今,这成了她破局的第一步利刃。
秋月,你觉着这香味如何她将刚调制好的香膏涂抹一点在秋月腕间。
那香气初闻是清甜的果香,细品之下又有兰花的幽冷,最后沉淀为一丝温暖的木质气息,层次分明,久久不散。
真好闻!秋月惊叹道,比奴婢闻过的所有香粉都要特别,一点都不腻人!
云绾微微一笑。她要的就是特别。京城贵妇圈追逐新奇,一味普通的香粉难以打开局面。
而这雪中春信,前世的此时,香尚未问世,是半年后才会从江南流传过来的名香,她只是抢先了一步。
去找两套不起眼的粗布衣裳来。云绾吩咐道。
再让张嬷嬷家的儿子小石头,明日一早去西市的‘凝香斋’附近守着。
秋月立刻明白小姐这是要秘密行事,郑重点头:小姐放心,小石头机灵又可靠,嘴巴严实。
翌日,西市最大的香粉铺凝香斋外,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包布巾的瘦弱少年徘徊了许久,似乎鼓足了勇气,才抱着一个小布包走进店铺。
掌柜的见来人寒酸,本欲驱赶,却不料少年打开布包,露出几个小巧素净的白瓷盒。
掌、掌柜的,您...您闻闻这个。少年声音有些发颤,但话说得清晰。
我家主人说,若您识货,可谈谈价钱。
掌柜的将信将疑地打开一盒,一股清雅脱俗、层次丰富的冷香瞬间萦绕开来,将他店铺里所有香粉都比得俗气了。他经营香铺几十年,立刻意识到此物价值。
此香何名你家主人是掌柜的急忙问道。
主人说,此香名为‘雪中春信’。少年按照嘱咐回答。
主人不欲露面,只问掌柜的愿不愿做这笔生意。每日可供十盒,一盒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两银子一盒,简直是天价!
掌柜的倒吸一口凉气,但看着那独特的香气,想到京城那些一掷千金的贵妇,一咬牙:好!但我需独家!
少年却摇头:主人说,只保证每日优先供给您十盒。这是样品,掌柜的可先试试能否卖出。若明日此时还要,便在门口挂上红灯笼。说完,放下样品,拿起空布包,灵活地钻出人群消失了。
掌柜的握着那盒香,如同握着烫手山芋,又似握着绝世珍宝。
而同一天下午,陆瑾惯常喝茶听曲的茶馆里,两个看似普通的商贩的对话,不经意地飘入他耳中。
听说了吗云家那位二小姐,啧啧,看着冰清玉洁,心思可不小。
哦此话怎讲
赏花宴那日,有人瞧见她偷偷往靖王府马车那边凑呢...怕是瞧不上某些人了,想攀更高的枝儿...
陆瑾端茶的手猛地一顿,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他想起赏花宴那日云瑶确实消失了很久,回来后神色慌张...再结合她近来对自己时而热络时而敷衍的态度...
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长。
三日后,云绾院中。
小石头兴奋地压低声音汇报:小姐,挂了!凝香斋连续三天都挂了红灯笼!这是卖得的银钱,掌柜的扣了一成利,一共是一百三十五两!他递上一个沉甸甸的布包。
秋月接过,打开一看,白花花的银锭子晃人眼,她惊得捂住了嘴。
云绾却神色平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做得很好。
她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递给小石头,你的辛苦钱。记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可对第六人提起,包括张嬷嬷。
小石头接过银子,手都在抖,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忙不迭地发誓:小姐放心!小石头烂在肚子里!
让秋月送走小石头,云绾看着那包银子,心中稍定。这只是开始。有了稳定的进项,她才能谋划更多。
然而,利益的背后总是伴随着风险。
翌日,小石头慌张地跑来:小姐,不好了!那凝香斋的掌柜的派人跟踪我!幸好我按您教的,绕了几条巷子甩掉了,但...但他们怕是起疑心了!
云绾蹙眉。果然,独家暴利无人不想独占。
正在思索对策,秋月又急匆匆进来,脸色发白:小姐,二小姐和陆公子来了!说是...说是听闻您病一直不好,特意来探病,已经快到院门口了!
云绾心中一惊。
这两人怎会一同前来
且来得如此突然!
她迅速扫了一眼屋内,调香的工具和尚未收起的银两都暴露在外!绝不能被他们看见!
秋月,拦住他们片刻!云绾疾声吩咐,自己飞快地将桌上的工具和银两塞进床底的暗格。
屋外已传来云瑶娇滴滴的声音:姐姐可在屋里我和陆公子来看你了!
云绾刚仓促地将最后一点香料碎屑拂入袖中,整理好衣襟,房门便被不客气地推开。
云瑶和陆瑾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陆瑾面色不虞,眼神带着审视,云瑶则一脸关切,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在屋内迅速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
姐姐病了好些日子,妹妹实在担心,特意请了陆公子一同来看看。
云瑶笑着,视线落在云绾略显仓促的脸上,姐姐方才在忙什么怎地气息有些不稳
陆瑾也冷眼打量着房间,鼻翼微动,似乎嗅到了一丝残留的奇异冷香,这绝非药味。
云绾心念电转,正欲寻个借口,院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紧接着,一个管事嬷嬷竟领着一位面生的、身着锦袍腰间佩刀的冷峻男子径直走了进来,那男子气场强大,一看便知非寻常仆役。
屋内三人皆是一怔。
那男子目光扫过,直接落在云绾身上,微微抱拳,声音洪亮却无波无澜。
云大小姐安。奉我家主子之命,特来询问,前日于凝香斋所购之‘雪中春信’,可是出自小姐之手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云瑶和陆瑾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云绾。
那近日在高层闺阁中悄然流传、价昂稀少的奇香,竟是这个病秧子弄出来的!
云绾的心脏亦是猛地一跳,袖中的手骤然握紧。
他主子是谁
如何查到她的
此举是福是祸
那男子仿佛没看到其他人的存在,继续道:我家主子甚喜此香,欲订百盒,不知小姐能否接下这笔订单
锦袍侍卫的话如同惊雷,炸得云瑶和陆瑾面色骤变。
百盒雪中春信那便是五百两银子!这突如其来的巨额订单,竟然指向他们眼中一无是处的云绾
云绾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但她强迫自己镇定。
对方能精准地找到这里,否认已是徒劳。她快速权衡——接,风险未知;不接,立刻得罪这位神秘权贵,可能死得更快。
她微微福了一礼,声音尽力保持平稳:承蒙贵主人看重。只是此香制作繁复,用料珍稀,百盒之数...需些时日。
她既未承认也未否认香源,只谈了难度。
那侍卫神色不变:主子有令,时间不限,但求品质。这是定金。
他挥手,身后随从立刻奉上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听声响,至少二百两。
云瑶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直了,嫉妒像毒蛇啃噬着她的心。
陆瑾更是面色铁青,看向云绾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惊疑——她何时有了这等本事
既如此,小人便回府复命。十日之后,自来取货。
侍卫说完,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走,全程未看云瑶与陆瑾一眼,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摆设。
院内一时死寂。
姐姐!云瑶率先回过神,声音尖锐得破了音。
你何时学会了这等手艺竟瞒得家里好苦!还有,那侍卫的主子究竟是哪位贵人
她急不可耐地想探听背后靠山,心思活络开来。
陆瑾也冷声道:绾绾,此事非同小可。莫要为了些许银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带累家族。
他语气中带着惯有的说教和掌控欲,仿佛云绾还是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未婚妻。
若是前世,云绾早已惶恐不安地解释一切。
可现在,她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妹妹、陆公子方才不是来探病的吗怎么此刻倒像来审问犯人了
她轻轻咳嗽两声,露出疲态:我累了,需要静养。调香不过是病中无聊,胡乱琢磨的玩意儿,入不得贵人眼,至于那位主子...
她顿了顿,成功看到两人屏息期待的模样,才缓缓道,那位侍卫大人并未言明,我亦不敢多问。秋月,送客。
直接下了逐客令!
陆瑾和云瑶被堵得哑口无言,满腹疑问和算计硬生生憋了回去,脸色青白交错,难看至极。
尤其是云绾那疑似靖王的靠山,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立刻用强。
回去的路上,两人各怀鬼胎。
陆瑾越想越怀疑,云绾的变化,神秘的靠山,还有茶馆听来的关于云瑶欲攀高枝的流言...
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云瑶:瑶儿,赏花宴那日,你究竟去了何处许久未归。
云瑶正嫉恨得发狂,冷不丁被质问,心虚之下竟有些结巴:我...我不是说了,去更衣室整理衣裙...
整理需要那么久陆瑾眼神冰冷。
我怎听说,有人见你往西北角的蔷薇架去了
那里,确实更靠近男宾休息的区域和一些更私密的院落。
瑾哥哥!你竟信外人不信我云瑶立刻委屈落泪,心中却惊骇万分。
那日她在蔷薇架附近确实试图偶遇一位宗室子弟,难道被看见了
她这慌乱落泪的模样,在陆瑾看来更像是被戳穿后的掩饰。猜忌的毒藤疯狂蔓延,将他心中对云瑶的怜爱缠得窒息。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第一次将云瑶丢在了身后。
云瑶看着他的背影,气得跺脚,眼泪瞬间收了回去,只剩下怨毒。
好你个陆瑾!竟敢如此对我!定是云绾那个贱人挑拨离间!
云绾并未闲着。靖王府的订单既是危机,也是契机。她需要加快计划。
她让秋月通过小石头,巧妙地将一则消息传递到陆瑾常随小厮的耳中:明日申时,云瑶会去金缕阁取新订的衣裳,并与某位贵人在后巷偶遇。
同时,她又让秋月无意向云瑶的丫鬟透露:陆瑾因其近日冷淡,疑心她另有所爱,明日申时可能会去金缕阁巧遇她,试图挽回。
翌日申时,金缕阁后巷。
云瑶精心打扮,既期待能遇上真正的贵人,又想着若遇不上,安抚一下陆瑾也可,绝不能失去这个目前的备选。
而陆瑾,则带着捉奸的怒火,隐在巷口拐角处,死死盯着。
只见云瑶在巷中徘徊,不时整理鬓发,翘首以盼,那模样分明就是在等人!
陆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像是某家公子仆从的男子快步走向云瑶,递上一个精巧的锦盒:可是云二小姐我家公子临时被王爷召见,实在无法脱身,特命小的将此物赠予小姐,聊表歉意,改日再约。
云瑶先是一愣,随即心中狂喜——果然有贵人留意到她了!还是能与王爷来往的公子哥!她娇羞地接过锦盒:有劳了,请问你家公子是...
那仆从却只是笑笑,拱手告辞。
这一切,落在陆瑾眼中,便是铁证如山!
那锦盒分明是定情信物!
她果然背着他勾搭上了更高枝的贵人!
甚至可能是王府中人!
云!瑶!陆瑾再也忍不住,双眼赤红地冲了出来,一把打掉那锦盒!
锦盒落地,里面滚出一支做工粗糙的镀银簪子,分明是地摊货色。
云瑶被突然出现的陆瑾吓傻了,再看清那簪子,瞬间明白自己被耍了!瑾哥哥,你听我解释!这不是...
贱人!
陆瑾怒极,一巴掌狠狠扇在云瑶脸上。
你竟敢如此羞辱于我!
云瑶被打得踉跄几步,捂着脸,又惊又怒又羞耻,也彻底撕破了脸。
陆瑾!你敢打我!你不过一个攀附我云家的小吏之子,有什么资格管我!
二人在肮脏的后巷,如同市井泼妇般激烈地争吵起来,恶语相向,将所有虚伪的温情面纱撕得粉碎。
而这一切,都被远处马车里,透过微微掀开的车帘冷眼旁观的云绾,尽收眼底。
看着那两人彻底反目,云绾放下车帘,心中冷寂一片,并无快意,只有大仇一步步得偿的平静。
回去吧。她轻声吩咐车夫。
马车刚驶入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突然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秋月探头问道。
却见车夫已被两个蒙面壮汉拖拽下去,堵住了嘴!
紧接着,车门被粗暴拉开,另一个蒙面人手持沾了迷药的布巾,径直扑向车内的云绾!
小姐小心!秋月尖叫着扑过去想挡,却被那人一把推开,撞在车壁上昏死过去。
云绾心中骇然。
是谁
云瑶
陆瑾
还是那凝香斋的掌柜
她奋力挣扎,但力气悬殊,那刺鼻的气味涌入鼻腔,意识迅速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恍惚看见街角尽头,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上那玄色身影...
似是...
萧煜
是他吗
还是绝望下的幻觉
冰冷的恐惧与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她彻底陷入了黑暗。
冰冷刺骨的触感将云绾从昏迷中激醒。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雅室,并非想象中的肮脏囚牢。
身上衣物完好,只是略显凌乱。
窗边,一个玄色身影负手而立,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醒了萧煜转过身,眼神深邃如寒潭,看不出情绪。
绑架你的人,是凝香斋掌柜雇的江湖混混。他不仅想逼问配方,还欲将你卖入暗娼馆,以绝后患。
他的声音平静,却让云绾瞬间如坠冰窟,后怕不已。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她挣扎着下床,敛衽行礼,声音微哑。
是了,那日街角的身影并非幻觉。
萧煜一步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带着审视的压迫感:本王很好奇,一个深闺女子,何处习得这等调香奇技又为何处心积虑,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也要扳倒自己的妹妹和未婚夫
云绾心脏骤缩。
他果然查了她!
还查得如此透彻!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在此人面前,虚言狡辩毫无意义,反而可能失去这唯一的、也是最强大的盟友。
她抬起头,直视那双锐利的眼眸,眼中是历经生死后的苍凉与决绝。
若我说,梦魇缠身,窥得一丝前世残影,见自己最终被至亲与挚爱合谋溺杀,钱财尽失,尸骨无存。王爷信吗
她将最荒诞的真相,以最坦诚的姿态剖开。
萧煜眸光猛地一凝,紧紧锁住她。
室内陷入死寂。
良久,他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气氛,却让人更觉高深莫测。
有趣的梦。所以,你是要复仇
是。云绾斩钉截铁。
本王可以帮你。萧煜淡淡道,但本王从不做亏本买卖。你的筹码是什么
云绾心念电转,快速权衡。
她猛地想起前世此时,一桩即将发生的、与萧煜密切相关的大事——一场针对太子的、险些成功的围场刺杀!
三日后,西山围场,东南密林,惊鸟飞处。
她压下狂跳的心,吐出十个字。
萧煜的脸色瞬间变了!
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她,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与探究。
这计划绝密至极,她绝无可能知晓!
这便是我的投名状,也是我的筹码。
云绾稳住声音,王爷可信
萧煜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丝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认可。
好。本王便陪你演这场戏。宫宴之上,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几个人证,和...王爷的镇场。
云绾知道,她赌赢了。
三日后,皇后寿宴,宫中一派喜庆繁华。
云绾穿着一身并不起眼的浅碧色宫装,安静地坐在角落。
云瑶与陆瑾也来了,两人虽同席却毫无交流,脸色都难看得很,显然那日后巷的争吵裂痕已无法弥补。
酒过三巡,歌舞升平。
云瑶似乎为了挽回颓势,特意起身向皇后敬酒,言辞巧妙,逗得皇后凤颜大悦。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入内,神色惊慌地在内侍总管耳边低语了几句。
总管脸色微变,快步走到御前,低声禀报。
帝后的笑容渐渐敛去。殿内丝竹声停,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压抑。
岂有此理!皇帝忽然龙颜震怒,一掌拍在案上。
竟有此事!给朕带上来!
众人皆惊,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见侍卫押着几个被捆得结结实实、鼻青脸肿的人进来,赫然是凝香斋掌柜和那几个绑架云绾的混混!
云瑶和陆瑾看到那掌柜,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陛下饶命!皇后娘娘饶命!掌柜磕头如捣蒜。
是...是云家二小姐和陆公子!是他们指使小人去绑架云大小姐,逼问香方,再...再杀人灭口的啊!那些银钱还在小人铺子里藏着呢!
你血口喷人!云瑶失态尖叫,陆瑾也猛地起身辩解。
陛下明鉴!此人分明是诬陷!
诬陷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众人望去,竟是靖王萧煜缓缓起身。
他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云瑶和陆瑾,淡淡道:本王恰巧路过,救下云大小姐时,听得这几人亲口招供,主谋便是云二小姐与陆公子。人赃并获,岂容狡辩
靖王一言,重逾千斤!
谁敢质疑
云瑶和陆瑾如遭雷击,浑身瘫软。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不仅败露,竟还捅到了御前!
更牵扯进了靖王!
不...不是这样的...云瑶涕泪横流,慌乱之下竟口不择言地指向云绾。
是她!一定是她设计害我们!陛下,她早就不是以前的云绾了!她行为诡异,还会制那劳什子邪门的香,定是妖孽附身!
她这话本意是泼脏水,却引得帝后蹙眉,在场众人也觉得她已失心疯。
云绾心中冷笑,时机已到!
她缓缓起身,走到殿中,跪拜下去,声音清晰而悲切:陛下,皇后娘娘明鉴。臣女是否是妖孽,自有公断。但臣女这里,却有妹妹与陆公子合谋,意图戕害臣女、谋夺家产,甚至...勾结外官、贪墨军饷的铁证!
她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连萧煜都挑眉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料到还有后手。
云绾从袖中取出几张纸和一本账册副本,由小石头依她前世记忆和近期暗中调查所得伪造并藏于身上。
此乃陆瑾与某位官员往来密信抄本,涉及贪墨一事。而这本账册,则记录了他们通过臣女妹妹之手,暗中转移我云家钱财,甚至动用了我母亲嫁妆的明细!
这些都是她根据前世模糊记忆和零碎信息,精心还原的致命证据!
内侍将证据呈上,皇帝越看脸色越青。
陆瑾面无人色,彻底瘫软在地。
云瑶更是尖叫:假的!都是假的!她伪造的!
伪造
云绾抬起头,泪光盈盈地看着云瑶。
妹妹可还记得,你及笄时我送你的那支红玉菱花簪你嫌样式老旧,转赠给了替你打理私产的那个城南刘姓掌柜之女,可对
云瑶猛地一愣,她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那刘掌柜,便是替你们暗中处理赃款之人吧
云绾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云瑶心上,只需派人去查,一查便知!
人证物证,环环相扣,逻辑清晰,再无狡辩可能!
孽障!
云父此时才反应过来,又惊又怒,为了撇清关系,上前一脚踹在云瑶身上,我云家怎生出你这等毒妇!
皇帝勃然大怒:来人!将这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拖下去!打入天牢,交由三司会审!
侍卫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将哭嚎挣扎的云瑶和面如死灰的陆瑾拖出了大殿。
一场寿宴,竟成了审判场。满座皆惊,鸦雀无声。
宴席草草散去。
宫门外,云父追上步履蹒跚的云绾,脸上并无多少心疼,反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绾绾,今日之事...你真是...真是吓死为父了!幸好陛下明察,只是...我云家名声终究是受损了...
云绾停下脚步,回身看着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前世他冷眼旁观,今生他唯利是图。在他眼中,只有家族利益,从未有过她这个女儿。
她心中一片冰冷,脸上却露出一个极淡的、带着悲凉的笑。
父亲是担心家族名声,还是担心女儿没有彻底被除掉,碍了您的眼
云父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话!
父亲心里清楚。
云绾语气平静得可怕,从今日起,我云绾之事,与云家再无干系。我会搬出云家,母亲的嫁妆,我也会一一清点,悉数取回。
你!你敢!你这是要忤逆不孝!云父气急败坏。
孝
云绾轻笑一声,眼中尽是讽刺。
若论孝道,父亲还是先去打点一下,如何在天牢里给您那宝贝庶女送顿断头饭吧。
说完,她不再看云父那张扭曲的脸,转身决绝地走向不远处那辆静静等候的、挂着靖王府徽记的马车。
车帘掀开,萧煜端坐其中,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云绾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上车,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云父压抑着极度愤怒与恐惧的、几乎是嘶吼的低语。
逆女!你以为扳倒了他们你就赢了吗你今日得罪的是...你根本不知道你惹上了多大的麻烦!你会后悔的!
云绾身形一顿。
更大的麻烦
是什么
靖王府的马车并未驶回云家,而是在城中一处清雅静谧的三进宅院前停下。
这是本王一处闲置的别院,暂且借你安身。
萧煜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你父亲此刻正在气头上,云家并非善地。
云绾看着眼前朱门青瓦的院落,心中五味杂陈。她确实无处可去了。
今日与父亲彻底撕破脸,云家那个虎狼窝,她一步也不想再踏进去。
多谢王爷。
她低声道谢,这份雪中送炭之情,她记下了。
秋月扶着她下车,主仆二人踏入院门,只见院内干净整洁,仆从虽不多,却个个规矩本分,见了云绾皆恭敬行礼,显然是得了严令。
一种久违的、安定的感觉包裹住她。这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真正拥有一个完全由自己掌控的、安全的空间。
安置下来后,云绾一刻也未停歇。
她凭借记忆和前世零碎的信息,列出母亲嫁妆单子上被侵占的田庄、铺面,以及被云瑶、陆瑾乃至父亲挪用的银钱明细。
第二日,她便拿着誊抄清晰的单子,直接去了京兆府衙。
有靖王府的名帖开路,加之云瑶、陆瑾已定罪下狱,证据确凿,京兆尹办事效率奇高。
不过三五日,便有衙役陪同,一一清点接收,将原本属于她母亲、后来被蚕食鲸吞的产业,尽数归还到了云绾名下。
看着手中厚厚的地契房契和银票,云绾站在阳光里,恍如隔世。经济独立,是她立足的根本。
而云家,自宫宴后便声名扫地,云父称病告假,闭门不出,彻底沉寂下去。
夜色如水,云绾在别院的书房内核算账目。窗棂微响,她抬头,只见萧煜不知何时已坐在窗边的榻上,自顾自斟了杯茶。
王爷总是喜欢这般神出鬼没么
云绾已有些习惯他的不请自来,心下虽惊,面上却维持镇定。
本王的院子,本王不能来
萧煜挑眉,语气听不出喜怒。他目光扫过桌上账本,动作倒快。
托王爷的福。
云绾放下笔,王爷今日前来,不止是查问账目吧
萧煜放下茶盏,眸光深沉地看向她:西山围场之事,你从何而知
这件事,他查了数日,竟毫无头绪,仿佛那消息是凭空出现在她脑中一般。
云绾心口一紧,知道终究避不开这个问题。她沉默片刻,迎上他的目光。
若我说,是梦中所见,王爷信吗
又是这个答案。
萧煜凝视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一丝虚伪或慌乱,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苍凉和坦诚。
他想起她对付云瑶陆瑾时的狠决手段,与此刻的脆弱平静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融合在同一个人身上。
本王信不信不重要。
他缓缓道,重要的是,你为何选择告诉本王
因为...
云绾深吸一口气,心脏因紧张而微微加速,因为王爷是唯一可能相信我的人,也是...我唯一想相信的人。
这话带着赌注的意味,也有几分真心的试探。
室内烛火噼啪作响。
良久,萧煜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却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生疏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
云绾,
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梦魇终会过去。从今往后,你的路,本王护着。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山盟海誓,只是一句简单直接的承诺,却重逾千斤。
云绾眼眶微微一热,心中那块冰冷的坚冰,仿佛被这句话悄然击碎了一角。
她抬起头,望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轻轻点了点头:好。
一月后,云瑶与陆瑾的判决下来了。
贪墨军饷、勾结外官、谋害人命数罪并罚,判秋后问斩。
云家倾覆大半家产才勉强保住不被牵连更广。
行刑那日,云绾没有去看。她只是在别院中,点燃了三炷清香,一炷祭奠前世的自己,一炷祭奠枉死的秋月,一炷祭奠这荒唐而血腥的恩怨。
尘埃落定。
她的雪中春信因靖王府的青睐而名声大噪,一香难求。
她顺势推出了数款新品,干脆以自己的名义开了一家锦鸾香铺,生意红火,日进斗金,真正做到了立足京城。
这日,萧煜带来了一壶好酒。
月下对酌,两人都沉默着,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流淌。
几杯下肚,萧煜看着眼前眉目沉静、却暗藏锋芒的女子,忽然开口:本王身边,还缺一位王妃。
云绾执杯的手微微一颤,抬眸看他。
不是联姻,不是利益交换。
萧煜的目光专注而认真,映着月光,竟有几分柔和,只是觉得,若要与一人携手余生,看你与旁人斗智斗勇的样子,甚合眼缘。
这大概是靖王殿下能说出的,最接近情话的言语了。
云绾望着他,前世今生的画面在脑中流转。
痛苦、背叛、绝望、挣扎、复仇...最终定格在眼前这人一次次或直接或迂回的保护和认可上。
她放下酒杯,唇角缓缓扬起一个真切而明媚的笑容,如同冰雪初融,春花绽放。
王爷可知,携手余生,意味着麻烦不断
她问,眼中带着一丝狡黠。
本王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萧煜也笑了,那是云绾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毫无阴霾。
那好。云绾举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
余生漫长,还请王爷,多多指教。
清脆的撞击声,敲定了彼此的未来。
锦鸾终有枝可依,归于属于自己的天地。
数月后,一场盛大婚礼轰动京城。
靖王萧煜迎娶平民王妃云氏,传奇不已。
新房内,红烛高燃。
云绾穿着大红嫁衣,坐在喜床上,心中一片平静温暖。
萧煜挑开盖头,看着盛装下美得惊心动魄的她,目光缱绻。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鸟鸣声——是萧煜手下暗卫的紧急信号。
萧煜眉头微蹙,走到窗边,低声问:何事
窗外传来压抑的回报声:王爷,北境八百里加急密报。三个月前伏诛的陆瑾,其生前经手的最后一批军饷流向...似乎与宫中某位贵人有关联。线索追查到一名关键证人时,证人却...在诏狱中暴毙了。
萧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的温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属于靖王的冷厉与肃杀。
云绾离得近,隐约听到了军饷、宫中贵人、暴毙几个词,心中猛地一沉。
萧煜回头,对上她担忧的目光,他走回床边,握住她微凉的手,语气恢复了镇定。
无事,些许琐务,你先行休息。
他替她掖好被角,吹熄了大部分蜡烛,只留远处一盏昏暗的灯烛。
等我回来。
他低声说完,转身大步离去,身影迅速融入外面的夜色中。
新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云绾一人。
红烛泪淌,渲染着满室喜庆,却仿佛透着一丝诡异的冷意。
宫中贵人
暴毙
父亲那日绝望的嘶吼再次回响在她耳边——你根本不知道你惹上了多大的麻烦!
云绾看着窗外沉沉的夜幕,心中那股不安逐渐扩大。
原来,扳倒云瑶和陆瑾,并非终点。
那覆灭的背后,似乎还牵连着更深的阴谋,更大的黑手,正悄然隐藏在皇城的重重宫阙之后。
他们的安稳日子,或许才刚刚开始,也或许...
尚未真正到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