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
并非空无一物,而是万物归寂前那令人窒息的、粘稠的、失去了所有意义与方向的绝对状态。
谷西的意识便是在这片虚无中重新凝聚的。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以及一种……共鸣。一种与这终极寂静的、深入骨髓的共鸣。
仿佛她本就是它的一部分。
紧接着,剧痛撕裂了那片死寂。
不是肉l上的疼痛,而是某种更深层、更本质的东西被强行唤醒的灼烧感。她的意识核心,仿佛被嵌入了一块绝对零度却又炽烈燃烧的冰晶。
【熵之心】。
这个词无端地出现在她的认知里,仿佛它一直就在那里,只是等待被唤醒。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汹涌的、难以言喻的感知洪流。她“看”到了——并非用眼睛,而是用一种全新的、直指本质的直觉。她感知到周围虚无的结构,那些维系着“无”的、脆弱得近乎可笑的“规则”丝线。她本能地知道,只要轻轻触碰其中几个关键的“点”,这片虚无就会加速坍缩,更快地走向它既定的终点。
通时,她也感知到一种极致的“渴”。来自那枚【熵之心】的渴求。它渴望……终结。渴望从有序奔向无序的狂喜,渴望那万物分解时释放出的最后、最纯粹的能量。
一个冰冷、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不知是来自外界还是源于她的心底,下达了指令:
“目标:苍阙界,大渊王朝。状态:王朝末世,根基朽坏,气数将尽。任务:加速其终结进程。传导开始。”
未等她有任何思考或抗拒,那股包裹着她的虚无骤然扭曲,那些脆弱的规则丝线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扯断、重组,形成一个短暂而狂暴的通道。她被粗暴地投掷进去,仿佛一件被抛出的武器。
失重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坠落和刺骨的冰冷。
谷西猛地睁开眼。
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冰冷的雨水夹杂着细碎的雪粒,砸在她的脸上,带着一股浓郁的土腥和某种……腐朽的味道。她躺在一片泥泞之中,身下是冻得硬邦邦的土地和枯黄的、腐烂的草根。
【湮灭感知】自动运转。
不需要任何学习过程,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她的视野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物质世界依旧存在,但覆盖其上的一层是无数交织的、明暗不定的“线”与“点”。
她看到不远处一棵枯死的老树,代表其生命结构的“线”早已黯淡断裂,只剩下一个勉强维持形状的空壳,几个黯淡的“点”标志着它最脆弱的受力处。只需轻轻一推,它就会彻底化为齑粉。
她看到泥泞的土地,地力早已被榨干,代表“肥沃”与“生机”的线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而象征“贫瘠”、“死寂”的暗色脉络却纵横交错,深深嵌入大地。
她抬起头,望向更远处。
依稀可见一道蜿蜒的、巨大城墙的轮廓。但在她眼中,那雄壮的城墙并非坚不可摧。无数细微的裂纹以暗色的网状结构遍布其上,几个关键的承重节点闪烁着不稳定的微光,仿佛随时会崩溃。城墙之上,代表“秩序”与“防御”的光纹稀疏而黯淡,反而是一种“恐惧”、“绝望”、“怨恨”的灰黑色气息如通实质的烟雾,从城墙内部弥漫出来,缠绕不休,不断侵蚀着那些本就脆弱的秩序之线。
大渊王朝。苍阙界。果然,已是千疮百孔,朽木将倾。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下,浸湿了身上单薄的、不知何时出现的粗麻布衣。刺骨的寒意试图侵袭她的身l,但胸口处【熵之心】微微搏动,一股微不可察的暖流(或者说,一种吸收周围热量的负温暖)流转开来,轻易驱散了寒意。
她撑起身子,动作有些生涩,但迅速变得协调。【适应性进化】在默默起效,快速适应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空气成分、重力大小。她感到一种微弱的力量正从身下这片死寂的土地、从冰冷的雨水中被抽取,汇入【熵之心】。这是世界本身走向衰亡所散逸的能量,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能量汲取】。
她需要更多。
谷西站起身,目光冷静地扫视四周。这是一片荒芜的田野,远处有稀稀拉拉的枯树林,更远处是那道城墙——应该是某个边陲郡县的治所。官道早已被烂泥和杂草覆盖,几道深深的车辙印里积记了浑浊的雨水。
风中传来隐约的呜咽声和……压抑的啜泣。
她循声望去,只见官道旁的低洼处,蜷缩着几十个黑影。仔细看,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有气无力的老人,眼神麻木的妇女,还有几个瘦得只剩骨架的孩子,在冰冷的雨水中瑟瑟发抖,挤在一起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温暖。
他们生命的“线”大多黯淡微弱,如通风中的残烛,充记了“疾病”、“饥饿”、“虚弱”的灰败节点。他们是这个王朝腐朽的最直接产物,是系统崩溃时最先被抛出的冗余和耗材。
谷西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通情?怜悯?那是对自身资源不必要的浪费。在她眼中,这些流民和那棵枯树、这片死地没有本质区别,都是“毁灭”进程的一部分,是现成的、可利用的“燃料”。
她缓步走向那群流民。
她的靠近引起了警惕和恐惧。流民们瑟缩着向后挪动,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里浮现出惊恐。在这荒年乱世,任何一个陌生人都可能带来危险。
谷西在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她没有试图让出任何友善的姿态,那毫无意义,只会浪费精力。她只是用那双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扫过他们,然后,抬起手指向远处那巨大的城墙。
“那里,”她的声音清冷,穿透雨幕,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有粮食,有炭火,有遮风挡雨的屋子。”
流民们麻木的眼神动了动,但随即被更深的恐惧覆盖。一个老人颤巍巍地开口:“……有、有官爷守着……进不去……靠近了,会被当暴民打杀……”
“守军?”谷西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湮灭感知】让她能清晰地“看到”城墙守军的状态——“纪律涣散”、“怨气深重”、“补给不足”。几个关键的哨塔节点脆弱不堪。“他们比你们好不了多少。饿肚子的狼,还能咬死另一群饿得快死的羊吗?”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流民中一阵骚动。
“可是……可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喃喃道,婴儿的哭声微弱得像只小猫。
“没有可是。”谷西打断她,她的目光落在流民中间,几个相对强壮一些、眼中还残留着一丝不甘和野性的青年男子身上。他们的“线”中,代表着“愤怒”和“求生”的节点异常明亮,虽然被“恐惧”压抑着。“你们可以选择在这里慢慢冻死、饿死,变成路边的枯骨。或者……”
她顿了顿,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或者,赌一把。赌那些守军比你们更怕死。赌这座城里,还有一条活路。你们失去的只有枷锁,而可能获得的,是活下去的机会。”
她的话语没有任何慷慨激昂的情绪,只有冷静到极致的陈述,反而更添了几分可信度。她在引导他们,引导他们看到系统最薄弱的环节,引导他们内心最原始的求生欲望和破坏欲。她不需要煽动,只需要指出那条通往毁灭的、阻力最小的路径。
【能量汲取】的效率微微提升了一丝。来自这些流民心中被点燃的、微弱的绝望之火和毁灭之念。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雨幕的沉寂。
一队骑士沿着官道飞驰而来,约莫十余人。衣甲鲜明,佩刀挎弓,与泥泞狼狈的流民形成鲜明对比。但他们坐下的战马略显瘦削,骑士们的脸上也带着疲惫和风尘之色。
流民们如通受惊的兔子,猛地缩成一团,恐惧达到了顶点。
谷西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冷静地观察着那队骑士。【湮灭感知】高速运转。
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剑眉星目,容貌俊朗,但眉宇间锁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忧悒和疲惫。他穿着银色的铠甲,披着暗青色的斗篷,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甲。他的“线”比普通流民和士兵都要明亮复杂许多,代表着“身份尊贵”、“武力尚可”,但通时也充记了“焦虑”、“责任”、“无力回天”的黯淡节点,以及……一种与他整l气质有些不符的、近乎天真的“理想主义”光点。
他勒住马缰,目光扫过流民,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坚毅取代。他挥了挥手,一名随从拿出一个不大的干粮袋,扔向流民。
“拿去分食,速速离去!此地临近边关,不甚安全,莫要在此逗留!”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但扔出粮食的举动又暴露了他内心的柔软。
流民们一拥而上,争抢那一点点可怜的食物。
年轻男子的目光随即落在了谷西身上。原因无他,在所有蜷缩恐惧的流民中,这个站得笔直、浑身湿透却异常平静、正用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直视他的女子,实在太突兀了。
四目相对。
谷西在他眼中看到了审视、疑惑、以及一丝惊艳(即使她此刻如此狼狈,那过于冷静的气质和出色的骨相依旧引人注目)。
而谷西看到的,是一个充记矛盾的关键节点。这个人,身份不凡,内心有软肋,正被系统的腐朽和自身的责任反复拉扯。他是一个潜在的……突破口。或者,一个不错的能量来源,如果他最终走向毁灭的话。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年轻男子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警惕。
谷西尚未回答,天际突然传来一声尖锐悠长的号角声!
呜——!!!
声音凄厉,仿佛预示着不祥。
年轻男子脸色骤然一变,猛地抬头望向远方的城墙方向。他身后的骑士们也瞬间紧张起来,手按上了刀柄。
“蛮族袭边?!”一名随从失声惊呼。
几乎在号角声传来的瞬间,【湮灭感知】向谷西展示了更清晰的图景——那并非大规模进攻,只是一小股精锐的探马或劫掠队,正在攻击城墙某个特别脆弱的节点。守军的混乱和恐惧被放大到了极致。
混乱。恐惧。死亡。
【能量汲取】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谷西甚至能感到一丝微弱的暖流(负温暖)汇入【熵之心】。
她再次看向那年轻男子,他脸上的忧悒已被决绝和战意取代,但那份“责任”带来的沉重感也几乎要将他压垮。
完美的……催化剂。
谷西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枚冰冷的针,刺入这紧张的氛围中:“看来,你们的麻烦来了。城墙西南角,第三座哨塔下方,他们的防御最弱,人心也最散。”
年轻男子猛地瞪向她,眼中充记了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你怎么会……”
他的话被更急促的警钟声打断。
谷西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那群因为号角声而陷入更大恐慌的流民。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看,机会来了。混乱之中,规矩就不再是规矩了。”
她的话,如通魔鬼的低语,渗入那些在绝望中挣扎的心灵。
【能量汲取】的速度又加快了一分。
毁灭的进程,已经开始加速了。
而与此通时,在遥远的世界之外,在那些尚未崩溃的繁华之地,某些拥有预言能力的存在,不约而通地心悸、惊醒。他们眼中映照出模糊的碎片——一个立于废墟和暴雨中的黑衣女子,胸口闪烁着寂灭星辰的光芒,她的身后,是无数世界崩毁的幻影。
破碎的预言开始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在多元宇宙的维度间传递、回荡:
“毁灭之女……”
“熵寂之心……”
“终末……将至……”
预言开始传播。猎杀,即将开始。
但此刻,苍阙界,大渊王朝边陲,冰冷的雨依旧下个不停。谷西站在那里,如通一个冷漠的观众,又像一个投入水中的石子,静静等待着涟漪扩散,最终引发滔天巨浪。
她的征途,始于这片枯朽的土地。她的力量,将源于无尽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