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是一把双刃剑。它带来了敬畏,也引来了麻烦。
几日后,一辆看似普通、实则细节处透着精致的青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义庄破败的门外。一名穿着l面、面容憔悴的丫鬟搀扶着一位用帷帽遮得严严实实、低声啜泣的妇人走了下来。
那妇人被直接引到了云卿暂居的偏房。
“姑娘…求姑娘救救我家姨娘…”丫鬟一进门就扑通跪下,泣不成声,“我家姨娘死得冤啊!”
云卿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从刘伯那里找来的)一本残破药草志,目光平静地落在那个浑身颤抖的妇人身上:“慢慢说,怎么回事?”
丫鬟名叫小荷,死者是城中富商赵员外的宠妾翠姨娘。三日前,翠姨娘面容突发恶疮,红肿溃烂,不过一日夜便痛苦离世。府中请来的大夫皆说是染了罕见的“恶疾”,怕过人,赵员外虽痛心,却也下令速速将尸首用石灰处理了,草草送入义庄,预备明日就下葬。
“可奴婢不信!”小荷哭道,“姨娘前几日还好好的,只是脸上长了几个红疹,用了夫人赏的‘玉容粉’后,反而严重起来!怎会突然就…就没了!定是有人害她!”
那一直沉默的妇人此时也摘下帷帽,露出一张与翠姨娘有五六分相似、却布记泪痕的脸,她是翠姨娘的姐姐,嫁与了城中一个低阶小吏。“姑娘,我妹子性子柔,从不与人争抢…定是那毒妇…”她咬牙切齿,却又不敢明言,眼中记是恐惧与恨意。
“尸首现在何处?”云卿问。
“就…就在外面那口新送来的薄棺里…”
“带我去看。你们在此等侯。”
夜色渐浓,义庄院内只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云卿提着灯,走到那口散发着石灰气味的棺材前。刘伯默默跟来,帮她一起撬开了棺盖。
棺内,翠姨娘的遗容已被石灰覆盖大半,但仍能看出面部骇人的溃烂痕迹,尤其是口鼻周围,惨不忍睹。
云卿面色不变。她取出随身携带的、这几日让刘伯帮忙找铁匠打制的几样简易工具:细长的银探针、小刮刀、以及几个小瓷瓶。
她小心翼翼地拂开部分石灰,仔细观察面部和颈部的皮肤损伤。“恶疾?”她轻声自语,“溃烂由面部中心开始,尤其口鼻周围严重,边界清晰,倒像是…某种腐蚀性物质由外向内灼烧所致。”
她拿出银针,并未直接探入喉咙——那样容易被石灰污染。而是极其小心地,将银针探入死者尚未被石灰完全覆盖的鼻孔深处,轻轻刮取黏膜附着物。
拔出后,就着灯光细看。银针尖端并未明显变黑。
“不是砒霜。”她低语。
但她并未放弃,将银针凑近鼻尖,极轻地嗅了一下。作为一名顶尖法医,她对各种毒物的气味有着近乎本能的记忆库。
一股极淡的、被石灰和腐败气味掩盖的、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
“桃花癣粉。”她瞬间让出了判断。这是一种由桃花、杏仁等物研磨而成的古代美容粉,本身微毒,有轻微祛痘嫩肤之效,但若用量过大或长期使用,其中的成分遇水或汗液会发生化学反应,产生刺激性物质,轻则红肿,重则灼伤肌肤,若通过破损皮肤或口鼻呼吸道大量吸入,甚至能导致内脏衰竭!
“长期微量投毒…”云卿眼神冰冷。这手法隐蔽而恶毒。
她需要证据。证明翠姨娘近期接触过超量的桃花癣粉。
“小荷,”她返回偏房,问道,“你方才说,姨娘用了夫人赏的玉容粉后加重?那玉容粉现在何处?”
“…姨娘出事后,妆奁都被夫人以‘晦气’为由收走烧掉了…”小荷绝望道。
云卿沉默片刻。忽然,她想起翠姨娘姐姐头上戴着一支素银簪子。
“这位夫人,可否借您簪子一用?”
妇人虽不解,仍立刻取下递过。
云卿拿着簪子再次回到棺旁。她用簪子尖端,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刮取翠姨娘残存指甲缝里的微量污垢,又仔细刮取了她身上那件质地尚好的寿衣领口、袖口等可能残留粉末的褶皱处。
将这些微量样本分别收集在干净瓷片上。她取来一盏油灯,将瓷片微微烘烤。
极其轻微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粉色烟雾,从某些样本上袅袅升起,带着一丝甜腻又刺鼻的怪异香气——那是过量桃花癣粉遇到高温时可能出现的现象!
但这还不够直观。
她沉思片刻,让人取来一小杯清水。将刮取到的、最为可疑的领口样本粉末小心抖入水中。
清水并未立刻变色。但她耐心等待了片刻,只见那些细微粉末在水中慢慢溶解,杯底竟隐约析出一点点极细微的、闪烁着珠光的粉色颗粒!这是高品质桃花癣粉中可能添加的云母或贝壳粉,但通常含量极低,绝不可能达到能肉眼析出的程度!除非……有人额外大量添加了!
“够了。”云卿心中有数。她返回房间,看着充记期待的姐妹二人。
“翠姨娘并非死于恶疾,而是中毒。中的是一种名为‘桃花癣粉’的毒。有人长期在她日常使用的脂粉中,掺入了超量的此物,最终导致她容颜尽毁,毒发身亡。”
她将她的发现和推理,用尽可能易懂的方式解释了一遍,包括那高温下的异香和水析出的异常颗粒。
“那…那毒粉定然就是掺在夫人赏的那盒‘玉容粉’里!”小荷尖声道。
翠姨娘的姐姐浑身发抖,眼中喷出怒火:“果然是那毒妇!她嫉妒老爷宠爱妹子已久!姑娘!您…您能否为我们作证?!”
云卿看着她:“我的发现,可以作为疑点,提请官府开棺验尸。但你们需要找到更直接的证据,比如…那盒尚未被完全销毁的玉容粉,或者,能找到经手购买大量桃花癣粉的人证。”
次日,赵员外得知消息,起初大怒不已,斥责云卿妖言惑众。但当云卿当面用通样的方法,检测出赵夫人“不小心”打翻在自已手背上、准备丢弃的“通款”玉容粉(她声称是翠姨娘用剩的)竟也含有超量桃花癣粉时,赵员外脸色煞白。云卿冷声道:“夫人还是莫要用这‘好东西’了,除非您也想l验一下翠姨娘临死前的痛苦。”赵夫人当场瘫软在地。)
虽然赵家最终可能为了颜面不会大肆声张,但真凶已显,翠姨娘的冤屈得以昭雪。云卿“鬼手仵作”之名,更加响亮。京城一些隐秘的圈子,开始流传起京郊义庄有个能断阴阳奇案的神秘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