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仙宗,悬云殿。
此地云雾缭绕,玉柱擎天,本是宗门议决大事、气派恢弘之所,此刻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躁动。平日里仙风道骨、喜怒不形于色的长老们,此刻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灼。
“够了!”
丹堂首座猛地一拍玉案,上好的灵木案几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争争争!有什么可争的!那小子就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碰巧弄出一头结丹畜生,碰巧知道点歪门邪道!依我看,直接搜魂!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搜魂?”
御兽峰峰主嗤笑一声,声音粗嘎,“炼丹的,你炼药把脑子炼坏了?搜魂之术凶险万分,他现在就是个瓷娃娃,一碰就碎!碎了你赔我另一头雷彘?赔我御兽峰崛起之机?”
“崛起?靠一头猪?!”刑堂长老面色阴沉如水,“此子来历诡异,行事更是邪性!那日接引仙台上的丑态,诸位都忘了?如今关在杂役房,还能搅风搅雨!他给出的那些所谓‘法门’,弟子私下尝试,炸炉的、经脉受损的还少吗?此乃祸根!当及早铲除!”
“铲除?说得轻巧!”另一位偏向丹堂的长老反驳,“炸炉受损,是他们学艺不精,不得其法!但那瓶‘三叶苓’丹液确实稳定了!还有弟子回报,按他说的方位挖掘,确实找到了品质更好的墨苔!这难道是巧合?”
“还有那头猪!”御兽峰长老激动地补充,“它啃噬过的草场,灵韵至今未散!它排泄之物,都蕴含着精纯雷力!此乃祥瑞!天佑我九霄仙宗!而这祥瑞,目前只认那小子!”
“祥瑞?我看是妖孽!”刑堂长老寸步不让。
大殿内顿时又吵作一团,灵力波动隐现,气氛剑拔弩张。
“都闭嘴。”
一个平淡苍老的声音响起,并不如何响亮,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众人噤声,目光投向一直闭目端坐于主位之下首的大长老。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旁始终沉默的炼器堂首座身上。
“器尘,你那边,研究得如何?”
器尘长老身形干瘦,一向沉默寡言,此刻闻言,抬起了头,眼中布记了血丝,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困惑。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
“回大长老,诸位师兄。那黑色金属……弟子们日夜钻研,毫无头绪。”
他挥手间,一面水镜浮现于大殿中央。水镜中清晰地展示着那块黑色金属的影像,旁边滚动着无数密密麻麻、不断变化的检测数据。
“此物非金非玉,结构……无法解析。”
器尘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等用尽地火、真水、甚至引动一丝天雷淬炼,它毫发无伤,不增不减,不导灵,不聚灵,仿佛……隔绝于此界法则之外。”
水镜上数据飞快滚动,最终绝大部分都归于混乱和无意义的乱码。
“但是,”器尘长老语气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当将其置于极度混乱驳杂的灵能环境中——比如废弃的矿渣堆,或者刚刚炸炉后的丹房废墟——它能以一种……我等无法理解的方式,缓慢吸附那些暴烈无用的废能!”
水镜画面一变,显示着黑色金属被放置在一堆灵气狂暴混乱的废料中,其表面似乎泛起一层微不可察的涟漪,周围那令人不适的混乱能量波动,竟真的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变得平顺一丝。
“然而,一旦我等尝试引导或抽取其中能量,它又恢复死寂,毫无反应。仿佛……它只进不出,或者……”器尘长老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挑食。”
大殿内一片死寂。
连最初叫嚣着要搜魂的丹堂首座也瞠目结舌。
隔绝此界法则?只吸附废能?挑食?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法宝、灵材、乃至魔器,总有迹可循,总有法则可依。但这东西,就像硬生生嵌进这个世界的一个异物!
“而且,”器尘长老补充道,脸色更加难看,“根据那日杂役房突然爆发的异常能量波动反向推测……此物在那林默手中,似乎……能被‘激活’,并进行一种……高效得可怕的能量提纯和反馈。”
他调出另一组模糊的、基于残留波动推算的数据模型,那能量转化的效率和精纯度,让在场所有长老瞳孔骤缩!
那绝非炼气期弟子,甚至不是金丹修士所能企及的转化效率!
“荒谬!”刑堂长老失声。
“难道……此子并非表面那般简单?他背后……”有长老喃喃自语,想到了某种可能,脸色发白。
“或者,他天生契合此物?”另一人猜测,但自已都觉得难以置信。
大长老的目光再次扫过水镜中那块沉默的黑色金属,又仿佛穿透殿壁,望向杂役房的方向。他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手指却在袖中微微捻动。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器尘,继续研究,尝试复现‘激活’条件,但绝不可贸然注入大量灵力,以免引发不测。”
“丹堂,御兽峰,你们所欲,宗门知晓。但此人此事,诡谲异常,不可操之过急。暂且……维持现状。”
“刑堂,”他看向脸色难看的刑堂长老,“撤掉所有明暗哨,只留最低限度的外围警戒。不得再有任何试探、逼迫之举。”
“大长老!”刑堂长老急道,“此等妖异,岂可纵容……”
“纵容?”大长老淡淡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忌惮,“或许吧。但一头可控的、能带来‘祥瑞’的妖异,远比一个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未知……要好得多。”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在他真正触及宗门底线,或展现出明确的威胁之前……”
“记足他。”
“他要垃圾,便给他垃圾。他要那黑色金属……便尽力去找。”
“老夫倒要看看,他拿着这些废料,究竟能……养出个什么来。”
大殿内鸦雀无声,所有长老都从大长老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种冰冷的、近乎养蛊般的耐心和决断。
无人再敢反驳。
水镜散去,众长老心思各异地躬身退下。
大长老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垃圾换垃圾……”他低声自语,浑浊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但愿换来的,别是一把……能烧穿九霄的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