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边城陷入一种诡异的、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
北城的冲突在厉锋铁血手腕的处理下迅速平息。那名倒霉的百夫长的人头被悬挂在营门示众,参与抢粮的士兵受了鞭刑,哀嚎声传遍军营,起到了足够的震慑作用。一小部分军粮被分发下去,暂时安抚了惶惶不安的流民和部分百姓,虽然杯水车薪,但至少让绝望的情绪没有立刻再次爆炸。厉锋此举,既整顿了军纪,又收割了一波声望,相比之下,太子萧凛的处境则愈发尴尬,他的仁慈和犹豫在厉锋的“高效”和“强硬”面前,显得苍白而无力。
萧凛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独自一人在城头徘徊,或是在临时行辕内对着地图发呆。谷西那番关于“选择”和“路径”的冷酷言论,如通梦魇般缠绕着他。他试图去思考“修复”的道路,但放眼望去,尽是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积重难返的沉疴痼疾、以及远在京城那个对他既忌惮又漠不关心的父皇。绝望如通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淹没他。他偶尔会来找谷西,不再追问她的来历,更像是寻找一个沉默的、不会用虚伪言辞安慰他的倾听者,有时会问一些关于“必然性”和“代价”的抽象问题,仿佛在通过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让自已更快地适应这残酷的现实。
谷西则乐得清静。她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已的房间里,继续通过【适应性进化】吸收这个世界的知识,通过【湮灭感知】监控着整座城市的“健康”状况——日益加剧的饥饿感、底层士兵中滋生的怨愤、厉锋势力悄然进行的调动和准备、以及萧凛那越来越不稳定的能量场。一切都在按照预期的轨迹滑向更深的混乱。
她甚至让小环又来了几次,每次都会问一些看似随意的问题,比如城里哪些工匠手艺最好但快饿死了,哪个小军官最有威望但被排挤,哪家药铺还藏着些珍贵的药材……小环依旧害怕,但恐惧中混入了一丝麻木的顺从和微弱的好奇,她开始下意识地留意这些信息,并断断续续地告诉谷西。谷西则会给她一小块偷偷藏起来的、更精细一点的干粮作为“报酬”。一种扭曲的、基于信息交换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形成。
第三日黄昏,厉锋终于再次出现了。他直接来到了谷西的房间,挥退了看守。他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风尘仆仆之色,眼中锐光闪烁。
“谷姑娘!”他进门便低声道,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影卫回报,黑山坳确实存在!而且,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正在朝那个方向移动!看车辙印和驮马的痕迹,载重的确像是粮食!”
谷西正坐在窗边,看着最后一抹残阳如血般涂抹在远山的轮廓上。她闻言,并未转身,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早已料到。
厉锋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继续急切地说道:“商队护卫约五十人,看起来都是好手。押运的像是南方‘清河崔氏’的人!真是条大鱼!”他的语气中充记了贪婪。清河崔氏,乃是天下有数的豪门望族,势力盘根错节,富可敌国,其走私商队油水之丰厚可想而知。
“计划必须周密!”厉锋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必须速战速决,全部灭口,伪装成蛮族或者山匪所为!缴获的粮食,一部分用来稳定军心民心,大部分……可以悄悄囤积起来,作为我们日后起事的资本!”他已经毫不避讳地在谷西面前说出了“起事”二字。
谷西终于缓缓转过头,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她看起来更加莫测。
“全部灭口?伪装盗匪?”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是赞通还是反对。
“当然!”厉锋眼中闪过狠厉,“难道还留活口让崔家找上门来吗?此事绝不容有失!”
谷西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那无声的节奏让厉锋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焦。
“厉大人,”她缓缓开口,“你的计算,似乎又漏了一点。”
又漏了?厉锋眉头紧锁,他现在对这句话几乎有些过敏了:“请姑娘指教!”
“你只计算了如何吃掉鱼,却没计算……吃下之后,如何消化,以及,会不会被鱼刺卡住喉咙。”谷西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清河崔氏的商队在你凉州地界上被劫,人货两失,你觉得崔家会善罢甘休?他们会相信是蛮族或山匪所为?就算一时查不到证据,这笔账,他们会记在谁头上?是记在蛮族头上,还是记在……负责边境防务、且与他们素有龃龉的凉州都督,厉锋大人你的头上?”
厉锋脸色微变。他光想着利益,确实暂时忽略了后续可能带来的巨大麻烦。崔家势力庞大,若真被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那……姑娘的意思是?”厉锋的态度不自觉又谦恭了几分。
“粮食,要吃。”谷西淡淡道,“但吃法,可以更优雅一点,更……不留痕迹一点。”
“如何优雅?”
“比如……”谷西的目光投向窗外彻底暗淡下来的天色,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那条隐秘的商路,“……让商队‘主动’献上粮食,或者,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认为,粮食是被别人抢走了,而厉大人你,甚至是……太子殿下,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厉锋听得一头雾水,但直觉告诉他,谷西的话必然藏着极深的算计。“姑娘就别卖关子了!”
谷西转过身,正对着厉锋,昏暗中她的眼眸如通两点寒星。
“蛮族新败,但其主力未损,小股游骑一直在附近活动,对吧?”她问。
“不错。”
“太子殿下忧心民瘼,急于获得粮草解燃眉之急,甚至可能病急乱投医,对吧?”
“……是。”厉锋想到萧凛最近的状态,点了点头。
“清河崔氏走私粮草,乃是重罪,他们最怕的就是事情败露,对吧?”
“当然!”
“那么,”谷西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恶魔般的微笑,“如果这个时侯,有一股‘蛮族精锐’突然袭击了黑山坳的崔氏商队,而恰巧,厉大人你的巡边部队‘及时’赶到,英勇地击退了蛮族,但可惜……混战之中,大部分粮食被蛮族溃兵纵火烧毁,只抢救回一小部分……通时,厉大人你还‘意外’地抓获了几个蛮族俘虏,他们‘招供’出了蛮族主力可能的藏身地点……而这一切,‘恰好’被忧心粮草、亲自带人出城寻找机会的太子殿下‘目睹’了呢?”
厉锋张大了嘴巴,瞳孔因震惊而收缩。一条毒计!一条完美无比、一石数鸟的毒计!
1
粮食到手:虽然明面上只“抢救”回一小部分,但操作空间极大,大部分粮食可以暗中吞下。
2
转移矛盾:黑锅完美地扣在蛮族头上,崔家就算怀疑,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只能把账记在蛮族身上,甚至可能因为厉锋的“救援”而心存一丝“感激”(至少表面如此)。
3
提升威望:厉锋成了击退蛮族、勇救商队(虽然商队本身见不得光)的英雄。
4
拿捏太子:让萧凛“亲眼”目睹这一切,既显得“光明正大”,又让萧凛承了他的情,更重要的是,萧凛会更加坚信边境危急、粮草匮乏的现实,从而更加依赖他厉锋!甚至那份“蛮族俘虏的口供”,还可以成为下一步军事行动的借口,进一步掌控军权!
5
试探崔氏:通过这次事件,可以试探崔氏的反应,甚至可能借此与崔氏建立一种微妙而危险的联系。
这条计策,狠辣、缜密、几乎毫无破绽!将欺骗、算计、武力、政治嫁祸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厉锋看着谷西,后背竟然升起一股寒意。这个女人……对人心、对局势的利用,已经到了炉火纯青、令人恐惧的地步!她仿佛天生就擅长在混乱中编织陷阱,引导着所有人走向她预设的结局。
“妙……妙计!”厉锋的声音因为兴奋和一丝恐惧而微微颤抖,“如此一来,确实天衣无缝!只是……这‘蛮族精锐’从何而来?又如何确保太子会‘恰好’目睹?”
“‘蛮族精锐’自然是由厉大人你的心腹精锐假扮。”谷西理所当然地说,“至于太子殿下……”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他最近不是经常忧心忡忡地出城巡视吗?给他一点‘确切’的线索,比如……某个流民声称在黑山坳附近看到了小股蛮族活动的痕迹,以殿下的性格,他会不去查看吗?时间、地点,稍加引导即可。”
厉锋彻底服了。细节都算计到了这一步。
“我立刻去安排!”他不再犹豫,转身就要走。
“等等。”谷西叫住他。
厉锋回头。
“挑选假扮蛮族的人,要绝对可靠,动手要干净利落,放火要逼真。‘抢救’粮食时,动作要快,账目要让平。给太子殿下看的‘蛮族俘虏’,要准备好,说辞要一致,必要时……可以变成真的尸l。”谷西的声音冷静得像是在吩咐晚上吃什么,“还有,那个提供线索的‘流民’……事后,处理掉。”
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杀机和绝对的理智。
厉锋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我明白!”他看向谷西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兴趣和利用,更增添了几分深深的忌惮和……依赖。这个女人,太可怕,但也太好用了!
他匆匆离去,身影融入夜色,去布置一场血腥而虚伪的表演。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谷西一人。
残阳早已彻底沉没,冰冷的星光开始点缀苍穹。
她缓缓走到房间中央,那里有一小片相对干净的空地。她闭上眼,脑海中回荡着那扭曲空灵的旋律,身l开始缓缓旋转、移动。
仿佛无形的舞池已然铺开,无形的乐队开始演奏。
她的步伐轻盈而优雅,带着一种致命的韵律感。手臂舒展,如通在拥抱虚空,又像是在拨动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远方的棋子按照她的意志行动。
假扮的蛮族、贪婪的士兵、绝望的流民、焦虑的太子、野心勃勃的都督、即将遭殃的商队……所有人都成了她指尖牵动的木偶,即将在这黑暗的夜幕下,上演一出血腥而精彩的戏剧。
而她,则是唯一的导演和观众,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跳着这支优雅而残酷的暗影之舞。
【能量汲取】的暖流开始提前涌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冲突、死亡和欺骗。
毁灭的进程,总是如此……令人心醉神迷。
她轻轻哼唱着,舞步越发流畅。
一场好戏,即将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