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机基础课上的那次短暂“救援”，像一颗投入林薇心湖的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圈细微却持久的涟漪。接下来的几天，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清冷挺拔的身影，但星辉大学太大了，刻意去寻找一个人如通大海捞针，她再也没遇到过顾夜白。
倒是苏晓，时不时就把“顾大神”挂在嘴边，变着法儿地分析他当时那句指导背后的“深层含义”，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她才是顾夜白肚子里的蛔虫。林薇每次都被她说得面红耳赤，连连摆手让她别再胡说，心底深处却有一丝极隐秘的欢喜和期待，连她自已都不愿承认。
周五下午没课，林薇决定去图书馆完成设计概论的阅读作业。星辉大学的图书馆号称“知识海洋”，规模宏大，藏书极丰。她抱着几本厚重的参考书走进去，立刻被里面安静肃穆的氛围所感染，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内部空间开阔，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细微的尘埃。一排排深棕色的木质书桌整齐排列，大部分已经坐了埋头苦读的学生。林薇绕着中心区域走了一圈，沮丧地发现——几乎记座了。
期末季还远，大家就这么用功了吗？她心里嘀咕着，目光不死心地四处逡巡，终于在靠窗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发现了一个空位。
只是……那个空位的对面，坐着一个人。
一个她这几天在脑海里描绘过无数次侧影的人。
顾夜白。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羊绒衫，衬得肤色愈发冷白。此刻正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开在桌上的一本厚得惊人的外文书，右手无意识地转着一支极简的黑色钢笔，笔尖在指尖流畅地旋转，形成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小小漩涡。阳光恰好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他整个人像是沉浸在一个无形的屏障里，周遭的一切喧嚣都无法侵入分毫。
林薇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过去？还是不过去？
过去，意味着要坐在他对面，在那强大的低气压下学习，光是想想就让她紧张得手心冒汗。不过去，可能今天就找不到更好的位置了，而且抱着这么重的书再逛下去，她的胳膊可能要抗议。
犹豫再三，学业的压力和对知识的渴望（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已都没意识到的想靠近的念头）最终战胜了紧张。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战场一样，尽量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轻轻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椅子拖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顾夜白的笔尖顿了一下，旋转停止了。他并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只是那专注的神情似乎有了一瞬间极细微的凝滞，随即又恢复了原状，仿佛完全没察觉到对面多了一个人。
林薇的心跳却因为这细微的变化而漏跳了一拍。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自已的书和笔记本放在桌上，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再制造出一点噪音打扰到他。
好不容易安顿好，她翻开书，拿起笔，却发现自已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眼角的余光完全不受控制地飘向对面。
他看书的速度很快，修长的手指偶尔会翻过一页，纸张发出清脆好听的细微声响。他思考时，会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或者无意识地用笔尾抵住线条清晰的下颌。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在这安静的空气里，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可辨。
林薇强迫自已集中精神，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心里却像揣了一只兔子，砰砰直跳。她感觉自已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笨拙和刻意。翻书时，她努力模仿他那轻巧的力道；写字时，她尽量不让笔尖划过纸张发出太大的沙沙声。
这种无声的紧张感比大声喧哗更让人疲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也许是太过于专注对抗自已的紧张和分散的注意力，林薇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旁边摞着的参考书。
最上面那本薄薄的画册滑落下来，“啪”的一声轻响，掉在了两人之间的地板上。
声音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薇吓得差点跳起来，脸颊瞬间爆红。她慌忙弯腰下去捡，心里懊恼得要命：完了完了，又在他面前出丑了！他肯定觉得我是个麻烦精！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画册的时侯，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捡起了它。
顾夜白不知何时已经弯下了腰。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林薇甚至能数清他低垂的眼睫。他的发丝微微扫过她的额前，带来一阵极轻微的痒意和那阵熟悉的、让她心跳失衡的雪松冷香。
他的动作自然无比，捡起画册，视线在封面上的《建筑视觉符号解析》标题上停留了半秒，然后默不作声地，将它轻轻放回了她手边那摞书的顶端。
整个过程快得只有两三秒。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说一句话。甚至在他重新直起身后，目光又立刻回到了自已的书本上，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那支黑色钢笔在他指尖重新开始旋转，节奏都没有丝毫改变。
林薇却维持着半弯腰的姿势，僵了好几秒才慢慢坐直身l。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声音大得她怀疑对面都能听见。
他只是……顺手帮她捡了一下？
没有任何指责，没有不耐烦的眼神，甚至连一个表示“没关系”的细微表情都没有。就像处理一件理所当然、无需在意的小事，如通呼吸一样自然。
可这种极致的自然和冷漠，反而让林薇的心情更加复杂。她宁可他露出一点被打扰的不悦，也好过现在这样，让她完全猜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的完全没放在心上，还是出于极高的修养将不悦完美隐藏了？
她偷偷抬眼觑他。
他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侧脸线条冷硬，神情专注，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和他面前的那本书。
林薇忽然觉得，自已刚才那些紧张、那些小心翼翼、那些内心戏，在他这种绝对的冷静和专注面前，显得格外可笑和……徒劳。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各种情绪，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已的作业上。
也许是因为最糟糕的意外已经发生过了，也许是因为他那种无视的态度反而让她放松了一些，这一次，她终于能稍微看进去一些东西了。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渐渐与他那边偶尔响起的翻书声形成了某种微妙而和谐的节奏。
阳光缓缓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渐渐交融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林薇遇到一个难题，需要查阅另一本放在桌子远端的专业词典。那词典又厚又重，她试着伸手够了一下，差一点距离。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站起来拿，一只修长的手已经越过桌面，轻松地将那本厚重的词典拿了起来，然后，放到了她的手边。
林薇彻底愣住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对面。
顾夜白依旧没有抬头，目光甚至没有离开过他自已的书页。那只刚刚帮她拿了书的手，已经回到了原位，指尖的钢笔依旧在匀速旋转。
他……他怎么知道她需要那本词典？
他明明一直在看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难道他……其实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她这边的动静？
这个想法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林薇。她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惊和一丝奇异悸动的感觉迅速蔓延开来。
他不是无视她。
他或许……一直在用一种她无法察觉的方式，“看着”她。
这个认知让她的脸颊再次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心跳快得几乎要失控。她低下头，手指紧紧捏着笔杆，指节都有些发白。
接下里的时间，林薇完全无法再集中精神。书本上的字仿佛都在跳动，一个也进不了脑子。她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调动起来，专注于对面那个安静的人。
他每一次细微的动作，每一次翻页，笔尖每一次短暂的停顿，都清晰地传递到她这里，在她心底引起一阵微小的波澜。
这种无声的、仿佛默契十足的“互动”，比任何言语都让她心慌意乱。
她再也坐不住了。
离她原本计划学习结束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林薇却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她把书本胡乱地塞进背包里，拉链拉得有些急切。
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对面人的注意。
顾夜白指尖旋转的钢笔再次停下。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看向她，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询问意味。
林薇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她慌忙避开他的视线，背起书包，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离开了这个角落，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跑出图书馆，傍晚微凉的风吹在滚烫的脸上，她才敢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最后他抬头看她的那个眼神。
平静，淡漠，却又好像……洞悉了一切。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明明冷漠得如通冰山，为什么又会让出那些细微的、近乎温柔的举动？
帮她解围，帮她捡书，甚至……在她需要的时侯，默不作声地递上她想要的工具。
这到底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还是……
林薇不敢再想下去。
她摸了摸口袋里屏幕依旧碎裂的手机，裂痕硌着指尖，像是在提醒着她最初那个狼狈的相遇。
或许，她该去把手机修好了。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而另一个更加毫无根据的念头也随之浮现：他最后那个眼神，会不会和明天必修的高等数学课上，那个关于“极限”的难题有关？她昨天好像还对着苏晓哀叹过来着。
他……难道连这个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