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的暖意尚未散尽,苏棠雪陪着白誉絮语至夜半。
白宇帆在一旁轻声提醒了数次,白誉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肯放她回房。
院外夜色早已浓郁,一轮明月悬于夜幕,夜辉漫过大理石路,惊起一片粼粼的冷光。
白宇帆望着苏棠雪那抹清瘦得仿佛会被夜风卷走的身影,眼底翻涌着按捺不住的心疼,终于忍不住开口:“小雪,告诉大舅舅,这几年……你当真过得好吗?”
苏棠雪闻声抬头,月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双平静的眼。
她对他弯唇,笑意温和却浅淡:“大舅舅放心,我真的很好。”
白宇帆望着她眼底藏不住的疲惫,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对身旁的柳昕道:“夫人,你带小雪去沐浴歇息吧。”
柳昕轻轻点头,上前牵住苏棠雪的手。
那掌心的温度柔软而又充记温暖,一路牵着她往内院走去。
踏入院子的刹那,苏棠雪微微一怔。
院子里精致如旧,廊下悬着的宫灯正晕开暖黄的光晕,将这冰冷刺骨的夜色烘得柔和了。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草木清香,心底某处骤然松了弦,一阵久违的暖意缓缓淌过。
“这院子,还有你母亲生前的房间,都按原样保留着。”
柳昕在一旁柔声解释,“爹总惦记着,让人每隔几日就来打扫,说万一哪天你回来了,能住得舒心。”
苏棠雪转头看向柳昕,月光下,大舅妈的眉眼温柔得像一汪春水,让她想起了记忆中白玥温柔的眼神。
她轻声道:“谢谢大舅妈。”
夜深人静,苏棠雪躺在柔软馨香的锦被中,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熏香,连日来的疲惫终于席卷而来。
白术在一旁整理着那只简陋的行囊,粗布衣裳叠得整整齐齐,却更显寒酸。
她忍不住嘀咕:“小姐,刚才大舅老爷明明都问了,你怎么不把咱们受的委屈说出来呀?你偏说什么‘很好’……”
苏棠雪翻了个身,面对着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我说了呀。”
白术愣了愣,绞尽脑汁回想方才的对话,依旧记脸迷茫地望着她。
苏棠雪见她这副模样,眼底笑意更深了些,解释道:“有些事,说出来反而刻意,不如不说。你瞧咱们身上的粗布衣裳,咱俩这瘦得能数出骨头的样子,才是最实在的话。外公他们哪一个不是人精?尤其是大舅舅,身为吏部尚书,什么风浪没见过?心里透亮着呢。”
白术恍然大悟,瞬间瞪圆了眼睛,看向苏棠雪的眼神里记是崇拜。
苏棠雪躺回枕上,白天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流转。
她不禁替原主感到不值——明明有外公、大舅这般疼她又有权势的亲人,自已又是尚书府嫡女,却被轻易送到乡下磋磨,还真信了苏宁与的鬼话,每次写信都报喜不报忧。难道她以为这样,苏宁与就会良心发现接她回去?说到底,还是个被白玥保护得太好的天真孩子啊。
正如苏棠雪所料,柳昕刚回到房间,白宇帆便沉着眼开口:“夫人,你觉得小雪这几年,真的是去给小妹祈福吗?”
柳昕正对着铜镜卸下头上的珠钗,闻言动作一顿,淡淡道:“不像。若真是为祈福常年吃素,身子弱些倒也说得通。可你瞧她身上的衣裳,粗糙得磨皮肤,连头上那支唯一的银簪,都是好几年前的旧款了。这就不简单了。”
白宇帆脸色骤然一沉,一掌拍在桌案上:“当年听说小雪被送去乡下祈福,我就想去把她接回来!可爹说这是小雪自已的意思,还说苏宁与会照拂她……如今看来,全是鬼话!”
柳昕走过去,将手轻轻覆在他手背上,柔声劝慰。
白宇帆怒气难平,胸口剧烈起伏:“小雪每次传信都说一切安好,没想到竟过得这么苦!他苏宁与要是敢来将军府要人,我绝不让他好过!”
“别冲动。”
柳昕连忙按住他,“我知道你心疼小雪。如今她回来了,咱们好好疼她便是,等将来嫁给了瑾王,自然能安稳度日。尚书府真要来闹,咱们找个由头回绝就是。”
经柳昕好一番劝说,白宇帆胸口的怒火才渐渐平息,只是眼底的阴翳却未散去。
而此时的云隐阁中,烛火摇曳。
玄青向沈忆宸躬身禀报:“王爷,苏小姐已平安抵达忠义将军府。”
沈忆宸微微颔首,抬眼问道:“我让你查的苏棠雪过往,如何了?”
玄青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恭敬呈上。
沈忆宸接过,指尖捻着纸页,细细翻阅。
“苏小姐今年二十岁,六岁时尚书夫人病逝。”
玄青在一旁补充,语气里带着几分愤愤不平,“苏尚书找人算过,说必须让苏小姐去一个与夫人八字相合的地方祈福,才能让夫人魂魄安息。可她好歹是尚书府嫡女,那么小的孩子,就被扔到那么远的乡下,身边只带了个丫鬟白术,连件像样的衣物首饰都没多给!”
他越说越激动:“这些年,苏尚书更是不闻不问!属下查到,苏小姐在小镇上常常吃不饱饭,没钱的时侯,只能把带去的衣物首饰变卖换吃食,还总被镇上的人欺负辱骂。那么小的姑娘,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玄青说着,抬头却见沈忆宸正皱着眉看他,顿时识趣地闭了嘴,脸上泛起一丝尴尬。
沈忆宸低头继续翻看册子,上面事无巨细地记录着苏棠雪这些年的经历。
他的指尖划过“冬日无炭火,与丫鬟相拥取暖”等字样,眼中渐渐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也终于明白,为何她说要逃婚时,对尚书府的安危那般漠然。
册子翻到最后,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抬头问玄青:“为何苏棠雪十二岁那年的记录是空的?整整空缺了三年。”
玄青连忙回道:“属下查过了。苏小姐十二岁那年突然失踪,整个小镇都找遍了也没踪迹,直到十六岁才突然回来。自那以后,她竟懂了医术,开始给镇上的人看病,性子也大变。镇上的人说,她刚去那几年内向得很,受了委屈只会哭;回来后却变得外向爱笑,还懂了不少人情世故。不过想想也难怪,在那种地方,一个娇弱的千金小姐,不改变怕是活不下来。”
沈忆宸听着,指尖轻轻点着册子上“苏棠雪”三个字,眸色深沉。
这女子,还真是个藏记了秘密的人。
接下来的几日,苏棠雪在将军府过得舒心惬意。
在白誉等人的精心照料下,她原本干瘪的脸颊渐渐丰润了些,眉宇间的倦色也淡去不少,添了几分少女的鲜活。
这日,白誉旧伤复发,苏棠雪自告奋勇的为他治疗。
她为白誉调理旧伤,指尖落在他肩头的疤痕上,手法轻柔。
白卫辉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赞叹:“小雪竟还懂医术,真是厉害!这在朝阳城的大家闺秀里,可是独一份的。”
苏棠雪微微一笑:“二舅舅过奖了,我这点微末伎俩,哪能跟名门闺秀比。”
白誉一听不乐意了,当即拍着桌子道:“我家乖孙,比那些弱不禁风的娇小姐强多了!我身上这些旧伤,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你轻轻松松就给我治得舒坦了,依我看,你就是医仙转世!”
白卫辉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苏棠雪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这时,柳昕和覃笙走了进来。柳昕笑着问:“爹,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我和弟妹老远就听见了。”
两人向白誉行礼后,在一旁坐下。
白誉记脸自豪地扬了扬下巴:“正夸咱们小雪医术厉害呢,连我当年上战场留下的旧伤都给治好了!”
柳昕闻言,目光在覃笙脸上一转,笑着对苏棠雪道:“既然如此,小雪,你给你二舅妈把把脉可好?”
覃笙闻言一惊,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小雪给爹看就好……”
白卫辉看了一眼紧张的妻子,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让小雪看看也好,你近来总说睡不好,吃东西没有胃口。”
覃笙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白卫辉,终是点了点头,对苏棠雪道:“那就有劳小雪了。”
苏棠雪走到覃笙身边坐下,覃笙有些僵硬地伸出手。
她指尖轻搭其上,闭目凝神。
片刻后,她轻声道:“二舅妈,换另一只手。”
覃笙连忙换了左手,掌心微微发凉。
苏棠雪继续诊脉,覃笙则紧张地望着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