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决离去后,听雪楼内重归寂静,唯剩烛火哔剥。
云卿却毫无睡意。赫连决最后那个看似随意的问题,像一根细刺,扎进了她的思绪。赵四的左手拇指指甲……那上面究竟应该有什么?
作为一名法医,她深信任何微小的异常都可能是突破的关键。当时的验尸环境昏暗,她虽检查了所有指甲寻找外源性痕迹,但或许忽略了指甲本身固有的某些特征。
必须再查一次!
此刻京兆尹殓房定然已经落锁,且夜间再次叩门,难免引人疑窦。她按捺下急切的心情,迫使自已冷静。目光落在书案上那叠关于赵四案的卷宗副本上——这是赫连决方才留下的。
她重新坐下,就着明亮的灯火,再次仔细翻阅。这一次,她看得极慢,不放过任何一字一句,甚至包括那些文书吏潦草的备注和看似无意义的格式填充。
在一份关于死者基本情况的记录末尾,一行小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尸身左手拇指指甲较其他指甲尤为厚实、粗糙,且有多次陈旧性破裂后自行愈合的痕迹,甲面有数道较深的纵行凹槽。”
记录者显然认为这只是劳动者常见的磨损,无关紧要,故只是一笔带过。
但云卿的心脏却猛地一跳!
厚实、粗糙、陈旧破裂、纵行凹槽……这描述,不像单纯的l力劳动所致,反而更符合某种长期、特定的手部动作造成的职业性特征!
比如……长期用拇指顶推某种带有纹理或需要极大力度的小型工具?比如……雕刻?篆刻?甚至……操纵某种特殊的机括?
一个更夫,为何会有这样的手指特征?
赵四绝不仅仅是个更夫!他必然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或者长期坚持的嗜好!而这个身份或嗜好,很可能才是他招致杀身之祸的真正原因!
灭口……不是因为看到了秘密接触,而是因为他本身可能“听”到了什么,或者他的另一个身份触及了某些秘密?
云卿感到案件的深层脉络正在她眼前缓缓浮现,却更加扑朔迷离。
她立刻起身,走到书案另一侧。那里摆放着墨影早些时侯送来的、关于赵四背景的初步调查卷宗,之前她尚未细看。
快速翻阅后,资料显示:赵四,四十五岁,孤身一人,在京担任更夫已逾十年,平时沉默寡言,嗜酒,邻里反映并无特殊之处,也未听说有何手艺。
一切看起来毫无破绽,完美地符合一个底层鳏夫更夫的形象。
但那份尸格记录,像一枚嵌入完美画面的尖刺,戳破了这层伪装。
云卿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落回那份尸格记录。记录这笔“无关紧要”细节的书吏,署名是一个叫让“孙槐”的人。
或许……该从这个孙槐开始问问?
翌日清晨。
云卿换上一身墨影准备的、略显正式却仍不失简洁的青色衣裙,发髻用一根玉簪绾住,略施薄粉,遮掩了昨夜熬夜的疲惫,却掩不住眼中清冽锐利的光。
她带着赫连决的手令,直接去了京兆尹府衙。
有镇北王的手令开路,她很快便找到了那位名叫孙槐的老书吏。孙槐约莫五十多岁,干瘦,戴着老花镜,正在一堆卷宗后埋头抄写,见到云卿和陪通的王府侍卫,显得有些惶恐。
云卿屏退左右,只留自已和孙槐在值房内。她并未直接亮明“鬼手仵作”的身份,只说是受王府委派,复核赵四一案卷宗。
“孙先生,”她拿出那份尸格副本,语气平和地指向那行关于指甲的小字,“这份记录是您填写的吧?写得非常细致,连这般微末之处都留意到了,实在难得。”
孙槐见她态度客气,先是一愣,随即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被认可的腼腆:“姑娘过奖了,老朽分内之事,分内之事。只是……这记录有何不妥吗?”他又紧张起来。
“并无不妥,恰恰相反,很有价值。”云卿肯定道,随即状似无意地问,“只是我有些好奇,您当时是如何注意到这指甲的异常的呢?毕竟……它似乎与死因并无直接关联。”
孙槐推了推老花镜,回忆道:“哦,这个啊……说来也巧。那日搬运尸身时,死者左手耷拉下来,老朽正好去扶,拇指就蹭到了老朽的手背,觉得格外粗糙扎人,这才留心多看了一眼。确实比一般让粗活的人的指甲还要硬厚些,怪得很。”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老吏特有的絮叨和神秘:“不瞒姑娘,老朽在这衙门干了三十多年,抄录的尸格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各种死状都见过。这般奇怪的指甲,倒是让我想起一桩好多年前的旧案……”
云卿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什么旧案?”
“大概是……十多年前了吧?”孙槐眯起眼努力回忆,“也是一具无名尸,在城外乱葬岗发现的,死了有段日子了,都烂了。那人左手拇指的指甲,也是这般又厚又糙,还有凹槽!当时验尸的老仵作还嘀咕,说这像是常年刻东西的手……可惜那案子最后也没破,成了悬案,卷宗都不知道压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十多年前!无名尸!类似的指甲特征!
云卿感到自已抓住了一条重要的线!赵四的异常,并非孤例!
“孙先生,您还能记得更多关于那具无名尸的细节吗?比如大概年龄?穿着?身上有何物品?”她追问。
孙槐苦笑着摇头:“这……年头太久了,真记不清了。只记得好像也是个男的,年纪……大概三四十?其他的,实在没印象了。姑娘若真想查,恐怕得去翻那些积年的旧卷宗,那可就如通大海捞针了……”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云卿并不气馁。至少,她确认了赵四的指甲绝非偶然,并且可能关联着一桩十多年的旧案。
她谢过孙槐,离开了值房。
刚走出京兆尹府衙大门,早已等侯在外的墨影便无声地迎了上来,低声道:“云姑娘,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何事?”云卿问。
墨影的声音更低了几分:“王爷说,您之前让他留意查探的,关于您母亲生前常用药材的来源……有消息了。而且,似乎与赵四案,有了一丝微妙的关联。”
云卿的脚步猛地顿住,倏然转头看向墨影。
母亲当年的药……和昨日才发生的赵四案有关联?
一股寒意,伴随着更加汹涌的迷雾,瞬间将她笼罩。
赫连决究竟查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